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反复确认，那里到底有没有一棵树被砍掉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印象里，我家小区二栋前曾经有一棵树。我只见过它一次，确切地说，我只在意过它一次。

初一的时候，是我第一次与它正式见面。在深秋，那天天气不好，雨下得不大不小，从学校到家有四十分钟的车程。

我下了车，一路飞奔回家，却发现忘记带钥匙，过不了门禁。我打着伞，从小区的这一头，绕到另一头，等待着家人下班回来。我百无聊赖地在雨里来回行走，直到我在二栋前，看见了这样一棵树。它既不高大也不粗壮。很矮，但没有那么矮。很细，但没有那么细。它黑色的树枝弯弯绕绕地延伸上天空。它没有叶子，只有枝头零落稀疏的小花儿显得它没那么孤零零。

它边上有好几棵香樟树，即使已经深秋，每棵香樟也都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它们的树枝触到一起，像挽起的手臂。一树一树的香樟挨在一起，枝叶遮住了天上的雨，在地上形成一圈浅色的干燥土地，像是有意刻画的模糊界限。

可是它只有一棵。

它只有一棵。

它没有叶子，所有的枝干都是湿淋淋的，还有水顺着细细的枝落下来。它站立的那一片区域全都被雨打湿了。

我看着它，突然觉得难受。看着成簇成拥的香樟，它会羡慕吗？它会难过吗？我收了伞蹲在它身边，看着地上积满水的小坑小洼。它落下的花朵儿在泥水里打转儿，有被踩过的痕迹，浅色的花瓣已经被氧化成深褐色了。

我摸了摸它的树干，湿漉漉的，但依然粗糙。我的手也变得湿湿的，还沾上了泥土。

不要难过。我对它说。

不要难过。

我蹲在树下，盯着落在地上的雨水形成的细流发呆。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发顶。

是一朵花，是它的一朵花。很浅很浅的紫色，不仔细看的话会以为是白色。落下的花跟铃铛儿似的，倒扣在我的头上，像一顶小小的遮雨帽子。

是你送给我的吗？

我顺着它的枝条向上看，看见了它垂向下方的花儿，看见了从花瓣边缘滴落的雨，雨是一粒一粒的，像落下的光。



那就是最后一次。



第二个星期我再回去，那里的树没有了，只有一盏路灯。我蹲在路灯下面，盯着陈旧的沾满泥土的黑色油漆看了好久，摸了摸它的杆，冷冰冰的，跟它的颜色一样。我屈起手指敲了敲它，杆发出金属被击打的绵长回音，我听着它的声音，倏地落下泪来。



初中最后一次秋游的时候，我在景区见到过一棵相同的树，但是景区的那棵树很高，很大，枝叶葱茏，树木环绕。它比其他的树都要高出许多，几乎整个天空都布满了它虬曲盘旋的枝，我甚至分辨不出它的主干到底在哪个位置。

但它落下来的花朵依然是淡紫色的，跟铃铛似的。就像二栋前的那一棵。可是它和它比起来太小了，小得像那棵大树遗落在远方的一只小小枝丫。



我不知道那棵树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它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消失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我甚至不知道，那时我遇见的，到底是一棵树还是一盏灯。

黄昏临近傍晚的时候，路灯亮了，我看着昏黄的光渐渐模糊成一片。

你在哪里呀。

我找不到你。

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你。



我很少回那栋房子，之后也可能再也不会回去。

只是很可惜，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字。

20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