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


受附近区域的周期性宇宙寒流影响，近日光之国将会迎来阴雨连绵的罕见天气，请各位务必在出门前做好准备，关闭门窗。由于视野较差，请在飞行过程中务必注意安全。
路上收到了三十年难得来一次的天气预报，他当时还以为无关紧要。
等他真正踏上故乡的土地之后，他终于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严重多了。


进入领空的那一瞬间他甚至认为光之国从自然法则中夺回了黑夜的使用权。
朝地面俯冲降落的过程中，大颗大颗的雨水纷纷砸在自己脸上、身上，这感觉很奇怪，也不太舒服。
忽然，左臂弯里护着的东西发出了虚弱的叫声。

“再坚持……坚持一下。”

他对那东西低声说道，感觉自己的声音已经被雨声吞没。

街上没有行人，从一扇扇窗户中洒落的柔和灯光令他不禁有些颤抖。
这个地区距离自己的住所还需要10分钟的飞行，而本部就更远了……
怎么办。

在脑子里闪过一片杂乱无章的想法之后，一个地址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2.


今天也要通宵工作。不，应该说是通宵苦恼。
论文的初稿迟迟无法完工，十五年一度的生物学报告会迫在眉睫。
明知分秒必争，偏偏毫无进展。
还有这场雨，吵得人根本没心思投入。

可恶，如果现在能把研究题目从生物换成气象，那这几天随便做个什么测量分析估计就能完成任务。
毫无灵感！
那些一惊一乍的保护协会的人也是，从来做不了真正的保护工作。真正拯救濒危生物的从来都是那些在野地里打滚，满身枯草的生物学家！
这次的观察申请也是，前后批下来居然需要这么久。事实证明了它对环境的适应性极强，但它的短寿只是因为无法忍耐失去伴侣的孤独！根本不是人为因素作祟！
负责护送的警备队的办事员是不是也弄了乱子出来，说好的昨天送到非要改在今天，好啊，这么大的雨！怕是不想出门了吧！
……
目前能做的只有把之前的观察资料再重新整理一遍，检查有没有行文上的纰漏，我真是束手无策了。


雨……又下大了。
平时没什么效果的遮光窗帘好像都起作用了，窗外一片漆黑。

“……”
“嗯？”

窗户那边有动静。

“……希卡利。”

有人，轻轻敲着窗玻璃。

“是你啊。”

窗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是拉开窗帘，感觉雨下得好像就更大了。
那张熟悉的脸庞被沾满雨滴的玻璃刻画得模糊不清。

“抱歉——”
“进来说话。”


再打开窗户，才真正知道为什么媒体都在报道这场雨。
而这场雨不是重点。
那个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白色的一团。

“对不起，回来晚了。这个——”

他把手里的那个白团子递了出来。


3.


和希卡利很久没说过话了。
其实岂止是说话，最近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工作领域不同，外出执勤次数增加，学术报告盛会，怪兽频发期。
但偶尔还是会想起他，莫名其妙地，想见他。
是因为蓝色比较能让人镇定吗？
让人能想起那一望无际，包容天地的海？
还是说——

“擦擦，从现在起咱们可没时间去看病了。”

他没有急着接过去那一团，而是从别的房间扔了一条毛巾过来。

“对哦，协约上说我是不能离开这孩子的……”

燃起能量烘干身体，用那条宽大的毛巾擦拭着手里的小家伙。

“是的，所以为了我，你可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他又一阵翻箱倒柜，端来了两粒胶囊和一杯水。

“以前的同学开发的预防感冒的药，吃完出门左转。”

这次他从置物架上拿了个铺着垫子的大篮子，然后一直盯着自己。
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药。

“照顾好它。有事叫我。”

看到自己把药片咽下，他把篮子也递了过来，又坐回了工作台旁。

“不是……要研究这孩子吗？”
“晚安。”

最后留给我的，只有这句话和敲键盘的声音。


4.


我很困惑。
换做以前，我会把工作狂的名号展现得淋漓尽致，当场动工拿到第一手资料并且开始不眠不休的工程。
可看到他身上滴着水，垂着头站在那里，我就什么都想不到了。
近几个星期都没怎么和人说过话，脑子里一时间连他的名字也都不能立刻想起来。
以前明明总是频频见面，可一夜之间，断带了。
名字，职务，一起经历的出生入死，说过的话，握住的手，旋转的记忆，音容笑貌。
像是几百万年前的回忆，如同蒲公英的果实，随着不知名的风散落到了远方。

最近，好像记忆力也衰退了。
刚刚的资料整理到哪里了？
想不起来，注意力全部被这雨夜闯进来的东西分散了。
不过……反正那只小的跑不了多远，还是关注一下大的那只吧。

“……梦比优斯？”
“在！”

在他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来了这个称呼。
回头望去，他的表情变得相当柔和。
和刚进门时的失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是接下来呢，接下来要说什么？

“好好休息。”
“好！”

……什么都想不起来。
任何礼节性的客套，任何寒暄的常用语。

我……究竟是怎么了。


5.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淡。
第二天雨停了，听说寒流已经飘向了下一个区域。
每天被叫醒，吃着希卡利亲手做的早饭，外观总是很可怕，但味道绝对不算差。
上午看他观察那个孩子，午饭后和他一起去陪那孩子散步。下午整理当天的资料，晚饭后再做最后的论文输入与校订。

抛下一切，在这里过着与尘嚣隔绝的生活。
我也开始了遗忘。
忘记看时间，忘记看新闻，忘记发送定期联络。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最近甚至连表情都一成不变。
他只是一直注视着我，然后在被我察觉到视线的时候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他变了，确实和以前我认识的他不一样了。
可我没有变，那些关于他的记忆一直还在我的脑中。
所以我知道，尽管他和以前的他不同，但是他的温柔仍然没有变。

“散步我自己来吧……”
“我不放心。”
“这孩子很乖的。”
“我是怕万一，你自己迷路了。这附近全是废弃建筑，你又没带着通讯器。它的嗅觉很灵敏，能闻到我的味道，你也可以？”

我咽下了那句“大不了我给你发奥特签名”。

我们还从来没一起去过什么地方，从来没有。


6.


不知为何，本以为大脑有些老化，但是论文的内容却源源不绝地跃上屏幕。
有时候打着字，也想停下来请人解剖自己的大脑，做成切片赶紧研究一下。
有什么不对。
异常的部分超乎了自己的理解能力，用任何逻辑学与心理学的知识都无法解答。
罢了，不多想了。
照目前的进度可以提前至少两天完成这份报告，然后也可以用更多的时间润稿。
说不定发表出去后还会获奖。
奖金可以用来买新书，或者买一套更先进的设备。

然后……
然后……

“什么时候回去？”
“嗯？”
“听说你很久没来本部了。”
“我还是打算优先科研，没有接到协助指令的话自然是不会主动上门的。”
“是么。”
“怎么，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不希望你继续呆在这个地方……”

什么？
这么个地方。
是说我过得太与世隔绝了？
不，其实对我来说去哪里都无所谓。

嗯，现在大概明白了，大概。
我好像失去了什么。
从我们结束了并肩战斗的经历之后就失去了。

“对不起……”
“又怎么了？”

唔，之前确实没考虑过。
我把自己关在这个地方，到底是想得到什么呢。


7.


相处的最后一天，就在莫名的尴尬中结束了。
他们甚至没有道别。


8.


会上的发表很成功，他在如潮般的掌声中静静地注视着报告厅，良久，鞠了一躬。


回国，又是大雨。
原来寒流气团临时改变了路线，不知为何再次绕回光之国。

那天晚上他忙活了很久，好不容易腾出手来准备休息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敲玻璃的声音。


“没想到今天又是……”
“进来吧。”

他再次递上毛巾，然后转身继续收拾。

“我能……暂时住在这里吗？”
“可以，但只到明天。”

看着那人颓然失落的神情，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我要搬家了。搬到你更容易找到的地方去。”


以后如果再有这样，大雨滂沱的夜晚——
就让我为那只猫准备个归宿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