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成为王国最高山头占领者的那一天，戴着高高的绅士帽的帽子匠出现了，他的妆容和穿着都十分夸张，招呼却显得彬彬有礼。
他脱下帽子放在胸前，稍微躬身道：“您好，这位龙女士。”
巨龙从鼻孔里呼出一阵灼热的风，与巨大体型不相符的，它吐出人言的是年轻男性玉石般的声音。
“公的。”
“哦，实际上这并不重要。”帽子匠掸了掸帽檐，将帽子放回头顶，语气轻快地道，“我只是想要打开一个话题。”
巨龙不置可否，只是将双爪叠在石头上，然后将脑袋又叠在双爪上。
帽子匠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根拐棍，“咄咄”地敲在巨龙爪下的石头上。
“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寻找爱丽丝的疯帽屋，雷狮。”
巨龙将巨大的竖仁眼睛向帽子匠看去，仍然是简短地回答。
“等待龙骑士的巨龙，格瑞。”


既然是巨龙，就一定要等待属于它的龙骑士。
这和既然是疯帽屋，就必须要寻找爱丽丝一样。
可本应处于搜寻之旅的帽子匠雷狮，却大有来了就不走的架势。他用巨大的树叶在树根上搭了一个小屋，白天或者一头扎进森林里寻找食物、或者躺在石头上和巨龙格瑞一起晒太阳，晚上若是不刮风下雨，他就硬要拉着格瑞数星星。
格瑞大多数时候是不理睬他的，出于领地意识，格瑞对他主动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什么时候离开？”
格瑞也会寻找食物，在巨大的山峦之间用利爪和巨齿捕捉野猪或是野牛。当它出门捕猎的时候，雷狮也恰好跑进森林，当它吃饱回家时，雷狮正好生好火，准备开始烤野兔或者野鸡。
雷狮在吃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向它抱怨些什么，或者询问些什么。
比如：今天抓这只兔子害他跑了三里地。
或者是：龙族比较喜欢用公母来区分性别，还是用雌雄？
良好的教养让格瑞就算语气冷淡，也不得不回答每个问题。第十五天的时候，他们相处得已经十分熟稔了。

格瑞这一天仍然问了那个相同的问题：“你什么时候离开我的领地？”
雷狮正把一只剖成两半的野兔用签子穿起来，斜插在地上用火堆烤，他回答这个问题总是漫不经心：“或许十天以后？”
格瑞稍微转头，让眼角的余光能够看到那个还没有它一根指头高的人类，它道：“你昨天的昨天说过三天之后离开。”
“那叫前天，我的龙小姐。”雷狮摸出前两天从崖壁上偷下来的蜂蜜，用小刷子轻轻刷在兔肉上，“可我今天想要十天之后再走了。”
“公的。”格瑞再次纠正道。
“对我们两个来说这个问题确实不重要，你看，你是龙，我是人。”雷狮夸张地耸肩，将涂好蜂蜜的兔肉放回火堆上。
“在我们龙看来，弄错其他龙的性别是十分不礼貌的，如果你对一头母龙说‘这位龙先生’，它一定会烧光你的毛。”
格瑞难得说一句这么长的话，虽然它的态度仍然不咸不淡，雷狮却在抬头看向它的同时道：“你不高兴吗，龙先生？”
它没有回答。雷狮扔下烤兔和火堆，跨到它常用的那块石头上，从胸口掏出一块怀表，打开表盖。
雷狮喜滋滋地说：“这是值得庆贺的一天，从我进入你领地算起的第十五天，我终于让你不高兴了。”
雷狮站的位置正好是巨龙鼻子的正前面，巨龙不得不忍住了即将要哼出去的热风，用十五天来最低沉的声音说：“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思？”
雷狮跳下石头跑回火堆旁，耸耸肩答道：“其实不只是不高兴，高兴或是悲伤也可以，只要是任何一个区别于‘无所谓’的态度，我就达到目的了。”
“为什么？”格瑞问道。
雷狮回答：“我开心？”
格瑞终于哼了一声，未形成龙息的灼热的吐息将地面的绿草吹成了黄色。雷狮不禁发出一声惊叹。继而说道：“我虽然想向你道歉，可我手头能表达歉意的只有眼前烤成金黄色的兔子，这么丁点儿兔肉，放你嘴里你一定连味道都尝不出来。”
说着，他还将一半的兔肉举起来晃了晃。
他的行为理应让格瑞更为不高兴的，事实上他也跃跃欲试地等待着。可格瑞却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冷静下来，这让他有些失望。
这时格瑞说：“既然你有心道歉，那我就尝尝好了。”
话音落地，格瑞周身闪耀起魔法阵，巨大的龙身消失，不消片刻，出现在雷狮面前的，已经是眉目清秀的银发人类了。
化为人类的巨龙夺过他手中的兔肉，以极其不雅的姿势坐在地上，未等兔肉上热量散去便一口咬下。雷狮此时手中空空如也，他有些惊讶，也有些惊喜，他把剩下那半烤兔从火堆中拿出来，也像格瑞一般一口咬下，却被烫得跳了起来。
将兔肉吃光之后，虽然格瑞不说，雷狮却能看出他十分满意。人型的巨龙舔舔嘴唇，竖仁的紫瞳便向雷狮瞅过来：“人类吃的都是这样的肉？”
雷狮因为烫到不得不细嚼慢咽，气焰一下子弱了许多，他回答道：“是这样，可惜我能捕捉的分量一定填不饱你的肚子。”
格瑞望着他若有所思，片刻后化身为龙，又躺到平时那块石头上休息了。

让雷狮没想到的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就不用操心食物的事啦。
当雷狮清早从睡眠中醒来时，本来应该如往常一般问他“你什么时候离开”的格瑞不知影踪。他在原地等到平时该去找食物的时间，终于看到龙影从远方出现。
一直到格瑞落到地面上，帽子匠才发现它口中叼着一只稀奇的动物。格瑞将动物尸体放到地上，忽然变成人的体型。
“这个是那边山头的动物，汁肥肉美。”
说罢，它便直直地望着雷狮，雷狮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让他去烤肉了。
格瑞带回来的肉果然十分肥美，雷狮毕竟是人类的胃口，只吃了一小块，剩下的全部进了人型巨龙看起来没那么大的肚子里。

这样的生活又持续了半个月。
他们逐渐习惯了新的生活方式，聊天的内容也更进了一步。
这一天格瑞又被雷狮拉着看星星，但它对星星不感兴趣。
雷狮感到很奇怪，他能说出每一个星座的名字，却竟然有人……或是龙，总之是一种生物，竟然对星星不感兴趣。
“当你活到一定年纪，你就对很多东西都不感兴趣了。”格瑞化作了人，也许是这段时间相处的影响，它开始习惯在雷狮面前变成人的样子。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某个可能成为你龙骑士的人？”雷狮问。
“也许吧。”格瑞没有正面回答，“巨龙需要它的龙骑士，就像你需要找到爱丽丝。那么，对你来说爱丽丝是令你感兴趣的东西吗？”
它将问题抛给雷狮。
雷狮歪头看向他，嘴角突然挂上了笑容：“实际上，并不会。”
格瑞一愣——当它变成人型的时候，情绪意外地容易看出来——这是雷狮最近发现的事情。
“你要知道，她只是一个需要我的帮助的小女孩，柴郡猫把她带到我的茶会上，而我用永远的下午茶招待她。”雷狮道，“这是每个疯帽屋都要做的事情，对我来说只能说是责任吧，找到那个需要我帮忙的小爱丽丝，然后完成它。”
“责任……”格瑞嘴里喃喃自语道，“那我的责任便是成为龙骑士的巨龙，并且为了保护我的龙骑士而殒命。”
雷狮却皱起了眉头：“事实上现在我觉得不去找我的小爱丽丝也没什么关系，你也放弃你的龙骑士多好，我们一直这样生活挺好的。等在这儿呆腻了，我们可以一起到其他地方去旅行。”
格瑞却歪头看向他，用几乎无奈的语气摇头道：“这是责任，疯帽屋。”
雷狮还想说什么，格瑞却变回了龙型，它将巨大的脑袋放在另一边，用人语道：“我的龙骑士在这三个月内便会到来，你也去找你的小爱丽丝吧，疯帽屋。”
格瑞主动切断了这个话题，它没有再听到雷狮说一句话，它阖上眼睛，感到雷狮还坐在原地。
许久之后，从他们经常坐的那块大石头上传来了雷狮的声音：“那么，如果你的龙骑士没有在三个月内到来，你要怎么办呢？”
它要怎么办呢？格瑞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它作为巨龙的身份实在过于被动，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那么，如果它的骑士放弃来寻找它，失去生存意义的它要怎么办呢？
可直到雷狮钻回树边的树叶屋里陷入沉睡的时候，格瑞仍然没有得到回答。

格瑞做了梦。
梦中它不用再等待会成为它骑士的人类，它仍然在这个山头上遇到疯帽屋雷狮，两人在梦中过着这半个月的快乐生活。在梦境的最后，它被雷狮说服，它让雷狮坐到自己背上，两个人一起上路寻找起了疯帽屋的小爱丽丝。
它不明白这个梦的意思，当它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它想把梦境的全部告诉雷狮。可它却发现四周早已没有了陪伴它一整个月的熟悉气息，树叶做成的小屋里空荡荡，它等到太阳落山，也再没有见到雷狮。
又过了一分钟它才想到，疯帽屋可能是去寻找小爱丽丝了。
而它也必须老实呆着，一直到属于它的龙骑士来带走它。
只要它还是属于龙骑士的龙，梦里的故事永远不会发生。


格瑞过回了遇上疯帽屋之前的生活。
它每天打一次猎，将没有吃完的野猪野牛肉扔在原地，在太阳最舒服的时候睡觉。在任何一个有星星或者没星星的夜晚，它却会开始注意星座的动向。
它就这么老实地呆了三个月，它的龙骑士却始终没来。
某个下过雨的清晨，它却等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嗨，亲爱的龙女士。”疯帽屋雷狮如同第一次见面般，将帽子放到胸口，鞠了个夸张意味十足的躬，“好久不见，您还没等到您的骑士吗？”
格瑞张了张嘴，反问道：“你找到你的小爱丽丝了吗？”
“哦，当然。”雷狮坐在他们以前喜欢的石头上，从帽子里掏出雪白的糖块，“她给了我一块糖果，说用来感谢我的下午茶。”
巨龙怀着自己也不清楚的复杂心情，看着雷狮道：“那么你以后打算怎么做呢？”
“当然是继续当我的帽子匠。”雷狮手上提着帽子，他站在石头上时，伸手正好能碰到龙型格瑞的鼻子，“制作帽子周游世界，或许会向小朋友们讲讲我和小爱丽丝的故事。”
那可真好。
格瑞想这么客套一句，可在它能将想法转换成人类语言之前，原本属于雷狮的那顶帽子被轻轻罩在它的鼻头上，它不得不忍住呼吸，以免将轻巧的帽子吹飞。
雷狮说：“或许你可以和我一起踏上旅途，我的龙先生。”
格瑞“嘭”地一声变成了人型，帽子晃悠悠地落在它头上，人型的它的头显然没有雷狮的脑袋大，帽子落下之后直接遮住了它的眼睛。
它将帽檐抬起来，有些迟疑地看向雷狮：“可我要等待我的龙骑士。”
“你是说那个，在国王的主城里发誓一定要驯服最强的银龙，却在途中迷路，最后哭哭啼啼被送回主城的那个黄毛小子吗？”雷狮又做出他标准的耸肩，他从格瑞手中接过自己的帽子，变戏法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更小的另一顶。这一次帽子稳当当地戴在格瑞的脑袋上，就像是量身定做一般。
雷狮继续道：“他说他这辈子再也不要出城了。看来你没有龙骑士了，可怜的龙先生，要不你用帽子匠将就一下？”
格瑞看着雷狮，目瞪口呆。
隔了好一会儿，它终于露出了郑重的表情，它朝雷狮道：“我也想……和你一起旅行，请你告诉我，你和小爱丽丝的故事。”

“当然没问题！”

如愿以偿的雷狮搂过巨龙人型的肩膀，心里计较起来今后的旅行路线。
在他心底最深处，他贱兮兮地想到——
永远不会让格瑞知道，他是怎么让那个小骑士，心甘情愿放弃成为银龙的龙骑士的。

—END—
PS：黄毛小子不是金也不是嘉德罗斯，就是字面意义的黄毛小子、黄毛丫头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