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是这里吗？”两人按名片上的地址搭公交来到了这里，越走越觉得奇怪，四周有响声，但不是人说话的声音，频率也不一定，怪瘆人的。
小心地跨过积水的泥坑，科尼回答：“怕什么，你卖肾不也在这种黑市吗？”
又拿玩卖肾这个梗，不过真应景，这里的确显得不像正常人来的地方。
越诡异，自己就越要壮壮胆，闹出点动静来。二人追追打打，看见名片上写的那个数字，一个大大的，用红喷漆喷上的序号。
“就是这里了。”两人对视一眼，向楼栋里走去。
楼道里灯是坏的，一闪一闪，墙上也脏兮兮的，左一道右一道，看不清画的什么。门口歪着放了一块破烂地垫，想必是写着“出入平安”。
这怎么平安！
将门敲开，探出一个人来，眼睛从让身上跳到科尼身上。
那人身后的屋子也黑漆漆的，好像有几丝淡淡的光线。“您好……我们听说您有多罗……”话说到这里，那人啪的一声把灯打开。“进来吧，把门带上。”
两人蹭进屋里，环视四周，房间不大，烟味很重，看起来像仓库，角落有一台电脑。
“买什么？”商人坐在电脑前打字，也没有很想招待他们的意思。
科尼买了激战版多罗。商人把货递给他。
“这么轻，不会是空的吧。”他觉得这种重量不像是电子产品。
商人笑话他没见过世面，又说万一有质量问题找巨人公司。之前明显是觉得他们两个小孩，连手机都没有，要跑到这片都是开网店的地方来买东西，现在看他们真的有钱，才放下手里的活。“你呢？也一样。”
“我……我要官网五千的那款，三笠阿克曼的。”他不好意思说，怕让科尼听见，然而这样一个鬼地方，科尼才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何况他在摆弄多罗。
商人没着急拿货：“七千。”
什么！的确想过要贵一些，却不成想涨了两千。
“现在除了我这里，其他地方没有了，今天卖出了一些，刚才还有人来问，你要的这款就剩两件了，今天不买，明天就不是这个价了。”商人一点也不着急，又坐下当客服。
让和他讲价，却觉得心里没底，商人一边打字一边跟他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的确不缺自己这一个买家。商人超椅背上一靠，揉揉肚子：“你要便宜的？行吧，那就六千二。”
无商不奸啊，他就带了六千二。
拿到多罗，只觉得千辛万苦没有白费，盒子就像长在怀里一样。
商人拿出一桶泡面，自言自语道：“哎，马上十一点了，估计没外卖了。”

一听这话，科尼把多罗合上：“让，我们走吧，公交车十一点停运。”他还没验货，不过科尼都看了没问题，应该不是骗子。借着灯光扫了一眼外包装和防伪码，两人匆匆走了。

盒子不大，重量也轻，摸上去很有质感。到了家里才发现手臂有些酸痛，大概是抱太紧了。
让感觉自己乘船在天上飞，自己的表情也不受控制，两边嘴角就是放不下来。轻轻拆开封条，盒子展开，里面几样东西旁边都有文字说明。中间是多罗本体，看上去像手机，是个薄薄的立方体。左上角有一个小盒子，按照指示打开，能看到左右两片东西。让两指捏出一只，感觉像纱，但更柔韧。盒子下面的说明书上介绍，这款耳机可以安全的吸附在耳道内，达到隐形的效果，摘取用盒子里附带的小棍儿吸取，吸取出来后放在盒内充电。
让试着佩戴了一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和没戴一样。他觉得新鲜，巨人公司不愧是科技先驱，这种东西都能搞得出来，就凭这款耳机，花六千多都不算亏。
剩下的就是多罗的充电基座，还有一个个头稍大的防护壳安装器。

那些东西让看都没看，一刻千金，先见到三笠再说。
触碰多罗侧面的开机键，让的面前出现了类似于投影的画面，从略微模糊缓缓清晰，变得充实饱满。
“欢迎进入多罗，尊贵的亲历者，请向多罗叙述您的来历。”画面上出现类似于羊皮卷的页面，上面写着“姓名”“出生年月”等等乱七八糟的注册选项。
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让心里给这个游戏加了分，填好注册表，准备创建角色。
“这是？”眼前的羊皮卷消失了，光亮从荧幕中间扩散开，之后出现了一个齐刘海的小女孩：“您好，我来为您介绍基本的使用方法，您无法跳过，也无权重置。”
他打过一些游戏，从来不看新手教程的，心里觉得麻烦，但只能跟着做。
画面被调整到最大，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既在自己的房间里，又在游戏的场景里。小女孩消失之后，背景再次改变，像是山中的营地，他看见了很多人，和他差不多年纪。那些人穿着统一的服装，整齐地站成队列，一个大光头扯着嗓子在乱喊。
意识操纵他移动过去，看到光头对面的小矮个，那不是这个游戏的主角之一吗？这老头竟然敢骂主角，那我估计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巨人吃掉了。
游戏里的角色都看不到自己，让想着大概是自己没有创建角色的关系，按照一般的游戏套路，估计等这个怪老头走到某一个模型前面，就是捏脸的时候了。
三笠呢？
让扭头左右看，不远处有一个漆黑发色，沉默冷淡的女孩负手而立。明明就是为了见她才买的游戏，现在见到了，却有点不好意思了。啊啊！不行啊让！她只是个角色，角色！而且她看不见你！有点出息！
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后，让红着脸过去，一团空气状站在三笠旁边。她还是伫立在那里，细密的睫羽半掩住瞳仁。
人群忽然松散起来，眼前的人目光一转，离开原地。
三笠刚刚躲开他了？让看看自己的手，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能被这些npc们看见了。
“艾伦！”她见艾伦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心里有些开心。看着他应答一声又继续向前，三笠错愕，跟着回头。
三个人的视线绕城一个环。
让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们穿的衣服，设计的好奇怪啊，那么长的靴子上没有一点装饰，上面的夹克还露着腰。确定了对方就是在看自己，让也向前两步。三笠好像和他很熟悉的样子……
“让？”艾伦昨天做了梦，梦里有人告诉他，会有一个人帮他完成使命什么的，叫让基尔希斯坦。虽然有点扯，不过对面的那个人确实穿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打了好大补丁的衬衫套在他身上，下面的纽扣应该是掉了，衣服扣不上，深蓝色的裤子也磨得开线，再向下看，一双干净白皙的脚踩的是坏了的鞋子，十根脚趾还有脚后跟都露出来了。好可怜！

怎么回事？我还没有创建角色啊！他怎么叫我真名了？设置呢？设置在哪里？之前那个不会就是角色创建选项吧！玩我？！

难道是觉得自卑吗？没有应答自己，眼神乱飘。“没关系的，我还有几件衣服，可以给你穿。”艾伦踮起脚尖，凑近让的脸前。
两人的鼻尖就距离两公分，气息都好像要连接在一起。
眼前出现一张脸，虽然是俊朗可爱的长相，但让还是要叫的。“啊！你干什么！”一时间忘记这是游戏，伸手去推，但什么也摸不到。
“对不起。”好像吓到他了？让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手挡在身前，缓过劲儿来之后，视线直直射过来。

三笠站在一旁，刚跟爱尔敏解释了两句，她也搞不太清楚现在的状况，三笠很诧异，艾伦难道会给每一个刚认识的人送服装吗？
“艾伦说，可以把他的衣服借给你穿，我的衣服你大概穿不上。”爱尔敏也发现让穿的衣服很奇怪，而看着他裸露出的皮肤，又不像干过苦工，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是什么来头。

衣服？让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撞色垂感衬衫，牛仔裤，小恐龙家居凉拖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肚子好痛，他的腰直不起来，这个世界的人这么土鳖吗？为什么啊！为什么同情的眼神会这么好笑啊！

三人对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艾伦，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三笠非常在意。
“我不知道……昨晚梦里有人告诉我，他会帮我。”

画面左上角有一个表盘，这个表盘的作用是来展示游戏世界内的时间的，为了保证可玩性，两个世界的时间并不是完全同步的。就在让大笑的时候，表盘已经转过一大半了。

再次抬起头，场地依然转换，在生活区的围墙外架着四个大三角支架，从上面垂下两根钢索。看起来有点像公园里小孩玩的高级蹦床。让觉得这个游戏的宣传片和内容完全不符，这应该是一款沉浸式搞笑游戏才对。
那个光头又在介绍游戏规则了，让清楚，这种养成模式都很简单的，玩玩小游戏罢了，大概就是积累经验，为后期加点数用的。轮到艾伦的时候，让的定位点移动至艾伦身边。
“让，就麻烦你了。”将钢索扣在腰带上，双脚缓缓离地。
只是平衡而已，不算什么的，只要通过后期的练习，就能驾驶立体机动去消灭巨人了！艾伦半抬双臂，凝神控制呼吸。

此时文字指示让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出指定的动作，如果分数不够，则挑战失败。
三，二，一，开始。
倒计时过后，画面中出现了人物动作的定格，第一个还算简单，而越往后，动作就越来越不对劲了。让并没有舞蹈基础，这个年纪的孩子恨不得被埋在书堆里，要他做出那种单指撑起整个身体的动作就是在耍赖皮。
游戏结束，让的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六十分刚好及格。他不确定是不是会损失掉什么收集品。
场地很安静，数字消失后，他看见艾伦倒挂在空中。
不是及格了吗？
周围人的目光都锁在艾伦的身上，一双双眼睛带着各异的神情，嘲讽，轻蔑，鄙夷，扎得让拳头紧攥。他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时候出了岔子，当时大脑空白不懂补救，满座哗然，嘘声四起，起哄要他下台。
面对黑压压的人群，灯光不再是荣耀赞颂，而成了囚笼。
让后来明白，他犯了错不假，但台下的也真不是好东西。

人群总是黑压压的。
艾伦眸中映着云天，天是没有方向的，流云也无所谓来去，那些东西都太遥远。
“喂！你们敢出声笑吗！那光头在这儿你们气都不敢出一下吧！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吗？还不是怂货一群！”什么破游戏，分明就是不想让人过关嘛！剧情杀是吧！嘲笑的分明就是玩家！垃圾公司，好大的胆子！
而那群人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一拳打在空气上，他胸膛里的火气就是没处撒。

让……艾伦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他却搞砸了，现在脑袋充血，心脏也一样吊起来摇摇晃晃。
他看着让在身边，指着同期们的鼻子骂，愤怒在唇齿间被碾碎，随着手指的动作发射出去，好像失败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样。他们才刚刚认识不是吗？
人群带着他们的热闹一道散去，空旷的场地上只有一个架子，四个人。
让不知道这养成模式什么时候完成，对游戏流程也没有任何概念，更不知道恋爱剧情如何展开。
“三笠，你很擅长这个的样子，究竟要怎么做呢？”刚才失态的模样也被三笠看到了，让有点后悔，此时声音放的很轻。
在两人传授完经验之后，开始了第二次小游戏。
他转转手腕，扭扭脖子，心想这次就算是体操姿势，他也会尽力做到。

艾伦得到了极大的支持，让为了他破口大骂，干劲十足，他更要加倍努力才行。深深地呼吸几口道：“爱尔敏，你拉我起来吧。”

让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盘腿腾空的姿势，“神经病！”他直接关掉多罗，跳上床去，脑袋挨上枕头，又感觉不舒服，那里都不舒服，今天还没洗澡，衣服上有烟味，皮带太硬了等等，复起身洗澡，更换床品。

人们的心情在周五总会更好一些，学生下课后也更频繁的凑成一堆安排周末计划。列车暂且还平稳的行驶在轨道上。
头一次看到萨沙单手进食，两人感觉稀罕得不得了。她的多罗开着隐蔽模式，也就是以寻常的手游状态进行。
“不是很难买到吗？你那里来的啊？”压低声音防止被发现。萨沙满嘴食物，科尼勉强听出是别人送的。
也对，萨沙父母算是村长什么的，有人送礼也正常。想到这里，让接着问：“你玩的哪版？我这个好奇怪，剧情杀我，感觉完全玩不下去。”
接下来是些剧情动画，萨沙觉得没什么意思，这才正儿八经的回答：“嗯……是利威尔的款，来的客人说不太懂游戏机，就买了一个最贵的来着。我也才开始玩，一直在砍后颈，虽然角色动作都很酷，操作也流畅，不过他太花哨了，我要配合的地方特别多。啊啊最讨厌的是我不想和大叔谈恋爱啊！他好矮啊不喜欢！”萨沙捂住头哭号：“科尼！你把你的激战版和我换吧！”
“才不要！我也不要和大叔谈恋爱！说起来这个根本没法换啊，我没法操纵你的多罗。”萨沙手上沾满了油，科尼边挡边躲，让她走开。

不对啊。萨沙是说，不同角色的经历是不同的，而她操控的是利威尔……被骗了！
拳头砸在桌上，餐盘一震，筷子咕噜咕噜滚下去，两个人呆愣的看着他。
“笨蛋！”这话也不知在说谁。

这几天，不对劲啊。
小孩都喜欢去天台，好玩，刺激，帅。学校怕危险，就封上了。不过没有用，因为跟大人斗智斗勇更好玩，更刺激，更帅。
让坐在水管上，两手撑住额头。
这里只是一个安静的地方而已，喧嚣都在下面，背上的天空可以简单地判断为灰白色，或者不需要去看它。
现在要怎么做呢？他感觉热意往脑袋上顶，逼出细汗。刚才是想要去找那个混蛋说理的，可是他没有证据，跟黄牛买东西，只能靠对方的人品吧？如果报警的话，老妈老爸一定会知道的。
后悔死了，他骂自己简直蠢翻了。那些角色只不过是游戏公司的宣传手段而已，他竟然着了广告的道儿！
想到这里，让缩的更紧了些。当时看到那个人物的时候，不仅仅只是觉得好看，还有别的东西，那种感受不知道用那个词来描述，他刻意避开牵动内心的“恋爱”二字。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难为情，被迷住了，那么冲动的犯了傻。
妈妈当时看过来的眼神是警惕的，带有审判的意味。她看到我脸红了是吗？她知道我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羞耻感不同于愤怒激烈，它像雨水滴滴点点坠落，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被打湿，它吸取身上的温度，令人不能自抑的颤抖。
此时他已经不会去在意那件大衣流落在没有品味的家伙手里，花掉的钱八成要不回来，而自己又因一时冲动，没有吃饱午饭就跑到这里……
十几岁的小孩犯了错就是会害怕，会气愤，会后悔，还会委屈。
让好想忘记这件事。他对自己说，从今以后，不可以被奇怪的东西打乱阵脚。只是，心中留存的那一点点希望，究竟是为弥补损失，还是为那“破烂角色”而存在的呢？
高楼之上再无凭依，他抬起头，视线找不到焦点，天幕以一种无法分辨的状态延申至不能望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