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卑微地称呼他为我的爱人。
他为我解冻冰原,融化冬天,送来初春和爱情。
但他夺走了我的心脏和体温。
我蹉跎所剩无几的岁月,直到与他重逢的那天。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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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怀表
1945年,他在行军路上鬼使神差地捡回一块怀表。
这个小物件做工精细,只是它被战火纷飞的年代染上了硝烟的气息,被遗失它的主人留下了磨损的痕迹。与他同行的阿列克谢抢去了怀表,打开了以后又嬉笑抛回给他,“嘿,伊万,里面是你的心上人么?”
伊万·布拉金斯基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快速地扫了一眼怀表里的小巧的相片,又在其他听到阿列克谢的胡话的士兵过来凑热闹之前,把怀表揣回厚重的衣服里。他在怀表里看到了一位微笑着的美丽女性,但她更像是欧美国家的女人,而怀表的指针已经因为停止转动了。
“不是。”伊万抬起冻得发红的手哈了一口气,反驳了阿列克谢的话后加快了脚步。
一晃三年的时间,漫长的战争结束了,苏维埃这片风雪交加的冻土迎来了久违的宁静,红色巨人的脊背上留下了斑驳的创伤,但他的心脏仍在跳动,血液仍在流淌。伊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但很快也迎来了大裁军。他回到了自己的家——莫斯科,同时带着那块他捡来的怀表。
伊万回到莫斯科后,不久找到了一份教师的工作。生活骤然变为杯中的伏特加,清澈简单的颜色,但让人沉醉迷离的内里。但好在伊万并不觉得饮酒是件无趣的事,至少他很快地把自己从炮火连天的战场拉回了给孩子们上课的讲台。
有时候,他会打开那块怀表,端详着相片中的女人,女性的青春与美丽被留在怀表中,而她连同着这块怀表的来历也被时间抹去。伊万不会经常地去思考它,但把这个小物件随时随地地放在身边成为了待在军队时就养成的习惯。
1956的初冬,伊万托人修复了怀表,指针恢复转动,冒出了金属机械轻微碰撞的颤动声。同时在表修好的第二天,一个不速之客造访了布拉金斯基的家。
——
英文版“醒醒”和“你是谁”两句话从伊万濒临清醒时就开始在他耳边作响,而睁开眼睛之后,伊万看到了一个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自己房间的陌生人,他正皱着眉凑到自己面前大喊大叫。
“喂喂喂——!”伊万瞬间警惕起来,他迅速伸手想要推开面前嚷嚷叫的人,但却在伸出手之后震惊到了。伊万的双手直接穿透了对方的身体,而那个人短暂地因为伊万的叫喊安静下来。“你是什么东西?”布拉金斯基用俄语说着,翻身下床后马上与那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什么?”对面那金发碧眼的可疑类人生物发出了质问,“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句英文让伊万明白对方对俄语一窍不通,所幸自己是能够懂英文的。“我说,”他用英文与对方开始交流,“你为什么在这里?等等,你是鬼吗?”金发的青年摇了摇头:“不,我也不知道。”他捂住了自己的头,“或许是吧,反正我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在这个地方,然后看到你在睡觉。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也不认识这个地方,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呃……”伊万放松了一些警惕,他尝试性地靠近对方,“那请问怎么称呼?”
“阿尔弗雷德·F·琼斯。”对方看向伊万,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伊万也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好吧,阿尔弗雷德。”伊万摇了摇头走向自己的床,一屁股坐下来,然后开始观察这个自称阿尔弗雷德的人。“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阿尔弗雷德?”
“我……我不知道。”阿尔弗雷德原地盘腿坐下,把手臂搭在膝盖上。“在你醒过来之前我想要离开,但是我根本碰不了门把手,还有门,还有其他东西!但是你没关好窗——天哪外面还飘着小雪花你竟然没把窗户关上!于是我打算开窗户离开, 虽然这里是二楼,可是我把手伸向窗外时就像有个空气墙一样不能让我通过,我出不去这里!”
他像一只小麻雀一样喋喋不休,而伊万非常耐心地听完了他语速很快的一大段话,突然注意到了阿尔弗雷德的穿着。土黄的军装,黑亮的军靴,还有臂章上的白头鹰,无一不显示了他的身份——一名美利坚军人。但是阿尔弗雷德的外表看起来并不大,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而仔细观察,阿尔弗雷德肋骨下方的作战服则有一大片发红发黑的的痕迹,直接延伸到了腿部,而这部分又有一些透明,甚至能隐约看到他身后的地板。
“伊万?伊万?”
想得走神的布拉金斯基被阿尔弗雷德的声音拉回现实,“什么?”“你在听吗?”
“我当然在听。”反应过来的伊万才发现阿尔弗雷德已经到自己身边来了,美国青年坐在他的旁边。“或许你可以看看你的衣着,上面有美国的国徽,这可以得出你是个美国人。我记得美国士兵身上不都戴着“狗牌”么?你可以翻一翻自己身上是否还能找得到它,毕竟我不能触碰你。”
阿尔弗雷德听完伊万的话后愣了一会儿,“实际上,”他笑着说道,“我知道自己是一名士兵。以及,我大概已经死了。”他双手虚撑着床,呆呆地看着窗外透进房间的阳光,“但是我对于自己的家和亲人没有一点头绪,甚至连自己死了多久都不知道。”
伊万沉默了,他想伸出手拍拍阿尔弗雷德的后背,可他触碰不到他,于是收回了手。“我很抱歉,”他起身打开衣柜,“我想我可以外出寻找一些了解这方面的人问问,你可以暂时住在我的卧室里。”
阿尔弗雷德朝他点头。他出不去房间,于是来到了窗户前看看房子外的景象。
冬天袭击莫斯科正如这一场悄然而至的小雪。冬的碎片,洁白而轻柔,因为已经下了有一会儿时间了,窗台的边上都积了一层薄雪。而初冬的寒风也是不容小觑,它似神灵远在天边的呼喊,想要仔细地聆听,又已经追不到了。从外面灌进室内的风抚过一尘不染的白色窗帘,但吹不起阿尔弗雷德的金发,他任由温热的光芒灼烧他有些透明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融进这冬日暖阳中。不过阿尔弗雷德又将自己剥离了阳光,从那倾泻而下的璀璨中夺取了一些。金丝般的头发,星光熠熠的蓝眼睛,没有呼吸和心跳的他就像是一个东方匠人精细制作的瓷娃娃。
独自洗漱穿衣完毕后正在系扣子的伊万注意到了阿尔弗雷德,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任由那朵窗前的向日葵冲撞进自己紫色的冰原中。坚韧的枝干,流金般的花朵,还有深红发黑的土壤。阿尔弗雷德或是察觉到了伊万的目光,他转过头,于是又令布拉金斯基想起了郊外幽蓝静谧的晴朗夜空和汇聚成缎带的星河。
如果阿尔弗雷德还活着呢?伊万想,如果他还活着,他会离开欧洲,坐上返美的军舰;他会回到家长,拥抱自己的家人与朋友;他会遇见一位他心仪的美利坚女孩,把自己的爱与亲吻无私地赠予她;他会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慈爱的父亲;他会穿上笔挺的西装,扬起发自心底的笑容,而非染血的战服,和他波澜不惊的眼眸。当然,如果他还活着。
“那么,让我看一下你能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伊万收回目光,转而走向房间门口,打开了门。阿尔弗雷德看了他一眼,慢慢走到门前。“你看,就像这样。”他抬起有着薄薄枪茧的手靠近门,然后就猛然滞留在空中动弹不得了,无论门是否打开,阿尔弗雷德面前始终都有一层看不见的障壁。
伊万轻叹一口气,返身将放在抽屉里的怀表拿出放在外套内侧的口袋里。阿尔弗雷德自然是看到了,可他看到了那块怀表时愣住了,直到伊万将它收了起来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等等!”阿尔弗雷德大喊,他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想要抓住已经出了房间的伊万,但当后者反应过来时,没有刹住车的阿尔弗雷德已经朝他飞了过来,但他这次却冲破了空气墙,摔在了房间外的地上。
“什么?不,你怎么可以出来了?”伊万惊叹道,但地上的阿尔弗雷德马上起身,“伊万,伊万。”他着急地说:“快,那块怀表,我好像认识那块怀表!”
布拉金斯基则是没多想地拿出怀里的怀表,并打开来展示在阿尔弗雷德面前。他和阿尔弗雷德一起看着表中那位欧美女性的相片,而后抬起头看向了对方,到了此时伊万才发觉面前的美国青年与这照片上的女人的眉目有些相似。
“阿尔弗雷德?”他呼唤着美国人的名字,片刻后才收到对方略带哽咽的应答。
“她……她是我的妈妈。”阿尔弗雷德看着这块熟悉的怀表,又看向伊万。他干涩地笑,声音里带着颤抖:“我想起她了,她是我的妈妈,但她已经在地下睡了很久了。”
“但是伊万,我还是想不起其他的东西。”伊万听着阿尔弗雷德说,他觉得金发的男孩要掉出眼泪了。但阿尔弗雷德已经死了,若这是他的灵魂的话,灵魂是不会流泪的,他钴蓝色的窗不会流出温热的、破碎的花朵。“没关系,”伊万扯起一个笑回道,“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块怀表是你的东西了。”
他说着,回想起他从满是血迹捡到这块破旧的怀表后,仿佛听到了军队里有人说过,他们所经过的地方是不久前一支美军与德军交战处。很显然的,怀表的主人已经不在了,但他从没想过它的原主阿尔弗雷德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阿尔弗雷德又是怎么离开房间的呢?或许是因为这块怀表?“嘿,阿尔弗雷德。”伊万有了一些想法,于是对琼斯说道:“我到楼下去,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或许我们很快就能知道怎样让你自由行动了。”
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接着伊万走到楼下去,到了距离二楼卧室最远的地方——一楼的厨房。很快,他听到了阿尔弗雷德的惊呼,同时美国人猛然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他还在维持着的惊讶表情。“你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到这里?”
“我想你应该附着到了怀表上,大概不是完整的你,灵魂?或者精神力?我不知道,反正应该是这样的,你不能离怀表太远,所以你刚刚才出不去我的卧室。”伊万解释道。
“呃……就像阿拉丁神灯?”阿尔弗雷德皱眉。
“你可以这么理解。”伊万打算把怀表放回口袋里,但又停住了动作,“嘿,你要和我一起出门吗?”他对阿尔弗雷德说道,美国青年当然是非常乐意,他并不想留在房子里,哪都不能去。伊万这才把怀表收起来,围上围巾打开了门。
“你有两个姐妹吗,她们真漂亮。”阿尔弗雷德站在客厅摆着的一个相框前,伊万瞥了一眼道:“是啊,她们不在莫斯科,已经远嫁到其他城市了。”他关上门走出屋子,而阿尔弗雷德因为怀表直接被吸引了出去,甚至是被强迫带离的。
“嘿,伊万!”阿尔弗雷德气愤地跟在苏联人的身后,他想要扯住布拉金斯基的围巾,或者抓住他的衣服让他停下来,但他什么都碰不到,于是只能气急败坏地吼:“你给我停下来!”
但布拉金斯基仿佛听不见一般,直到阿尔弗雷德跑到了他面前来挡住他才停住脚步。“你要明白一件事,阿尔弗雷德。”伊万提起围巾遮住自己的口鼻,低声说:“在大街上我随便和你讲话,可是会被人当成疯子的。”
阿尔弗雷德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停驻在人流如潮的街道边,经过他们的人皆是直接穿过阿尔弗雷德的身体而避开了布拉金斯基,能看到他的始终只有伊万。他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地踱到伊万的身后,然后伊万又开始向前走了。
他们一起来到了一家面包店,伊万买下一袋面包还有几块巧克力。过程中阿尔弗雷德一言不发,一直到伊万购买好烹饪午餐的食材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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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说话?”伊万正在煮蘑菇汤,他看着杵在旁边看他做饭的阿尔弗雷德问道。但阿尔弗雷德依旧没有回答,他甚至在布拉金斯基发问的下一秒直接转身离开了。不过怀表给予阿尔弗雷德的活动空间在这里只延伸到厨房往外的餐厅位置,他只能坐在餐桌前看着被伊万端上桌的蘑菇汤还有其他菜品,以及他购买的面包和巧克力。
等到伊万开始享用午餐时,坐在他对面干巴巴看着的阿尔弗雷德终于开口了:“我再也不要和你出门了。”他脸上的阴郁让伊万很是不解,但他的脑海里蹦出某个他偶然转身的景象——阿尔弗雷德在他身后被一个又一个的人穿透,一次又一次地被穿过,而他没有说上一句话,自己也没有同他有过交流。他们有了短暂的视线交汇,即使非常快速,他也能记住阿尔弗雷德的眼神,茫然又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的伊万也是不知所措地不知怎么回答他,“嘿……我说,”他心底没多少底气地问道:“也许你可以藏在怀表里?这样我也能方便和你交流。”
阿尔弗雷德听罢抬眼看向他,随后起身走向厨房,没有说一句话。伊万也只好低着头用餐,因为怀表阿尔弗雷德不能随意地离开他过远,但是他的表情布拉金斯基仍是历历在目。
“哈!伊万!”突然,一个声音从伊万身上传出。布拉金斯基自然被吓了一跳,他听出来那是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但是他刚刚往厨房去了。于是他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怀表,哦!它在发出光亮来!
“阿尔弗雷德?”伊万道,“你真的藏进了怀表里!”
“是啊、是啊,”美国人的语气听起来带些敷衍,“再也不用跟着你挤来挤去了。”怀表的光亮消失了,他又出现在了布拉金斯基对面的餐椅上。
苏联人听出他嘴里那股难受气,便放下了汤匙说:“如果你不愿同我出门,我便把怀表留在家里。”
但阿尔弗雷德道:“那不行。”他双手抱臂看着伊万,“你把我放在卧室,我会想去客厅看看;你把我放在客厅,我又想待在厨房;你把我扔在一楼,我向往去二楼。待在这里什么都没能做,不如当你的跟屁虫。”
伊万看着他嘟嘟囔囔地说道这番话,嘴角禁不住地上扬。“什么跟屁虫,要跟着出门是你自愿的,阿尔弗雷德。”
“伊万,”阿尔弗雷德趴在餐桌上,“我想吃巧克力。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可是你吃不到啊。”伊万说,然后喝下一口汤,“你也会感到饥饿吗?”他觉得阿尔弗雷德还是在和他硬置气,于是试图随着他的话开始转移话题。
“不会。”阿尔弗雷德抬起头又用力地撞向桌子,不过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而他自己大概也不会感到痛。“那你想回家吗?阿尔弗雷德?”伊万问,他觉得阿尔弗雷德应该会希望回到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家里。
但阿尔弗雷德回答:“可我已经死了,伊万。就算我能回到家又怎样呢?除了你谁都看不见我,琼斯的家里有没有这股阿尔弗雷德的空气都是一样的,他们或多或少的悲伤也不会传达到我这里。你希望我离开吗,伊万·布拉金斯基?”
餐厅里只剩下餐具碰撞的轻微声音,伊万注视着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他发现自己望向那抹天空时自己总是会说不出话来。“我会帮你离开的。”他最后还是开口,接着开始收拾桌上的餐具,阿尔弗雷德不见了,他回到怀表中。“谢谢。”他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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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 梦想
一个不忙碌的下午总是让人觉得那么漫长,时间变得像粘稠的胶水;云片好像不会移动,像深海沉睡的白鱼。雪停了,有了短暂的晴天。惨白的天光也被过滤成明亮的淡黄色,随意地被泼洒在窗台、屋顶和人们的身上。
在闲暇的时间,伊万喜欢画些东西。美术教育仿佛刻在了斯拉夫人的心底,在伊万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待在父亲的旁边看他作画。母亲喜欢向日葵,于是父亲就画一朵又一朵的向日葵。伊万被父亲抱在腿上,把画笔放进伊万的手心,覆盖厚厚茧子的大手包住了稚嫩的小手,明丽的橙、黄、红、绿在他们的笔下跳动。
后来,老布拉金斯基离开了,他拿着武器,去了征兵的队伍里,再也没有回来。伊万得到了父亲的画板,母亲和姐妹都喜欢向日葵,于是他就画一朵又一朵的向日葵。母亲看着他的画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摸着伊万银白色的脑袋,紧紧抱住他。
后来,母亲得了很严重的病,她打开阻挡着风雪的门,外面是捧着向日葵,向她伸出手的父亲。母亲跟着父亲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你要画什么?”阿尔弗雷德问。他站在伊万的身后,看着布拉金斯基手里抓着没蘸颜料的画笔,愣愣地坐着。“不知道。”伊万的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画板的支架,他随手把画笔捅进金黄色的颜料中。金黄色的颜料罐和其他的相比看上去比较新,是高频率使用的缘故。
“画向日葵吧……”伊万喃喃的说,提起蘸满金黄的笔。他画画的时候总是先想铺上一层亮色,然后再慢慢地考虑和琢磨暗部或者别的细节。他已经画过无数遍的向日葵了,距离上一次画这种植物还不过两个星期,但是今天他却说什么都下不去笔,像被泥土梗塞的水管通不了水一样。“你想看看我的画吗?”他转过去看阿尔弗雷德,后者欣然同意了,于是他去找,掀开一副画的白布,两人便凑近看着。
“你画得真好。”阿尔弗雷德专注地欣赏伊万画的作品,然后再移动目光看向伊万。“你喜欢向日葵吗?”他问。
“嗯,是因为姐妹和母亲喜欢,我也会感到喜欢。”伊万回答,他的目光也一动不动地投在他画的向日葵上,他喜欢看她们温暖明亮的色调,她们起舞摇曳的身姿,不过在这个季节已经看不到了,因为莫斯科的冬天太冷了。
阿尔弗雷德伸出手,抚摸着画上那几朵漂亮的花卉,即使他什么都摸不到,但他蓝色的眼中有阳光都无法抹去的灿烂。
伊万又重新坐回画板前,他勾勒出三朵向日葵的形状。“你能画个我吗?”阿尔弗雷德站到了画板的背面,他盯着布拉金斯基。“可以,”伊万开始给花瓣填色,“只是我希望你不介意当一个下午的模特。哦,你会感觉疲惫吗?”
“不会。”阿尔弗雷德说:“但会感觉无聊。”
“嗯哼,当然会无聊,或许你可以躲进怀表里,然后我只需要把发着光的怀表画下来。”
“那样有意义吗?”阿尔弗雷德嗔怪道,“你开始画画后就连一个字都吝啬地憋在肚子里,我像你这样不会感到无聊都是怪事。”
伊万看了他一眼,说:“那聊吧,聊吧。你想聊点什么呀,怀表之神先生?”“嘿!不要那样叫我。”阿尔弗雷德的表情看起来是哭笑不得。
——
伊万觉得阿尔弗雷德除了那点短暂的时间在生闷气以外,一整天都是有说不完的话讲。
第二天就是工作日,作为教师的伊万也必须早早起床前往学校。而阿尔弗雷德在昨天晚上他睡着之前倒不完的话,到了早上又要继续开始倒了。
“嘿,伊万!”阿尔弗雷德大喊,此时布拉金斯基正在穿鞋,“你会喜欢学校里的孩子们吗?”
“嗯嗯,当然。我喜欢可爱的小孩子。”伊万淡淡地敷衍。
“伊万,你教的是什么科目呐?”
“俄语。”伊万穿完鞋后,拾起桌上的怀表,自然地放进外套的内侧口袋里,于是阿尔弗雷德又藏进怀表中。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伊万?”
“喜欢。”
“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啊。”阿尔弗雷德说。
怀表,也就是他,被伊万厚重的大衣和温暖的围巾重重包裹,一颠一颠地往前走着。但是附在怀表中时和他单独待在外面完全不一样,阿尔弗雷德能感受到怀表感受到的温度,还有那“一颠一颠”的走路频调。“布拉金斯基!”他在伊万地胸口压着声音喊叫:“你可真是快颠死我了!”
于是伊万停了下来。“嘿,我可不是拖拉机。”他扯高了围巾遮住他的嘴,低下声音对阿尔弗雷德说:“您是有哪里感到不满意吗,琼斯先生?”
“很不满意。”阿尔弗雷德声音闷闷的,“待在怀表里颠得要死,我还不如出来在你边上演默剧。”“那你出来啊,我又不是限制了你不能出来。”伊万冷笑一声,脚步不停,但他收到了阿尔弗雷德的反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伊万叹了口气,而后他便没有听见阿尔弗雷德说话,而他胸口的那块怀表却莫名其妙地烫起来。
“你怎么了?中暑了吗?”布拉金斯基抱以担忧。但阿尔弗雷德还是没有开口,于是他也没有追问下去。伊万一直走到了学校门口,向着校门口的安娜老师打了招呼后走进学校。一直到他走到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阿尔弗雷德终于说话了。
“去你的。”
“什么?”
“我说,去你的。”
他唠唠叨叨地骂着,把伊万气笑了。于是伊万把怀表从口袋里拿出来,扔在办公桌上。“那好吧,”他拿上讲义与书本,向桌上的阿尔弗雷德道了别:“请您待在办公室一节课,怀表之神先生。”然后布拉金斯基老师扬着标准的微笑,朝办公室门口走去。
——
伊万上完了课回到了办公室,这个时候办公室不像他刚来时空无一人,还有其他准备去上课和刚刚下课休息的老师。他一进门,便看到抱臂坐在自己办公椅上的阿尔弗雷德,还有他死死瞪着他的眼睛。
布拉金斯基老师没说什么,他下一节没课,于是他放下课本和其他材料后拿起桌上的怀表,直接离开了办公室,阿尔弗雷德也被他带出去。他们一直走到了学校后面的一片树林,一棵已经没有多少叶子的白桦树下。“好吧好吧,”伊万举了投降姿势,“阿尔弗雷德,对不起,我敬爱的怀表之神。我为我一节课前的行为表示抱歉,没有深刻地体会您的感受是我的问题。”
“哈哈,真是感谢您的体谅呢布拉金斯基先生?”阿尔弗雷德挑眉,“我得接受你的道歉,混账家伙。请拜托您下次出门时走路慢点,别把自己训练成拖拉机了。”
而后两人都没说话,阿尔弗雷德靠在树干旁看着其他树木的枯枝碎叶相互交错在一起,还有洋洋洒洒落在上面的薄雪。他想不出来该说什么话,而伊万也在沉默,他在看对面起伏的小山,还有朦胧地纠缠着云朵的白雾。
“伊万。”阿尔弗雷德很久以后才开口。
“什么?”
“我发现我藏在怀表里会不一样,我能感受到布料的质感,你走路的时候一颠一颠的动静,还有你的心跳声,还有温度。”
阿尔弗雷德的目光从枝叶和白雪回到他眼前的伊万·布拉金斯基身上,他注视着伊万的紫罗兰色眼睛,然后又慢慢移开视线。“总之还有很多很多,所以我觉得还是待在怀表里才不会有那种我已经死了很久的感觉。棒极了,兄弟。”
这次换到伊万移来目光,他盯着阿尔弗雷德的侧脸,不由自主地去看他平静的蓝眼睛。“阿尔弗雷德。”他喊他,于是美国人再次转过头来,耸了耸肩膀:“走吧。”阿尔弗雷德有些透明的双脚开始挪动,他往校区那里走,走了好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伊万,“你不上课吗?”他大喊。
“我没课。”伊万跟上他的脚步。
——
下课后,他们一起走到了学校的图书馆,伊万随手拿了一本诗集登记,接着找了一个较偏的地方坐下来。“你喜欢读诗集吗?”伊万问。
阿尔弗雷德摇摇头,他去看图书馆内其他来借书看书的孩子们,他们的胸前都戴着红领巾。“我更喜欢看他们。”
“你喜欢孩子们。”伊万笑道。
“是啊,我喜欢小孩。”阿尔弗雷德趴在书桌上偏头看着与他们隔着一桌的一个小女孩,她正在看一本图书。图书馆里非常亮堂,阳光打在她铂金色的头发上美极了。阿尔弗雷德又把头支起来看着伊万,“我或许曾经对自己许诺过想要个女儿吧,天哪,真意外,我还能想起来这个。”
伊万听着他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后起身带着怀表坐到了女孩的对面。
“早上好,布拉金斯基老师。”小女孩埋进书里的脸蛋抬起来,她笑盈盈地和伊万打招呼。“早上好啊。”伊万回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苏珊娜。”
伊万点点头,他略微扫过女孩手里的书,上面画着不同的星座,边上还有俄语注解。“苏珊娜喜欢天文吗?”布拉金斯基老师问。
“是的。”苏珊娜开心地笑,她说:“但我的梦想是到达月球,我喜欢极了她。”年轻的年纪有个年轻的梦想是个很棒的事,伊万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女孩起身和他道别,于是伊万说:“我很期待你实现梦想的那天,苏珊娜。”
苏珊娜捧着书离开的,她胸前的红雀随着她一蹦一跳的脚步飞舞。目送着她离开后,布拉金斯基看到了正在注视女孩离去背影的阿尔弗雷德,和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但他很快察觉到伊万的目光,偏过头来。“伊万,”他开口,“你有梦想吗?”
“嗯……”伊万眨眨眼睛,然后笑道:“当个画家。”但是阿尔弗雷德皱着眉头鄙夷:“嘿,我觉得我相信不了你的话。”
“可这就是实话啊。”伊万说,“你的梦想呢,阿尔弗雷德?”
他把问题抛给琼斯,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该有个怎样的梦想?”阿尔弗雷德的视线往低处流,定在了伊万手里的诗集上。“我想当个诗人。”他笑着说。
“你刚说了你不喜欢诗歌。”伊万道。
“哦,”阿尔弗雷德吃惊地摇摇头道,“那我想当宇航员。”
远远传来的铃声灌进图书馆,窗外突然又下起了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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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说好了给我画像呢?”阿尔弗雷德叉着腰对伊万说。伊万又开始画了,继续上一次没有画完的向日葵,进度很快,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这需要耐心等待,琼斯先生。”伊万停下笔,对阿尔弗雷德说道,“另外,我已经拜托人尝试查找你的信息了,他告诉我这会非常困难,而且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你能尽快回想起来的话,你就能早些时候回家了。”
但阿尔弗雷德没有应答他的话,而是撇开了话题:“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他目不转睛地看伊万继续作画的手,“如果我想起来了,回到了美国,你还会记得我吗?”
“我会的,我不可能忘记。”他很快地回答,随后落下了最后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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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 向日葵
莫斯科的雪从十一月下到了十二月,很快逼近了一年的尾声。伊万从下着雪的街道回到家,他提着一个用纸盒和丝带包裹的蛋糕还有采购的食品打开门。他摇摇头,然后用手拍掉了头顶的雪,一转身抬脚关掉门。
阿尔弗雷德难得地待在家里,他在看电视。旁边壁炉中的火焰与木柴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他听到伊万回到家的动静,被沙发遮盖了一半的金色脑袋转过来。“你买了什么?哦,这是蛋糕吗?”
布拉金斯基脱下围巾和外套,把物品安置在餐厅的餐桌上,然后慢步走到阿尔弗雷德旁边坐下来烤火。伊万告诉阿尔弗雷德,他要庆祝生日。
“你今天过生日?!”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阿尔弗雷德立刻坐起来,“我没听你说过,放在家里的日历甚至没有标注——伊万,生日快乐。”
阿尔弗雷德认为这或许是伊万·布拉金斯基在这个冬天最充满活力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待在布拉金斯基的家里一个月,在这一个月没有看见布拉金斯基完好地吃完一日三餐,或者是有规律地早睡。他问伊万为什么不好做一顿早饭或是自己花钱到街上买一份的时候,布拉金斯基正闭着眼侧躺在床上,他刚刚吞下几粒胃药;他看着布拉金斯基老师强撑着头疼给学生们上课时,昨夜的伊万喝下了一口又一口的酒。
而现在伊万终于决定要好好给自己庆祝生日时,阿尔弗雷德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的心里还是感到很高兴的。
但事实狠狠给了阿尔弗雷德一耳光。他眼睁睁看着布拉金斯基又不知从哪里拖出三四瓶的伏特加,还非常意外地拿出两个玻璃杯。他顶着阿尔弗雷德质疑的目光翻找出了一张电影光碟,塞进了DVD机里。伊万回到沙发,扭开伏特加的瓶盖,直接对着吹了半瓶。他又打开另一瓶酒,往两个玻璃杯里都倒了一些,直接拿起一杯往嘴里送。
电影开始播了,黑白的画面,要让伊万自己说的话,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或许他连名字也不知道。还被纸盒包着的蛋糕被冷落在餐厅,而伊万·布拉金斯基在享受着壁炉温度的供养。
“伊万,”阿尔弗雷德放弃忍耐,“你过生日就必须喝酒吗?”很意外地,布拉金斯基喝酒上头贼快,不一会儿双颊泛红脑袋发蒙。只不过他不会发酒疯,只是安静地瘫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屏幕里不断跳动的画面。
“伊万?”阿尔弗雷德又喊了一遍,对方还是没有回应。他没办法触碰到伊万,拿他根本没辙。
突然布拉金斯基站了起来,并一步一摇地向楼梯走去。“嘿!你要上哪去啊?!”阿尔弗雷德只能没什么作用地挡在伊万面前,然后被他穿过。他气急败坏地看着伊万抓着扶手走上二楼,一边捶着阻挡他的空气墙,一边看着布拉金斯基走进画室,过了一会儿又抱着幅画走下来。
“我要给你看画呀。”伊万扬着泛红的脸笑着,走下楼梯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他终于走进了阿尔能活动的范围,于是阿尔弗雷德冲上去,凑着他的耳根子骂。但此时此刻的布拉金斯基已经迷迷糊糊地坐到地上,把他手里盖着画的白布掀开——里面是一幅没画完的作品,是一个人正抱着一束金灿灿的向日葵;但是画中的人没有五官,同样地有一头金灿灿的短发,还有土黄色的军装,正是阿尔弗雷德他自己。
阿尔弗雷德愣怔地看着画中的自己,又看向伊万。在他印象中,伊万根本没当着他的面画过这幅画。“嘿,阿尔弗雷德·F·琼斯。”布拉金斯基又站起来,他拎着画走到了桌边,拿起桌上自己喝过的酒往嘴里灌。
“不要再喝那么多!”阿尔弗雷德喊,而伊万在喝完这瓶酒后把酒瓶攥在手里,他仰头靠在沙发上,笑着继续说:“我最讨厌向日葵了。”
——
伊万·布拉金斯基曾经非常喜欢向日葵。
他喜欢花朵大大的花盘和金黄色的花瓣,于是他在和父亲出门的时候,央求着父亲买下向日葵的种子,把它们种在家门前的草地上。春天来了,它们发芽了,然后茁壮地成长,直到开出炽热的火焰,燃烧了整片天空。接着,热爱绘画的父亲就看着开得洋溢的向日葵,画下了他的一幅又一幅作品。
伊万十分喜欢和父亲一起作画的日子,还有母亲和姐妹脸上的笑容,所以他喜欢向日葵,他也画下一朵又一朵向日葵。
但他画出那灿烂的花朵后,父亲牺牲在了二战的战场,母亲病死在家中。法西斯的恶火燃烧到了莫斯科,学生们放下书本,拿起了武器。而那一团团簇拥的纷飞的火埋葬了死守在前线与医疗队的冬妮娅和娜塔莉亚——他的姐妹们。
待他回到自己已经饱受战火摧残而摇摇欲坠的家时,他看不到温暖壁炉还有通明灯火,唯独在角落剩下被尘埃和碎片覆盖的几幅向日葵,而种在家门前的那几棵植物已经死在残垣断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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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阿尔弗雷德和向日葵画在一起,”伊万红着眼笑,“因为我爱极了向日葵,而阿尔弗雷德就像它一样。金色的花瓣需要蓝天的衬托,深绿的枝干会随着凉丝丝的风浪漫地摇曳,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颜色,他的灵魂,把他忘在我的回忆中足以要了我的命。
“我又恨透了向日葵,它夺走了我的父母和姐妹。但我依旧画它,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再走进来,然后再要了我的命。可是阿尔弗雷德,他毫无征兆地走进来,接着告诉我一个他会离开的事实。”
他摇头晃脑地说,然后又摇头晃脑地笑起来。伊万·布拉金斯基仿佛当周围有许多除了阿尔弗雷德以外的倾听者似的倾吐,等到他笑得够了,他又眨着他紫色宝石般的眼睛看着沉默着低头听完他整段话的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伊万逼近阿尔弗雷德,他的手抓住了左胸膛前的衣物纠缠撕扯着,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你不是能穿透任何事物吗?你来看看吧,来看看我的心脏还会不会跳动吧,来啊!”
但在如此话语下的阿尔弗雷德抿住嘴唇,他已经无法直视布拉金斯基的眼睛了,他只得听见伊万急促粗重的呼吸渐渐放轻放缓下来,当他再次抬眼时,伊万已经倒在沙发,他蜷缩身体,眉头紧皱着睡着了。
阿尔弗雷德转身看向火势已经渐渐小去的壁炉,他想捡起一旁的毛毯给布拉金斯基盖上,但当他把手穿透毛毯时,他才回想起现实,于是阿尔弗雷德收回手。可能是伊万感到了凉意,他抬手摸索着毛毯,然后扯到了自己怀里。琼斯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酸溜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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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是个混小子,这或许是大家公认的事。他从小开始就干混蛋事,长大了就拉着其他几个混混一起干。而他的父母早逝,唯一能管得住他的只有他的双胞胎哥哥马修。别人也不知道,这么一个混世魔王会听得进他哥哥的话。不过马修长年在外工作,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他,仅有的联系只有书信和不经常的见面,他对阿尔弗雷德的管教也只剩下表面,常常给他稍去的钱也成为了他吃喝玩乐的资源。
有一天,马修寄给他一封信,上面说美国加入了二战,国家需要征兵了,他要去参军,但是会找机会给他写信。看完信后,阿尔弗雷德把信扔在一边,他不知道这是马修给他写的最后一封信。
四个月过去,阿尔弗雷德最终收到的是马修的死讯。有人认为他这样的混蛋应该混蛋到最后,然后欠下一屁股债又得罪一堆人,被人打死拖到下水道。但阿尔弗雷德很快报名参了军,甚至在报名的时候被认识他的人冷嘲热讽了一顿。
他进了队伍,受了很多严格的训练,但这个人尽皆知的混蛋最后扛了下来。他来到了欧洲战场,手持武器与其他美利坚军人一寸一寸地靠近德国。阿尔弗雷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接下了带领小队突围的任务,或许是当时正在交锋,顾及不得多少了,他躲过敌人的枪林弹雨,但听见了重物砸落到附近地面的声音。
他没有多想地推开身边的队友,接着,手榴弹爆炸了。耳鸣和眩晕,还有不可言说的疼痛,他最后只听得见自己愈来愈弱的心跳声。他喃喃地说,自己要死了,他还不想死。
但他最后失去的意识过了不知多久重新复苏,但他无法活动,无法说话,他只能看和听。他看到身边自己的脸,还有炸得只剩下上半身的身体。它们被拖走,但自己又是在哪里?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听到了一大串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只只脚从他身边踏过,还有他听不懂的语言。突然,一只脚停下来,阿尔弗雷德看到了一个银白色头发与紫色眼睛的人,那人生得标致极了,不过脸上有些伤痕。阿尔弗雷德看得出来他的打扮,是苏联的红军。
“一个怀表?”伊万说,而他身边的阿列克谢又突然冒出来,把阿尔弗雷德抢了过去。“嘿,伊万,里面是你的心上人么?”
伊万,他的名字是伊万么?阿尔弗雷德记下人名的这么个瞬间,怀表又被伊万夺了回来,他把阿尔弗雷德放进自己的军衣里。
战争结束后,他被伊万带回莫斯科,放进他家中卧室的抽屉里,时不时地被他拿出来看看,到了后来便随身带着,表里面的时针早就坏了,但他总是忘记去修一修。直到1956年,他终于找了修表匠修复了怀表,而阿尔弗雷德也在第二天展露了灵魂,得知了自己附身的一直都是自己从前随身携带的有着母亲相片的怀表——那是父亲的遗物。
阿尔弗雷德作为怀表一直待在伊万·布拉金斯基身边9年,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他静静地注视着伊万的生活,看他哭,看他笑。他会自己实在撑不住状态的时候泡一杯咖啡;午后则有小憩的习惯;他会在空闲的时间泡在画室和书房,更多的是画室,画一朵又一朵向日葵。
阿尔弗雷德注视他滴滴从眼角滴落的泪水,沉入酒精,在盛夏的夜晚;他感受着他温热缓慢的呼吸,融进壁炉的余温,在深冬的清晨。他喜欢上了他在教室中念着课文的声音,还有他写教案时专注的神情。这无关对方的性别,或许只是一个混蛋对自己能有拥有单纯情感的安慰。
直到那天,他终于能说话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响,看到自己的四肢和身体。阿尔弗雷德去叫醒伊万,但他又开始害怕了,他害怕真正面对伊万·布拉金斯基,还有自己的过去。
那就把过去的一切都忘干净吧,他对自己说,没有一个人愿意看到过去的混账阿尔弗雷德,他开始当个说谎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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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4 蓝眼睛
伊万·布拉金斯基生日的第二天,他很快从酒精和困意中醒来,然后对上了盯着他正发呆的阿尔弗雷德的眼睛。“嘿,你醒了。”阿尔弗雷德用手支着下巴,微笑着看他。
“早上好。”伊万同样笑着和他道早安,他扶着昏沉的头,开始收拾桌面上的空酒瓶还有酒杯。他没有带上怀表,于是阿尔弗雷德只能跟着他到厨房门口,他问道:“今天不需要去学校吗?”
“我昨天已经请了假。”伊万转过身,“阿尔弗雷德,”他说,“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布拉金斯基走出厨房,他从挂在客厅的外套里拿出一张纸放在阿尔弗雷德面前,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家庭住址。“找到了啊。”阿尔弗雷德耸了耸肩笑着说,他不出意外地看见,上面的地址是错误的,“既然这样,那你快去休息吧。”
伊万抬眼看向阿尔弗雷德,“你想要什么时候离开?”他在关注对方的表情,但琼斯的反应很是平静:“你决定吧。”他淡淡地回答。
阿尔弗雷德转身坐回沙发,“帮我开一下电视吧,伊万。”他朝着伊万说道,伊万没有答他,直接走到电视跟前调弄,换到了阿尔弗雷德常看的频道,然后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这个时候在播爱情电影,已经接近尾声了。
屏幕中的女人开枪结束了向船奔去的男人的生命,但她最后在海水中抱着浑身湿透的男人哭泣——那是她的挚爱,她的“蓝眼睛”。
这是个俄文电影,虽然只有最后几个片段了,但伊万还是把台词翻译给了阿尔弗雷德听。“《第四十一个》,”他在电影结束后说道,“被她杀死的是白军的中尉,也是死在她手中的第四十一个人。他们被困在了一个小岛上而后相爱,但后来中尉找到了机会想要坐船离开。”
“最后他死在了爱人的枪下。”阿尔弗雷德接着他的话说下去,随后目光瞥向了伊万放在桌上的怀表。他道:“真是悲伤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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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开始喜欢无声无息地待在透出阳光的窗台下,还有温暖的壁炉旁边;更多的时候他选择藏进怀表中,听指针转动的声音;但晚上待到伊万·布拉金斯基吞下安眠药熟熟地睡去后,他才会不动声响地坐在床沿,看着窗下的雪影或者少数晴天时明朗的月光。
他和布拉金斯基的交流越来越少了。
而伊万,只是在假期日复一日地徘徊在画室和书房之间,当然,更多时候在画室。他没有特地地关注阿尔弗雷德的行踪与方位,只是专注着画他的画。伊万没有通知阿尔弗雷德他离开的时间,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得过且过。
唯一的交集只是发生在1957年的年初和1月的中旬。
年初,阿尔弗雷德少有地要求伊万,帮他买一张电影《第四十一个》的碟片。他说,自那以后没有再看到电影重映过,想要完整地把它看完。
而在一月中旬,伊万完成了那副画。他把怀表放在画前,随后起身下楼去了厨房。
待他拿了瓶酒回到画室后,就看到阿尔弗雷德出现在了画前,一动不动。邻近傍晚,天色变得昏暗。而室外的大雪仍混杂着狂风在叫嚣,除了如野兽鬼魅哭泣般的风雪声外,画室内一片寂静。
“啪嗒”一声,伊万打开电灯开关,暖黄的色彩就从灯泡中倾斜而下。昏暗而朦胧,已经很久没换的灯泡并不能发出多么明亮的光。注意到动静的阿尔弗雷德转过身,只安静地看着对方。而伊万径直走到他身边,打开了酒瓶。
“你不要再喝酒了。”阿尔弗雷德说。
伊万没有听他的话,仰头灌下一口。“我已经很久没有喝了。”他说完后将酒瓶放在一边。
“胡说,”阿尔弗雷德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你昨天就在喝,喝醉了不省人事地倒在楼梯口,你他妈失忆了吗?”
但布拉金斯基听得对方的骂以后只是在微笑,他抬手轻抚着面前自己的作品——画上阿尔弗雷德的脸颊,还有他晴空般的蓝眼睛。随后伊万转过身,他笑道:“那么阿尔弗雷德,你为什么要撒谎呢?阿尔弗雷德?”
琼斯愣住了,等不及他来反驳,伊万又继续说下去:“你尽管躲吧,躲到你的怀表里不出来,也不说任何话。然后让我送你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任你随意流浪,是吗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于是皱着眉头急忙说道:“你在说什么呢,布拉金斯基,你喝醉酒了吗?”
他想起布拉金斯基生日的第二天晚上。在伊万再度饮酒昏昏沉沉地睡在沙发上以后,他坐在他身边非常久,久到连壁炉中的火焰变得十分微弱,而伊万的呼吸变得很轻很轻。
“或许离开你才是正确的。”
阿尔弗雷德轻轻地笑,他看着伊万紧锁的眉头和随着呼吸起伏的身体,说道:“但是琼斯是个很常见的姓氏,不管你怎么拿名字和字母组合,数量庞大的军队总不会只有一个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说着说着,火焰熄灭了,只剩下浅浅的月光。
“那就将错就错吧。”阿尔弗雷德回忆了自己说过的所有话。
“你明知道我不想送你离开的,”伊万哽咽着,眼睛发红,“你可真喜欢当骗子啊。”
但他也没想到,伊万并没有睡着。
布拉金斯基直接把琼斯逼到墙角,他颤抖地抬起手,想要碰碰阿尔弗雷德的脸。但他的手轻而易举的穿透了阿尔弗雷德透明的皮肤,什么都捉摸不到。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到了伊万的手上,紫色的眼睛上移,他看到阿尔弗雷德睁大的双眼,还有他眼角晶莹的液体,它们不断地下落,滴落到伊万的衣袖、手背上,随后很快地消失不见。
“你在哭,”伊万喃喃道,“你的灵魂也会哭泣吗?”
阿尔弗雷德听着他的话笑了,“或许吧。”他突然张开双臂,向布拉金斯基说道:“来给我一个拥抱吧,伊万。”他说完之后,睫毛轻微颤动了几下,然后剔透的碎水晶又在往下掉落。
于是,伊万将手穿过阿尔弗雷德的臂下,双手交差着放在他的腰后,他将下巴小心翼翼地搭在阿尔弗雷德的颈肩,额头抵着墙。而阿尔弗雷德微微踮起脚,他将双手揽过了伊万的脖子,把脑袋贴在对方的耳根。阿尔弗雷德听到了细微的啜泣,却没去注意自己也在颤抖。
他们只能拥抱着彼此,去感受对方消散在空气中的温度,还有交错的时空中对方的轮廓。至少,对方比燃烧的火焰与跳动的心脏更甚,能否互相触碰在此刻也许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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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的灵魂并不会有任何的服饰包裹。阿尔弗雷德脱下了覆盖在灵魂表面的衣物,一具年轻的但伤痕遍布的身体显露出来——一圈狰狞、切口不齐的伤口位于他的肋骨下方位置,而被他脱下的军装同样像他的眼泪那般消失了。
“你不要这么看着我,不要管那些东西。”阿尔弗雷德注意到伊万看着他伤口的视线,这么说。但对方摇了摇头,他俯身下去亲吻阿尔弗雷德的脸颊,然后虚捧着他的脸,轻抚他金色的一动不动的头发,“阿尔弗雷德,”伊万呼唤他的名字,“阿尔弗雷德。”
“我在这。”琼斯颤抖着笑,说话的语气变得不稳。他不敢去听布拉金斯基的呼吸与心跳声,他生怕它们将自己拖到天堂,又重重地摔出云层。阿尔弗雷德将手放在伊万的脑后,同时直视他的紫色眼睛,它们让他想起了校区后被雪覆盖的白桦林,而现在那些雪正在融化;他还想到了深蓝色的海与坠落的夕阳的交界处,那是梦幻而绮丽的颜色。
伊万也在毫不保留地将目光倾注到他身上,特别是他的蓝眼睛。阿尔弗雷德的蓝眼睛就像注满了魔力的湖,一望无际的海,遥远的星球的本色——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颜色,他爱之入骨的灵魂。
他们吻了对方的唇,然后来到了窗边。白色的窗帘遮掩隔绝的外界,阿尔弗雷德就坐在冰凉的窗台上,双手撑在两边。这不是什么翻云覆雨、意乱情迷的事,发生在他们间的只有虔诚的亲吻。
布拉金斯基亲吻他的脸颊,又到耳垂、脖颈、锁骨,再到胸部和腰部。阿尔弗雷德看见他在哭,想拭去他眼角的泪,但伊万的泪水直接穿透了他的手,砸落到地上,然后他也开始哭。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或许是因为感到高兴吧,阿尔弗雷德开心极了,像是有心脏在他胸腔跳动,像是自己长了鸟的翅膀。
窗外的风的呼啸充斥着整个画室,它掩盖了他们胆怯的抽泣和微不足道的呼吸,留下浓烈的情意滚烫的幻境。
伊万·布拉金斯基笑着说:“无论你的身体是否能被我所触碰,你的灵魂都是如此纯洁无暇。阿尔弗雷德,我永远爱你,我拥抱你,亲吻你,爱着你灵魂的每一寸,即使你的生命停驻在1945年,即使你的心脏不再跳动。”即使他的眼泪早已决堤,视线早已模糊,他仍笑着对他的阿尔弗雷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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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5 烛火
今天起得又比昨天晚了点。
不知道又是怎么回事,前几天还来势汹汹的大雪今天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去得无影无踪。透过离我不远处的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温暖又熟悉,靠着壁炉的火焰苟延残喘的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模糊而明媚的阳光了。
我轻唤了一声孙女的名字,很快一连串轻快活泼的脚步声朝我靠近。我摸索着床头柜上的老花镜,在戴上眼镜后勉强才能看见刚刚站在我面前的维克多莉娅。她长得一点都不像一个布拉金斯基,金发碧眼的样子,活脱一个近在眼前的太阳。是的,她是一个被生母抛弃在雪夜的孩子,被我从1974年的无人街角捡了回来。那个时候,这个孩子成为了我这个孤独的老头子身边的唯一。
维卡推着轮椅上的我来到了被阳光冲刷过的广场,其实在两年前的一场疾病以后我便不喜出门,原因包括我的不堪负重的双腿和急转直下的身体状况,还有孙女的课业,所以我非常珍惜这一次的出门机会。
“春天要来了。”她对我说,而在维克多莉娅开口前,我还认为这只是深冬时节大雪的一个假期。我缓缓点着头,心想着难怪这样的暖阳才让我感觉无比地熟悉。
“雪要融化了。”我顺着她的话说着,眯着眼瞧着上方的烈焰还有蓝色的明镜,而从我颈上围巾旁吹过的凉风同它们一起,为我酝酿了一个梦。
我拿出了紧紧靠在胸口的一块怀表,同时停下脚步的维卡也注意到了,然后她说:“爷爷,我从记事起就一直看到您把这块怀表随身带在身边了。”
我应了她一声,然后我问她要不要听一个故事。而好奇心旺盛的维克多莉娅自然是同意了,她走到我的面前,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于是我看着太阳的笑脸,开始讲起来。
“从前有个叫阿拉丁的小伙。”果不其然地,维克多莉娅马上在我讲出第一句以后开始插嘴:“这是《阿拉丁神灯》,我听过这个故事啊爷爷。”
我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听我讲完,因为这是后续故事。”于是她点点头,继续听我讲。
“阿拉丁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非常爱惜神灯给予他的一切。但有一天,皇宫里失火了。火势之大,他的戒指与神灯都不能扑灭,于是一边逃命的阿拉丁一边与公主将皇宫里的财宝抢救出来。
“但最后公主葬身火场,神灯也不见了。阿拉丁变回了原来的那个穷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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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初春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火。
事后,消防员和警察们对被毁房屋的主人们解释着起火的原因,但是伊万·布拉金斯基一句都听不进去。他急冲冲地跑进废墟中,他四处跑动,跨过倒下的烧焦的橱柜和房梁。布拉金斯基走进摇摇欲坠的画室,他在满地的残骸中看到烧得只剩下一半的画作——那是手捧着向日葵的阿尔弗雷德。
“你在哪啊?”伊万近乎要窒息,他跪倒在地,颤抖地将手放在被黑色覆盖的阿尔弗雷德的脸庞上。
在几个小时前,在他面前看着电视的阿尔弗雷德还对他说着话。
“我想要待在家里,伊万。”他说。伊万同意了这个要求,然后再也找不到他了。
“阿尔弗雷德!”伊万放声大喊,用手扒开一层层的废墟,他找不到、看不见他。烧得发黑的房子里甚至没有一点其他的颜色,即使是一点点他的颜色也好,蓝的、金色的。
他不停地呼唤对方的名字,直到其他人冲进来将他带离,但布拉金斯基不停地想要挣脱他们的手。“布拉金斯基先生,”其中一名警察说道:“您究竟在寻找什么?”他的话使得伊万停下了挣扎,他失魂落魄地环视了一周,沉默着思索。
“我在找我的爱人。”他蹲了下去,抱住自己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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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以后,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梦中时常出现一片荒芜的平原。
他在梦中转动眼球,远方是如云烟般浅淡的山丛,还有像绸缎一样平滑的明亮的天空。色调并不如他想的那般单调平庸,还有斑斓的炫目的彩色。青翠欲滴的绿,是植物枝干延伸出的生机;一丝不苟的蓝,是他心底静默孤独的鲸翻腾藏身的故乡;温暖滚烫的金,仿佛流逝的岁月里遗失在他手缝中的阳光。
不仅有颜色,还有声音。呼吸声,心脏的跳动声,树丛的沙沙声,阳光照进他紫色眼睛时的流淌声,还有盖过一切的野风的轰鸣。风儿为他初见,但又同他认识的人般熟悉,它的呼号经过了他的耳畔时又溢出几声微弱的呢喃。接着,结合在一起的梦境又分裂成了碎片,尖锐的碎片冲进了伊万的瞳孔中,把他带回到他熟悉的、温暖的被窝里,他又再次从自己的梦中醒来。
布拉金斯基的房子重新进行了装修,恢复原样,但是画室成为了储物间,并填掉了窗户。灾后,消防局进行了损失统计。而那个拦住他的警察,叫做安德烈,他事后交给了伊万他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一些东西:有被烧毁了角落或是大部分的几张照片,那是他的家人;还有几副没有遭殃的画,那是他画的向日葵,它们的边角意外地只是被火烤得焦黑;还有一张电影的碟片。伊万十分感谢安德烈能够为自己拿回这些,因此他们成为了朋友。
有一小段的时间,伊万来到了安德烈的家中借住。他的家里只有他和他的妻子,而夫妻二人非常欢迎伊万的到来。
“你在干什么呢?”安德烈来到阳台,而先他一步来到这里的人是伊万。布拉金斯基先生的手里拿着酒瓶子,已经见底了。
“在吹风。”伊万道。正如他说的,这时候正刮着一阵风,他银白色的头发被吹得微晃。“安德烈,”他突然问,“我把我非常重要的东西弄丢了,我该怎么办?”
“那就找回来吧,尽力去找它。”安德烈来到他一边,他把手靠在护栏上。他偏头去看伊万,却捉摸不透好友的目光。
“可我找不到,”伊万仰头喝完了最后一点点酒,“他再也回不来了。”
安德烈沉着目光,他把视线投到了街对面一棵随风摇曳枝叶的树上,他想起了初次遇见伊万时他说的话——他丢了他的爱人。
“那便去记住他吧,将他深深地镌刻在心里,去等待重逢的时刻,去拥抱他。”安德烈说,接着点了一支烟,任由烟草燃烧的气体飘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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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布拉金斯基梦中的色彩一天天地在飞舞与重合。直到某一天,那梦中的色彩逐渐服帖地融汇在一起,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向日葵田。伊万穿梭花田中,他漫无目的地行走,清风领着他前进,摇摆的绿叶让开了道路,而后一个渺小的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遥远的前方。
是什么让他有了动力开始向前奔跑?是面前熟悉的颜色,熟悉的笑容,熟悉的灵魂。伊万艰难地奔跑在向日葵之间,他喘着粗气,顾不得任何事物地奔跑,而他的目标逐渐放大,身影逐渐清晰,那人的眉眼他一生都不会忘记。他听到阿尔弗雷德的呼喊,还看到他怀中捧着的向日葵。可当伊万终于来到了阿尔弗雷德的面前时,那盛大的向日葵花海突然燃起了大火,瞬间将他们吞没,伊万只能看见阿尔弗雷德在火中熠熠的蓝眼睛。
随后,他醒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刺眼的光亮穿透了他猛然睁开的眼睛和他眼角盛着的泪珠。伊万抬手遮住光亮,却无意将泪水拭去,他感到了手背上的湿润感。
“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啊,阿尔弗雷德。”他眨眨眼睛,撤去了手直视着太阳,随后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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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完了故事,维卡对我问这问那,我实在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只好支开话题,告诉她怀表的来历。
怀表是我的好友安德烈赠与我的一份礼物,而怀表的内侧则刻着一朵向日葵,或许随身带着怀表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习惯,于是他的礼物我便留到了现在。有时候我会希望打开表以后,里面会出现一张女人的黑白照;有时候我幻想这块怀表能突然冒出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它喊着我的名字,然后我应答它。但我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就算有,也终归不会是他。
我欢喜这初春的暖阳,不过它已经不像我曾经体会得那般炽热了,只是暖烘烘地烤着。
无意间,那小巧的怀表从我松动的手中脱落,它掉在地上,向前翻了几个轱辘,接着倒了下来。维卡正要替我去捡,但却有人抢先了一步。
那是一个孩子,他微笑着将怀表放回我满是褶皱的手中,他天空般晴朗的双眼撞进了我视线,带着惊诧的神情,但他马上礼貌性地朝我笑了笑,跑开了。
我微微转过身,看着他走到了另一个和他一般高的男孩身边,他们的身旁是一对夫妻。那个孩子流金般的头发被风微微吹起,而我手中的怀表还在转动着,发出有规律的清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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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