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你去见过希斯拉德了？”

什么？
英雄猛然回过神，发觉自己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正站在亚马乌罗提的某处。四周很暖和，背上也很轻巧，在卸去了那柄沉重的双手大剑后，他的每次呼吸都是轻快的。
当然，这不应该。在原本的记忆里，此时的他本该与同伴一起，迈向那座幻影都市的最后一幢建筑，合力为他们的共同未来夺回希望。
走到这一步的英雄，早就失去了太多他本该拥有的东西。过剩的光之力被持续抑制在体内，那种朦胧、坚硬的，足以凝固一切的意志，早已切断了他感受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通道。嗅觉和味觉早在进入黑风海前就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紧随其后的是触觉，抽丝剥茧一般从他的身体里分离出去，在皮肤表层化作以太飘散在空中。他的感官变得越来越迟钝，身体上缓慢发生的变化，似乎是宣告着他正逐渐沦为那些自己曾无数次打倒击溃的怪物。
他不清楚自己还剩多久，也似乎除了与爱梅特赛尔克一战外别无他法。但，就在此时此刻，在这片光都无法触及的深邃海底，他竟然能够感受到四周的空气在流动，感受到照射在身上的暖阳。新鲜空气带来的触感很清晰，就像风流淌过他的身体，抚平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

风？
英雄自问自答，他不敢相信，这应该只是一场幻影，或是一片游离的梦境。只不过所有的感觉都太过真实，让他的思绪飘回了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看见夜晚的那天。随着后来最后一只食罪灵被他打倒，无尽光又重回这片大地，他已有足够久的时间去遗忘风的模样。

「那么，这究竟是谁的梦？」


英雄没说话，又或许是这具身体让他发不出声音。先前向他搭话的人向前探了探身体，背着双手低下头看他。对方没戴面具，额前的白发从兜帽里垂下来，遮住了他的右眼：“看你这副表情…希斯拉德和你说得太多了吧。”
凑过来的那张脸上透露出“我就知道”的情绪，那人的眉心像英雄记忆里那般一皱，语调却一直是懒散地笑着的。紧接着，对方就说了一句让英雄有些无法理解的话。
“说吧，这回是米特隆院？”


英雄迟钝地发觉自己被罩在一块很大的亚麻长袍里，他不仅发不出声音，就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也不在他本人。身体的主人摇了摇头，接着他就听见“自己”发出了回应：“消息很快啊，爱梅特赛尔克。十四人委员会讨论出解决方案了吗？”
“我提前离席了，”面前男人的神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懒散样子，英雄看着他直起腰，随后连招呼都不打地就坐在了自己身旁，“这种麻烦事不归我管，反正最后也都会被拉哈布雷亚接手。处置状态异常的创造物，有人会积极得多。”
英雄这才发现自己是躺着的。

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只剩下风在轻轻地滑过他们之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好像都熟悉了这种安静，心照不宣的默契似乎已经存在了很长年月。
适时的沉默，在此刻恰到好处。

我应该是躺在广场的石凳上，就像利姆萨随处可见的那种，英雄想。因为周围很空旷，视野里也没有太明显的建筑。
不过脑子里有个持续的声音在告诉他，这里就是亚马乌罗提，是存在于世界诞生之初的最古老城邦之一。这种存在于心底深处的潜意识，不断地让他感到安心。
英雄的的视野里是一片晴朗的碧空，一只纯白色的飞鸟从很远的地方划入这块画布。像一幅伟大的油画，唐突出现了一处合理的斑迹。
视线的主人漫无目的地追寻着飞鸟，画幅当中不乏星星点点隐约可见的亮点。英雄还没来得及弄清楚那是什么，忽然就被一股无由的倦意席卷了意识。


——与一般的梦境不同，这具身体的情绪与所有最直观的感受，英雄都能事无巨细地完整感知。
起先他还以为自己才是这场梦境的主人，但现在看来，在一座由以太构成的幻影之城内游荡，在某个街角撞进某人残留已久的某场梦境，似乎也并非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不过，是谁？




许久，他忽然听见自己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有「我们」在，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英雄昏昏沉沉地睡去。


…………
…………………………

*



「该出发了。」


英雄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这样说，于是他抬起头来，入目是万里无云的晴朗碧空。
…………什么？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刚才那场梦里。周围的建筑风格仍旧是亚马乌罗提特有，不远处身着深色长袍的人三两结伴从他的身旁路过，他看见有人向这边点头示意，也有人用上了称谓，他们说，爱梅特赛尔克，下午好。

英雄的内心猛地震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些面具后的目光直接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于是英雄回过头去，发现加雷马帝国的开国皇帝正坐在他的身后，用他那一贯的目光来回打量着英雄。他读不出那究竟是疲惫还是另一种漠然。

“你怎么还在这里？新创造物的登记申请完成了吗？”
英雄顺着爱梅特赛尔克的视线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腿边站着一只蓝色的鹳鸟。鹳鸟的个头很高，足有一米，即使成为了被讨论的对象也不为所动。
“我昨天看到它在街上站着，还以为是已经登记过的新物种。”
“……结果和希斯拉德聊起来，反倒让他吃了一惊。”
“真少见啊，那个样子。也许正因为是你，才会让他都感到意外吧。”

男人少有地自顾自说了起来，英雄的视线从鹳鸟的身上移开，抬头就看见爱梅特赛尔克伸来的手掌里，正安静地躺着一片蓝色的羽毛。

“它拔下来给我的，不止这一片，其他的我都让它们回归以太了。”
“真会麻烦人啊，你也是，希斯拉德也是。处理十四人委员会那边的工作就已经够人忙的了。”
“下次别再让它乱跑了。”

英雄接住那片羽毛，男人立即满不耐烦地收回了手。随后他像是打算要说什么，双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肩头，像要去抓什么东西似的。但那里什么也没有，男人顿了一下，想要去抓兜帽的手抓了个空，他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很快，双手就不自然地垂回了身体两侧。



“……也是啊。时间久了，就会变成这样。所以我才会说，拉哈布雷亚那个老头真是很厉害。”
男人闭上了眼睛，对着冒险者摆了摆手。
“你也去吧，从这里离开，去登记你的创造物，或是拯救你的世界，什么都好。去做你应做的事。”
“从这里离开，别再来打扰我的梦了。”




………………
…………………………


“喂。”

英雄猛然回过神，他的肩头被谁拍了一下。男人转头看去，视线在第一时间捕捉到的目标要比自己的预想矮上不少。
这一回是阿莉塞。

“你还要在这里发呆到什么时候？大家可都在等着你呢。”
束着红色发绳的少女抱着胳膊毫不客气地看着他，但还没坚持两秒，脸上忽然就露出了柔和的笑。
……如果那对阿莉塞而言算得上“柔和”的话。

“你的脸色不太好，刚刚遇到什么了？身体怎…………”
关切还没听完，英雄的脑海深处忽然剧烈地刺痛了一下。后面的话也都听不清了，刺耳的轰鸣声闯入了他的世界，伴着阿莉塞变得遥远朦胧的一声惊呼，他下意识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却在下一秒因为这个熟悉的举动瞬间理解了刚才所看见的一切。

那不是任何人的梦境，也不是亘古便残留在这点灯之地的灵魂或意识。
不是碎片，而是更加清晰，也更为残忍的东西。

“…没有事，不用担心我。只是回溯看到了一些之前的事情。”
“什么？！古代人的事情也可以看到吗？”
英雄摇了摇头，他尽量让自己露出了一个不会让少女为他担心的笑容：“等这次冒险结束就讲给你听吧。”




光之加护是无法让他看到梦境的。
英雄忽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