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有点发懵。前一秒他死里逃生，在稀世难得号甲板上放心地摊成一摊烂泥闭上双眼；下一秒他睁开眼面对陌生的天花板找不着东西南北。一鼻子消毒水味刺得他打了个喷嚏，不慎扯掉了身上几根五颜六色的细线，床边的心电监控器立刻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春日的暖阳斜斜从床边透出来，给他和坐他床边吓了一跳的真理医生镀了一层温柔的光辉。
        坏了，砂金不合时宜地想：鼻涕好像流出来了。
        他试图挽回一些自己的形象，遮遮掩掩地用手虚虚握成拳头作弱柳扶风咳嗽状，结果又扯到手背静脉注射的留置针，疼得龇牙咧嘴。教授坐在一旁善意地提醒他：“我看见了。”
        “什么？”砂金装作听不懂，准备把话题糊弄过去。
        “鼻涕。”教授说。
         砂金尴尬，装死显然不合适，所以他已读乱回：“嗐，我当是鼻涕呢，原来是鼻涕啊，我听成鼻涕了，你看这事闹的。”

         砂金身体上倒没什么大碍，只是睡得太久，躺得浑身酸痛。医生来了两波，抽了点血，在病房外跟拉帝奥叽叽咕咕了一阵，就让他收拾收拾退床了。教授去提车，一步三回头地嘱咐他别乱跑。砂金拎着包站在医院门口无所事事，干脆摸出阔别许久的手机，准备给大伙发消息诈尸——他临走前抱着必死的心态，颇有仪式感地挨个给熟人发定时消息道别，现在手机重新连上信号塔，所有人收到短信后给他的回复隔了两个月终于发出，小小的一方手机里一时间鸡飞狗跳叮当乱响。有人连悼文都给他安排到位了——只有拉帝奥作为见证他复活的第一目击证人不需要他发消息，反倒先给他发了一条出院后日常护理要点。砂金手指向上滑，看见自己发给拉帝奥的定时短信下面对方的回复。
砂金：教授，别来无恙啊。
            是不是吓了一跳，教授？这是一条定时发送的信息。如果你能看见，就说明我们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总之要多谢你帮忙了，教授。如果我没能回来，希望你能出席我的葬礼。
真理医生：注意安全，祝好运。
        他继续下拉，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碎碎念就出现在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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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意思？砂金盯着那三条充满生活气息的转发链接琢磨了半天，总结为教授很不地道：我才刚死，你就拿我的微信当备忘录使？

        “啊对对对，啊对对对。”开拓者用三个肯定表示否定。“有没有一种可能啊，他是喜欢你？”
      砂金立刻反驳：“不可能，他烦我烦得要死……”
      开拓者做高深莫测状，闭着眼缓缓摇头。
      砂金讪讪：“……难道他喜欢我？”
      “不然呢？那三条链接看起来都是你感兴趣的东西。”开拓者学着真理医生的样子试图翻白眼，可惜没有那种学术气质，看起来有点像眼皮抽筋：“谁没事闲的给已经死了的人发这个？他肯定想你回来，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转发各种你应该会喜欢的东西等你回来看。”
        “没准这是他们知识分子的一种很新颖的的哀悼方式呢？”
        “？”
       开拓者气极反笑，拍着手问他： “好好好，你这抬杠的本事在公司干实在是屈才了，有考虑过去罗浮天桥底下摆摊说相声吗？接下来你要说什么了？教授听到银枝打来的电话以为你死了当场打碎了石膏头是因为他大喜过望；你躺在病床上没醒过来的时候教授推了课题每天都来看护你是因为他在做一种很新颖的学术研究？”
        还有这事？砂金瞳孔地震。他在救了他的纯美骑士询问他紧急联系人的时候流利地背出了教授的电话号后就晕过去了，因此不知道后面还有这一遭，现在听见开拓者提起这茬，登时福至心灵，脑子里浮现出他刚醒的时候，拉帝奥在他床边上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然后被他一个喷嚏连带心电监护报警声给吓醒的迷蒙样子。那时他们说什么来着？可恶，居然是在说那该死的鼻涕的话题，他那时怎么就没发现拉帝奥的黑眼圈……砂金大脑宕机，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很难得地半张着嘴，放弃了表情管理足足半分钟，看起来像一条较为痴傻的金鱼。
        “我真的谢谢你，如果我有罪，希望司法部门来制裁我，而不是花费我人生宝贵的二十分钟微笑着听银枝赞颂你俩纯美的友谊万古长青！”暴躁单身狗开拓者愤恨地把砂金推搡出车厢：“你最好现在就去对他以身相许二人幸终三年抱俩以报答他的恩情，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砂金好心提醒：“俩男的生不出吧？”
        “我管你那许多！”开拓者使用在罗浮仙舟天桥下学来的热血沸腾的组合技（当地人一般用这个结束一段相声的表演）：“去你的吧！”

         砂金决定对真理医生表白。
        他肢体僵硬，同手同脚地走进教授的实验室，向天空甩出一大把钞票。漫天钱雨里，他深情地背出稿子：“教授，做我的情人，我包养你。”
        “这是表白吗，你就端上来！”开拓者大声指指点点，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在他身边阴暗地扭动：“然后呢？”
        “教授转了我500万信用点，让我实在太闲的话就去把烧杯刷了。”
         拉帝奥教授有智慧，有知识，他的专利和科研项目给世界带来便利，给后来者指明方向，也为他带来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地投入全部精力在学术上的物质基础，砂金一时也说不好他俩谁更有钱。但是此时此刻他冷着脸给砂金转账，看上去比砂金更像一个三分凉薄三分讥讽三分漫不经心的霸道总裁。砂金在气场上卷不过他，含恨被对方包养做了一个月实验室临时工。
        可恶的有钱人，刷管子都能挣五百万！开拓者心里这样想，嘴上贴心地安慰砂金：没事，我觉得他的身价还是不如你。
        砂金跟着说：确实，要不是他是博识学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长得还帅，谁愿意给他打工刷试管啊。
        他俩相视一笑。
        笑完了，砂金站起身来，抖抖衣服上不存在的灰，义正辞严地宣布：“不说了，我该去刷试管了，明天再聊。”

        砂金刷试管的第三个月获得了师生们的一致好评，他刷过的试管以一种极其标准的样子展现出内壁附着的水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流下的状态。同时，学生间开始流传着只要他在场，实验成功率会提高的传言。也许砂金天生就有能够轻易俘获别人心灵的天赋。综上所述，拉帝奥为受欢迎的阿蒂尼孔雀申请了一个助教名额，连带着第一真理大学的职工饭卡一起交给他。
        教授给他发短信：给我一张你的蓝底免冠证件照。
        砂金：收到。
        砂金没怎么拍过正经的证件照，他在家翻箱倒柜找了一天，修好了三块旧硬盘，才将将倒腾出来一张刚入职公司时拍的证件照。照片上，年轻的他穿着一套不大合身的公司职工制服，一脸破罐子破摔的职业假笑，现在看来略显稚嫩。他揉了揉脑袋，感觉把这张照片交出去怪不好意思的。于是为了避免不好意思，他闭着眼睛按发送。
        不过母神赐予的好运从不亏待砂金，第二天他才知道那张照片的具体用途：教授实验室门口的人员信息板上新增了一个空位，他的照片和名字跟拉帝奥并排挨着。拉帝奥的照片也是好些年前拍的，白大褂看着同样有些不合身。两张青涩的面孔挨在一起，竟然有一种十分同谐的养眼。
        砂金啧啧赞叹，堵着门咔咔拍了十几张照片，发给开拓者询问：是不是特别般配？
        开拓者回以一个红包。砂金打了个问号发过去，对面又撤回了，回复说：不好意思，起猛了没看见边上的字，以为你俩拍结婚照去了，手快随了二百。
         砂金被哄得心花怒放，当场给开拓者转了个188888的红包，留言道：小事，你先提前沾沾喜气。
        人生，易如反掌！开拓者麻利地把聊天记录截图，以这句话为配文乐颠颠地发了朋友圈，并在五分钟后惊恐地发现真理医生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对不起我大放厥词了。一只忘记屏蔽当事人的星核精唯唯诺诺地删掉了刚发的朋友圈。人生，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