被雷电刺穿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荧觉得皮肤上的每个毛孔，都被霸道地插进一只银针。哪怕是空气中的灰尘悬落于针柄之上，都令她痛不欲生。

       熬过这个阶段，接下来是麻木感强袭，从各处针尖汲取尽最后一丝力气。

       她的意识很清醒，与痛苦周旋良久，也才稍微抬了下眼皮。

       这是……木漏茶室？

       她恍惚想起来了，之前被托马从千手百眼神像前救走，后来好像就痛得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了？而且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深呼吸了几下，痛楚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缓了好久麻木感才终于褪了些许。她用力使手肘撑起上身，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硬着头皮站起，扶墙蹒跚走出房间，刚至门廊，便听到屋外传来嘈杂粗犷的声音：

      “吾等巡逻足轻，奉将军大人之命，到此搜查外来异人，谁敢阻拦！”

       糟了，是天领奉行的人！

       外来异人……说的好像就是自己！

       荧踉跄轻声往回跑，本想从后窗溜出，微微推开一个小缝，才发现整栋房子都已被人团团包围。

       哐当——

       木门被强行撞开，眼下已是无路可退。

       虽然带伤，不过强撑着应该……也能拼出一条血路！她这样想着，全然没注意到一个高大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侧旁。

       他半指手套下，漏出的骨节分明，大手盈盈一握，攥住荧的胳臂，她颤栗一惊，差点失声惊叫。

      “嘘——伙计，是我！”

       没等荧反应过来，托马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去向右边无人的房间。

       他半蹲下，将房间东北角的烛灯轻微旋转，咔哒一声，似有机关开启。他推开这片筵席，下面竟有一处空地，勉强能够容纳二人。

       荧与他对视一眼，迅速先行钻进去，蜷缩起来。对方即刻也俯身覆上她娇小的躯体，随即抬臂反手一抽。

       砰——

       随着一声仓促的划动，筵席外透出的夕阳日光，则彻底被昏暗吞没。

       托马的手一直紧握着她的臂腕，从未松开。

       他指尖的温热透过她单薄的衣衫布料，一寸寸地，和他温热的呼吸一起传感到她的皮肤，衬托得身体的其他部位更加紧张、冰凉。

       一层薄板隔绝了上下两个世界。

       外面的脚步声断断续续，正在慌乱着向二人的房间靠近。他们紧紧拥在一起，大气不敢出，彼此都紧绷着神经。

       并且听觉，异常灵敏——

       托马颈间的银链，在荧裸露的肩颈前轻微摇晃，蹭得她丝丝痒痒，难以忍受。

       好想伸手挠一下……

       但这地方太挤，完全留不出再动弹的缝隙。

       她只得阖眸，同时攥起拳头，试图阻止自己情不自禁的低哼。

       再抬眼时，她看到托马舔了下嘴唇，喉结也不自觉吞咽，他脸颊涨红，似在竭力隐忍。

       还没琢磨清他在想什么，突然有沉重的步履停在头顶，将筵席踩得稍稍下陷。

       托马的碧瞳骤然一缩，咬紧牙关。二人同时屏住了呼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延长。

      “到处都找过了……没有。”

       那人脚步一转，筵席又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响。

       荧身体一僵，做好了冲出去战斗的准备，却感受到托马刻意捏紧了她的手臂，他皱眉眯眼，极轻地摇了摇头，以作警示。

      “都说了没听过什么通缉犯！你们硬闯进来，社奉行可不会轻易罢休！都给我等着！”

       梢小姐的怒骂盖过了这声破绽，一帮人没再说什么，悻悻离开。随着脚步声彻底消失，薄板下的二人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托马，你真的……好沉。”

      “抱歉啦伙计。”

       他推开筵席，起身坐下，先用衣袖抹了一把冷汗，又顺手把荧拉出来，动作一气呵成。

       随后他转头，笑着看向梢：“又帮了我一个忙，下次请你吃大餐！”

      “哎……托马先生，你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有心思吃什么大餐！”梢回怼他，说完转身离去。

      “所以，我现在是被通缉了？”荧苦笑问道。

      “对啊！你现在可是稻妻的头号人物，从「无想的一刀」下逃脱的第一人！ 将军大人在到处找你呢。”托马憨笑回答。

      “……”

       但荧对他的调侃表示无语。

      “不过，你刚刚确实太冲动了——”他突然表情严肃，难得的正经：

      “木漏茶室是神里家的封地，要是你真在这儿和天领奉行的人打起来，小姐和社奉行都难辞其咎。”

       荧垂眸思虑，自觉不便再多叨扰，起身打算离开，却被托马按住双肩，又坐回原处。

      “外面很不安全，你还伤的这么重，先在这里休整一晚吧。等明早天亮，人少时再出城，去踏鞴砂，找反抗军。”

       他凝视着荧，语气坦然又真诚，事情安排得妥当，丝毫没给她拒绝的意思。

       半晌，荧叹气耸了耸肩，轻松躺下来——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静静等待身体复原吧。

       托马也躺到她的身边，抬起双臂枕在脑后，面容平和，声音爽朗：

      “谢谢你，伙计。其实失去神之眼……我也不是那么执着啦，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来救我，我真的很感激。”

       他眯眼笑着，似乎那场狩眼仪式，对他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哪怕被夺走愿望？”

       荧侧脸看他，扬眉疑惑。

       他抬眸望向天花板，浓长的下睫随着眨眼蹙动，不易察觉地发出一声叹息：

      “我能效忠于神里家，能帮助小姐，就已经是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你似乎很在意绫华……”

       托马这次没有回答。

       荧顿了顿，从鼻息里哼出绫华哼过的小调，托马在一旁转身向她，翠色双眸在烛光摇曳下温润闪光，听得入了迷。

       茶室里很安静，闭眼能闻到陈年木质的檀香与茶香。

       与外界纷争隔绝，这一刻的惬意显得更加可贵无比。

      “没想到你还会稻妻的曲子，真好听！”一曲终了，他止不住地赞叹，半刻后又讷讷低声道：

      “要是配上小姐的舞姿，一定非常优美。伙计，可以再哼一遍给我听吗？”

       荧点点头，淡然一笑，轻哼了一遍又一遍。

       侧目看向身旁的托马时，他枕着手臂，闭眼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沉醉其中，还是酣然入梦。

       她阖眸，继续浅吟着小调，愈哼愈弱，愈弱愈细，直到声音消散——

       把自己也哄睡着了。

       荧现下身处险境，这夜却意外睡得十分安稳。

       翌日清早是少见的大晴天，阳光透过木窗，斑斓照射在荧的脸上。

       她伸手揉揉眼睛，模糊看到托马侧身用胳膊拄着头，暗金色的长辫搭在肩上，正一脸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

      “你醒了……怎么不叫我？”她喃喃道。

      “你太辛苦啦，不忍心叫醒你。而且——”他眼睛眯起来，咧嘴大笑：

      “你熟睡时的表情，比我想象中还要憨实！哈哈哈！”

      “你……得赶紧走了！”

       荧没好气地扭头起身，整理好衣物，刚走到大门前，却听到身后托马的郑重嘱咐，步履在此僵住。

      “去的路上可能会穿过幕府军的领地，你自己务必多加小心。”

       她脸色一变，木怔着转头看他，不由恍然道：“你……不和我一起去？”

       他抱臂倚在墙边，逆着日光，轮廓分明。姿态闲散，却又意气风发：

      “我？我隶属社奉行，反抗军和我们互不信任。等这阵风波过去，我再和小姐汇合。”

      “这样啊……”

       荧缓缓点头，垂下的珀色双眸里，难掩失落之意。

       哎……想什么呢……

       旅途上遇到的过客很多，但更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奔波啊。

       他一边眼睛眨了眨，又将双眼全都眯起，淡淡笑道：“快去吧伙计！我和小姐都等着你的好消息……”

       后面的话荧没再细听，只记得托马三句不离“小姐”，倒是让荧想起过去那个熟悉的某人，也曾这样称呼自己。

      “放心吧，托——托马。”

       该死……

       突然回想起那些一言难尽的事情，害她差点叫错了名字。

       她推门走出木漏茶室，往前迈出几步，又回头沉默了片刻。

       晨光正好，但自己形单影只，不免落寞。

       下一瞬，荧重新整理好心情，大大抻了个懒腰，指尖在天空下划出一道弧线，如白昼流星。

       新的一天，开始新的忙碌吧！

       一个人……也该习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