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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的金发
少年
就在两位会面一个多星期之后,多塞特街26号,也就是距离尼古拉斯的遇害地几百码的地方,玛丽•简•凯利,一个人们常说的“不道德的女人”,在出租屋内遭到割喉,和尼古拉斯一样从一侧耳朵割到另一侧,刀口可见脊柱,和其它所有杰克的受害者一样被剖开,鼻子耳朵和胸部被割走。
此时,不仅是白教堂的问题,伦敦的妇女们,应该说普通人们,夜间都不敢出门了。
这次是教授主动来敲那扇门的。他知道只要案子没破,福尔摩斯就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没有人给他开门。他站在门口想了一下,伸手用力一推,门自己开了条缝。那侦探居然在白教堂凶杀的风口浪尖上忘了插门。他再往里推,却纹丝未动。小教授叹了口气,又用力敲了两下。
“夏洛克!”
没容他喊第二声,门就像被冲撞了一样开了,当然是从里面打开的,挡住门的杂物被一脚踢开。出现在眼前的侦探状态十分糟糕,招牌式的笑容不见了,脸色和天色一样难看,至少一整夜没合过眼,黑眼圈扩散到颧骨以上,教授甚至担心他现在是不是眼前一片漆黑。头发没有盘好,碎发落下来垂在脸侧,果然是麻烦很大。他现在看起来像病了,病得很重,精神虚弱不堪。
就在门开的一刻,闷在屋里的烟味儿扑面而来,也包括福尔摩斯身上的。即使教授平时抽烟,一时也受不了这么大的劲,微微转身掩口狠狠咳嗽了一会儿。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先来,”福尔摩斯哑着嗓子说,“开会儿门再进吧。”
“不,外面太冷了……咳咳……我一会儿就能习惯……咳……”
小教授又咳嗽起来。侦探下意识伸手要扶他,想到自己身上也有浓重的烟味儿,悄悄收了手。
“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福尔摩斯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咳咳,你明明听清了。”
侦探挑起一边眉毛痞气地笑了。
“别强打精神了。再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能最快把你从沉浸状态拉出来的办法,只有喊‘救命’或者,喊你的名字。前者有点丢脸,所以——”
小教授清了清嗓子。
“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福尔摩斯向旁边退了一步,懒散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威廉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更确切地说,因为门太窄,威廉的金发几乎与福尔摩斯擦面而过的时候,侦探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你可以一直叫我的名字的,廉。”
教授径直走进烟雾弥漫的房间,背对他脱下外套。
“我没有某人那样的胆识。”
这个“胆识”恐怕不是字面意思,侦探想。他懒懒地把门关上,好像眼睛看不见似的摸了两下才碰到门闩,把它拨上,然后同样像看不见东西一样摸到窗前,悄悄把窗户都打开一半,希望能把烟味儿放出去,还不至于太冷。
他是无所谓,但是小教授最好别受凉。
“请坐,很遗憾今天没茶,我的确连吃饭都忘了。”
“那么我逃过一劫了。”莫里亚蒂和上次一样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侦探遭到嘲讽多少觉得受伤,还坐到桌沿上,双手抱头。
“你有想法了吗?”
“有,但是,一切都要看侦探先生的计划。”
福尔摩斯放下双手无奈地看着他,眼睛几乎睁不开,由于神色疲乏,显得无辜又难受。
“你怎么知道?”
“对福尔摩斯先生来说,过去的这段时间足够拿出一个方案来了。更进一步说——没有茶还不太习惯——让你发愁到这个地步的,应该不是想不出计划。”
侦探灰蒙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个浅笑,但他马上又紧紧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如果我早些下决心实施,也许那个姑娘就不用死了。你不会这么想吗?”
“我知道,”莫里亚蒂神态安详,“但是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不准备万全,也许就会是白费力气,依旧会有人被害。这些应该不需要我说。”
最后他温柔地笑了一下,因为侦探忧郁的神情太少见,那双灰色的睁开都艰难的眼睛太可怜,也许福尔摩斯需要安慰。
“廉,你认为杰克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先听听侦探先生的意见。”
“现在有这样一种说法。伦敦——因为苏格兰场一直办事不利——很愤怒。有人说他们故意查不出来。以及,那封信不是管他们叫‘亲爱的老大’?”
即使没说穿,福尔摩斯玩味的语气也透露了些什么。教授冷淡地瞥了一眼木板上的剪报。它们的位置跟上次比没有太大的变化,其中多了几张福尔摩斯自己手写的稿纸碎片。
“强人所难了吧。”
“是啊,苏格兰场有破不了的案子,这点我再清楚不过。”
“但是大部分人不知道。”威廉用温和的语气说,有点不平,又有点见怪不怪。
“这个玩笑让它过去吧。”
“苏格兰场依旧没有给你许可?”
“没有,他们赌咒发誓要亲手破这个案子。但听琼斯说他们已经开始给死者的眼睛拍照放大了,因为民间说死前看见的最后一幕会刻印在瞳孔上。也有人提出,尸体在真凶面前会流血……总之,让我听这些简直是折磨。”
小教授轻轻地笑了。
“所以,福尔摩斯先生认为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洛克向后仰了一下,倚靠在木板上,毫不介意碰歪了上面的纸页,显然他已经不需要它们了。他黯淡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亮色。
“算是个强壮的人,要制伏一个人再大卸八块也需要不少体力。别的,很遗憾,得不到什么证据可以看出他的体貌特征。此人说不定是惯犯,不仅心理素质过硬,现场也没留下多余的痕迹。他们验了第三封信,没有留下指纹。”
他的语气渐渐变得不一样了。教授抬起眼睛,不意外地看出了一丝赞赏。福尔摩斯面对相当的对手,不论是怎样的恶棍,都会这样,这是他血液里对挑战的渴望。忧愁也好,疲惫也好,他都甘之如饴。
莫里亚蒂不眨眼地凝视着侦探。
“但是只要动手就会留下痕迹,这是不可避免的。割喉的刀口都是从右向左,说明他有可能是个左撇子,或者双手同样灵活的人——虽然不排除是从背后下手,但我认为可能性比较小,凯利是躺在床上被杀害的,刀口依然从右向左。从技术上看,是具有相当的人体解剖知识的人,尤其可能是医生,凶器多少能佐证这一点。这几起案子的凶器都是长九英寸,宽一英寸的刀,刚好符合手术刀的形状。另外,她们死前几乎都没挣扎过,也没人听见惨叫,说明割喉那一刀是直接毙命,其它都是被害人死后所为。大部分人可能不信,但是随便一个人来想要一刀杀死一个人,除非凭运气,否则还是挺难的。”
几下掌声为这段发言做了结。然后威廉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开着的窗户,他觉得有点冷了。
“很妙,看来苏格兰场抓了一大帮本地的流氓无赖,无业游民,是白费力气了。”
“无业游民当然不对。”
显然福尔摩斯因为得到教授的称赞又神气起来,重新坐直,屈起一条腿,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
“这几案都发生在周末的晚上,凶手很可能是独居且有固定工作的人。”
“很好啊。”
教授关上窗户的动作就和在黑板上写粉笔字一样。
“还有补充吗?”
“暂时想不到了。你有补充吗,廉?”
威廉转过身来,一只手依然抵在下巴上,目光低垂。
“我的思路并不一样,当然,不冲突。关于凶手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福尔摩斯先生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物理特征,而我要从他如何想入手。”
“动机一样重要,”侦探说,“根据受害者的共同点,一般可以总结出他是恶意报复,或者自诩正义。”
“有更‘奇怪’一点的可能吗?”
“根据割走子宫的行为,也有一点点可能是不生育的女性出于仇恨心理犯下的。”
“啊,这可不太行。”
福尔摩斯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莫里亚蒂,期盼到不像这个场合应有的。
小教授回到工作台前,抬起一根手指用指尖点了点剪报。
“沦落风尘的女子,被遗弃者,孕妇,都选择最贫穷和最低贱的受害者下手,用最残忍的,对动物般的手段实施,拿来炫耀,以此获得主宰人命的自豪感。他也许是个体面人,是个安静的、不引人注意的人,对熟人来说甚至可能很老实,但追根究底只是欺凌弱小之辈。”
说到这儿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轻柔。
“对你来说,这样的话过于感性了吧。不过我希望这对你准备诱饵有帮助。”
从见面以来就被忧愁和疲劳淹没的侦探抬起头来,眼眸明亮。
“诱饵?”
“我想这应该是你的计划。”威廉微微侧头,眯起了笑眼,“如果找不到人,就让他来找我们。”
到底是什么让福尔摩斯眼中闪烁奇妙的光,很难说清。也许是威廉和他再次想到了一起,也许仅仅是因为威廉用的一个词:我们。他从桌子上跳下来,像个少年那么富有弹性,双手还插在口袋里。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