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此刻正襟危坐，与身侧的孙悟空对视，神思却停留在对方的前一句话，其中玩笑成分的占比几何，成了当前亟待解决的一大问题。

  孙悟空噙着笑，右手托着脸颊，眼角眉梢好似浸了麻药的鱼钩，就等着钓他，剖腹，吃干抹净——表情随意而浪荡，但不难捕捉到其真实想法。

  我认真的。

  至此杨戬总算确定，如果不是在教室，这人大约会直截了当地把“和我上〇床吧”几个字打在公屏上。

  他不太明白，在短短的一个照面，两句话的时间里，事态怎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孙悟空还在等他的答复。

  杨戬把课本往旁边一挪，自觉拉开距离，而后压低声音义正严辞道，老师，你这是性〇骚〇扰。

  孙悟空倚着小臂顺着滑过去，笑眯眯说，叫什么老师，叫学长。

  ……这并不能改变你行为的本质。

  孙悟空也没再纠缠，向后靠在椅背上，舔了舔〇唇。这表情让杨戬立刻想起了路上碰见的一只野猫，当然，孙悟空比野猫可危险多了。

  他收回眼神，把旁边这位自称助教却一上来就向他发出情〇色邀约的可疑男性当作空气处理。

  杨戬捋了捋今早的几大因素，哮天拉肚子，医院急诊，睡过头导致的迟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师以抓阄般的随意性任命为课代表，再到孙悟空。

  此时他还没意识到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蝴蝶效应，只是揉了揉有些疼的太阳穴，笔锋一转，利落地在扉页署名。

  直至下课铃响，这位居心叵测的助教哥哥也没收敛眼神，盯着小年轻逃跑的背影，抵着手背低低笑出声来。



  孙悟空整一个标准颜性恋，但凡长得好看的，不论男女都想勾搭一二。但苍天在上，他的勾搭绝对真诚可靠，确确实实奔着谈感情的正道走。

  奈何他有些完美主义，刚为着美色心动一会儿，稍稍靠近一些就能发觉此人灵魂型号和他不匹配，于是急流勇退，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对方还没消化完他递过来那点稀薄的暧昧，这人已潇洒走了。

  几次三番下来，真喜欢的一个没找到，反倒落个渣男的名头。

  愈挫愈勇这种事不存在，及时行乐才要紧，走心不成，走肾也能窥见极乐世界的一隅美景。

  指导方针甫一敲定，杨戬正巧撞进他眼里。

  宽肩窄腰，肤白貌美，还是个黑长直，处处撩拨孙悟空的色心。他像匹色中饿狼，闻着味儿就过去了。

  杨戬不是没遇见过比较简单粗暴的追求者，但像孙悟空这样，上来就直奔主题，满脸写着“我就是馋你身子不想谈感情”的，还真是头一个。

  招惹不起。

  第二周他起了大早，一进教室只有零星几个人。他扫了一眼最后一排，心有余悸地思忖片刻，犹犹豫豫地把自己安置在第一排C位，戴上眼镜恍惚有种投影屏怼脸的错觉。

  可惜孙悟空这节课并没有出现。

  杨戬拎着作业，骑车往实验中心走，站在楼下大厅踌躇了整整五分钟也没搞明白这幢建筑错综复杂的道路结构。

  老师办公室到底在哪？

  等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电梯的方位，开始辨认地图，玻璃墙外面的场景又吸引了注意。

  孙悟空一脚踩在墙上，腿边缩着个瑟瑟发抖的人，眼角微青，神色张皇。相比之下，孙悟空显得游刃有余，嘴角甚至挂着笑。

  杨戬杵在台阶前三分钟，孙悟空才发现他，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轻声道，我在这儿校园暴力呢，别看。

  杨戬没动。

  孙悟空揪住那人的领子，一拳狠狠将其砸倒在地，后者捂着脸颊连滚带爬地朝外跑。他揍完人，活动了几下手腕，睨着杨戬，发现这小伙子后脚跟稍稍离地，站得不太稳当。

  你这是……？

  杨戬落回地面，面不改色地答，挡监控。

  孙悟空一怔，弯腰，眼神绕过杨戬从另一个角度和上方的摄像头对视，噗嗤一声笑出来。

  没等他问，杨戬自觉解释道，那人偷拍女生裙底，我揍过。

  孙悟空皱起眉，嘀咕道，啧，没想到是惯犯，便宜他了。说罢两手往实验服兜里一插，欺身而前，看穿道，你迷路了？

  杨戬：……

  孙悟空伸手夺过那袋作业，动作间微微蹭过他的指尖，双手往身后一放，迈着有些雀跃的步子几步上了台阶，说，跟我走吧，小朋友。

  杨戬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看，在思考方才指甲挠刮手心的感觉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人是不是吃我豆腐了？

  孙悟空领着他上四楼，七弯八绕抵达一个旮旯角的逼仄房间，不像办公室，倒像个杂物间。

  哝，以后就放这张桌子上。孙悟空自顾自扫开了桌上的一应杂物，拿起其中一个方方正正的白盒子，嘀咕道，这玩意儿这么贵重哪个不长眼的扔在这里……

  杨戬狐疑道，就放这儿？

  孙悟空说是啊，反正作业都是我改。说完他一顿，回神之后又带上了那种调笑般的神情，凑近道，你平时分都在我手里，考虑考虑，讨好我？

  杨戬冷心冷面，毫无感情道，哦，我拒绝。

  呀，这么干脆，不怕挂科？

  杨戬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按了几下，亮出照片给他看，说，我备份了。

  孙悟空简直哑然，憋了半天只好说，你知不知道太聪明的小孩儿不招人喜欢？

  杨戬收好手机，垂下眼，说，挺好的，省事。



  孙悟空近日思来想去的都是杨戬那天的表情，一是美貌难以割舍，二是心有歉疚无法释怀。

  是不是戳人痛处了？

  杨戬擅长掩饰情绪，许多时候表情变化堪称像素级，偶尔让人疑心这人面瘫。但因着复杂的家境，杨少爷能驾轻就熟地应付各色人等，即便不笑也能让周遭的人泰然自处。

  孙悟空相反，情感丰富且炽烈，表露无遗，看起来和谁都能做兄弟，可再往前也踏不进他自己画的小圈。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是一类人。

  孙悟空看得出，杨戬家境好，有教养，光这点蛛丝马迹就够他脑补一出豪门狗血大戏。

  他滴完最后一滴试剂，晃了晃试管，把它放回试管架，摘下护目镜，出门的时候正巧看见杨戬拎着那袋略显臃肿的作业袋进门。

  有事？

  杨戬看着倚在门框上的孙悟空，有些警惕。

  孙悟空双手插兜，斟酌片刻还是把脑袋里不合时宜的情绪抛开，换上惯常的不正经，说，两周不在，想我了吗？

  杨戬不答话，盯着孙悟空身后的地面，大概率在思考如何巧妙地绕过他离开这块狭窄的领域。

  孙悟空站直身体，堵住了最后一点空隙，问，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杨戬冷静地注视他，觉得他话里隐含着“cheery boy”的试探。

  我可以教你。

  杨戬遽然逼近，阴影笼在孙悟空上半身，后者呼吸明显一滞，舌尖抵住齿根的时候听见一声轻笑。

  我觉得你没比我熟练多少。

  说完这话，杨戬按住他右肩朝外轻轻一推，像个拒绝的动作。还没收回手，腕上一热，孙悟空抓着他贴近耳根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这会儿正值秋季，杨戬来的路上扑了满怀桂香，若有似无地绕在孙悟空鼻尖，勾得他心猿意马，不过脑子地捻起杨戬领口的一粒橘黄桂子，置于唇缝，舌尖一卷便压在了齿间。

  香。

  孙悟空嗅嗅指尖，不知在说谁。



  杨戬确实还是一颗没被采摘过的樱桃。

  他欲望不强，对一般人也提不起兴趣，精力全用在自己身上，学业，实践，科研，无一不精。

  再早两年，在他刚进大学的时候，说不定真有想法和孙悟空较量一二，但他最近忙着毕设和实习，着实分不出太多的心思去了解一个人。

  更何况孙悟空压根儿就没有给杨戬了解的机会。

  以他那样的聪明劲，有的是手段把关系拉近，加深。可他偏不，猫似的挠人两下，只在手上留几道白色的组织刮痕，又慢条斯理缩回去舔爪子。

  杨戬识趣得过头，直接敬而远之，让孙悟空逗弄都抓不着尾巴。

  怪哉。

  孙悟空心想，这小孩儿怎么逗不动。

  他心血来潮又去了次教室，绕过拐角正巧碰上杨戬站在角落里打电话。看不见表情，但从他不断敲击手机背部的动作来看，他现在十分不耐烦，想要立刻结束这次通话。

  我说了，不去。……行啊，您冻结吧，我手头有钱，不会饿死。……别提我妈了，就这样吧。

  杨戬摁断电话，回头看见孙悟空站在下方，双手上举，标准的投降姿势，而后无辜地眨眨眼，说，我不是故意听到的，已经忘记了。

  杨戬凉凉地觑他一眼，扯了扯背包带子，默不作声地往下走，连招呼也不打。

  孙悟空叹口气，慢吞吞地跟上去，在后头执著的问，看你心情不好，要不要聊聊？

  杨戬不答话，后脑勺就是一大写的拒绝。

  孙悟空一摊手，加快了步伐跟上去，说，我和你交换，行吧？

  也不等他同意，兀自讲了起来，从小时候福利院和人打架，嘚吧嘚吧讲到了初中时老院长去世，又一路飘到高中兼职赚学费。他语速有些快，情绪不明显，像是在讲第三个人的故事。

  走到楼底的时候杨戬终于停住了，侧目掠了一眼过去，道，你……

  孙悟空打断他，诶，我和你说这些可不是比惨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就是让你别放在心上，我嘴巴很严的。

  杨戬别开眼神，似是在犹豫，半晌才说，我想说，你想象力挺丰富。

  孙悟空：你什么意思啊？感情你那故事一点也不惨呗？

  杨戬点头，说，还行，是个不努力就要回去继承家产的悲惨故事。

  孙悟空握了握拳，花了十二分的忍耐力才没把拳头挥向那张漂亮脸蛋，小臂上青筋时隐时现。

  杨戬大约是察觉了，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下一秒，孙悟空伸臂勾着他的脖颈往下猛贯，逼近道，不行，臭小子，必须请我喝酒，我亏大发了。

  杨戬弯腰脱开桎梏，几步走到贩卖机面前，点了几下，取出一罐冰可乐，握着往发愣的孙悟空面颊上贴。

  孙悟空被冰得倒吸气，下意识躲开。杨戬单手扣着罐顶，指尖一勾，挑开了拉环，又递回去，说，酒就算了，请你喝可乐。

  孙悟空舔〇舔下唇，觉得脸颊有些发热，怔怔地望着杨戬的背影，无意识抬手把可乐罐子贴回脸上，心说，看着正儿八经的，还会耍帅。



  杨戬是个正经少爷，钱没缺过，也没少和其他富家纨绔子厮混，该会的不该会的都会。从前不乐意搭理他们，直到后来自个儿的亲舅舅隐约有了让他“继承皇位”的想法，杨戬才开始了不情不愿的交际拓展。

  至少反抗的时候不会没处可去。

  哪吒算个特例，混在一众纨绔里，是杨戬为数不多的真朋友。

  他掐着杨戬期中考结束的点，非得拽着人出去浪。

  于是一行人浩浩汤汤往一赛车俱乐部走——明明没几个人考过驾照。

  杨戬兴味缺缺，绕过拐角，坐在吧台前，刚要点酒，身后贴上来一个人，熟悉的嗓音绕着耳廓转。

  真巧啊。

  孙悟空腋下夹着头盔，往他身旁的椅子上坐，捏着拉链朝下扯了扯，露出半截锁骨。

  哪吒从人群里探了个头出来，发现了孙悟空，顿时热情高涨地奔来，勾着他的肩膀寒暄，说，今天有比赛吗？

  孙悟空摇头，说，不了，他急性阑尾炎，刚送上救护车，今儿不行。

  哪吒撇嘴，说我们乌泱泱一帮人可都是来玩儿的，这也太扫兴了。

  孙悟空笑说，要么你们小少爷里挑一个，我陪着玩玩？

  哪吒刚想说我们一群屁都不会的怎么玩，一直没说话的杨戬忽然开了口，说，行，我来。

  孙悟空和哪吒，连同慢慢靠近的一众富家子齐刷刷愣住了，瞠目结舌，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哥你会开赛车？

  杨戬点点头，说，会一点，反正他也业余，是吧？

  孙悟空眉毛一扬，隐约听出点挑衅来，和俱乐部人员招呼了几句，凑近道，我怎么觉着你输不起呢？

  杨戬拿过他手里的头盔，罩住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不情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捏了捏，起身去换衣服了。

  孙悟空揉着肩头把自己塞进车里，回头见杨戬已准备完毕，又摘下头盔冲他吹了声流氓哨。

  杨戬根本不搭理。

  他自讨没趣地缩回去，盯着漆黑发亮的赛道，脚底轻轻搭在了油门上。

  最后一盏灯亮起的时候，两辆车的后轮迅速摩擦地面，腾升起滚滚白烟，再下一秒，车体疾驰而出，空气轰鸣作响。

  杨戬侧目，孙悟空反应稍快，开局便往前凑了一小段，这会儿紧紧贴在杨戬一侧，车头时而右倾，摆明了压制。

  本就是个友谊赛，跑个一圈意思意思，奈何这两位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发动机在车底下烧得发烫，把场外的一众小少爷看得发愣。

  怎么比得这么凶？

  杨戬眼神一抬，不远处即将迎来弯道，脚掌上抬稍松油门，车头立刻落到了孙悟空车尾后，车里的人一怔，还未回神之际，杨戬猛打方向盘，重重踏下油门，踩着孙悟空飘逸的点，从他车内侧挤了出去。

  战局瞬间反转。

  孙悟空舌尖抵住后槽牙，嘴角往扯动几下，浑身发热。

  场外的人已经“呼天抢地”似的嚎了起来。

  剩下的赛道已不长，眼见着杨戬就要以微弱的优势胜出，不知何时聚于头顶的乌云已沉重得无法负担一场暴雨，密集的水滴争先恐后地落下来，为赛道再刷了层漆。

  杨戬眉心一蹙，转弯时车轮稍稍打滑，并没能将动能发挥到最大限度，只这么一个小纰漏，孙悟空已跟了上来，牢头似的紧紧看着他。

  两人相错无几地冲过终点，谁输谁赢倒也不太重要。

  杨戬摘头盔的时候正好看见孙悟空甩手把手里鲜红的头盔往车座上丢，几个大步向前，一把扯住了自己的领口向下猛拽。

  紧接着上唇便被孙悟空含住了。

  他吻得急，睫毛被滂沱的雨打湿，贴在皮肤上，像两排轻颤的小刷子。

  杨戬倏尔回神，握着他的肩膀向后推，说，你……

  孙悟空眼里潮气弥漫，连嗓音都混杂了氤氲的暧昧。

  宝贝儿，你也太辣了……我要爱上你了。说罢不等杨戬应对，双手扣住他下颌骨，再次贴上来。

  杨戬被他亲成一团乱麻，眼神不自觉落在他鼻梁上的那颗很浅的小雀斑上，觉得自己从内而外都烧了起来，最后忍无可忍地咬住了孙悟空不安分的舌尖。

  场外想起了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孙悟空喘着气后退，如梦初醒般狠狠眨了几下眼睛，笑着在杨戬唇上抹了一把，说，逗你的。

  全场只有哪吒一脸惊恐，看着他二哥站在赛道边，垂着眼睛用指腹摩挲了几下唇角，抬眼盯着孙悟空的背影。

  不知谁问了一句，杨少这是怎么了？

  孙悟空佻达地说，让我亲傻了呗。



  孙悟空的变化很明显，撩人的本职工作从没落下，却收敛了太多。

  杨戬交卷子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记得这人期中考试的时候借着收卷子在自己手背上挠了几下，冲他不怀好意地笑，这次却规规矩矩，还和他说再见。

  本分得像个正常的助教，实在不太对劲。

  晚上社团内建，杨戬在嘈杂人声里思考孙悟空，被周遭的鼎沸和酒气折磨得头疼脑胀，把外套搭手上，找了由头溜走。

  刚从包厢出来，就见不远处的吧台上坐着孙悟空，他旁边靠着个娘气的杀马特，眼睛眯成两条缝不停地往他身上打量。

  孙悟空估计也是受不住，起身去了趟厕所。就这空档，杨戬看见那人往孙悟空杯子里扔了颗白色的药。

  孙悟空一边吸收一边在心里吐槽那个油腻腻的学弟，长得不怎么样还迷之自信，拒绝了几回都不识趣，巴巴往上凑。

  他不情不愿地坐回去，手指搭上了杯底，却被另一双手按住，一股冷香从身后包过来。

  这味道他熟，意志力率先崩溃，仰着颈就靠进了人肩窝里，问，怎么在这儿？

  杨戬低头，用侧脸贴住了他的鬓，这种亲昵的姿势让孙悟空不自觉颤栗了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面的人圆睁着目，下巴合不拢似的，上身后仰差点从高脚凳上摔下来，而后见杨戬凉凉的一眼扫过来，登时出了一身汗，寻了个借口磕磕绊绊地跑了。

  杨戬松开孙悟空，说，他往你酒里下药了。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孙悟空觉得此刻自己的意识不太清醒，玩心再起，忍不住又逗了起来，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自愿的？这种事情，你情我愿的——

  杨戬打断他，你那天的话，我当真了。

  孙悟空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

  杨戬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握住了酒杯，送至嘴边，他仰颈睨着孙悟空，一边把色泽鲜艳的酒液咽了下去，随即淡淡地一抹唇，在斑驳的灯光里直勾勾盯着孙悟空，说，现在你得对我负责。

  我……孙悟空一时语塞，在那眼神里被看得后背发麻，有种上了这贼船就别想再下来的不祥预感，错开了眼睛，搪塞道，不巧，出门没带身份证，改天吧。

  杨戬弯腰逼近，面容被灯光切割成几块，五官显得格外锋利。

  孙悟空在耳边的那道低语里恍惚产生了已经被囫囵吞下的错觉，拒绝的力气也被消融瓦解，不自觉咽了一口，胸膛里鼓噪得过分。

  去我家。



  孙悟空被抵在门上，右手腕被杨戬死死地攥着，踝骨烫得快裂开。他在黑暗里摸索到杨戬的下颌线，往上按了按，说，你很热吗？

  杨戬极轻地“嗯”了一声。

  孙悟空觉得他这湿漉漉的眼神特别乖巧，极大地勾起了自己内心疼人的欲望。

  于是他捏着杨戬的下巴凑上去，在快要碰上的时候听见了一声狗吠。

  杨戬回头朝着某个方向嘱咐了一句，睡你的，没事。

  窝里刚抬起头的哮天又趴回去，蜷了蜷身子。

  孙悟空轻笑了一声，杨戬被他笑得有些恼，把人一把扯进卧室，锁上了门。



  孙悟空勉勉强强地扒拉开眼皮，半阖着眼打量床边正在穿衣服的杨戬——他腰际还残存着暧昧的红痕。

  杨戬听见被窝里的人小声地哼了哼，一回头发现孙悟空已经醒了，团成一团颇为幽怨地望过来，便问，怎么了？

  孙悟空负气道，你他妈昨晚吃的西地那非吗？

  杨戬扣扣子的手一顿，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孙悟空往后缩了缩，求生欲极强地说道，……没有质疑你能力的意思。

  杨戬把最后一颗扣子扣上，遮住了锁骨上的吻痕。随即一手按在孙悟空枕边，亲了亲他的前额，温声道，早餐想吃什么？

  你做吗？

  杨戬难能可见地陷入尴尬的沉默。

  孙悟空打了个哈欠，说，得了，我和你一起去外边吃吧。杨戬顺势抹去了他眼尾快淌出来的泪，留下一抹余红。

  孙悟空这天困得不行，赖在杨戬家沙发上打盹，晚上挣扎着爬起来要回学校，被杨戬按着腰以没休息好为理由强行扣押，又在他家睡了一晚。

  结果浑身的懒骨头都被点醒，第二天上午他又趴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恢复精气神。

  杨戬握着保鲜膜的筒，透明的膜一层层裹住三明治，隐约可见被挤压出的番茄汁，沾了一点在他指尖。

  孙悟空耳朵贴着手腕，听见自己的脉搏钝钝地响，像是催他清心寡欲的梵钟。他睨着杨戬，盯着人的侧脸出神，仿佛刹那间看清了自己的后半生。

  心跳快了。

  杨戬余光瞥见一双不安分的手绕过腰际贴上来，脊背被牢牢抵住，孙悟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想和你结婚。

  杨戬手上动作没停，放下保鲜膜去够剪刀，把膜紧紧贴牢后，照着斜对角线一刀切下去，整整齐齐码在饭盒里。这才按住他的手，费劲地转过身，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一口，道，整天胡说八道，浪够了么你就想安家？

  孙悟空一挑眉，故意道，哟，纵着我呢？那赶明儿我和别的小姑娘约会去了，回来还能睡你这被窝，是这意思？

  杨戬伸手贴着他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捏，说，你去。你真瞧得上谁，用得着在我跟前死缠烂打这么久？去啊。

  孙悟空乐了，扯着杨戬双颊往两边拉，说，臭小子挺自信的啊。

  杨戬按住他双肩朝后一扳一推，催促道，你该出门了，一会儿小心迟到。说着又把饭盒塞他手里，别饿着。

  孙悟空被杨戬推着拖拖拉拉朝前走，不乐意道，怎么还催我呢？真走了啊。

  他蹲着门口穿鞋，手触上门把手的时候，身后杨戬的手悄无声息地扣了上来，孙悟空回头，和他浅浅地接了个吻，二指捏着他下巴蹭了蹭，笑道，乖。

  门阖上的时候孙悟空没急着走，后脚跟抵着门停顿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抬臂摸了摸耳垂，给烫得立刻收回，欲盖弥彰地把泛红的指尖藏进衣兜里，低低骂了句脏，这才抬脚离开，扯着背上的包把杨戬的饭盒丢了进去。



  孙悟空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伸了个懒腰，双眼疲惫得快睁不开，实验中心的门一开，冷风就呼呼地往里猛灌，吹得他更不愿意睁眼。

  一阵刀子风刚歇，他费力地撩起眼皮，见外头白茫茫一片地里站着个高挑的人，格外显眼。

  下雪了。

  实验中心外头原是一片向日葵，可惜种得不太好，一年到头总耷拉着脑袋，对东升西落的金乌反应近乎于无，后来就被铲除，只余一片光秃秃的地。

  杨戬站在昔日的花田前，抬眼望向了孙悟空，右半张脸镀着落日余晖，像上了光油的油画。那一眼直把孙悟空看老，二十多年蔓延生长的混乱肆意尽数如雨落海，叶入林，一头扎进那一眼里，再也翻腾不起任何浪花。

  他觉得喉间干涩，张嘴讷讷地问，你怎么来了？

  杨戬的眉眼弯了弯，指尖把围巾拉高，遮住了下巴，堪堪碰到下唇，张口的时候吐出了一团白雾，有点想你。

  孙悟空一怔，回神的时候已三两步下了台阶，在冷风吹起之前钻进了杨戬怀里，后者敞着大衣把他裹住，低头抵住了他的鬓角，额间垂落的一缕发搔着他的脖颈，问，怎么了？

  有点冷。

  孙悟空鼻尖贴着他领口嗅嗅，依稀闻见点新雪的味道，双手扣紧了他的腰。

  现在呢？

  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