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大厅，死寂的走廊。我拖着沾满鲜血的剑，一步一步走在被染成黑色的红色地毯上。

来自我的亲人的血，来自他的亲人的血。来自贵族的血，来自平民的血。

一点一滴，在冰冷的地面上融合变成黑色，像是开放在地狱边境的花朵。华丽美艳而扭曲的轨迹，散发出几乎无法忍受的腥味，却又让人移不开目光。

有什么意义呢，我看着紧闭的大门，叹了口气。这样的厮杀，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剑刃割裂华贵的地毯，我回到高台，平静地坐在那个金边包裹着红丝绒的高背椅上。

面朝着哪里，我已经不明白了。但脑海里浮现的，是在遥远的都城，那个更加华美，至高无上的王座。

那，是属于我们的东西。

过去的我，是被这样告知，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现在我已经完全没有了这样的念头。

我真的累了。

因为这个理由，很正当。因为这个理由，太愚蠢。

我们明明……

……

门口的脚步声让我睁开了双眼。我知道那是谁。

大门被缓缓推开，意料之中的那个青年走了进来。

他脸上的表情和我一样沉重。相似的翠眼，相似的金发，相似的肤色，相似的血统。

但却是对立的他。

“你来了。”我看着一身戎装的他，淡淡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我也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他慢慢将佩剑握紧，却并没有指向我，只是同样平静地回应道。胸前的护甲上，雕刻着一朵硕大的蔷薇花，用染料填满刺眼鲜亮的白色。

白蔷薇。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我别在左胸心脏前的那个徽章。几乎一模一样的纹路，却是艳丽跳跃的赤红。

生来便拥有同一股血缘的我们，却站到了完全敌对的位置上。

“我不想的。”

“我也不想。”他摘下帽子丢到一边，然后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但是，站起来吧，这是命运。”

“对，命运。”我将发带轻轻解开，耀眼的金发散落在背后，被敞开的门口吹来的冷风微略扬起。

明明已经是5月份了，为什么还这么冷呢。

我的英/格/兰，你是否已经不再保佑我们？你是否已经选择冷眼旁观？

青年的粗眉紧紧皱起，然后缓缓将剑举起竖在胸前，尖端指向天空。

“我们之间，还需要行礼吗？”我望着他认真又痛苦的表情，苦涩地笑了起来。

“需要。”

“因为是命运？”

“因为是命运。”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和他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剑尖向天，向下划过地面，然后平抬手臂，指向对方的心脏。

“对不起。”他闭上了双眼，嘴轻轻蠕动着这样说道。

“……对不起。”我深呼吸一口气，压不住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

他向前猛地迈上，手腕毫无颤抖，径直刺向我的胸腹。转身避开，然后向下一劈，压制，退开。换我进攻。他熟练地往上一挑撩开剑尖，然后冲撞着再次将剑挥下。右脚后退一步，人体向右侧转，反手抵开他的攻击。

熟悉的场景一幕幕闪过，在阳光下闪烁的金发银剑，同一个老师的严格要求和严肃的脸。两个孩子在花园里对打练习。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们明明就连互相进攻的招式，也是一模一样的啊。

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明明自己都一清二楚啊！

命运，原来是这么捉弄人的东西。

你这个混蛋。

我突然哭喊出声，试图用不一样的方法去抗争。不知道在干什么，只是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像是小时候拿着花瓣漫天洒落。在红白蔷薇的花雨中，有那个青年小时候天真无邪的笑脸。那双眼睛如同世界上最美的绿宝石，有着温润耀眼的光泽。

可是我现在挥出的，除了凌冽的剑锋，只剩下令人恐惧的血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脚下突然一跘，我下意识的叫出了声，重重地向后摔去。

在腰部触地的前一秒，他出手将我的背稳稳扶住。能感觉得到发丝从黏糊的血迹上扫过，我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离得好近的，那双令人惊叹的漂亮绿眸。

他的眼角有明显的泪痕，脸上却没有一滴水，湿润的瞳仁溢出无尽痛楚。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分心，所以才会输。”

口气一点都不客气啊，你也还是和以前一样。

“嗯。”

“你这个笨蛋。”

“嗯。”

“你输了你知道吗！”他突然大吼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这时我才发现他摆着一个诡异的姿势。除去抬起的右手以外，他的姿势像是准备拥吻怀中的我。

但是那只微微向后弯去高举的手，紧握着一柄指向我咽喉的利刃。

是的，我已经输了。

“我们打了多久？”

“我不知道。”

“啊……对不起，我还是没赢你。是我……们输了。”

“……那怎么办。”

“啊？”

“你答应过总有一天会打败我啊！你来啊！！！”他低下了头，有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我的右脸颊上。

傻瓜……你哭什么。

我轻轻松手，扔掉了那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掉了尖端的佩剑，无力地笑了。

“我食言了你会原谅我吗。”

“不会！作为淑女你为什么要食言！作为贵族……作为我的……敌人……你不可以背信弃义！”

“还不动手，你心软了吗？”我打断了他的话，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

哎呀，都是眼泪，你这家伙，如果这样懦弱，还怎么带着他们登上王座？

“……”

“心软的你，还怎么保护一个家族？”

他再次抬起头，眼中的悲哀涌出目眶。高高抬起的右手猛烈颤抖。

“我赢了。”

“是的，我失败了。”

“那……”

“记得告诉我，最后的结果。”

“……好，我的殿下。”

“那么再见，我的殿下。”

他的手缓缓改变位置，猛地刺下，冰冷的剑刃刺穿了甲胄散开没有护住的腹部。伴随着剧痛的血流带着最后的生命力快速消散，我全身无力地瘫软下去。他则将剑拔出随手扔开，紧紧将我抱起，带到了之前坐过的那个王座上，缓缓扶正我的身体。

视线模糊不已，甚至看不清面前的他的脸庞，只能隐约望着他胸前被我的鲜血染红了外围的白蔷薇家徽，落泪笑了。

对不起，父亲，母亲……亨利殿下……玛格丽特殿下……

如果有神明保佑的话……请让这场战争，快点结束吧……

“永别了，罗莎·柯克兰·兰开斯特。”

“永别了……亚瑟·柯克兰……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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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着雨的五月来到了。我站在森林的边缘，浑身湿透，半低头注视着面前小小的石碑。

上面有几行刻得简朴甚至有些丑陋的字，因为有些年头而稍显磨损。我还记得刻下这些文字时，手上与心口撕裂般的疼痛。


           “罗莎·柯克兰·兰开斯特

          高贵的兰开斯特家族继承人

               1449.12  - 1471.5

                      光荣战死”


我掏出手帕，轻轻擦拭掉墓碑上的雨珠。按照她说过的，我费尽心思气力将她带回，并且亲手把她埋在了这片原兰开斯特家族所有地的森林边缘。这个有她最喜欢的鸟鸣树影，一年四季花香萦绕，也是离家最近的地方。  

“罗莎，我们……”

我慢慢地坐了下来，毫不顾忌湿润的泥土与杂草，抑或是身上华贵的衣着。

“这么说吧，其实，我们都赢了，也都失败了。”

“你应该知道的，你们家里那个亨利……不是六世，是那个叫亨利·都铎的家伙……他最后带领军队打败了我们的人。不过娶了我们家族的伊丽莎白作为王后……两个家族，算是合二为一了吧。”

“一转眼快二十年过去了，我的罗莎。”我伸出手去触摸那寒冷的石块，仿佛摸到了当年她死去后的脸庞。光滑干净，却不再有生命的气息。

她不会知道，在她彻底离开之后，我抱着那具尸体哭了多久。可她终究不是那朵兰开斯特红蔷薇，即使再多的水灌溉下去，也不可能再次盛开。

弑亲的痛苦，会永远铭刻在我的，和每一个从这场战争里存活下来的贵族身上。

“有趣吧，罗莎。那群家伙明明是为了王位而战，却走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我们本来就有着相近的血统，却因为这件事伤害着亲人。”

“你死的时候才23岁啊，罗莎。我杀死你的时候，才23岁啊。我们本来应该佩戴着红色与白色的蔷薇花，牵着手跳舞才对。”

“你这个笨蛋，骗子，你不配做一个贵族。那个心高气傲一直努力着的小女孩说过会打败我的，我却再也等不到了。”

我抬起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静静地看了很久。

直到风雨停歇，我的脸上挂满水滴，有的温热，有的寒冷。分不出来哪些是因为什么而攀附在我的脸上，只是胡乱的抹了一把，再也没有所谓贵族的样子。

“罗莎。”

“我好想你。”

“这就是结果，罗莎。约克和兰开斯特，再也不会对对方下手了。”

“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

“我爱你，我血亲的妹妹，我的……罗莎。”

我慢慢站起身，看了一眼背后终于找过来的仆人，然后将紧握在手中很久很久的东西，轻轻放在了她的墓前。

那是一束没有被淋湿的蔷薇，有着艳红如火的外侧花瓣与纯净似雪的内瓣，繁复秀丽，夺人心魄。墨绿色的花枝还带着翠色的叶子，如同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以双方的鲜血和心愿共同汇聚的，在淋漓鲜血中终于浮现出的希望的明天，一如这红白蔷薇，愿你永开不败。

永别了，罗莎。

永别了，蔷薇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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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人物：

亚瑟·柯克兰·约克 - 白蔷薇  1471年23岁 1485年37岁 【1449年出生】

罗莎·柯克兰·兰开斯特 - 红蔷薇 1471年23岁死亡 【1449年出生】


红白玫瑰战争【蔷薇战争，玫瑰战争，红白蔷薇战争等等都一样】

指英国兰开斯特王朝(House of Lancaster)和约克王朝(House of York)的支持者之间的内战。两个家族都是金雀花王朝(Plantagenet)分支，英王爱德华三世的后裔。玫瑰战争不是当时所用的名字，它来源于两个皇族所选的家徽，兰开斯特的红玫瑰和约克的白玫瑰。


选取的史向片段：

1471年3月12日，爱德华四世利用英国人对沃里克普遍反感的情绪，亲率军队与沃里克在伦敦以北的巴恩特决战。爱德华四世共有9000人的军队，而沃里克却有2万人的军队，由于力量悬殊，爱德华四世决定先发制人，清晨4时许，他率军在浓雾中发起攻击。沃里克本人被杀，其部下战死者达1000人。接着在5 月4日，爱德华四世又俘获了从南部港口威第斯偷偷登陆的玛格利特王后，将她和她的独生幼子及许多兰开斯特贵族杀死。之后又秘密处死了囚禁的亨利六世。至此，兰开斯特家族被诛杀殆尽，只有远亲里士满伯爵亨利·都铎流亡法国，声称自己是兰开斯特家族事业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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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5年8月，兰开斯特家族远亲亨利·都铎率3000法国雇佣军打回英国，重整兰开斯特旧部，于8月22日率军5000人在博斯沃思歼灭约克王朝军，杀死理查三世。玫瑰战争至此结束。亨利·都铎即位，称亨利七世，建都铎王朝。翌年，都铎娶爱德华四世之女伊丽莎白为妻。以红白合一的玫瑰为徽，两大家族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