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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玛多花祭即将到来的前两天夜里,下起了罕见的大雨。
少年 玛多花祭即将到来的前两天夜里,下起了罕见的大雨。
持续了一整夜仍不停歇的雨声,吵杂得我从酣畅的睡梦中醒来,就着噼啪作响的篝火,我瞧见洞口有一个黑黝黝的影子,吓得我连忙坐起身,摸到放在床边的石头匕首。
“你醒了?”影子的耳朵细微动了动,转过头来,是我熟悉的面孔,是蒙哥。我长舒一口气,安下心,准备又躺回床上睡个回笼觉。
蒙哥似乎预判到我的行动,往我的方向丢来一块肉干,我眼明手快接住,发现边缘被撕去了一大块,掂在手里有点柔软,还是热的。应该是早起的蒙哥,把肉烤过了。
蒙哥嘴里边咀嚼着肉丝,边嘟囔着:“快别睡了,过没多久就要天黑了。守备组里,谁有你这么懒的。”
我揉了揉眼睛,走近蒙哥蹲坐的洞口,指着洞口外乌云密布的天空:“就这个天色,还没亮起来呢,我起得有什么晚的!”
“你怕是睡迷糊了,要不是今天下雨,这个时候我已经打猎回来了!”蒙哥伸手要取我手里的肉,被我敏捷避开。
我就着蒙哥咬过的边缘,啃下一大块肉干:“哦,已经是中午了啊?”
“你说你,蒙查,身为男人,打不了猎,还贪睡好吃,”蒙哥无奈我护食的怂样,叹了口气,“过两天的玛多花祭,有哪个女人能看得上你,跟你生崽。”
我默默用犬齿撕磨韧劲十足的肉干,瞅着瓢泼的雨势,不说话。
哪个女人看得上我,愿意跟我生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是这部落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愿意跟蒙哥生好多、好多个崽。
蒙哥是整个部落里最好的猎手。
这点从他的名字就能看出来。
成年后的部落男子,在成年仪式上,由族长赐名。哥,是强壮、具有战斗力的男子才能拥有的名字。蒙哥得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坐在远离篝火的角落,羡慕得眼热。
那可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我不仅眼热,还挺自豪。
一年前,他在部落男性的成年礼上,猎回来了一头健壮的公山猪,刮下的油膘厚汪汪,自家坛子都装不下。
作为见证他成年的猎物,被大伙儿切分好,最鲜嫩的部分,在烧热的石板上微微一煎,滋味能比舌头还滑;耐饿的部分,切成大块,刷一层酸甜的浆果汁,在旺盛的篝火上烤熟;剁得细碎的内脏,丢入石锅,加上一整锅的水,放点去腥的草叶,香气扑鼻。
山猪的个头大得任大家伙儿海吃管饱,我就着杂碎汤配烤肉,吃撑得满肚流油,第二天还因为营养过剩拉肚子。
更别提那些女人们,捧着硕大的石碗嗦汤,都挡不住她们看向蒙哥莹莹发亮的眼睛,好像她们才是躲在角落,紧盯猎物不放的狼。
能找到一个好猎手,结婚,生崽,是每一个部落成年女人的愿望。
孩子的父亲强壮,就意味着他能给自己、孩子,带来充足的食物,抵抗缺衣少食的寒冬,是成功在这个荒芜原始的世界存活的希望。
早就在冰雪消融的年初,部落里的猎人们出发进行今年的第一次春猎,我和部落里的女人们出去摘果子、摘草树叶的时候,就有不少人,红着脸,期期艾艾地,拐了七个弯八个路地,问我,蒙哥今年准备在玛多花祭上,给谁插花。
玛多花祭是部落每年春意正盛的时候举办的祭典,是除了入冬前的火神祭外,年轻人最盼望的祭典。
玛多花是一种随处可见的,于晚春开放的花。它开放的时候,正是经过了一冬,气候开始暖和,冬眠的动物开始享用新鲜的植物,增长自己肥膘的季节。它们贪婪觅食,警戒心低,几乎天天都见到猎手们笑逐颜开地带回来许多猎物。只要玛多花开了,部落里的大家便知道,能大口吃肉的好日子又到来了。
玛多花盛开起来,也很好看。大大的花瓣,红的像火,橘若晚霞,不少部落女性都很喜欢,还把它们移植到自己的洞穴门口。春天时节,花多颜色,人多情。不知怎么就演变成了,在庆祝新年第一轮猎物丰收的玛多花祭上,男人给女人的发间,插上一朵玛多花的习俗。
若是男人这么做了,就是我心悦你,我想和你困觉,想和你生崽的意思。
女的若是情愿,两人就可以手拉着手,回洞去了。
哦,如果等不及回洞里,随便在哪株茂密的矮树丛后也是可以的。
我们也不大讲究,两厢情愿,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避讳的事情。
不懂得避讳的人,自然也不会有顾忌别人心思的细腻。
我拧住眉毛,应付完一个、两个、三四个……每个人都朝我打听蒙哥想要给谁插花,怎么就没有人想问,我想给谁插花来着。
我很郁闷,真真切切的郁闷。
应该是我名字不好,连带衰了我的桃花运。
我叫做蒙查,查无此人的查。
我比蒙哥早出生三个月,却天生体弱,个子还没有蒙哥高,身子也没有蒙哥壮。
跑不快,没力气,也就反应敏捷些,手脚灵活些。
我的成年仪式上,族长给我赐名,查。
这个名字听起来不怎么样,我跟族长讨价还价,想要他给我换一个名字。
“你想要一个什么名字?”族长问我。
“‘犸’怎么样?”我两眼亮晶晶,满怀期待地筹谋划策,“‘蒙犸’这个名字,一听就忒有气势!”
族长指着摆在地上的几十条河鱼,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哪个部落的‘蒙犸’会这么弱,一个大猎物都打不上来,最后只能捕鱼交差?”
我低头藏住脸,挠了挠后脑勺,在部落众人的哄笑中,接受了我的名字。
蒙查。
算了吧,多念叨几遍,也没什么不好。
回家的路上,蒙哥爬在我的身后,一路埋怨我,不应该捕鱼,一只母山羊,足够让部落里所有人都闭嘴。
我轻轻踹了他肩膀一脚,蒙哥掉落几步,又若无其事地攀回来。
按照规矩,接受成年考验的男子,要独自一人,前往森林,日落前带着他的猎物回来。我在出门捕猎前,蒙哥还紧张地又检查了一遍我带上的石矛与弓箭。
我不懂他有什么好紧张的。他都操心地,把猎人最不应该外借的武器,一股脑儿地借给了我。石矛,他天天打磨的;弓箭,他日日保养的。
我都不担心,他担心什么。
我才不会承认,他担心的是,哪怕用上了最好的武器,我都猎不到动物的事实。
大大咧咧的我,在森林里晃荡了好半天,都没成功。不是箭的准头偏了,就是石矛没扎中。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我忖度着,是不是要实现我压皮囊底的最后计划,去河里捞鱼。
对于捞鱼,我的自信可比打猎大多了。
虽说在成年仪式上,别人都是山羊山猪什么的,我只有河鱼是很丢脸,但那也总比连河鱼都没有,两手空空的强。
就在我准备动身去河边的时候,蒙哥出现了。
身后还拖着一只刚咽气的母山羊。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眉毛一挑,瞥了眼那只母山羊,“这又是什么意思?”
蒙哥把它拖到跟前,往我面前一扔:“这个意思。”
“哦。”
凭借多年竹马竹马的默契,我面无表情应声,蹲下身,取出腰间的短匕,剖开母山羊的肚子,割下一片肥美的肚肉,吞了下去。
母山羊的身体还是温的,正好省事,连生火烤熟都免了。
吃饱了,待会更有力气抓鱼。
蒙哥一点也不觉得我竹马竹马的默契发挥正常,但他没敢往我身上撒气,恶狠狠地踹了母山羊头颅一脚:“这是给你带回去的,不是让你现场开吃的!”
“然后,”我割下第二片母山羊肚肉,“要我撒谎告诉全部落的人,这只母山羊是我猎到的吗?”
“承认我是猎手,承认我是部落里英勇男人的一份子又怎么样?”我把肉塞进口中,吃得那是一个囫囵吞枣,
“难道以后每次部落狩猎,你都要替我,把我的那份猎物也打了吗?”
蒙哥不说话,鼓起的两腮圆圆的,高大的身子蹲下来,盯着被我大快朵颐的母山羊,自己跟自己生闷气,腰间块状分明的腹肌,都在一起一伏。
“成年礼没猎到动物的男人,当不成猎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在部落附近摘摘果子,采采草药,可比当猎人轻松多了,”我仔细寻觅余下的部位,向最肥美的肚肉下刀,“就是不能拥有自己独立的洞穴,要和别人合住,这点不大方便。”
蒙哥不高兴看着我,觉得我把男人不能当猎手的劣势说得太过于轻描淡写。
在部落里,只有老弱病残,孕妇、幼童,不需要打猎。哪怕是练习了狩猎技巧的小孩,对狩猎感兴趣的女人,都可以参与狩猎。原因无他,只有参与了狩猎的人,才能在每天夜晚的篝火前,优先分到好肉。不能参与打猎的弱者,只能等到猎人们都分完后,得到余下的食物。大部分的肉不美味,也不耐饿,有的时候收获少,甚至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分上一份食物。为了有能力吃上肉,活下去,能打猎的人,决不甘心猫在弱者队伍里。
我把割下的肚肉,递给蒙哥,蒙哥下意识伸出手接,却没搞懂我什么意思。
“我现在吃饱有力气了,”我手心包着带有母山羊体温的肉,使劲捏了捏它之下蒙哥的手,“看我今天抓鱼,能不能破了上次的记录!”
蒙哥比我晚三个月成年,轮到他举行成年仪式,都入冬了。
在大冬天里猎到动物,难度不比我这个狩猎技能点为零的手残猎到猎物小。
蒙哥一心想做部落里最好的猎人,我从许久、许久以前就知道了。
无论是每天回来得多晚,或是早春雨季要延绵多久,蒙哥从来不怠于他武器的养护,比部落女人打扮自己还用心。
成年后正式成为部落猎手的一员,不仅意味着,可以在每晚分享收成时排在前列,大口吃肉、大口喝汤;也意味着,他可以享有一个独属于他的,不被别人分享的,繁衍生息的洞穴。
我一点也不担心,以蒙哥的身手,会在隆冬的成年仪式空手而归。
我只是贪心的,想要一个,能够被别人分享,也能够分享别人的家。
哪怕是,只多出短短的三个月也好。
我也想要ta。
蒙哥不负我望,三个月后的成年仪式,让大家敞开了肚皮吃,都顾不上对他赞不绝口,其中当然包括我。大冬天的能吃上肥美的山猪,把我好几天不见丰厚油水的肠胃都给惊到了。
被肚子折腾得有气无力的我从床上爬起来,靠的是空气中逐渐浓郁的汤水鲜香。
蒙哥蹲在石锅前,小心翼翼搅拌着锅内的肉汤,使得它不至于粘锅。
“你怎么在这里?”我讶异。
“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蒙哥也讶异。
成年仪式的当晚,成功捕获到猎物的男人,就能分到一个独属于他的洞穴。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在蒙哥成年仪式的第二天早上,还能一睁开眼,就看见蒙哥。
我以为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我咬住唇,制止这句心声脱口而出。
部落里的男子,只要稍微长大,就会离开幼童群居的大洞穴,三两人同住。我和蒙哥自从独立出来,就一起生活在同一个洞穴,不是兄弟,却比兄弟还亲。
部落里年龄相近的男子不是没有,可只有我和蒙哥,都是无母的孤儿。
父亲?
不好意思,我们部落奉行母系社会主义,只要崽子能生出来养活长大就成,压根没人关心孩子的父亲是谁。
不然,怎么我和蒙哥、部落里的所有人,都姓蒙。我们都只爱吃肉,对骨科可没太大兴趣。
明明小时候,蒙哥还长得比我矮来着,不知不觉,身高超过了我,身形也超过了我。下雨时节,去不了狩猎,也干不了采摘,大伙都在自己洞穴里,睡觉的睡觉,造人的造人。我们两个大男人,百无聊赖,只能在草席床上练习搏斗技巧,蒙哥一个压顶,就能把我按在身下动弹不得,毫无挣脱可能。
回回落败,我逐渐随波逐流,接受命运,都不打算一雪前耻了。蒙哥也怕是忧虑我身为长者的尊严,只要我不主动提起,他绝对不会要求跟我比试比试。
玛多花祭节前,雨季早就过去了,像今日,下这么大的雨,实在罕见。不见天儿亮,也不见天儿黑的。
看这乌云密布的雨势,估计明天,不不,甚至后天,也要可劲儿下的。
别说打猎,就连玛多花都要被滂沱大雨打落吧。
还开什么祭典呢。
我忽然来了兴致,拍拍蒙哥肩膀:
“反正你这几天都打不了猎,我们来比划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