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他在看什么？”
梅山兄弟不止一次看见杨戬坐在船头向远处眺望。
通常是天气比较好的夜晚，万里无云，银白的清辉笼罩了整个世界，天上繁星闪烁，远离神界各种设施的地方总是格外安静，人间也隐隐都能瞧见。
每当这时候，二爷总是独自坐在船边眺望远方。
杨戬常常是忧郁的，懒散的，沉静的，那双眼角下垂的双眼里总是布满让人一望就想要叹气的东西。
在眺望远方的时候，这种东西更加明显，明显到不需要去看他的眼睛，只要是远远一看他的背影，就知道他心里装着沉沉的东西。
姿势还是他惯用的姿势，恣意洒脱，也从不拒绝他人的接近。但是每当那个时候，哪怕是哮天犬，也只敢乖顺地匍匐在杨戬的脚边，轻轻哼唧几声。
梅山兄弟开始总以为那是迫不得已将亲妹子压入华山底下，被人唾骂，被人嘲笑，而无力解释产生的。
后来他们又觉得不是这样。
因为二爷是豁达的。流言蜚语，恶言中伤总是从他的脸庞上如雨水划过，它们所产生的影响恐怕还不如哮天犬乱吃东西拉肚子让人头疼。
所有人都想让他快活起来。
像还是杨二郎的时候一样快活。
但他们却连靠近都不敢，生怕打破了维持的微妙平衡，只能远远站着，陪着二爷眺望远方。
如果有人能够开解二爷就好了。
梅山兄弟对视一眼，再次这么想到。


所有一切结束了，或者说是暂时结束。
杨戬坐在船头眺望，脚边破天荒地出现了一坛酒。酒已经开封，撒了不少在船上，哮天犬打着呼噜睡在杨戬的脚边。
沉香闻着酒味找了出来，就看见他的舅舅正举起酒坛仰头倒了一口。
有申公豹这个嗜酒如命的人做示范，沉香对于喝酒这件事一向没有好感，不过今天情况特殊，就连他自己也想喝一口，看看是不是如他人所说一醉解千愁。
沉香在杨戬的默许下接过酒坛灌了一口，大半撒在了衣领和脖子下巴上，喝进去的小半还没到喉咙就呛进了鼻孔和嘴巴里的剩余一起喷了出来。
“小孩子不要喝酒。”杨戬从容的捞过差点被甩出船外的酒坛，又仰头喝了一口，偏头看着咳嗽个不停的小孩，笑着拍了拍他的背。
沉香咳嗽得说不出话，喉咙鼻子火辣辣的疼，闻言瞪了罪魁祸首一言，说不出反驳的话，等到缓过劲来，又错过了最佳时期，只好一屁股坐在杨戬身边，抱着手臂扭过头不看身边的大人。
好半天也没人说话。
沉香敲了敲胳膊，又等了一会儿，安静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沉香微微低着头，眼睛斜着迅速瞥了身旁的人一眼，眉头皱了皱，还没反应过来那一眼代表的内容，就听见身边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说话了。
意外的，他说起了星光。
“母亲说，她的牺牲是为了万物生生不息，是为了人间烟火，她说那点点星光都是她。
但是我，却不敢靠近那片星光。”
沉香转过身子，看向杨戬。杨戬却没有看他，只看着远方。
沉香顺着杨戬的目光看去。
“人间的烟火……那是我母亲死去的象征。”
——那里隐隐约约是万家灯火。
杨戬似乎是醉了。
“我知道，我该去守护他们，这是身为神仙的职责，也是母亲的教诲，我应该去守护苍生，可是我……我甚至……是憎恨他们的。”
沉香嘴巴张了张，没有发出音节，半晌，他转过头沉默的注视着远方。
“我在这神界，妖界穿行，从来不停留，那点点星火总是要灼伤我的眼睛……
那些神啊，妖的话，半点进不去我的心，很多时候，我觉得世间是很空旷的。”
我也是，沉香想到，世间与我很空旷。
“我的妹妹，你的母亲，她也成了那片星火……从她跳下去开始，我就知道，她也成了那片星火……”
声音停了片刻，继续下去。
“有时候，我也在想，她们能不能不要成为世间星火，而是成为我的星火，留在我的身边……我难道不是世间的一份子吗？那么星火为什么还不来到我的身边？”
是啊，星火为什么——沉香捏了捏泛酸的鼻子，继续听着。
“我远远的看着它们，那片闪烁的星火……
它们熄灭又亮起，顽强的的不肯彻底消失……又觉得，她们的选择是对的，因为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我愿意，为他们付出生命。”
坚定的声音很快消散在天地间，声音的主人转过头来，眼睛是清亮的。
“但是沉香，我害怕靠近他们。”
“舅舅……”
沉香第一次听见他永远游刃有余的舅舅说出这么多的话，甚至直白的表达出他的害怕。如果是以前，母亲没有化为星火之前，自己一定会狠狠的怼回去，嘲讽他没有能力救回母亲，不要在这里假忧郁。
但是在了解了母亲的选择后，他也能理解他的舅舅了。
他在一段时间里，也不敢去看人间的烟火，甚至闪烁的星星都会让他想起他的母亲。
他也几乎要憎恨那代表着夺走他母亲的星火了。
但他，还有舅舅在。
“舅舅，你有我。”
沉香的眼睛总是锋利的，那是他小小年纪尝遍苦难磨砺出来爪牙，常人第一眼看到他都会被他锋利的眼神所震慑，进而掂量即将吐露出来的脏话和下意识挥过来的拳头是否合适。而现在，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刺伤人的东西，有的尽是柔软。
千言万语都在这双眼睛里。
“我知道。”杨戬眼角和嘴角都弯起。
“在见到你之前，我是害怕靠近他们的，沉香。”


沉香，我们去人间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