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谁来……”

这声呼救淹没在轻舞的风中，只有一旁以镰刀曳地的狮子，站在这裸露的肉都变得腐臭的男人面前。她沉默地垂着脑袋，这个街角只能以肮脏来概括，在这里被丢弃的身体很快就要多添一具了。

“抱歉啊，我可救不了你。不过，至少能让你一下就解脱吧……不用谢我。”

巡游人间只为把灵魂当做食粮饱餐一顿的狮子，为了实现自己的正义，已不惜与妖异同行，堕为冥界的使者。她将游魂作衣披覆在身上，遮掩她为清辉洗濯出的苍白脸色。本来暗红的双瞳，神光已经为吞噬魂魄的焰火燃尽，空余下不论何时都向前看的寒霜。

蠕虫一般艰难爬行的男人，已经半只脚踏入失血过多的大门，蝇虫在他溃烂的伤口上饱餐过后尚不罢休，所幸眼前的死神的下一刀决不会有半分手软，只会砍断脑袋干净利落地解决他的生命，让他的肉体就此逃离千劫万难……身为死神，她不在乎男人瞳孔都要陷入眼窝里的绝望，能让他的灵魂再为她染血的正义起点作用，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吞咽的灵魂作为妖异的祭品带来力量，力量带来强大，足够强大才能实现自己的正义。哪怕意味着要背负夺取生命的罪恶，用镰刀收割盎然的生机，目睹承载着灵魂的躯体在四周纷纷倒毙，她也在所不惜。

男人拖曳出的血迹还未流干，狮子便把镰刀又一次举过头顶，却被一道刺破夜晚的金色光芒闪晕了眼，刀尖失手砸了个空，只深深凿开了血液浸染的土壤。

男人被远处出现的，持剑的金发女孩嘱托了几句，治愈的魔力让他一瞬有了爬起来逃走的力气——不管那个方向有什么，总之，似乎跑起来就有希望活下去吧。

“碍事的人……扫兴。但是，这股味道……真棒啊……”

送到嘴边的灵魂就这么飞走了，死神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又蒙上了一层灰。但面对出手救下将死之人的金发少女，她敏锐感觉到这道闪着耀眼光芒的灵魂是无比的强韧，若是能连这份光芒都吞咽下，必定能变得无比强大……简直像能闻到那股灵魂的美味一般，她也的确用鼻尖深深嗅了一口气，确信这股最棒的甜美味道足够压倒一旁小巷实际上的腐臭，馋得口中津涎都如涨潮般溢满口腔。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他？”
“和你没关系！”

爱丽西斯倒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不光是令人作呕的味道、还是教会马上就要宵禁的事实、以及眼前这个一副怪物模样，若无其事地深呼吸的家伙，哪一个都让她忍受不下去，她还能勉强自己站在这里，是为了给倒霉男人的逃跑争取时间——实际上，眼前的猎人早已把兴趣转移到修女身上来。

她听到了镰刀在地上摩擦出的瘆人声音，手里的剑一刻不曾松动，如果真的发生战斗，爱丽西斯至少希望用交流拖延哪怕一句话的时间，她谨慎地打量着狮子，那把和自己的身子几乎一般大的巨镰光是从气势就压倒了自己手里的圣剑。

狮子连一句话的时间都不想让爱丽西斯拖延住，如此盛情的款待，附身着她的妖异如何坐怀不乱呢？她掩饰不住从瞳孔到犬齿都显露的十足杀意，修女的沉着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请住手吧！”

修女在挥剑之前最后的严肃警告，也被当做了耳旁风……

……

感谢女神的庇佑……爱丽西斯上气不接下气，看眼前的东西都有重影。只有交锋过后，才明白这个对手已经远远超过了迄今为止她遇到过的任何怪物。把一半的圣剑都插进地里，再饶上单膝跪着，爱丽西斯才勉强撑住了身体，不再往后滑出去。所幸游魂一般的对手情况比她更糟，多亏那出于感恩与博爱的强大，她把狮子打得镰刀和人一起往远处滚了几个大圈。尽管身体上还有没有缓过来的冲击力道，爱丽西斯仍然直视着对方冲了出去。

镰刀掉得太远了，我输了吗？

死就死了。眼见再添上几个手臂的长度也够不着镰刀，狮子干净利落地放弃了挣扎，死神打输掉吞噬灵魂的战斗，那孤高的自尊心早就随着她在地上的翻滚被身子碾得粉碎了。她所能做的只有撑起上身，望着面无表情冲向自己的修女，用“就你也配杀我”的表情表达自己的不屑，甚至不肯再正眼看对方。

“你没事吧？振作点！”
“……？咳…咳咳…！”

狮子差点没被酝酿着要吐在金发修女脸上的唾沫呛死过去，狠狠咳了好几声。她回忆起自己看到修女冲向自己时，手中的圣剑早已消失不见，而当自己的身体被修女扶起，搂在对方的胳膊上时，她更是一头雾水。

“哈……？”
“你有哪里受伤吗？”
“……要你管。”

凝望修女注视她的关切眼神，再想想修女发问时的认真劲，让狮子和她驾驭的妖异都摸不着头脑了。她一言不发，猫耳朵困惑得都快从兜帽里滑出来。她设想修女的剑会毫不留情刺穿她的咽喉，结束这条盛燃着的生命。她挣扎着想让对方果断一点，取得胜者该有的战果，而不是在这表达居高临下的同情。

“没事的，我马上就帮你！别乱动……”

爱丽西斯并不是没有察觉到怀中这位死神的反抗，可挣扎的力度与她所受的伤势相比实在是一个地一个天，直到她伸出手触碰对方之前，都还能感到鲜血淌出，浸染到她的那份冰冷——得赶快治疗。

好刺眼……修女在施展的的治疗魔法也好，还是修女的灵魂透着的光芒也好，她的双眼并不是完全陷入了一团猩红的雾霭，只是在为了带给他人死亡而自己不择手段得活下去的道路上，她不记得自己已多久没有见到此等足以洗净她身上污浊的身姿了。轻拂她脸颊的声音，与同样在忍受着疼痛的爱丽西斯喘出的气息，让她除了意识到身体正在恢复体力之外，饥饿的呼声在空荡荡的胃里高呼的回响，竟然战胜了她的理智。

爱丽西斯并未察觉到自己被一双血红的眼凝视着，脖颈上随即传来的细密刺痛打断了她，她几乎喊了出来。从犬齿刺进肌肤的那一刻，狮子身上的妖异就牢牢记下了爱丽西斯的味道，是比那一目遇见便倾尽思念的灵魂还要深刻的印记。修女怕自己若是挣扎，会伤到还未完全痊愈的对方，只好紧拽着对方的双臂忍受着比烙铁还盛情的灼热，蔓延到整个大脑的刺痛让她连气都不敢换，打颤的牙关把要说出的两个字嚼成稀碎音节。

“住……手……”

爱丽西斯在整颗犬齿刺穿她之前推开了对方，伤口出血不多，像是点上梅花枝头的胭脂。

好痛……真是个怪人，不过对方也不像是有生命危险的样子了——放下心的爱丽西斯与那道目光对视片刻，很快便消失在回到教会的方向里。

“逃跑也是没用的，你的气味……我已经好-好-记住了。”

死神终究还是怀着疑问仰面倒下，唇角上的点点血滴慢慢干涸。

既然人都奄奄一息了，为什么还要妨碍我收走那个人的灵魂……？
杀掉我易如反掌，她为什么会救自己的敌人……？

她想不通爱丽西斯行动的逻辑，脑袋里因为倒地震得嗡嗡响，暗自下定决心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弄明白——说不定会发现一条能让她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超越刚刚击败自己的金发修女的道路，或者至少，修女的灵魂她有朝一日必将之欣然收下。

她为眼前延展开的道路长长喟叹了一声，比起漫游着饥不择食收取那些黯淡无光的魂魄，想到与修女会如何再次相遇，她便激动地抽搐着身子从地上提溜一下站直。
……

还好没人看到……

险些没赶上宵禁的爱丽西斯，悄悄躲过了教会里三三两两的同事们，径直回到房间。她掀开头巾，确认自己脖颈上的咬痕并没有携带任何的魔法与咒术，只是单纯的出了些血。坐在镜子前的她摸不着头脑，只是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与人对视时那股寄宿在灵魂里的愤怒——虽然并没有向她倾泻，却也值得在回味时，打一个可以感觉到窗外吹来冷风的寒颤。

虽然不知道对方盯上将死之人的缘由是什么，总得想个办法阻止她。

伤口只是有些冰冷而已，爱丽西斯的手指摸着已经止血了的咬痕，犹豫着是否该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想到战斗时对方展现出的远超常人的实力，她把上报教会的想法咽了回去。

我来对付她就足够了，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情。……而且“被对方咬了一口”这件事，要是说出来，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看待呢。话说回来，这家伙在最后咬自己一口的举动，不是很像猫吗……？

爱丽西斯松开手，眉头皱了下去，紧紧盯着咬痕上透着肌肤炽情的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