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眼镜鸦 下
上回书说道，克莱恩和阿蒙贪图白色眼镜鸦的宝藏，最终还是没杀掉眼镜鸦，而是悄悄在宿舍养了起来。
阿蒙是个非常坏，非常没有人性的人。这并非空谈，而是他确实很枉顾他人的生命安全，为满足自己的兴趣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是为了一己私欲，想要找到传说中的眼镜鸦宝藏，事实上不止那个离谱的国王神迹，鸦鸦国的淘金者轶事里，也经常有富贵险中求，冒险家深入眼镜鸦群落腹地，用浓烟和火焰驱散鸦群，在灰烬中捡拾滚烫的熔融金珠的桥段。

但是阿蒙自己是这么狡辩的：“眼镜鸦也是一条生命，他连黑眼圈都没长齐。你知不知道，在鸦鸦国。像你这种人，才是最没有人性的……我是看你可能是个好人才提醒你的，你为什么要照顾我呢？明明我还有哥哥呢。难道你是想拿捏我的软肋吗？”
说完，黑羽翼的少年，双手抱着怀里的白色眼镜鸦，像是哄孩子一般轻轻摇晃，唱起古老的摇篮曲，一圈一圈的兜兜转转，离开宿舍踏上楼梯，直到去向露天晒台。

克莱恩不由得感慨阿蒙对眼镜鸦真是很好，那些彩虹LED灯条确实装到机箱里了，机箱的废热是久久不会散去的，眼镜鸦就喜欢在这个环境下，把头枕在胸脯上睡觉。是的，阿蒙对人很残酷，对动物却很温柔，温柔到有些虚伪。
阿蒙在接受克莱恩的悉心照料下，并没有转性做个好蒙。但他出于愧疚还是恻隐之心，确实揭露了猫鸦关系里最原初的矛盾——人性。

克莱恩不由自主地迈步前往福生的办公室。
福生的办公室和他的人一样，弥漫着衰朽的死气，从这死气里却挤出绝境求生的苦寒之意，比文人热爱的傲雪红梅更谦逊，像是冬天的枯草在寒风里摇曳着枯黄的残躯，嘲笑着雨雪风霜，等待着来年发新枝——苦中作乐是也。
这间办公室的一面墙装满书架，另一面墙是落地窗，常年敞开，为的是用在贝克兰德而言，弥足珍贵的紫外线，消杀福生身上的霉菌，让他还有些许活人的气息，最后一面墙边倚着福生的办公桌，办公桌旁堆满快递纸盒，里面是福生喜欢的垃圾食品，可乐、薯片、巧克力，就连书桌上的笔筒里都塞满炸鸡奶茶优惠券。如果这地方不限电器功率，他一定还会装上个冰箱，里面存雪糕……小老头没有别的优点了，除了比其他同龄老头更贪吃以外。

“你有什么学业还是生活上的烦恼……你想考研？”裹在灰色珊瑚绒睡袍里的福生问道，跟个端坐的灰毛仓鼠似的，多少沾点佛性。

“不是，果然……我还是得来。阿蒙贪图眼镜鸦的宝藏，偷偷养了一只……跟对自己的亲人一样好，每天都喂吞拿鱼罐头。我没有办法放任一个危险因素和我同居一室。”克莱恩羞赧地说，阿蒙和他约定过，找到宝藏两人就对半分了，钻石发梳也可以由克莱恩全权处理。作为克莱恩承担风险，保守秘密的报酬。

“什么！眼镜鸦！你们怎么还搞眼镜鸦！”福老师大惊失色“你知不知道昨天才有人在学校发现弗氏毒菇了？那喷奶喷的跟喷泉似的，彩虹都T M带奶味，好多人都在发朋友圈。现在代罚者的电捕鸦队和大地母神灭菌队正在开会，准备把学校都铲平了————他们说我们这地方净出叛国贼，好多人读完书就出国去猫猫国鸦鸦国奔赴大好前程，老祖宗都看不下去扔天遣辽……尽管我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没这么夸张吧？虽然我们这地方是不大宜居，饭很难吃，三天两头有人跳楼，但是忍忍日子还是能过的。而且这好歹是世界一流大学，历史底蕴比猫猫国鸦鸦国加起来还丰厚，就算理科不大跟得上时代潮流，也没到落伍的地步吧。”克莱恩一股你玩我吗的表情。

“算了，算了。一只眼镜鸦不算什么，我又不是没吃过，脆皮烤鸦确实挺好吃的。看好它别咬人就行，反正学校里本来就有很多流浪猫，记得做绝育。”福生摆摆手示意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操心。“你烦心地还不止眼镜鸦吧？我记得你们同寝之前关系就很糟了。”

“唉，反正除了我也没谁能看住这个孽障，我寄宿家庭的女主人，阿曼尼和他爸爸四舍五入是兄妹。我四舍五入是个叔叔，子不教父之过，只能自我牺牲一下了。”克莱恩絮絮叨叨地说。“可是这孩子完全就不听人话，我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眼镜鸦明明咬了他，他还甘之若饴。我总觉得这家伙很怪，对谁都十分敷衍，总是能折腾出一套不重样的车轱辘话，给点蝇头小利就能飞蛾扑火，要知道我们偷了鸦王，弄不好会被十几只眼镜鸦一起咬死的。有那么多买鸦毒血清的钱，还贪什么眼镜鸦宝藏，他就是想寻刺激。”

“…………………可能这就是”福生从快递纸盒里掏出一包薯片递给克莱恩，他的后半句话隐没在包装纸的莎莎声中，轻盈得如同梦中呢喃“……早已注定的悲剧吧。”
“你遇见的事情，老师已经研究大半辈子，仍未修成正果。”福生空前严肃地，目光跳过薯片，幽幽地凝视克莱恩。“我是做猫鸦关系研究的，猫猫国学了嫡传正宗的《塔罗会宣言》，无比重视人的主观能动性，简称人性。”
历史老师侧头望向窗外，目光坠入深不可知的高天，月亮遥远得就像井盖上的眼儿里冒出的水光。“然而究竟什么是人性，我到现在都还没明白呢。我搞明白了能是这幅德行？”
   
见克莱恩不明所以，福生长叹一口气，“简单来说……对于猫猫国人是很难理解的，鸦鸦国有三个国民性，一，坏就是好；二，越坏越好；三——人善被人欺。在阿蒙眼里你反而是最没有人性的，你若是爱着一切，爱着众生，爱着人爱着神，唯独不爱你自己啊。呵呵——这些爱都是不求回报的，世上哪有不求回报的爱，他一定觉得你是个特别虚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福生的笑意和蔼，克莱恩心中却十分冰凉，冰块里透着从幽谷呼啸出的疯狂，真是农夫与眼镜鸦，好心没好报。他心有所感回头望向办公室有门的那面墙，其上挂满了福生参与各种跨国学术会议、讲座、论坛的照片，和伯特利老师的合影，和高徒的合影，和每一届学生的合影，还有各种奖杯奖状奖章。大家都很喜欢这位桃李满天下的老师，老师会请他们吃零食，公费去做田野调查，就像旅游一样好玩，甚至还撮合成一对情侣。
纵然如此，福生三十年的寒窗苦读与教书育人，还有那个胎死腹中的云历史计划，并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少的爱、光明、希望，白白死了一个伯特利老师。

“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小子怎么会有一副以自私自利为荣的脾性？”克莱恩挥去杂念，单刀直入地问。

“这是一个几百年的历史问题了，我建议你以后好好听课。反正不会吃亏的，下次见到阿蒙这样的刺头，你也知道怎么折腾他了。他那种人活着也是蛮可怜的，介于人和非人之间，两头都不到岸的东西，简直就像行尸走肉一样。”
“当然这种人还是很多的对吧，没必要这么害怕。”
福生端起茶杯，谈话到此结束。

目送克莱恩离开后，福生蜷缩起双腿，双手环抱膝盖，把自己在灰色珊瑚绒睡袍里裹成一个滑稽怪，不，没有滑稽怪，那只是错觉。
“行尸走肉，是你也是我。”说完他轻轻地笑起来。灯光在轻笑中，啪地一声熄灭，澄澈的月光照在《秦汉方术纪要》上，诱使着败犬把夭折的孩子重新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