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达达利亚是在一个风雪夜里走的。他走的很安静，于睡梦中停掉了呼吸，没有半分的痛苦。那天晚上钟离睡的并不安稳，凌晨五点时，他便醒来了。醒后，他想抱住达达利亚，又怕打扰到人，只好呆呆地躺着，躺到天光微亮，才悄悄地掀开被子，又小心翼翼地盖好。为了不发出噪音吵醒达达利亚，钟离没有穿鞋，打着赤脚去了厨房，做了一锅粥。

炖粥的时间太长了。钟离忧心达达利亚醒来见不到人，心底着急，手下的动作又不能慢，他只好任粥在锅底烧着，腾了点时间去卧室看了眼达达利亚。还好，还在睡。钟离安心地离开。

粥炖的有些多。钟离给达达利亚打了满满的一碗，双手端到卧室，走的快了，手背不小心被溅到，烫红了一片。钟离朝烫伤的地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把粥放到桌上，去叫沉浸于睡梦中的达达利亚。

起初达达利亚没有回应，钟离耐心地又叫了一声。达达利亚还是没有回应，半点动静也无，钟离的心脏突然就漏跳了一拍，他将手探入被褥，摸索到达达利亚的胸膛……果然，已经停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钟离坐在床边，过了很久，他叹了口气，吃完了凉掉的那碗粥。雪花轻柔地打满了他们的小屋。外面狂风大作，里面温暖如春，但留不住一个将走的死人。

钟离找到达达利亚的剑。自达达利亚病倒，这把剑就许久没有用过了，剑锋都钝了。钟离放在手心端详片刻，随意取了块磨刀石，就这样磨了磨钝掉的剑锋，剑身重新亮堂起来后，他就停了手。钟离又喝了一碗粥，持剑走回房，抓住达达利亚的手，握住剑柄。

剑刃缓慢地插入心口，钟离俯下身，亲了亲达达利亚的额头。他想，如果是达达利亚动手的话，他应该会弯起眉眼，狡黠地笑着。血液不断地从他的胸口流出，钟离掀开被子，侧身抱住达达利亚，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之后，他感到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发冷。

没多久，钟离也死去了。

他死后，岩石凭空而生，高山拔地而起。好在此地无人问津，这间隐于深林中的小屋被翻滚起来的泥土埋藏于地下，压在了高山之底。

后记：

在一座高山之上，摩拉克斯醒于钟离死去的五十年后。他这一觉睡得很长，五十年，仿若大梦一场。这太长了，连坚固的岩石也在岁月的长河中磨损，那些他脑海里分明清楚记得的事，隔着五十年的距离，他再也无法切身体会当中的情感。摩拉克斯知晓着，他往人海里走了一遭，可惜这段短暂的经历就像是往湖泊中丢入了一颗石子，掀起了涟漪，却终是埋没在六千年的时间长河，道不出感受。摩拉克斯怔愣许久，难得的有些茫然。想了想，他起身，捏了几件衣服，下山去寻当初和达达利亚居住的小屋。

达达利亚死了，连小屋也找不着了。

他找了很久，到处找山间的人问，仍是没有找到那间记忆中的小屋。铭记于心的路线没有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于璃月的何处。这座山——摩拉克斯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他不清楚。摩拉克斯叹了口气，放弃了寻找。他去了趟璃月港，璃月港的灯火依然耀眼无比，只是来来往往的生面孔多了。掐指一算，七星应当都换人了。他们把璃月治理的很好。

摩拉克斯负手站在港口，眺望无边的大海。蔚蓝的大海像达达利亚的眼睛。他呆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一声苍老的：帝君，您来啦。

摩拉克斯点头。

萍姥姥笑：人间情爱一事，钟离先生可领会了？

摩拉克斯仔细回想着，又一点头。

萍姥姥说：我总怕您初尝情爱，为情所困，如今看您倒是心思透彻，无需我担心了。

结束掉和萍姥姥的叙旧，摩拉克斯独自离开璃月港，去周游大陆。既然钟离已经死去了，他便弃用了这个名字，化为一个四处为家的旅人。

没了岩王帝君的束缚，他自由地享受着各国的风光，看遍世间万事。

重回璃月的一年，璃月庆祝海灯节，他与旧友在山顶对饮。温迪拨弄着琴弦，歌唱着狐狸与神明的爱情故事。摩拉克斯兀自喝着酒，酒一杯杯地灌下去，他有了些许的醉意。

温迪唱到最后，拖长声音，凑到摩拉克斯面前，说：老爷子，别光顾着喝啊，我唱的怎么样？

摩拉克斯扶着脑袋，嘴唇嗡动着，没发出声音，温迪好奇地很，使劲把耳朵凑到他身前，可惜还是没听清。温迪遗憾地叹了口气，拨着琴弦，望着漂浮的白云，清风吹乱他的发丝，他的眼睛逐渐空茫，低声说着：唉，摩拉克斯，我还以为你跟你那小相好活了这么一生，心肠软了呢……果然还是顽石一块，倒叫我白担心一场。

有时候还真羡慕你，他顿了顿，又兀自摇着头，道：不过要真成为你这副模样，还是算了。

喝足了，温迪摇摇晃晃地去放灯。摩拉克斯背手立在桥上，借晚风醒酒。灯火逐渐弥漫了天空，突然，一盏灯掉了下来，正好掉在他的脚边，摩拉克斯顺手捡起，看到灯上写着：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许是醉了，他把玩着那盏灯，心想，人类的感情，真的能持续这么久吗？

于是漫长的岁月里，他带着这个问题走过无数的地方：见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共赴黄泉不分离，见过年少轻狂立下誓言，到头来移情别恋一场空，见过深爱之人先己离去，空留一人痛苦独活……太多了，太复杂了，也太矛盾了。

作为一个短暂停留的旁观者，他漠然地审视着。

不知是第几次走过璃月的大地，他记起和达达利亚初相识时，和他在这片大路上共同走过的日子。那时候他们还不熟，达达利亚满心想的都是挑战岩王帝君。后来啊，年轻人的爱情干柴烈火般的烧了起来，摩拉克斯自以为游刃有余，任凭年轻人用炽热的爱烘烤着他，再后来，他放下了六千年的岁月，投入到凡人灿如烟火的爱情中。到最后，他们又回归了最初，一起吃饭，一起坐船出去游玩，一起枕在船头看月亮。

这一瞬间，他的心脏跳的如此之快，摩拉克斯想捕捉这异样的情愫，却已消失不见了。

一年年地春去，一年年地又秋来。为了重现当时的感受，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回忆着和达达利亚共同刻下的足迹。摩拉克斯活的太久了，人间对他来说已无多大意义，只是杀死自己对他来说太麻烦了。一次穿越龙脊雪山，他顺手救下了一对男女，两人在死亡的边缘徘徊许久，互相鼓励，暗生情愫，摩拉克斯受邀作为见证人，看他们亲吻彼此，并约定：白头偕老，不离不弃。劫后逃生，他们聊了很多，甚至聊到了达达利亚。临走时，那两个年轻人诚挚地祝愿他和他的爱人幸福美满。

摩拉克斯说：他已经逝世了。

他们很是吃惊，忙说对不起。

摩拉克斯摇头，叫他们尽早离去。

送走他们，雪山的雪花飘到他的头发上，摩拉克斯生好了火，捂住突然抽痛的胸口，蜷起身子。骤然升起的巨大痛苦、深沉的思念，如新生的春笋，迅速长大、拔高，深深地扎进他的心底，摩拉克斯茫然地仰着头，断了片的眼泪不断地流，融了一地的雪水。

我在哭，他想。

可是，他哭着想，我为什么要哭。

摩拉克斯不明白。他痛苦地把头埋进雪里，冰冷的雪冷的他浑身颤抖，抱住双臂。他强迫自己去回忆达达利亚，他想啊，想啊，终究只知道自己是因为达达利亚哭，但……

他为什么要为达达利亚哭？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