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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女)
原型 黑塔利亚 王春燕 , 安雅·布拉金斯卡娅
标签 中露 , 燕安 , 红色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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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7-29 18:25
在一九二七年春夜,我们在国境线相遇
因此错过了
这个呼啸着奔向终点的世界。
而今夜,你是舞曲,世界是错误。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百合花盛放
——她以她的死宣告了世纪的终结。
昏暗的光线,空无一人的舞池,从窗户里泄进来的月光照亮了舞台的中心,形成一个完满又孤独的圆。玛琳娜伫立在圆的中心、舞池的中心、世界的中心,等她的百合花前来赴约。不多时,黑暗中传来高跟鞋清脆的踢踏声,她的百合花撩开帷幕,从后台溜了出来。玛琳娜活动了一下肩颈和脚踝,转向了她的百合。
素彤今晚仍旧穿着一水的素白旗袍,耳上挂着的寸把长的银坠子随着她的步伐摇曳晃荡。皓腕在月光下更显洁白,仿佛敷了一层霜雪。她还未卸去舞会时的残妆,那抹红唇仍旧耀眼,似乎是她身上下除去黑白以外唯一的颜色。
“晚上好。”素彤幽然一笑。
“晚上好。”玛琳娜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她的面色如常。
她们久久地对视、凝望,想先用眼睛占有彼此,然后再将彼此刻进生命里。镜头围绕着她们旋转、再旋转,在开始一段舞曲之前,她们就已经跳完了这支舞曲。没有再比她们更默契的舞伴了。今夜的小步舞曲是新婚之舞,亦是离别之舞。
“我……”玛琳娜率先开口,可立马就刹住了话头。随即她抖了抖面部肌肉,恢复了往日的淡漠。“玛琳娜”——此时应该叫安娜——她举起手来示意:“抱歉,我记错台词了。”
周围的灯“啪”得一下被点亮,藏匿于黑暗中的摄像头和工作人员一下子就小声骚动起来。坐在摄影机后面的导演举手示意,让大家先中场休息一会,然后拿着话本迅速朝安娜走来。这个中长头发、戴黑框眼镜的中年导演着实有点懊恼,他没想到在这场戏上能NG这么多次。
中年导演还在滔滔不绝,安娜低垂着头,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此时另一位女主角“素彤”,或者说王春燕,已经被拉到台下补妆去了。不愧是王春燕,入戏快出戏也快,明明刚刚都快要哭出来了,现在却在和化妆师说说笑笑。安娜扭头望她,已然听不见导演在说什么了。
王春燕注意到来自舞台上的目光,她趁着补半边侧脸的妆容时偏过头,朝安娜递了一个幽幽的笑。
又好像是在戏中。
安娜拧过头,耳朵烧红。她没再去看那个素白的女子,只竖起飞红的耳朵,留心听着她的声音。
在演艺圈,大概无人不知影后王春燕的名号。她是天生的演员,一丝笑一滴泪都带有千百种味道。十几岁的她就曾出演过电视剧《桌角的女人》中的女配而一炮走红,同时也开始了她的演艺事业;堪堪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凭借着电影《牧夜》斩获知名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女主角奖。如今十多年过去,似乎时间与命运也格外眷顾她,她的容貌没有半分衰减,反而随着年纪的增长更添了几分风韵,就如同她的演艺事业一般,顺风顺水、蒸蒸日上。
与大红大紫相对应的,关于她的花边新闻也不少。有人曾怀疑她的性取向问题,因为她至今未婚,且传绯闻炒热度的对象通常是女性。而且或许是因为她一贯表现出的知性与雍容,跟她凑一起炒热度的对象大部分都比她小。可传绯闻的时间都不长。王春燕个性鲜明,和她凑组合炒热度的,最终都在不自觉中被她的光芒掩盖了。
不过,安娜可能是个例外。
安娜是原是话剧团演员,后来才进入演艺圈。按理说她的天赋不错,功底也扎实,可演艺事业总是平平淡淡,说不上不好,却总是没有起色。她接的好片烂片层次不齐,不过都没有激起多大水花。关于她的报道也少得可怜,反而为她蒙上一层面纱,一层隔膜,叫人不敢去亲近。
影后与小演员,按理说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但是安娜知道春燕的一个秘密,这也让她们的关系变得微妙而非凡。
凭着演话剧练嗓子留下的功底,每周六的晚上,安娜都会去城西的一家酒吧,抱着吉他卖唱,从现下流行的歌曲,到带着灰尘味的老歌。她一首接着一首唱,就如同她毫无起色的事业,她的歌声也没有多少人在意。尽管时不时有女人朝她侧目,可没人走上前去搭讪。她太冷了,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她低着头唱、闭着眼唱、旁若无人地唱,像是在荒原上呼喊。
后来有个女人踏着高跟鞋的嗒嗒声走到她面前,趁她给吉他调音的时候问:“我可以点一首歌吗?”声音很好听,仿佛她听过无数遍。
“点歌要收小费,一首是……”安娜调好音,转过头正准备报价,却因为眼前这张脸愣住了。
她没少去看王春燕演过的戏,无论是娱乐消遣,还是揣摩学习。她太熟悉这张面容了,这张在银幕上亦嗔亦笑、千姿百态的脸。但这不是让安娜震惊的理由,毕竟前几周的酒会上她就见过了王春燕。她震惊的是,王春燕居然会来这种地方。周围的女人纷纷扰扰,而安娜什么也听不进去。
这是一家les吧。
安娜在脑海里寻找着蛛丝马迹,以克服此时难以言表的心情。她想起一大堆和王春燕传绯闻的小女明星;想起她费了很大力气找到的在王春燕成名以前拍一部毫不起眼的电影,那是一部女同性恋题材大尺度的电影。安娜记得那个晚上,电视里滚动着香艳的倩影,自己则蜷缩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不可否认王春燕一直演得很好,哪怕是在那部电影里。可她现在忽然意识到,那或许根本不是演出来的。
盛名的影后王春燕本来就是个姬。
“你是安娜对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春燕笑吟吟地问。不,那不是个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我是。你……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安娜差点咬到舌头。
“我是这里的老顾客啊,”王春燕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每周六都会来这里,不是吗?”
安娜沉默了。她选择这家酒吧,就是因为她足够吸引客人又不会带来过多烦扰。一旦有人朝她搭讪,她也会冷冰冰地拒绝,用着“我是直女”这个理由。现在看起来,这位美丽的影后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想泡自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或许是因为她的演技太好了吧。安娜想。
此时的王春燕却转移了话题:“一首歌是多少?”
安娜一咬牙,报了比平常多出好几倍的价格。她赌王春燕会识趣离开,毕竟那个价格太过离谱。这也是她拒绝搭讪和想泡她的人的妙招之一。很可惜的是,王春燕说:“好,我点一首《黑眼睛的姑娘》。”
这首歌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是一首异域民歌,在不少电影里都有引用。但安娜敏感地察觉到,这恰恰是王春燕出演的女同电影里的配乐。
王春燕笑了笑,凑近一些,轻声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待会去吧台前找服务生。”说完便从暧昧的气氛中抽离,款款离开了。
她完全可以选择不唱的。不必去遂她的心意,安娜想。她目送着王春燕离开,王春燕没有往吧台,而是往大门走去。从离开舞台到走出店门,她一直都没有回头。等她离开推动的门不再晃动时,安娜才重新拨动吉他的弦,唱着这首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歌:
黑眼睛的好姑娘啊
黝亮的头发黑又长
倔强的嘴角含着笑啊
醉人的眼波在流淌
那天经过你的身旁
我的心儿已慌张
那天经过你的身旁
我的心儿没了主张
……
快打烊的时候,安娜才去吧台。服务生正在扫地。被洗干净的酒杯整整齐齐摆放着,唯独只有一支还盛着色彩迷幻的鸡尾酒。安娜一屁股坐下,开始慢慢品味那杯酒。安娜还记得这杯酒的名字,tomorrow,因其烈性能让人喝下就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得名。就算酒量如安娜,也不会轻易碰这杯。不过眼前这杯似乎被改良过,不是原配方的暗红色,而是晶莹剔透的蓝,口感上也增添了几分润滑香甜。不知道是否有人故意为之呢?安娜端着酒杯沉思,摸不清王春燕的意思。
酒杯底下压着一封折叠贺卡,安娜看见了,却一直没有去碰。等她喝完酒、已到醉醺醺时,才摸索着打开贺卡。里面夹着几片紫鸢尾的干花瓣,以及好看的圆体英文:see you tomorrow。
明天见。就好像是一曲舞毕,舞者双方重又回到原点。然而下一舞曲立马就要开始。安娜将贺卡连通干花瓣一同收入吉他盒,摇摇晃晃朝店门走去,好似门外会有人等她。
第二天早,安娜接到经纪人的电话,告诉她著名导演联系过来,点名要她做一部戏的女主角,据说是王春燕推荐的。安娜听到后,居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下午她便身在拍摄场地,有板有眼地跟导演和其他演员们对戏。王春燕当然也在其中,时不时提出自己的看法。安娜在她讲话时看她,等她沉默时便移开了眼睛。偶尔王春燕会投来或疑惑或询问的目光,也都被安娜一一回避了。
剧本原本是个剧情向的谍战故事,男女主之间没有明显的爱情元素,仅仅是事业上的伙伴;但编剧写着写着,就觉得女主和女配的羁绊非同寻常,于是大胆地改写了剧本,成了一个双女主的故事,玛琳娜与素彤。玛琳娜是一位伪装得非常好的双面间谍,而素彤则是唯一发现她秘密的舞女。玛琳娜女扮男装潜入名媛馆执行任务时,被舞女素彤拉去当了挡箭牌,好使她推脱掉自己不愿意陪的客人。在舞台初次的旋转中,素彤就识破了玛琳娜的伪装,发现了她是个女人;在后来的接触中她们的感情逐渐加深;再到后来,有位军界人物爱上了素彤,想要为她赎身娶她为妻,而那位军界人物恰好是玛琳娜下一个要调查的任务目标。
“其实以前也发生过有人追求素彤的情况,以前玛琳娜都满不在乎,因为她知道那些人不过是玩玩的态度。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的军界人物是认真的。”导演说。
“可我仍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她能把自己的爱人拱手他人。”安娜轻声说。
“因为我不想耽误你。”玛琳娜望着镜子中的素彤,即使镜中人背对着她,她也能感受到素彤愈加堆积的难过与失望。
“什么叫耽误?”素彤将眉笔啪的摔在梳妆台上,也通过镜子望着远远立着的玛琳娜。在小小的化妆间里,她们离得那么远。素彤挤出一个生气的笑容,说,“你何时这般小心翼翼了?”
玛琳娜向后靠在门上。她顺手向后摸了把门锁,那是她刚刚亲手闩上的。她望着镜中人,镜中人也在望她,等她给出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她俩都心知肚明。她幽幽开口:“跟了他,你以后就不必再受苦了,至少……不必再过活一天是一天的生活。”
“你以为我乐意过这样的生活?你以为我和别人一样,天天陪笑给人看,就为了某天被某个男人看上,赎回去做太太?”素彤流下泪来,弄花了刚涂上的胭脂,她肩头微耸,不愿意转过身去,但玛琳娜已经在镜子中看见她的全貌。“你怎么不来问问我呢?你都不知道我的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玛琳娜感觉自己的心正在慢慢分崩离析,巨大的痛苦让她微微颤抖,“我的心和你的是一样的,你不必说这类气话。”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何必拿‘不再受苦’这类谎话搪塞我?”素彤抹掉滚落到嘴角的泪珠。此刻她终于愿意回头,看一看她的情人。
“因为我……”玛琳娜艰难开口。
安娜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王春燕闪到了她的身边。安娜朝她点头示意,把收拾进包里的东西搅得哗啦作响。
“你怎么也不带个助理?”王春燕帮忙拿起一些没来得及收拾到的零碎玩意,递到安娜跟前,“一个人忙的过来吗?”
“有一个小姑娘跟着的,我叫她先回去了。”安娜从对方手中拿过自己的零碎,手指轻轻蹭过对方的掌心,温热的,很柔软。“你怎么还不回去?已经很晚了。”
“我在等你。”王春燕冷不丁地来了这样一句话。安娜轻轻一颤,这是戏中玛琳娜在一次打烊后去后台找素彤时说的一句话。她放下包看向王春燕,愈发分不清她是在戏里还是在戏外了。
“等我……?等我做什么?”安娜还在脑中飞快地回忆这幕戏,下意识用素彤的台词接下了王春燕的话。那是素彤的生日,名媛馆专门为她办了生日宴会,许多社会名士、政商人物都前来祝贺,但是素彤等的人一直都没有来。直到午夜过后,玛琳娜才在素彤的私人化妆间里出现,邀请素彤一起出去兜风。她们坐上玛琳娜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敞篷车,从名媛馆的后门一直开到郊外的稻田。月亮很大很亮,风轻轻吹着,金黄的稻草高高竖着,留下摇晃着的深深浅浅的阴影。她们就在那片稻田里彻夜追逐、舞蹈,一直折腾到天色微亮。
“请你出去喝一杯而已,”一瞬间,王春燕已经从换上了另一幅笑容,类似于同事之间随意的闲聊,语气措辞又妥帖得恰到好处,“怎么,着急回去吗?”
安娜眨眨眼,明明没有说几句话,她却感觉自己饱受折磨。她捋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垂下眼睛说:“我都可以的。”
“那我等你收拾好,咱们从后门出去,”对上了安娜半疑半惑的眼神,王春燕笑着解答,“前门可能会有蹲点的记者,被缠上的话会耽误好久的。”
后门,敞篷车,又大又亮的月亮。只不过开车的是“素彤”,而不是“玛琳娜”。
王春燕为安娜打开副驾的门,然后做进驾驶位,一踩油门,朝着月亮奔去。已过午夜的大街上空空荡荡,仅有她俩在天地间飞驰。安娜恍惚觉得自己坐在一条船上,不知来处,不知去处,她能紧紧握住并相信的只有王春燕,她的船长。
安娜以为王春燕会带她去酒吧,她们相遇的那一家,或者别的光怪陆离的地方。没想到她开着车跑向了郊外。没有稻田,却是一片湖。湖边长着茂盛的水草,在月光下摇摇晃晃。安娜本该警惕的,至少要摇一摇脑袋中的警铃,可是她现在心里平静无比,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似乎一无所知。
王春燕打开后备箱,那里居然还有小冰柜和调酒用的简易设备。看她手法熟练,似乎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想到这里,一种薄雾般的失望弥漫在安娜心间。不过王春燕似乎没有在意。
伏特加一盎司、蓝橙酒一盎司、雪碧三盎司,混合摇匀,倒入短引杯中,再加上薄荷叶点缀。最后端出的蓝盈盈的鸡尾酒,正是那天的tomorrow。
“为什么是我?”安娜接过酒杯,盈盈的月光在酒杯里波荡,连同着她眼中的倒影一起波荡。
“你需要这部戏。”王春燕抿了一口酒,“你年轻,有才华有傲气,作品的反响却一直平平。我想你一定不那么甘心,不是吗?”
但这不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理由。酒精的作用已经从胃传到了大脑。安娜已有些昏昏,她盯着王春燕水润的嘴唇,那里也沾上了月亮的光。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却故意回避。
“况且,我还没付你报酬呢。”王春燕笑着继续说,“就当还你那晚为我唱的歌吧。”
“除此之外……这并不是一件亏本买卖,如果你非要这么想的话。”王春燕伸手轻触安娜的肩膀,一路滑落到指尖。
酒洒到了价值不菲的皮质座椅上,月亮照上去清亮亮的;酒杯落在岸边的泥土之上,只发出闷闷的声音。月亮转了半轮天,月下无风,湖水微微荡着涟漪。
“安娜,”导演喋喋不休后,经纪人朝她走过来,“你今天怎么了?好几次都表现得不如以前。”
安娜垂着眼睛,用手指轻轻刮擦着有些肿的嘴唇,并不说话。她偷瞄一眼补妆的王春燕,她倒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胡思乱想的只有自己。
“先不说这个,你记得多跟王春燕交流,不论戏里戏外,”经纪人叹口气,接着说,“待会有个采访,你和春燕一起,之后那个杂志和网站会刊登,为你增加热度。”
“采访就免了吧,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安娜打算像以前一样回绝。
“是让你跟王春燕一起去,传传绯闻炒炒热度。”看见安娜疑惑的表情,经纪人说,“你不知道?昨晚你跟她在后门开车出去的照片被人拍到了,今天有好几家杂志的记者都来了,就想问问这事呢!”
正说着,补好妆的王春燕已经朝她们走过来:“在聊什么?”
安娜拉着王春燕就走,边走边小声问,语气里充斥着不满:“你怎么让人拍到了?”
“我可不知道。但是我能保证去湖边没人跟着,”王春燕立在原地,顺着安娜手上的力,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别担心,我有分寸。”她帮安娜理理根本不皱的衣服,说,“一会我来说就好。”
被层层叠叠的话筒和摄像头包围着,安娜只感受到了患得患失。她本想搜肠刮肚掏出一些场面话,可是思绪全然飘的不知道在哪里。她确实需要这部戏,确实需要热度,可她着实不喜欢这些黑漆漆的摄像头,这些或有或无的带着恶意的凝视,这些无中生有、解释不清的传闻和谣言,这种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生活,还有眼前这个人。安娜看着她对答如流的从容模样,若即若离的态度,忽然很憎恨她,很想掐住她的脖子问她,凭什么给了我甜头,又叫我放过你。
从采访开始到结束,安娜基本上没有说几句话,王春燕则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态度暧昧,让媒体记者也猜不到边。这次似乎跟以往不太一样,一向对拉组合炒热度无所谓的王春燕一改常态,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谈论她和安娜的关系。愚钝的记者们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但是深陷其中的当局者却分外清明。从小过道回去的路上,安娜一直紧紧盯着王春燕的发缝,几次想问她为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快到过道末的时候,王春燕忽然停下,向后转身看向安娜:“你早上怎么好像不在状态?”
原因你心知肚明。安娜腹诽道。她干脆也打起哑谜:“我只是有几点不明白。”
“关于戏的,还是戏外的?”王春燕问。
安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我不明白,既然玛琳娜和素彤爱得那么深切,那她们如何能做到放开对方。”
明明是燕子先来自己的檐下筑巢,可是转瞬她就要离开自己飞向远方。
“玛琳娜为什么能选择将爱人拱手他人?”
为什么让我把燕子关进笼子,又告诉我打开笼子的方法。
“我做不到。我知道我的想法过于幼稚,但是我做不到得到又失去。”
得到的是王春燕长久的沉默。沉默过后她开口说:“你觉得燕子舍得离开吗?”
“你知道,玛琳娜是因为她的间谍身份将要暴露在军界人物面前,很可能命不久矣,所以才想将素彤托付给这个军界人物,保她后辈子的衣食无忧,然后自己默默去死。”王春燕缓缓说,“可是你觉得素彤愿意被动接受这样的安排?你还记得剧本最后素彤干了什么吧?”
我当然知道。安娜颇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好像回到了那场分别的戏里,玛琳娜和素彤跳最后一支舞,绕了无数个圆圈,最后还是分别了。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就是素彤和那军官的婚礼,素彤和军官挽着手走过教堂过道,玛琳娜坐在长椅上,目送着素彤一路走到神父面前,听他的祝词,然后目睹着素彤用从自己那里偷来的手枪杀掉了军官。现场骚乱一片,素彤最后被抓走,隔天的报纸上刊登出她就是那个潜伏已久的间谍的新闻。
“素彤就那么甘愿离开玛琳娜?”王春燕脸上浮现出那种生气的笑容,恍惚间她们又回到了戏里,回到了小小的化妆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安娜的语气软了很多,甚至生出莫名的愧疚,“抱歉,我只是感受不到素彤对玛琳娜的感情。我总觉得素彤若即若离的,对玛琳娜没动真情似的。”
“你大可以拭目以待。”王春燕说。
仍旧是昏暗的光线,空无一人却洒满月光的舞池,安娜站立在舞台中央,等着王春燕穿着那件素白的旗袍朝她走来,然后跳最后一舞。每一次脚步的位移、每一次手臂的起落,甚至到眉尾和嘴角,在做这些动作之前,安娜已经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王春燕提议改动了这一段的戏,改成先跳舞再说台词。于是她们便在月光下旋转、旋转、再旋转。王春燕看着她,她也看着王春燕。她突然就意识到王春燕的老。尽管有精心的保养和生活的欲望,但她的眼角仍有细细的皱纹,预示着花期将过,燕子欲去。那种将要失去的恐怖感又漫延上心头,安娜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舞步,而王春燕、而春燕却强硬地带动她迈出下一步,直到舞曲结束。
舞曲结束了,意味着那些难过的话将要从口中滚出。安娜压抑着感情,刚要说话,下一秒嘴巴就被狠狠堵上——
春燕吻了上来,狂野得如同吻别。这是段即兴。安娜的理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被汹涌而至的情欲和感性灰溜溜赶跑了。她太熟悉她的嘴唇了,无论是玛琳娜还是安娜。所以当春燕吻上来时,她的反应不是推开,而是自然而然地打开自己。
狂乱迷醉的感觉翻涌,安娜联想到的只有酒精、风,和晃悠悠的水草,她想到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想到素彤的死,想到许多许多的终结,忽然就落下泪来。
那些隐秘的、不曾被证明过的爱。
安娜没有拒绝这个吻,而是加深了它。月西沉,她们就站在舞池边缘,借助那最后一点点月光,完成了无声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