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了老张。”黄少天伸手在张新杰眼前晃了晃：“跟你说话呢！发什么呆啊？”


张新杰微不可察地皱眉，敛过目光：“没有。”


“靠！”黄少天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大为跳脚，“你直勾勾地盯着那块地板半天了，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啊？”


然后他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嗓音：“喜欢云秀啊！”


张新杰闻言抬头，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却还是被刑侦的王牌黄少天敏锐地捕捉。


他露出了惯常懒洋洋的笑容，不以为意的样子后面却是非常地得意：“别人看不出来也就算了，但没有什么事是能瞒过我这双眼睛。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喜欢云秀不说五年，三年绝对跑不了。”


“没错。”张新杰肯定了黄少天的视力，声音压得更低：“麻烦替我保密。”


黄少天回他一个了然的笑容，拍拍胸脯：“我办事你放心。”


“不过，”黄少天摩挲着下巴，给出了自己的指导性建议，“我觉得你这样搞暗恋还是不行，你听说了没有，有个富二代在追求云秀。”


“就是那个被她拒绝了之后，还连续三次来局里堵她下班的那位？”搞情报的张新杰在重点关注的问题上从不含糊。


“没错就是他！”


“听说云秀最后忍无可忍，给消防打了电话举报他家厂房之后，他不是就消停了吗？”张新杰有些疑惑，怀疑自己的情报网出了问题。


“我看未必，”黄少天若有所思地说，“我前天看到云秀上了他的车，说不定他们两个有什么新的进展。你确定你还要按兵不动？”


张新杰猛地抓住黄少天的手：“你确定吗？”


“我裸眼视力5.2好吗？！”黄少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张新杰如此失态的情况黄少天还是第一次见，一时有些新奇，还是好心安慰，“说不定他们是有什么公事要谈呢？”


“什么公事？”


眼看张新杰越来越用力，黄少天慌忙抽出自己被捏红的手：“云秀他们经侦支队的事，我哪知道？”


哪知张新杰翻脸无情，从抽屉里抽出黄少天要的报告摔进他的怀里：“不知道就快点消失！”



送走了黄少天，张新杰掏出了手机翻日历。


前天周一。


他又点开微信，点开了一直被置顶的和楚云秀的对话。



对话框还停留在今天早上的问候。是他提醒楚云秀包子和豆浆已经放在了桌上的纸袋里，一定要记得吃。过了半小时后，楚云秀回复他一个鞠躬致谢的表情，以及咬了一口的包子的照片。



再把聊天记录往前翻翻，就看到楚云秀周一发送过来的消息，说晚上有点事，不能一起吃晚饭了。



公安警察工作本就繁忙无规律，楚云秀所在的经侦支队出外勤的时候也多。最忙的时候，同住一屋的两人都难得打个照面。不能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实在是太过常见了。


也基于此，张新杰和楚云秀的真实关系是敏锐如刑侦的王牌黄少天也未能全部看穿的事实。



张新杰喜欢楚云秀不假，但事实上他俩的关系早已经更进了一步——他们已经同居两年多了。严谨点说，是七百八十三天。


但是提问整个市公安局，恐怕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俩的恋爱关系。


认为工作恋爱分清，也避免办公室恋情杀狗，楚云秀坚持不在一众同事面前宣布恋情。张新杰经过思考，考虑到可能会突发的危险状况，也同意了楚云秀的意见。


再加之两人分属不同的部门，情报指挥中心和经侦的工作内容天差地别，作息时间也难以统一，除开发现端倪的黄少天慧眼如炬，这段关系倒是瞒得滴水不漏。



以至于张新杰从未认真思考过，那么多因为加班而未能一起度过时间背后，都是怎样的疏漏和空缺。



原本他还以为他和楚云秀的关系是安稳如磐的。







连日侦查一桩团伙虚开发票骗税案件的楚云秀忙得脚不沾地，这次的案件和以往的虚开案件相比要复杂的多。在这次的案件中，嫌疑人以帮助办理银行贷款为由，骗取了多人的身份信息在外地注册公司、虚构交易开具增值税专用发票，涉及金额巨大，受害人数众多。作为经侦支队队长的楚云秀更是被折磨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根本无暇顾及张新杰这些天的心理活动。



好不容易手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新闻中心又根据这次的案件策划了一个选题，把楚云秀拉去录制一期防诈骗宣传视频，以告诫广大人民群众保管好自己的身份信息，避免上当受骗。



当然，楚云秀还不敢自称是视频的主角。新闻中心对于宣传视频的主角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一定要反复使用形象好气质佳的刑侦另一王牌，公安部用了都说好的周泽楷。所以不论是哪一期宣传视频，开场的永远都是他。



可惜这个他，就是不爱讲话。



楚云秀本来就不是擅长拉家常的人，此时和周泽楷面对着面候场，只觉气氛很是尴尬。



“小周你们最近应该也很忙吧！”楚云秀调用毕生所学，率先开口，想要化解这样的尴尬。



周泽楷局促地点点头，又自觉光点头还不够，于是硬着头皮介绍了一下案情：“一个沉尸案。”



楚云秀对这个案子没有了解，只能凭借以往的经验笼统地总结：“听起来就很复杂，你们光是找尸源都够呛吧？”



找尸源的工作由黄少天那组负责，够不够呛周泽楷是真不知道，一时也答不上来。他想了想自己组负责的那部分，能拿出来说的好像也不多，只能勉强作答：“痕检有问题。”



“伪装成事故的杀人案？”警务工作经验丰富的楚云秀提出了合理猜测。



楚云秀的猜测基本和刑侦的众人想得一样，只是现有的证据还不能完全证实，一向审慎的周泽楷也不能轻率下结论：“还不能确定。”



“那倒也是，”楚云秀也没有多想，“证据链没有闭合，什么都不能确定。”



周泽楷用点头的方式结束了这个话题。



楚云秀不愿意好不容易有点温度的场面再冷下去，临场发挥编造话题：“那小周你当初为什么想来当警察？”



周泽楷很是疑惑地看了楚云秀一眼。



楚云秀赶紧解释了一下自己提问的动机：“我的意思是说，长成你这样的，通常都想去逐梦演艺圈了。”



周泽楷本人对自己的外貌没有实感，不知道应该从哪个角度来回答楚云秀的问题，找了一句放诸四海而皆准的话：“危难之处显身手。”



楚云秀听完，大笑出声：“这首歌也太老了，应该不是你这个年代出生的人会听的。”







情报指挥中心的办公室和新闻中心相隔不远，楚云秀和周泽楷相谈甚欢的场面被张新杰尽收眼底。



至于为什么会用“相谈甚欢”来形容，张新杰也很想知道。



张新杰朝着楚周二人走过去，打算演好这出普通同事的寒暄。


楚云秀看到他有片刻的怔愣，但很快恢复如常。周泽楷当然不可能出声打招呼，惯例微笑点头。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张新杰第一次有机会仔细地看楚云秀。



楚云秀比印象里瘦了点，为了上镜，黑眼圈都被遮掉了七七八八，但繁忙的工作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让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摸一摸她的脸。



普通同事的寒暄，张新杰还是演砸了。


心细如发的周泽楷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子，挡住了张新杰和楚云秀之间远超普通同事的互动。


“等你下班。”张新杰把握住周泽楷隔出的空隙，捏了捏楚云秀的手。



楚云秀有短暂的犹豫，才说“好”。







等楚云秀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夜已经很黑了。她没有特意跟张新杰确认，惯例去拉副驾驶的门，却发现拉不开，只好敲了敲车窗。



张新杰摇下了车窗。



“久等了，”楚云秀指了指副驾驶的门，“车门锁了。”


“你去后排坐吧，座位上有给你买的草莓千层。”



楚云秀没有多想，拉开了后座的门。



看到装蛋糕的纸袋上还订着外卖的小票，楚云秀笑着问张新杰：“如果我在蛋糕送到之前就下班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一起等一会儿，”张新杰把车载蓝牙打开，等楚云秀连上手机，“我备注了让他们切成了小块，你可以直接戴上一次性手套吃。”



楚云秀扯开纸袋，用纸袋摩擦空气的声音回应了张新杰。



张新杰打开左转向灯，启动了汽车。



车载音乐播放器其实离驾驶座很近，传出来的声音却显得遥远。女歌手的声音空灵而缥缈，像是从牙缝里哼出了歌词：“all of my sweet days has already flown away……”



张新杰忍不住看了眼内后视镜，楚云秀正埋头享受草莓千层，似乎对于自己歌单里的惊悚歌词毫不知情。



路口的绿灯突然变成了黄灯，回过神来的张新杰一个急刹，好险来得及停在斑马线之前。



楚云秀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她为了不让手里的蛋糕蹭上前排的座椅，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蛋糕被捏得变了形。



她把剩下的蛋糕装回盒子里，脱下一次性手套：“要换我开吗？”



红灯已经变成了绿灯，张新杰踩下油门，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拒绝。



“你们经侦最近很忙吧！最近一段时间，我看你都到这么晚。”



“有点，”楚云秀整理好弄脏的塑料手套，才回答张新杰的问题，“那个虚开骗税的案子，又是跨省，又要联合稽查局，调查起来难，取证也难。



这样的抱怨也就是一句，楚云秀没有再过多展开：“但类似的案子也办过了不少，除开取证繁琐了点，总的来说，还应付得来。”



张新杰看了眼内后视镜，没能对上楚云秀的眼神：“那就好。”


楚云秀把车窗摇下来，微凉的风吹了进来，冲淡了草莓千层的甜蜜气味。



“张新杰，你不对劲。”


张新杰在心中感叹楚云秀的敏锐，却没有表露出来：“没有。”



“你心里有事。”楚云秀对于自己的判断有着绝对的自信。



“你不想让我坐在副驾驶，买的草莓千层放在后座也只是托辞，只不过是为了让这一切看起来自然。”



“你开车从来都是谨慎仔细的，今天却总是心不在焉。”



“我们说好在单位不表现亲密，上午的时候你却摸了我的脸。”



经验丰富的楚警官从来不缺假设的大胆和求证的小心，对于自己提出的主张，她早就找到了诸多证据。



楚云秀和周泽楷站在一起画面再次涌上了脑海，张新杰心里窝火，却还是努力按下。他把车靠边停下，把双闪打开，深吸了口气，才回答楚云秀的问题：“我只是觉得太久没有和你单独相处了。”


“不止这样。”


当然不止是这样。



还有对于这段关系的隐瞒，还有楚云秀和那个富二代的纠缠，还有楚云秀和周泽楷站在一起的刺眼，一起构成了张新杰的“心事”。


我想把我们之间的空隙全都填补上。张新杰想。


剖白内心的感觉令张新杰感到羞耻，距离越近的时候，有一些话就越发说不出口。



“我想和你多一点时间相处。”张新杰说。


楚云秀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张新杰的不坦诚，偏要戳穿他：“我知道你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张新杰语塞。



“你永远考虑如何与人相处，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想要事事在你的计划内，想要事事都周全。这样很累。”



“我不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要这么累。”







和张新杰的迂回婉转相比，楚云秀向来是直来直去的，这或许就是她吸引他的理由。但这样说也不对，如果爱能够准确说出原因，那也许就是不够爱了。正因为他爱得足够，他才会丢了理性，失了分寸，想要宣示领地，想要蛮横占有。



才会嫉妒。



这实在是太不张新杰了。







“上午路过新闻中心，看到你和小周在一起，我不太开心，”坦白自己的负面情绪对张新杰来说并不容易，通常他更习惯讨论对错，此刻他背对着楚云秀，说出真心话也没有变得更容易一些，“我知道我的不开心是不对的，我明明知道你和小周肯定没有什么，我的不开心简直就好像是在怀疑你。以至于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如果你坐在副驾驶的话。”



“说实话，我有点恨我自己。”张新杰说。



楚云秀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除了小周以外，应该还有别的。”



“是，”张新杰紧盯着方向盘上的标志，努力让自己的思绪集中在要说的内容上，“黄少天说你前天下班之后上了那个富二代的车。”



“这个我可以解释。”楚云秀很快回答。



“他之前是追求我，但是我已经拒绝了，这个你应该知道，”楚云秀的语速很快，似乎害怕她的解释稍慢一点，就阻挡不了张新杰发散的思路，“上次见面是因为他有问题要咨询我。”



“他怀疑他家企业的一个股东做假账侵吞公司资产、挪用资金，他想知道能不能刑事立案侦查。问了一些程序上的问题，都是公事。”



张新杰沉默了半晌，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果然是我庸人自扰了。”



“不，”楚云秀暗暗下了很大的决心，“也许一开始我的想法就错了。”



她甚至不屑于解释自己当初的想法，直接了当地走到了结果：“张新杰，抽个时间我们去把结婚证领了吧！”







天气预报报的是多云，于是到了夜晚也不见一颗星星。



但张新杰知道，在这些看不见的云层背后，一定有颗星正熠熠发光。



因这颗星，是由他亲手点亮。







终于，他们可以把这句话写在结尾，并画上句号：



“谢谢大家，我们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