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格兰法洛镇，一座伊比利亚的普通小镇，偏远、贫穷、落后。小镇人很少，土生土长的孩子都能认出镇上的每一张脸。大部分居民以捕鱼为生，一辈子没出过小镇。

可就在这么一个破败的小镇，却有个惊为天人的存在：传闻中阿戈尔最珍贵的血脉之一，有一名后代正生活在这里。拥有此血脉的人，天生温柔贤惠，善良坚韧，无论男女都拥有着天使一般的容貌。这是小镇里公开的秘密，这位后代是小镇的珍宝。每个听说这个传闻的孩子，都会露出好奇又觉得难以置信的表情；但当他们在家长的指引下去到小镇医院附近，偷看到那位阿戈尔后代认真工作的样子，无不信服；同时心里默默发誓，要快点长大、把珍宝娶回家。

这天，“珍宝”正在前往小镇医院的路上。他是医院的护工，名叫“流明”。流明今天也很高兴，因为最近医院里有了新鲜事：据说是国际著名的医生凯尔希，带着学生下乡义诊。流明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甚至连小镇都没出过，所以对外来的事物有本能的好奇。尤其是那位叫“极境”的医学研究生，每天工作结束后，都会热情地分享自己各种新奇的经历，流明会像个孩子一样在旁边认真听着，眼里闪着向往的光。想到这里，流明上班路上的步伐变得更轻快了，开心得甚至没察觉到自己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晕。

流明不知道的是，远处，一个人正在默默打探着自己。这个人穿黑衣、戴黑帽，把自己包裹得只剩一双猩红的眼睛，好像在遮掩什么——没错，他就是手上有数十条人命、伊比利亚政府悬赏通缉的、号称“深海猎人”的在逃通缉犯：乌尔比安！猩红的眼睛盯上了那抹蓝色，面罩下的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了一下。

“极境先生！您……忙完了吗？今天也辛苦了，我给您带了水果。”下午5点，流明一如既往地出现在极境办公的房间，此时的极境刚写完报告，换下白大褂。

极境先生今天的装扮也很帅呢。可惜……自己总是那么灰头土脸的几身，一点新意也没有。也许大城市里的人，都是这么光鲜亮丽的吧……想到这里，流明涌上一点自卑的情绪，把一开始的激动踩下去了些。

“我就知道，累了一天该有人来送温暖啦~”极境露出了感恩的笑容，拿起签子开始吃切好的果盘，一边吃一边用余光端详着流明。这位暖心的小护工，眼里是收不住的崇敬和喜悦，可爱的耳尖微微发红。极境承认，这次伊比利亚之行，是他求学生涯里最平静、最放松的一次，这里没有大规模的疫情、或是随时存在生命危险……也许本来会有一点无聊，但因为这个小迷弟存在的缘故，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极境先生，昨天跟我说了上学时候熬夜复习的事呢……但是没说完，您这么厉害，考试能拿100分吧？”似乎是觉得极境很久没说话，流明主动地找了个话题，虽然他也不知道应该找什么话题，但关于未知的一切，他都好奇。

极境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又立马收住了。他很想说，考试的满分不都是100分；他其实拿60分就能通过、实在不行还能补考和重修……但是这些回答，显然又能引出更多的问题。他今天忽然不想聊这个。

“那当然，考试怎么难得倒我呢。对了，我想给你听首歌。”说着，极境打开抽屉翻找音乐播放器。

“听歌？您……要唱歌吗？”不出意外的，流明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是这个啦！”极境拿起了手中的播放器，“嗯……先不要问这是什么，跟着我听就行。过来。”

极境拉着流明坐到他身边。“戴上耳机。啊，我帮你戴。一会儿就能听到声音了。”

流明有点窘迫地，任由极境摆布着。耳尖碰到了微凉的手指，他才发觉自己温度好像有点儿不正常。嗯……第一次离的这么近，要怎么控制自己啊……

“这是我最喜欢的组合‘日落即逝’的新歌，上周刚发的，最近一直在单曲循环呢。”极境把有线耳机的另一边戴到了自己的耳朵上，然后打开了播放器。

流明还没来得及思考刚才那几个新鲜词汇的含义，耳中的小玩意就传来一阵富有节奏感的音乐来。就像真的有一支乐队在耳边演奏一样真实。

极境快速地沉浸在音乐中，甚至随着音乐轻轻摇晃着。流明似乎还在接收着这一切，包括这个神奇的小玩意、这首新潮的音乐、以及，自己和极境离得这么近、耳机线还连在一起这件事。极境的衣袖还时不时碰到自己的，身上还有雪松林和海风的味道。流明一动不动地，眼神落在那根颜色明亮的、一晃一晃的耳机线上。

原来他喜欢听音乐啊。原来音乐是这么一个普遍的东西，可以这么便捷地听到。原来他喜欢听这种类型的音乐，很激昂、但不会觉得有点吵吗？又或者这才是大家喜欢的、先进的艺术……像自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也缺乏品味的人，极境先生会喜欢吗？

一首歌结束了。“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超级赞？”极境问，然后又自顾自地说，“多听几遍更能感受到其中的美妙。啊这个乐队的其他歌也很棒，我再给你推荐一首。”

然后，一首较为舒缓的音乐响起。悠扬的音乐好像讲述了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孤独又感伤。

后来音乐一直放着，两人无言。极境忽然觉得胳膊一沉，然后发现流明靠着他睡着了。

【二】

那天晚上，流明比每一天回去的都晚。蒂亚戈镇长早就纳闷他为什么一天比一天回的晚，一问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乖孩子，竟然和外地人变成了朋友。“他很与众不同，跟我说了很多外面的事物，教了我很多知识，您不用这么担心我。”

蒂亚戈听到流明还帮自己的所谓“朋友”说话，气不打一处来，警告道：“孩子，你已经成年了，并且还有着特殊的身份。跟陌生的男人交往是什么含义，你应该清楚。一个外地人能给你带来什么？他会为你留在镇上吗？你太单纯了，没有见过人心的险恶，不要等被玩弄、抛弃了才后悔！跟他断绝关系，明白了吗？”

“叔叔！他才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也不是那样的关系……”流明罕见地表现了愤怒，但显然惹得他的养父更愤怒了。

“你懂什么？明天必须给我按时回家。最近镇上已经有不少人，帮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向我打听你了。你该做好准备——做好嫁人的准备，而不是在这个时候搞坏自己的名声。”

第二天，前往小镇医院的路上，流明无精打采，头顶的呆毛也蔫了下去。他比平时早了很多出门，他想立马去找极境，去控诉养父的不合理。但他又想，极境先生会觉得自己幼稚吗？会觉得他太叛逆吗？如果极境先生安慰地说他完全无意靠近自己，那岂不是更难过？流明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眼天空。极境先生都是踩点到，所以早上也没时间搭理自己吧。

就在流明收拾好心情，准备继续往前走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人比他高了不少，不怒而威，强大的气场压了过来。

“您……您好？”

“你是……流明？”

“啊是、是……”在冷酷的猩红色眸子注视下，流明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

“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跟我来，我需要你。”猩红眸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秘的笑。

“？”流明感到迷惑，没等他反应过来，乌尔比安就搂过他的肩膀，像提拎小鸡一样，把他拽走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强抢民女！路过的小镇居民目光追随过来，但随即有人发现，抢人的那位，不是一般的流氓强盗、而是大名鼎鼎的在逃犯乌尔比安；被抢的也并非寻常民女，是小镇镇花流明。路人们沉默下来，谁也不敢招惹深海猎人，只能默默祈祷镇花不要吃太多苦。

“你是谁！放开我！”流明害怕地挣扎着，可惜他的力气太小，撼动不了一个身强力壮的深海猎人分毫，显得更加楚楚可怜。难道他就要这样被强盗带走了吗……唉……还没来得及和极境先生告白，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了吗……

“唔……”流明听到乌尔比安痛苦地哼了一声，然后禁锢自己的手松开了些。随后，他又被另一只手拉住猛地一拽，“我们走！”然后那只手牵着他飞也似地往医院的方向逃走了。

流明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他看到极境先生，仿佛身骑宝马、腰佩利剑的骑士，将他从恶魔的身边拯救出来；他们的手正紧紧相牵，晨光洒在身上，像渡上了一层柔光；周围都是粉红色的气泡，他们向前奔跑着，奔向幸福的未来。

虽然实际上他们逃得很狼狈。

回到医院，两人都惊魂未定。极境把手里的“暗器”——一瓶加强版防狼喷雾，送给了流明。“幸好我今早被凯尔希电话叫醒了，出门早了些……拿着这个，昨晚忘了送给你……呃，就是觉得你需要，长得这么好看……容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流明接过喷雾，一时百感交集，对极境先生的爱简直就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他控制不住地，把自己的心事通通倒了出来。极境第一次见流明这么勇敢的倾诉感情、也是第一次被一个人这么无条件的信任，他的内心一下子柔软下来。那些原来计划好的、恋爱应有的节奏，被打乱了，极境抱住流明，“我……也很喜欢你。所以，请相信我，我会好好对你的！”

傍晚，极境护送流明回家，既是保护他，又是为了争取更多亲昵的时间。流明不敢让蒂亚戈看到极境，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了。他远远地指着一间房屋，对极境说：“我们……就到这里吧……看，那就是我家。那扇蓝色的窗，就是我的房间。晚上……我不会锁窗……”说完，羞红着脸跑走了。

深夜，小镇进入了梦乡。极境鬼鬼祟祟地来到了流明的家附近，看到了那扇微敞的窗。心跳在加快，他轻手轻脚地翻过了矮墙。落地的瞬间，房间里亮起了灯，仿佛正在等他。他满怀期待地打开了窗——

“……”极境。

“……”蒂亚戈。

“！”极境通过窗户，看到房间里放倒的椅子、凌乱的被褥、用愤怒和怀疑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蒂亚戈，而流明不知所踪。

正当极境在脑海中找借口解释他没有偷情时，蒂亚戈率先开口了。“小伙子，你就是极境吧？告诉我，你和深海猎人是一伙的吗？你在帮他们为非作歹吗？你们为什么要带走他！”

“什么？！深海猎人……”极境飞速思考着，难道说今早那个人是“深海猎人”组织的人？蒂亚戈的意思是，深海猎人的人今晚带走了流明？“不，我不认识深海猎人，但今早目睹了一个深海猎人试图绑架流明。我正好路过救下了他，但是不敌深海猎人，让歹徒逃走了。今晚正是放心不下，觉得他还有可能有危险，才过来看看的！”

极境一身正气面不改色地陈述完，真得连罗德岛的同学见了都要鼓掌。

“……看来我对你有些误会。今晚我听到了动静，到流明的房间时，发现他已经不在了。桌上留下了带有深海猎人组织的纸条，说他带走了流明，让我不要再管。”蒂亚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很多人知道了他的存在……我是指他的特殊身份。明明成年之前很少人知道的。连审判庭都听闻了……他一旦被那群达官贵人盯上，基本上没有选择的权利。如果审判庭让我交出流明，然后发现他已经被深海猎人带走，可能还会怀疑我和深海猎人有勾结……”

蒂亚戈扶起椅子坐下，惆怅地用手撑着头。随后抬头看向极境，“我知道，你是个有作为的年轻人，流明也仰慕你。但是你如果让他受了委屈，我会跟你拼命。现在，他被抓走了，而我还要想办法对付审判庭。这是我作为镇长需要解决的麻烦，外地人，你可以不用管了。”

“……蒂亚戈镇长，我可以帮您。至少，我可以帮您找回流明。”面对蒂亚戈质疑的眼神，极境继续鼓起勇气道，“镇长！请相信我。我会，保护好、照顾好流明的！”

极境翻窗进来，“请让我看看那张深海猎人留下的纸条。我认识一些情报机构，一定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蒂亚戈镇长无奈道，“如果有机会，请照顾好他。”

【三】

此时，距离小镇40公里，海边，一艘船上。流明的眼睛被蒙住，手脚被绑在椅子上。“你……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没有钱……也没有什么能力……”流明的声音逐渐委屈，眼前的黑暗让他更恐惧。

“没有什么能力？哈哈……我可不会抓走一个没用的人。我是乌尔比安，深海猎人成员。我需要你。我的组织，需要一位合格的女主人。”

低沉磁性的嗓音传来，流明听出来，这是早上试图绑架他的那个人。不过，等等，他在说什么？“女主人”？难道……

看来蒂亚戈叔叔说的没错。他这样的人，就算一辈子没上过大学，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远大的理想，但是还有血脉这份价值、也许是唯一的价值。一旦成年，就应该找一位有权有势、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嫁了，然后奉献家庭，一辈子衣食无忧。至于爱情、自己的人生意义，这些都不属于他吧……

想到这里，流明的眼泪忍不住涌出，连耳尖都耷拉下来。过了很久，乌尔比安似乎是发现了他在抽泣，尴尬地咳了一声，“哭什么……我把你松开行了吧。我可不希望别人说我……连自己的妻子都欺负。”

流明哭的更厉害了。乌尔比安一时手足无措，后悔没跟同僚们多学点撩人的技术。多亏她们不在，否则肯定要嘲笑自己。他把流明抱到床上放下，熄了灯，自己反而仓皇而逃了。

流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可能是哭累了。第二天，他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吵醒了。外面好像有很多人，好像在说笑，又好像在打架。有女孩嘲讽的笑声，有冷兵器碰撞的声音，有跑跳带起来的风声……然后，一声枪声响起。流明惊慌地跑到了船舱门口，小心翼翼地向外看——

远处，好大的阵仗。有审判庭的人，他们穿着家族特有的紫红色上衣；有深海猎人，他们没有一致的标志，却能让人看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们不知为何火拼了起来，人数庞大的审判庭家丁们手持火炮（一些不太正规的枪支），而人数稀少的、只有巨型冷兵器的深海猎人依然能跟他们打个平手。

流明当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起来的。画面越来越激烈，却不惨烈，仿佛一幕黑色幽默的电影。审判庭的人高呼着“把人交出来”，然后开启了又一轮地胡乱攻击；那位手持电锯的深海猎人用优雅的舞姿抵挡了一切，回应道：“没门~乌尔比安，他真的那么可爱啊？我有点理解你为什么要把人藏起来了。”

船舱里的流明，突然反应到这是逃跑的好机会。他偷偷摸到船舱后门，正在思索着逃跑路线，门突然被打开了——极境出现了。他的骑士，再次降临。

这次的逃跑，比上次更狼狈。流明穿着被劫走时穿着的那身睡衣，甚至没有穿鞋；富有方向感的极境拽着流明逃窜，离开沙滩，绕进小巷和工地，穿过弄堂和菜场，路过医院和广场。这天的格兰法洛鸡飞狗跳、好奇的人们打开窗户欣赏着这场啼笑皆非的追逐战：两个青年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着，后面追着的是4个一身黑的、身手迅捷的神秘人，再后面是一群臃肿的审判庭家丁。多亏那两个青年善于见机行事、潜伏和伪装，才没有那么快被抓到，支撑了那么久，让全镇居民都有幸参观了这场精彩纷呈的马拉松。

最后他们又逃回了海边，眼看就要无路可去，两人的体力也用尽了。“快、快、马上就到了……”极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前面那辆船、就是我准备的……”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这关键的时刻，流明已经在虚脱的边缘，突然倒下了。极境立马抱起了流明，尽最后的力气冲向小船。

刚踏上船，小船便加足了马力向前驶去，徒留浪花和海波，还有沙滩上骂骂咧咧的审判庭家丁、放声大笑的深海猎人（当然有一个没笑）。

躺在船上的流明喘了一分钟，气息还是没有平缓下来。他累得说不出话，又激动得很想表达。他们……这样算私奔吗？带着幸福的笑容在他的脸上浮起。良久，他终于可以说话了，“极境先生……你要带我去哪？”

“罗德岛大学。跟着我一起学习吧，跟着我，开始新生活。”

（完）

（最后那里，是极境利用了审判庭势力去制衡深海猎人，然后自己去偷人了，不知道大家能看出来吗。而流明呢，自然是不知道这一切因他而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