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剪头发？”荧疑惑，“你认得他？”

空欲言又止，他开始犹豫要不要跟荧说他初中遇到这人的事情。但那时只是他并未表达心意的，无疾而终的懵懂暗恋。

“我……”空刚想避开话题，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请问你们在那里鬼鬼祟祟的，是在偷看我？”

凌厉的语气与空记忆中那温和的声音，除了声线相似外几乎完全不一样。空惊愕地愣在原地，蹲在桌面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漂亮的人转过身，手搭在凳子靠背上，皱着眉盯着他俩。

在偷窥时被抓个正着，空还是这辈子的第一次。

回忆中那个白纸一般的少年，在他看不到他的时间里，变成了他陌生的模样。

他紧张地站起身，被少年冷淡的目光看着，心虚地在原地扭捏了一会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一边的荧扶额叹气，她恨铁不成钢地将空挡在身后，尴尬地打圆场说道：“对不起，我和他只是在打扫桌子底下，这里橡皮屑有点多。”

“是吗？我看他的眼神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少年直视着空有些闪躲的目光，“你认得我？”

空发现不止少年，荧和神里绫华都对他投向了探究的眼神，三重压力迫使他勉强开口撒谎道：“……不认得。”

少年皱眉，很快就转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正，只留给了他们一个不易近人的背影。

“哈哈，抱歉啊，抱歉。我们就不打扰了，您继续。”荧讪讪笑着，推着空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刚落座，荧就低声问空：“哥哥，你刚才怎么回事啊？那支支吾吾的模样可不像平时你啊！”

说完，荧又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你可是有绫华了啊！大 渣 男。”

听到荧说的这句话，空差点吓得从椅子上摔下去，但他迅速揪住了自己大腿肉，用一瞬间的痛感强压下了自己的惊慌。

空鬓角冒出了少量的汗，小声反驳道：“怎么会，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种人。”

荧没有信他，反而半垂下眼眸笑眯眯地调戏道：“就因为我了解你才知道，我们可是 爱 好 一 致 的兄妹啊。”

“……”空抿紧下唇。

但荧并没有让自己兄长难做的想法，她拍了拍空的肩膀又说道：“当初绫华我可是让给你了，这次散兵就留给我咯~”

看着荧一蹦一跳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空的目光忍不住再一次落在了少年清瘦的背影上。

原来他叫……散兵吗？

空没想到少年的名字，居然是从自己妹妹口中得知。他叹息一声，突然觉得这情节像极了电视剧里的狗血修罗场。

如果他能在三年前就说出自己的感情，如果他没有选择和绫华在一起……是不是现在的情况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但事已至此……空也没有后悔的选项。

“空，刚刚是怎么了？你没事吧？”神里绫华见他神情恍惚，上前温柔地询问道。

见到女友过来，空很快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他摇了摇头安慰道：“我没事，刚刚和荧闹了个乌龙而已，谢谢你。”

“关心你，是我应该做的。”神里绫华掩嘴一笑。

说到这里，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份便当，有些羞怯地交到了空手上。

“这是我昨天答应你的午餐便当，第一次做……如果有哪里不好吃请告诉我，我明天会改进的。”神里绫华的神情有些紧张，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的，蕴满了对眼前人的爱意。

空捧着这份套着保温袋沉甸甸的便当，突然有些感动。

对啊，少年已经是过去式了。先不说散兵看起来已经完全遗忘了他，面前的女孩可是他们两情相悦才在一起的。

绫华是个很好的人，与她相伴永远才该是我接下来人生的重中之重。

空长长地吐出心中的郁结，笑着摸了摸神里绫华的头：“谢谢，我会认真吃完的。”

神里绫华还是第一次在教室里被空摸头，她俏脸上有些羞涩的红，却并没有躲开空的动作。

上课时间很快就到了。

班主任为全班介绍了新转来的散兵，他很敷衍地跟大家做了自我介绍，就直接坐下了，似乎并不想引人注目。

空习惯性地看向散兵的背影，却出乎意料地发现以前从不听课的少年如今竟认真地看向讲台。只不过那清亮的气质如今变得有些阴翳，仿佛在消失的这几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份差距让空恍然间终于察觉，自己心底的那份怀念终究要成为不可复刻的回忆。

自己不再会肆无忌惮地展露出对他的好奇了。从前那个成为他记忆中光亮的少年，自己已经不能再次光明正大的去窥视他了。

空垂下眼帘，将复杂的感情藏在眼底。

倒不如就现在就永远断绝了自己的念头，顺便祝福荧能顺利得手吧。

到下午放学时，空看着今天的值日生名单上明晃晃的自己的名字，无奈地只能让女友和妹妹先行回家，在她们善解人意的点头同意之后，拿起了工具准备打扫。

同学们都走得很快，空刚擦干净黑板，教室里就空了大半。在他专注扫地的时候，他惊奇的发现散兵坐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空上午刚压下情绪的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打扫并不是什么难事。大约在所有人走后的二十分钟内，空就拖干净了地板，收拾好了工具。

他拿起背包时，散兵还独坐在他靠窗的位置上，静静地望着窗外一语不发，像是再一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如三年前的模样。

空不由得又一次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他以为自己会找机会和他搭话或者想些什么的，但他直接进入了大脑放空的状态。

原先设想的画面都没有出现，空只是定定地站在少年身后不远处，与他保持着“一二三木头人”的状态。

如果时间能再慢一些就好了。

空这么想到。这种不需要任何思考的放空时间，是最舒适和惬意的。

只是……

“又是你？有事吗。”散兵并没有让空得逞，他发觉了站在教室后排的空，慵懒地转身，单手托腮，微眯着眼看向他。

自己的窥视再一次被发现，空虽然还有些惊慌，却不会像早晨那样失措。他对此早有准备地，镇定地回答道：“你不回家吗？我需要锁教室门。”

锁教室门当然是编的。只有第一个问句才是真的。

“……回家？呵呵。”散兵听了这句话，低低地笑了声，像是在嘲笑空怎么说了如此无知的话，但细思起来更像对自己的嘲讽。

空静静地等他下一句话。

散兵觉得他这幅好人模样没意思，回身继续坐在座位上：“你可以把钥匙给我，我帮你锁门。”

钥匙这种东西空没有，他也不敢跟散兵说实话，只能继续编织谎言：“钥匙不能交给其他人保管。”

“那好吧。”

见空不松口，散兵也不打算过多纠缠，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要走人：“不妨碍你工作。”

“你打算去哪里？”空假装锁门，然后快步走到散兵身边。

“你说呢？”散兵并没有给他正眼，“当然是‘回家’了。”

“我送你吧。”空觉得自己有点像油腻男追求漂亮女高。

也不知道这个回答戳到了散兵的哪里，他停下了脚步，今天第一次睁大眼睛正视了空——只不过情绪有些不太对劲。

“我记得你是有女朋友的吧？今天早上给你送便当的那个。”散兵嘲讽道，“怎么？女朋友不在身边就想去别人家里了？挺有能耐的哈。”

空一愣，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嘲讽成这样，还是被自己曾经暗恋过的对象。但散兵居然记得他有女朋友，这反差让他有些恍然，并没有立即回话。

散兵盯了他一眼，发现他并没有愧疚的表情，态度更是不屑了起来。

他也没等空，直接拿出手机叫了计程车。等候的时间里，他给空撂下了一句：“做好你自己应该做的事。别试图接近我，你会后悔的。”

空看着计程车远去，苦笑着叹息。

看来我还是不应该主动去搭话。

甚至没有机会主动让他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他悲伤得喉咙有些酸涩。此刻有些庆幸路上并没有多少学生，方便他慢慢走回家，在这段离家不远的路上掩藏好自己微红的眼眶。

晚饭后，空站在楼顶天台的栏杆前，双手托着下巴，对着夜空发呆。

荧洗好碗后发现自己的哥哥不见了，心有灵犀地上楼一看，发现他果然在这里。于是她悄咪咪地靠近，猛地一拍空的肩膀，将人吓了一跳。

“心情不好？”荧背靠在栏杆上问道。

还在惊吓余韵中的空拍了拍胸口，嗔怪道：“我差点被你吓死。”

“嘿嘿。”荧挠头一笑，“还不是你太入神了。以前我上楼打开门你都能发现我的。”

“怎么了，是绫华做的午餐不好吃？”荧凑近问他。

空回忆了一下神里绫华做的料理，否定了荧的说法：“其实还挺好吃的，就是菜品太多了，味道混杂了一些。”

“噢~我还挺想吃的呢。”荧撑在栏杆上，蹬起双腿在空中甩了甩，“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我知道了。”

她笑嘻嘻地用手肘碰了碰空的手臂，“是因为散兵的事？”

空咬了咬唇，还是没撒谎：“……是。”

不出所料地得到了答案后，荧站回地面伸了个懒腰，处事不惊道：“果然是这样。今晚你回家的时候不太高兴，我一猜就是他。”

“别暗恋他啦，你要是喜欢，我把他拐回家，你们同样能天天见面~”荧乐呵呵的在空面前晃悠。

空没好气地给她脑瓜弹了一蹦：“你小子，就知道出坏主意。”

“我哪有出馊主意，我是真心的。”荧可怜巴巴地捂着额头。

“真心的话就把家务做了。”空拍了拍荧的脑袋，也不打算继续看星空，转身下了楼。

好痛……全身像被车撞过一样……

空痛苦的挣扎着，但四肢都软趴趴的毫无力气。他能感觉到鲜血正从他的体内流散，还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从他的身体上被剥离出去。

过于强烈的痛感让他想大叫出声，但任凭他怎么努力，喉咙里都只有沙哑的血腥味。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说话？

空努力睁开双眼，除了血红一片，就只能看到巨大的漆黑树根填满了他的视线。

这树根过于巨大，一下就把他震慑住了。

为什么说不了话呢？

因为这树根的某一分支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半个躯体掏空。

啊……我要死了吗？

巨物恐惧症作祟，他失去了反抗的欲望，只剩下了对死亡的不甘。

我就要……死了吗？

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干涸的血渍黏在他的脸上，他落下的少量泪痕并不能洗去它们。

我将要止步于此了吗？

树根从空的胸口抽出，带出了大量漆黑的黏液。失重感来临，他无可避免地落入深渊之中。

四周的暗红开始分离出其他色相，像是走马灯一样斑斓地印出了各种人的身影。有的人在哭，有的人沉默，还有的人撕心裂肺地大喊，却并没有人来救他。

我被放弃了吗？也对，这么恐怖的东西，还是不要接近为好。

困倦感向他袭来，卷住了他全身，迫使他阖眼。

不…我不能睡过去，他一定回来救我的，他一定会……！

空强行睁开被血痂糊住的眼皮，向直觉告诉他的方向看去——

有人在向他飞来，他在向他伸手。

空努力地向他挪去，用破碎的胸腔无法发出声音，他还有鼻腔甚至头颅。

只要能握住他的手——

空大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

“散兵！”空大叫着坐起醒来，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

没有洞，也没有血，只是出了很多汗……

我没有死？

他金色的眼瞳此刻发着亮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着。

是……恶梦吗？

脸上濡湿的感觉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摸，指尖沾上了晶盈的润滑。

空分不清楚他脸上的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但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刚刚……做了什么梦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