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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三太夫xV】鸟类灭绝法案

作者 : 星野律

分级 大众 常规

原型 赛博朋克2077 cyberpunk2077 小田三太夫 , V

标签 小田V , 小田三太夫 , V , 赛博朋克2077 , 赛博朋克2077乙女

状态 已完结

170 13 2022-6-26 17:50
导读
小田V,自娱自乐产物,感谢阅读。
【观前须知:
1.完全没有玩过恶魔结局,相关知识全部来源于设定集(或无意中看到的文字剧透),故可能包含大量与游戏演绎矛盾的地方,还请谅解。
2.V=自设V,名字叫伊戈尔,cp左右没有任何象征意义,且文章内没有任何关于“我”性别和外貌的描述,可以放心观看或带入。
3. 本文内含较为完整的感情线和游戏结局,全文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高达十万字,请尽量选择闲暇时间观看。非常感谢!】

序  荒坂、鸟类学,和我
随着荒坂内部派系之争愈演愈烈,不少业内人士都想知道荒坂公司未来的走向究竟如何。如果对你而言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军工制造商内部的勾心斗角实在过于复杂的话,不妨可以换个角度,从艰深的鸟类学角度来看一看。是的,没错,鸟类研究能帮上忙——至少在某种意义上可以。一个小忠告,每一个混公司的人都至少应该熟悉这三个日语单词:キジ、ハト和タカ。
キジ的意思是绿雉鸡,不过夜之城的人更喜欢叫它“山鸡”。这种鸟在日本有着悠久的文化和象征意义,据说现在还可以在四国岛的荒坂华子私人保护区里欣赏到世界上最后一批活体样本。但是“山鸡”在荒坂内部的派系划分上还有另一层含义:保守派。该团体以华子为中心,主要由拥护荒坂三郎的技术专家们组成。他们希望坚持荒坂三郎本人安排好的发展路线,而且据说他们在大小姐华子的身上看到了一股能够维持旧有秩序和企业内部稳定的指引力量。
然后是ハト,它的意思是鸽子。鸽子的象征意义众所周知,它十分贴切地表现出了公司内自由派的特征。他们的规模要小得多,据说已经和那些追求进一步深层改革的人士组织在了一起。其领导人物是已故的荒坂三郎的长子荒坂敬的女儿,华子的侄女荒坂美智子。尽管目前这一派的影响力还不足,但在某些政客和媒体名流当中,支持他们的呼声日益高涨。
最后是タカ,指的是鹰。和鸽子一样,鹰也有象征意义。该派阀由荒坂赖宣领导,通常偏爱采取直接强硬的解决方案。据“可靠消息”称赖宣生性顽固,喜怒无常,和三郎很像,因此广受想法更为激进的荒坂集团精英阶层支持。但是,他比较倾向于西方,想法新颖,具有争议性,这一点削弱了董事会忠实的传统派对他的支持。
而我?(先说一句,很高兴认识你:))我跟上面说的这些其实都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个倒霉的前荒坂员工,现役雇佣兵,最近因为一点……“小事”被迫跟荒坂合作。
不过有一点说来很巧,我的名字,叫做伊戈尔,单从发音上说,也是一只“鹰”。

一、公司狗
我从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两个小时前,我被强尼烦得不行,恶向胆边生的我抓起之前从克里脑残粉那搜来的什么所谓强克同人文芯片就驱车开往了克里家,还暗自发誓我一定要让强尼体会一把什么叫他妈的尴尬。结果离克里家越来越近,我却越来越后悔——为了个死人,尴尬两个大活人,至于吗?——等车开到克里家门口,那个奢华又低调的铁门缓缓打开的时候,我已经完全不打算“按计划行事”了。
强尼坐在副驾驶嘲笑我,又是那种“我早就知道”的语气:“说实话,我倒还挺想看看你折磨自己呢,我们那时候玩的可比你想的花多了,念个同人文算屁啊——可惜你醒悟的太是时候了,啧啧。”
太气人了吧,到底“花多了”得有多花啊。
不过嘛,强尼在他的老朋友克里面前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克制的,来了也算能躲个清净,我抹了抹脸,决定将此行的目的改为聊天。

克里真的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听他讲故事很舒服,听他和强尼隔空斗嘴也很有意思。唯一的缺点吧,就是克里家的大沙发真的太软了,在沙发上窝了俩小时我差点昏天黑地地睡过去,趁着克里接电话的间隙,我赶紧示意去外面活动活动筋骨。
说出来不怕人笑话,豪宅好是好,但只有现在,此时,站在克里家大门口,背靠着水泥墙面对着大街,鼻腔里充斥着车掀起风刮来的沙尘,我才似乎从飘飘然的泡泡里落下,真正活在属于我的夜之城里。我打了个哈欠,正要高举双臂伸个懒腰,突然感觉额前飘过一缕风。
“我操!”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我猛地往后一躲,但完全忘记了背后就是他妈的冰冷的水泥墙,我这一躲算是结结实实地撞了个头晕目眩,估计眼泪都飚出来了,这简直比被敌人按在墙上摩擦还好使。我赶紧扶着墙打算站直,心说最起码不能输面子,另一只手迅速地摸了下后腰,想掏出把随便什么手枪小刀出来防身。
这一摸,我冷汗都下来了——刚刚只是想出来透气,所有的武装设备(甚至包括外套,虽然它跟武装并没有什么关系)全部留在了克里的房子里,让我赤手空拳和拥有那样速度的人对打,那基本上属于白给,他妈的白给——
冷汗,眩晕,或者还有该死的芯片,我眼冒金星,朝地面一头栽去。谁能想到能一个人端一个小据点的自诩在夜之城排得上号的雇佣兵,甚至还没见到偷袭者的脸,就要被自己打败了?!到底谁这么牛逼敢在大名鼎鼎的克里·欧罗迪恩的门口偷袭啊?!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克里的沙发上,克里仿佛还是接电话之前的姿势,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琴弦,强尼大爷一样地坐在沙发背上,脚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节拍。
难道我只是睡着了?刚刚是做梦?我一骨碌坐起来,还没开口,强尼和克里几乎是同时看向了我,然后露出了如出一辙地忍笑表情。
……得,我懂了。我搔搔后脑勺,指尖扫过的地方隐约传来刺痛。
“V,你醒了啊。”克里说,他把吉他放在一边,起身倒了杯水给我:“你怎么出去活动一下都能出事啊?!这闹事的本事跟强尼也差不多了。”
“谢了克里,靠,顺便一提强尼在大笑,我听着还挺自豪的。”我接过水灌进嗓子里,看着他坐在我身边,实在是忍不住问道:“所以……我是怎么回来的啊?不能是机器人给我抬进来收尸的吧。”
“这倒不是。”克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你……是被一个荒坂的……呃……安保人员?扛进来的。”他抬了抬手,试图比划出一个轮廓:“他就……那么扛着你进来了,安保机器人也没有报警,估计是识别到你了?我问他是谁他也没有回答,他就把你,呃,扔在那边的软垫子上,朝我鞠了一躬就走了。”克里指了指门口的地面,我顺着望过去,看见红色的软毯上隐约有一个扭曲的人形。
“……荒坂。”我跟着重复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荒坂。”克里肯定道,“他一身黑,身上显眼的地方印满了荒坂的标,而且我这地方隔壁就是荒坂的豪宅,估计是人家下班路过,看你晕在我家门口,发发善心吧。”
这话槽点太多,但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含糊地应了。主要还是实在不想让克里知道我是因为自己犯蠢才倒地的。强尼也烦躁地在沙发上来回踱步,不过照我看他就是单纯想糟蹋克里的白沙发。
“对了。”克里突然一拍脑袋:“虽然里屋没有,但是大厅可是有监控的,刚弄这房子的时候为了预防装的。电脑就在楼上,你可以去看一眼,说不定来的人你其实认识的?”
克里这番话可真是瞌睡来枕头,我正愁无从下手呢,谢了克里之后赶紧上楼调监控来看,对这个神秘的可能袭击了我又送我回来的公司狗充满了好奇。
“会不会是你以前的同事?虽然你已经是黑名单死人了,但是某一个充满神秘气息的公司同僚尽了最后一点同事情谊送你最后一程……”强尼已经开始放飞他的想象力了,他像念着什么深夜电台稿件一样充满感情又神经兮兮,我不太确定他进来的具体时间,只能回退时间轴寻找,手眼不停,只从胸腔中哼出一声代表对强尼的不屑。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之前在反情报部的朋友和线人,死的死跑的跑,哪还有什么同僚——找到了!不,等等……这个人是——不会吧……”强尼听我没声了也凑过来看,然后我们一起沉默了。
虽然脸部被抹掉了,但我绝不会认错,这人是华子的保镖,竹村的“朋友”,是不久前才放过狠话、和我交过手的,本该是盟友的敌人。
——小田三太夫。

二、“和解”
“……假的吧?”我第一反应是质疑。
“应该是认错了吧?我是说,如果是那个小田……他不是应该恨不得当场做掉我然后我再一次在垃圾堆里醒来吗?而且他不是骨折了吗?”我重放了他抗我进来的片段,又再一次重放,直到强尼制止了我才停止。
“你对自己的情况倒是清楚得很。”强尼嗤笑一声,但从他紧皱的眉头,我知道他也拿不定主意:“我说你要不给竹村打个电话?”
“哈?五郎又没和他们在一起,给五郎打电话能知道什么啊。”我对着电脑屏幕发愁。
“……说你蠢你还真的不动脑了是吧?”强尼恨铁不成钢地摘下他的墨镜,那架势恨不得把那玩意怼进我的脑袋里:“竹村是小田的师父吧?你不确定就刚好找他瞧一瞧,他肯定比你熟悉那个荒坂狗,确定呢就正好问一问,他到底要搞什么把戏。”
有道理。我接入了个人连接,拷贝了一份监控下来,又给竹村发了个消息,问他有没有空。
竹村一般回消息都挺快的,这回却半天没动静,我双脚一蹬,椅子晃晃悠悠转了两三圈也没见他回复,索性也不等了,打算下楼找克里要点酒喝。
我下楼的时候克里正好处于少见的狂热灵感状态,他把吉他接入了一块不大的电子屏,一遍又一遍地弹奏其中的某几节,试图找到一个最佳的状态。他听见我下楼头都没抬,只虚虚抬手做了个自便的手势,就继续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中了。
我在他的迷你酒吧看来看去,始终也拿不定主意——这不能怪我,主要是克里这迷你吧里都是些我名字听都没有听过的花里胡哨的酒——我又纠结半天,最后下定决心,还是喝点看得懂的廉价饮料算了。
我从旁边的餐桌顺了一罐估计是哪个外卖随餐附赠的还没开罐的小可可乐,刚喝了一口,手机就滴滴响了起来,我划开一看,果然是竹村。
【五郎,现在有空吗?找你问个事。】
【V,我有空。】
太好了,我赶紧把刚刚拷下来的监控录像给竹村发了过去。
【文件已发送】
【五郎,找你是想让你看看,这个人是小田吗?我记得你不是说他还在医院……】
我捏着手机有些忐忑地等着竹村的回信,没成想这次的回复很快——他居然直接打了全系电话过来。
“喂,是V吧?你那段录像是哪里拿到的?”竹村单刀直入地开始了话题。
“呃,这不重要吧,五郎。我只是想让你看看那是不是小田。”我是真的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糗事,至少竹村不行。
“当然重要。”竹村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小田是华子小姐的贴身保镖,除了华子小姐的安危以外他几乎不参与也不关心任何事情,如果他处理了一具尸体,那很有可能代表华子小姐遇刺了。如果这种事真的发生了,那对我们来说将是极其不利的。”
“噗咳咳咳——”我愣了一下,直接喷了出来,呛得半天没缓过神。我发誓我绝对看到屏幕那边的竹村明显嫌弃地抽了一下眼角,但这都不重要:“靠,五郎!那才不是什么尸体!那是我!”
“什么?”这回换竹村愣住了,他偏过头去,似乎是又一次检查了我发给他的录像,然后用一种危机解除了的放松(我怎么感觉他甚至有些失望)语气向我再次确认了人物和地点。我含糊地告诉他我晕倒在了朋友家门口,被似乎是小田的人扔进了门,发给竹村就是想确认一下。
“不会错,就是他。”竹村最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他还在医院吗?我记得上次问你你说他伤得很重,还骨折了什么的。”我把剩下的可乐一饮而尽,把空罐响亮地搁在玻璃桌上。
“荒坂给他用了最好的。”竹村简短地解释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小田需要尽快返回他的岗位。”
“妈的,还真是他。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强尼突然出现了,他坐在桌子上,一只脚踩在椅子扶手上低声咒骂,随后又提醒我问竹村要他的联系方式。我赶忙和竹村传达了我(虽然其实是强尼)的想法,希望竹村帮我打探一下,或是把他的电话给我也行。
竹村点了点头:“如果你我和小田和解,那无疑是一件好事。不过你和他不熟悉,直接惹怒他对你没有好处,初次的交涉就由我来吧。”
“那可太好了,五郎。”我道,“等事成了请你吃饭啊。这回绝对不带你去低档饭店了。”
竹村可疑地沉默了。
在我即将憋不住笑出声之前,竹村严肃且认真地表示,如果我、他和小田真能消除误会,统一战线,他许诺会在事成之后自己下厨请我吃一顿“真正的美食”,夜之城饮食还是免了吧,又照例嘱咐我注意安全,在得了我的保证后才挂断了。
“哼,要不是我知道你本来就这贱兮兮的德行,我还以为你看公司狗不顺眼故意气他的呢。”强尼阴阳怪气道。
我闻言一乐,然后冲强尼翻了个白眼。

但我也没想到我压根没等到竹村的下一通电话。
当时我刚在歌舞伎区接了个委托,说要暗杀虎爪帮的一个小头目正一郎——那个狗东西强迫年轻姑娘吸食闪闪,上头之后就扔到赌场或者妓院去赚钱,等废了再卖给中间人或者拍黑超梦的捞最后一笔油水。之前祸害的都是流浪者或者是外来的性工作者(这种人在歌舞伎区可是一抓一大把,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来找),结果这回不知道是失手了还是嘚瑟了,居然绑了个正儿八经有家室有背景的姑娘,这一下算是炸了锅了,正一郎必须死。瑞吉娜还提醒我,如果能顺便炸了闪闪的生产窝点,她还会多给我一笔钱。
何乐而不为呢?我带上了我的武士刀,还揣好了枪和手榴弹,换了一身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的衣服,走进了据说是正一郎据点的一个地下小型酒吧。

三、酒吧
交了入场费之后我就闪了进去,这酒吧外面看着破破烂烂不甚起眼,实际的内部装潢倒还挺富丽堂皇的。从天花板的电子屏洒下粉蓝色暧昧的光,广播里放着不知名歌手的歌,酒保和服务生都表情放松,跟着节奏曼妙地摇动——对,这酒吧除了保安全都是姑娘,联想到瑞吉娜给我的情报,我握紧了拳。
我坐在吧台,要了一杯特调,左看看又看看装作在等人。摄像头一共有六个,两个在包间里,吧台附近的拐角处有一道门,保安站在门前,但正好是监控的死角。
进出口居然是监控死角,有意思。我断定这一定是正一郎不想留下把柄耍的小把戏,他应该怎么也想不到给自己行方便的设计这回却给死神开了门,我咧了咧嘴,用我稀薄的刚好只能黑黑什么电视自动贩卖机的黑客知识黑了那保安附近的电视机。电视机发出了变调的最后一响,然后彻底黑屏了。
“怎么回事?又坏了?”那保安果然被吸引了过去,我把特调一饮而尽,在杯底垫了小费,闪进了那道通往我的成功和某些倒霉蛋死亡的门。

里面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很不一样。
压抑,安静,仿佛是一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要怎么形容呢……对,就好像我在超梦里看过的那些老式恐怖电影的翻拍,狭长而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废弃的警署,夜晚即将关闭的档案室。我路过了一个个房间,空无一人,大门敞开,但里面脏兮兮的“医疗器械”让我不敢去想这些房间都是干什么用的。
我几乎是用自己能达到的最快最轻的步伐飞过那个长廊,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咒骂,一定要弄死这个狗日的玩意。终于到达了尽头的门前,推开那扇门一切又回归了原样,嘈杂的喽啰聊天声、中央空调呼呼的排风声,还有广播放出的歌声,我定了定神,闪进了最近的屋子。
这动作我都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我熟练地接入个人连接,挨个扫了一遍,定位正一郎的房间,还顺走了放在桌上的一卷钱(不拿白不拿)。正一郎的房间现在没人,这人不知道在哪,我只要先去他的电脑上找到造闪闪的位置(多半是在地下室),再在他的屋子里躲起来,守株待兔,一切就解决了。
有了布局图之后一切都顺利不少,潜行本就是我的强项,我很快地就溜进了正一郎的“办公室”,大致地扫了一遍房间布局,就接入了他的电脑。
和门口一样,他似乎完全没有担心过会被人攻破,电脑就那么开着,完全没有设防上锁,所有文件就那么大咧咧地摆在桌面上,有姑娘们的档案,闪闪的销售明细,还有一些应该算是重要的文件备份和一张没头没尾的写着好些日本人名字的名单。我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暗暗记下闪闪窝点的位置。在断开连接前我顺手地打开了正一郎的收件箱,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消息。
噢哟。
“妈的,V,这回你可摊上事了。”强尼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他用词担忧,但情绪却明显激动,基本上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形象。
这都是啥啊!我睁大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这邮件,头一次觉得我应该或许大概不认识字比较好。这邮件似乎来自荒坂,是一个叫“SA”的不知名人士(绝对是个大人物,这人的邮件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可不少)发来的委托。我不是第一次知道荒坂高层和虎爪帮有勾结,之前在反情报部我可听说过不少,我还用这事威胁过木头人,可这么直接的摆在我面前的证据还真是头一回,这个SA说……
“找死士刺杀荒坂华子,故意使行动失败再嫁祸给赖宣……哼,还真让竹村说中了。”强尼点了一根烟,嘲讽道。
“明明是刺杀,却要务必确保荒坂华子的安全……”说实话我大脑简直是一片空白,压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手先于脑子动了起来,复制了那份邮件和所有的文件发给了我自己,又删除了记录,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断开了个人连接,思绪万千地站在电脑面前。
“V,留神!”强尼突然怒斥一声,吓得我一个机灵清醒过来,远处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像是有两三个人在往这边走,其中一个应该还穿着皮鞋,绝对不是普通的喽啰巡视。
我赶紧钻进之前物色好的空柜子里,屏住呼吸只留下一个小缝,往外看去。

没过多久,两个人就陆续进了这间屋子,打头的正是我的目标正一郎,后面还跟着个五大三粗的保镖,看着应该是动物帮。他俩走进门后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站在门口等了一下,头偏向门口,明显是在等人。
我的猜测没有错,几乎没过几秒,从门口走进来第三个人,穿着西装皮鞋,是荒坂的人。
更准确的说,是我认识的人,我在找的人,我渴望联络的人,我的敌人。
“怎么又是这个小田?!你是不是和荒坂家的狗命里犯冲啊?”强尼压低了声音(虽然别人压根听不到就是了)骂骂咧咧地踩灭了手里的烟。
小田似乎很厌恶这里的环境,他面上不显,却和几乎有实体的东西保持了距离,他挺得笔直,抬高下巴睥睨这俩人,眼里的高傲即使是我也看得清楚,正一郎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出来一样,或者说他这种下等狗腿子早已经习惯了。
“名单呢。”小田开口。
“都在这了,您来看。”名单?不等我细想,正一郎靠坐在电脑椅上,按下了电脑的开机键。
开机键。

那仿佛不是开机键,而是他们的播放键,我的静音键。我清楚地记得他的电脑本就是开着的,也明白他按下“开机键”这反常的举动是一种暗号,我只是再一次地被小田那……没错再一次,说实话,我不太乐意承认的,我再一次被他那堪比艺术一样的动作迷住了。
上一次和他正面对决时我就注意到了,他极强的压迫性和极其矫健甚至可以称得上美丽的身姿给我带来几乎刻进DNA的冲击,我整晚整晚做梦都是他向我挥来那一刀,还有他躺在地上面具破碎的模样。小田似乎只是回了个身,但他的双臂在空中划出优雅的红,那动物帮甚至都没来得及开枪,他只是把霰弹枪掏了出来,就被小田那锋利危险的螳螂刀割了喉,声都没发出一点就死去了。正一郎摊在地上,还活着,但从血滴落的位置看,估计是毁容了。
小田微微弯腰,拿他的热能螳螂刀的刀尖对准正一郎的脸,勒令他不准发出一点声音:“名单。”
正一郎听那声我估计尿都快吓出来了,却还是抖着声发狠话:“压根没有什么名单,都是我骗你来好杀掉你的!古话说趁你病要你——呃!”
小田皱着眉头把他的螳螂刀一送一抽,结果了正一郎的性命。他嫌弃又利落地甩了甩胳膊,把刀收了回来,然后他抬头,似乎是想找藏匿尸体的地方。
我发誓,就在那个瞬间,他锁定了我。

四、小田
他似乎也没想到屋子里还藏着第四个人,惊讶过后就是被愚弄一般的愤怒,他一边往这边走一边抽出了腰间的枪。这家伙像条炸毛的吉娃娃,我不合时宜地想。
在他打开柜门的时候,我已经摆好了我能做到的最有诚意的国际通用投降姿势,双手举起,五指分开,就差给他磕个头了——开玩笑,我可不想在这关头被他打死!
“……怎么是你?”小田的表情放松了一点,但对准我的枪口还不偏不倚地瞄准着我的眉心,我赶忙声情并茂龇牙咧嘴地和他解释他刚刚干死的那个正一郎正是我委托的目标。
“你看,我是个佣兵,要吃饭的嘛。”我补充道。
“切。”我估计他在别人的老巢里也不想节外生枝,这人虽然放过了我,还侧身方便我从柜门里钻出来,但表情却是一万个不乐意,要是我有多余的动作看样子他当场就能打死我。可还没等我说话,他又忽然把枪口怼上了我的下巴,我被迫抬头看他:“又怎么了?!”
“我不信任你。”他说,“或许你就是他所谓名单上的人,一个接脏活的贼。”
“???你在说什么?”我被他谜语一样的发言弄晕了:“什么名单啊,怎么就又人身攻击了?我他妈接这委托是因为这狗东西上街拐小姑娘,你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吧那一排排医疗器械上面还有血!不信我给你看中间人发的短信啊?!”
小田这才收了手枪,哼了一声,示意我把证据拿出来给他看看。
说实话我倒没想到他真要看,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解锁,准备怼在他脸上好好让他欣赏欣赏正一郎的恶行,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一个喽啰却闯了进来,嘴上还念叨着老大老大的,估计是找正一郎有事。
谁都始料未及,地上躺着两具尸体,我们三个大眼瞪小眼,还是小田先反应过来,弹出螳螂刀就飞了出去,不过那喽啰死前大叫了一声,算是彻底引来了敌人。
趁着虎爪帮和非常显眼的小田厮杀的时候,我还没忘了自己的委托,一扭身闪进了地下室。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嗯……但这爆炸还挺解气的,看就看吧。我解决掉地下室的喽啰们后,听见楼上也没了声音,估摸着小田应该已经全解决掉甚至离开了,就扔了颗手榴弹,炸了那个窝点,跟强尼乐呵呵地看了会燃烧,才上楼准备交差。
但没想到在门口看见了靠在车上的小田。
“小田!”我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而他敌视地抬眼瞪了我一眼:“我说过……”
“对,你说过什么再见到我不会留情什么的……但这可不是再见了!这是再再……再见了!而且我和五郎也和华子达成了交易我建议你现在还是和平共处模式比较好!”我防备地后撤一步,拿手机挡在我和他中间,上面是瑞吉娜的短信。
小田拿过我的手机看了看,估计是发现确实是我说的那么回事后就还给了我,看样子也并不打算为污蔑我而道歉。
“所以刚刚的爆炸确实是你。”小田说,他打开了车门却发现我一动没动,终于意识到我可不是那种赶着给他交作业的乖宝宝:“你,有事?”
“有,当然有。”我一时有点拿不准到底是直接问他要联系方式还是问他为什么帮我,脑中还对好几件事情充满好奇,结果一开口就变成了:“你为什么要在克里家门口袭击我?”
“……谁?”小田眨眨眼,显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呃,克里·欧罗迪恩?不是吧,你真的不认识?靠,摇滚巨星啊,就家住那个大豪宅,在荒坂隔壁的那个。”我大概比划了一下:“我晕过去了,克里说是你把我抬进来的。”
“哈!”小田终于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事了,他挑高一边眉毛看着我,那副嘲讽的表情已经充分地提醒了我那天我到底干了个什么糗事。
或许是我的表情实在是无奈到不行,也可能是他又回忆起了当时那个估计他安保生涯十几二十年从没见过的弱智操作,他居然扶着自己的额头,笑了起来。
“……你认真的吗,喂,你再笑我要录像了,回去给五郎看看他唯一的朋友他的好徒弟居然能乐成这样。”我干巴巴地威胁着,即使我知道我根本没装任何可以录像的植入体,这时候的小田估计也压根没把竹村放在眼里。
小田看起来也确实是丝毫不惧,他甚至笑得更大声了。
只是我总感觉到有一丝违和,好像山雨欲来,明明阳光明媚,我后脖颈的汗毛却不可遏止地倒竖起来。

五、交涉
我的手悄悄地向后,摸着武士刀的刀柄,不动声色地盯着小田。
他好像终于笑够了,放下了手,仍旧低着头斜睨着我。我这才看清他的表情,他根本没在笑,他的脸上是我熟悉又不太熟悉的愤怒,他的眼紧紧地瞪着我,嘴仍咧着,但牙紧紧地咬在一起,似乎下一秒就能扑过来把我撕碎。
“我居然……败给了你这么个愚蠢的小毛贼。”他在我眼前握紧了拳头,拳心朝我。
我咽了口唾沫,想起竹村说过的“自尊受的伤难以修复”,知道他正在心里模拟掐死我的力道,只是谢天谢地他压抑着。
我和他谁都没说话,只是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只等一个契机,等谁先败下阵来,或者开打。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关上了车门,重新靠在车上,双手抱胸看着我。
这回合是我赢了!我幼稚地想。
“我觉得这事没什么需要解释的。”小田说,他微微地皱眉,似乎在回忆:“当时我袭击你……不,那根本不能算袭击,是你明明身份敏感却还出现在荒坂宅邸的附近,我当时有要事在身,只是下意识地清除威胁罢了。”
“哈?”我瞪大眼睛,觉得他完全是在无理取闹:“如果当时站在门口的是克里,你这理由可没法用吧!”
小田啧了一声:“蠢货,有战斗力的佣兵和没有战斗力的平民可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他又露出了那个嘲讽的笑容:“你难道没有想过,不会有富豪站在自己家门口吸公路上的灰吗?”
“——”我一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明明受伤的是我,怎么有错的也是我了!就连强尼也出现在一旁,靠着小田那辆维勒福尔哈哈大笑:“哈哈你别说,这狗还挺会叫的,你平时不是挺会跟我顶嘴的吗,怎么这下蔫了?哈哈哈哈哈!”
……妈的。
“不过……确实是我一时失误。”小田说。
我记得竹村说过他绝不允许自己犯错,所以还真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见这话。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我旁边的某处地面,心下了然。照我看,这人也挺别扭的。
“所以你是把我……”小田突然瞪我一眼,我赶紧修改措辞:“是我自己把自己放倒之后,呃,你突然发现我其实在一个平民富豪房子前面还没带任何武装,知道误会我了?”
“哼,差不多吧。”小田补充道:“你倒下之后,我扫描了你,发现你还留着一口气,不过身上干净到反常。那之后我请示了华子小姐,她说你还有用,让我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气音,看起来是颇为不乐意地接受了这条命令。
“啊~”我想起初见小田的事情,突然乐了:“是啊,是啊。你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有自己主见的荒坂兵——喂,你瞪我干什么,我是在夸你!”
我本来是想说一条拴不住的狗的。多有意思啊,有自己主见的狗,居然隐瞒事实,认为自己能替主人做打算——
“你还有事吗。”小田再一次确认道。
“有。”我回答:“五郎觉得我们应该和解,这样对你我和华子都有帮助——所以你能不能把你的电话给我?嗯……五郎说有空请你吃饭,对。”
“你应该知道你这借口蹩脚的就好像第一次在酒吧搭讪小姑娘吧?”强尼嫌弃道。
我当然知道!但我也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跟他也开不起玩笑,我要是说得花哨一点他突然暴起砍了我怎么办!我总不能说我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把你联系方式给我不然我就不——
等等。
小田的表情写满了拒绝,但不等他开口,我突然抬手制止了他。
“我知道了。这下,你必须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了。”我笑了起来。

小田一时不明白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似乎决定静观其变。
“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我指了指我的耳后,大约是芯片植入体的位置:“但我可能知道正一郎为什么要骗你来这里。”
小田的眼睛猛地瞪大,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估计是碍于华子的命令没下死手,但他的力道也足以让我呼吸困难。“肮脏的贼,你果然在骗我。”他目眦尽裂:“我早就说过,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你这样的贼,你欺骗了我,更欺骗了华子小姐!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我明白他的愤怒,但现在的情况绝对是他有求于我。我呸了一声,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小田的手腕,另一只手不甘示弱地竖起一根中指送给他:“看来……咳咳,你的主人只教你打架,没教过你搜集证据,是不是?”
“什么?”小田的表情突然有些僵硬,他松开了手,任由我在原地捂着喉咙咳嗽半天。“……别看不起我,小毛贼。你说清楚,什么证据?”
“你这句话说得倒是和五郎一模一样。”我嗤笑一声:“正一郎的电脑上,有一封荒坂的某个大人物发给他的委托邮件,上面要求他们进行一次假行动——正一郎虽然回复说他已经找好人选吩咐下去了,但估计他认定你就是这次假行动最大的变数,再加上我之前重创了你一次,所以他才要提前除掉你。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呵,别往那门里瞅了,你不是听见了吗?我已经把那里全炸了。”
“假行动。”小田不甘心地瞪我一眼,复述道。
“没错,而且是关于荒坂华子的。”我说:“具体的想知道吗?想知道我们就做笔交易吧?我虽然不知道你之前一直念叨的名单是什么,但以我干反情报那段时间的经历,这邮件上的东西可绝对不是骗人的,你懂吧?”
小田思考了很久,久到我都想犯欠在他眼前挥挥手让他回神,他才叹了口气,再一次打开了车门。
“上车。”他对我说。
我无视了强尼的强烈反对,绕到另一半坐上了小田的副驾驶。
我赌对了,事情一定大条了。

六、交易
我上车之后,我们谁都没说话。
我知道这不是小事,小田估计想找一个方便谈话的地方,也就不打算先挑起什么话茬,只是靠在椅背上看着外面缓慢后退的街景。
小田看来确实是一个极度自律的人,他甚至开车都不听电台的诶,我暗想,完全不打算承认这结论完全是出于我个人没道理的刻板印象。
车七拐八拐进了荒坂海滨,最后在一个不知名的车库里停了下来。直到那道卷帘门落下,狭小的逼仄空间只有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幽幽的光,小田才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锁示意我下车。
“就在这谈?”我问。
小田嗯了一声,他沉默地双手抱胸靠在墙边:“你说吧。”
我环视一圈,没看见有什么凳子一类的东西,索性就站到他对面,往后一靠屁股刚好贴着小田的车前盖:“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小田没答应,只叫我继续,我知道他想先听听细节,就开门见山地开了口:“我知道你一定要追查这件事,我可以把我看到的邮件发给你,但我的要求是,一不能告诉华子,二除非特殊情况,全程都要带上我。”
小田连想都没想:“不可能。”
“操,别急着拒绝嘛。”我早知道他会这样,不过对这件事我可有足够的把握:“首先,这事的严重性我想你不是不知道,跟荒坂华子有关我也不信你不会追查到底。我让你带上我倒也不是要对你荒坂不利,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这幕后黑手到底是何方神圣,而且如果他要在董事会会议上行动,我作为证人我的安全也会受威胁。其次,如果你不和我合作,我打包票你一点线索都拿不到,我会立刻删除这世上仅剩的你需要的证据邮件——对了,别想拿什么威胁我,你自己说过荒坂华子要你保证我的生命安全,而且我可是脑袋中过一枪死过一次的人了,你猜猜我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小田紧锁着眉头,没有应我的话。
“啊对了,最后呢,我说的也不是不能完全不告诉华子,我只是要求你在我们完全调查清楚前不能告诉她细节。”我补充道:“这可是非常时期,对华子好,对吧?你应该能理解的吧,毕竟你‘上一次’就是这么做的嘛。”
小田估计是终于明白过来我这要求纯就是在报复他,他恼怒地瞪了我一眼。但我的要求都无伤大雅,我能给的他却没法从别人那得到,他只能答应。
“嘿,嘿,高兴的有点早了吧V。”强尼突然出现在我和小田的中间,他颇有些嘲讽地看着我:“你在反情报真是没白呆啊,嗯?诈这小子真是一套一套的,不过你可别忘了那个正一郎的电脑……”
操了,我当然知道,我炸的只是地下室。我在心里让强尼闭嘴,至少别打搅我装逼,这事你知我知,我唯一要蒙骗的小田可不知道!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小田看向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一开始我只以为你身处权力漩涡中心却毫不自知是蠢,现在看来你居然……呵,有意思。”
“怎么样,你答应不答应。”我歪了歪脑袋:“还是我给你点时间让你再想想?不过时间不等人……”
小田张了张嘴,手肘在墙上撑了一下,在我面前站直了。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眼睛闪烁明亮的蓝光。
【已添加联系人小田三太夫】
“谢啦。”我笑了起来。
“前天半夜,这个正一郎从我一个线人那找到我。”小田离我很近,他的声音下意识放得很轻:“他说他被赖宣大人委以重任,在下周的董事会例会上带领死士佯攻董事会成员,然后赖宣大人的人会趁乱袭击华子小姐,最后赖宣大……荒坂赖宣会把华子小姐的死因栽赃到军用科技的头上,就像他对荒坂大人做的事一样。”小田越说越气,他甚至放弃了对荒坂赖宣的尊称,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完的最后一句。我瞪大眼睛,没想到正一郎居然玩这出。
“他说这事太大,他自觉绝对不会成功,就来联系我投诚,只希望我到时候放他一马,还说要给我佯攻小队和他偷来的荒坂赖宣的人的名单,只是邮件不安全,所以我才会去那。”小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冷静自己:“我倒是没想到他居然有胆量到只带一个动物帮的杂种就敢把我引过去伏击我。”
“嗯……我猜他可能不知道什么是人不可貌相。”我想开个玩笑,但别提小田了,连我自己都没乐出来。
这事确实比我想的要稍微……或者不止稍微复杂一点。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小田似乎终于意识到跟我的社交距离有点近了,他退后一步,等我开口。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你直接看吧。”我把那份邮件转发给了小田,下意识隐瞒了文件里那个可能有关也可能无关的名单表。

沉默,长久的沉默。
我完全理解小田的感受,即使是我这么一个局外人,看到这篇信息量巨大的邮件都大脑放空,更别提华子身边最直接负责安保的小田了。
我猜他需要思考,也就不打算催他,也不打算给他制造压力,只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
我在心里大概盘算我们急需解决的问题:首先是找到这个SA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有何目的;其次是制定应对计划——毕竟我猜这个早已经吩咐下去的行动实施的时间正是华子准备让我上场的听证会,退一万步讲,我的安危不提(虽然我的唯一目标就是保住我的小命),对于荒坂来说如何保证他的董事们的生命安全也是一个问题;最后是做最坏的打算,比如说如果这种行动委托不止这一份该怎么办。
“伊戈尔。”小田突然叫了我的真名,我估计他是刚从联系人那里看到的。我一个激灵抬头看他,而他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应该知道,夜之城的鸟类已经人为灭绝了吧?”
我眨了眨眼,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小田这突兀且无厘头的发言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我笑不出来,但我决定假装听不懂:“嘿,搭讪的技术很烂哦,小田。”
“呵。”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你早晚会把自己害死的,小毛贼。”

七、“SA”
那天我和小田初步交流了信息之后就散了。他说他要回去查一查,看看有没有可疑的“SA”人选,而我则负责找街头能人或者突击虎爪帮,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有一说一我们俩这合作形式确实有点像公司和帮派,一个负责高层,一个负责街头。不过我倒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毕竟街头才是我的主场,要让小田来还干不了呢。
我先去拜托了尼克斯,看他能不能帮我找出这邮件发信人的定位——为此我可掏了不少银子,还给他买了瓶好酒——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就连尼克斯也查不出具体。说是完全没有收获倒也算不上,尼克斯说这邮件绝对发自荒坂塔,但具体是什么位置他无能为力。不过小田说这极大地缩小了他要查的范围,算是一条重要线索。
说到邮件,我专门回了趟正一郎的赌场,本想看看还有没有能用上的线索,结果发现那电脑还真的打不开了,强尼还嘲笑我一语成谶,本来是装逼哄人的话却真的断了自己退路。
我本来还打算去找中间人查查虎爪帮最近有没有大额的交易,尤其是找和歌子,毕竟说到虎爪帮就一定得提到她,但小田这人谨慎得很,没有绝对的证据不打算打草惊蛇,就连迂回的问题也不让我问,我也只好作罢。
我还没忘了跟竹村简单地说了一下我和小田已经遇上了,还告诉他为了获取信任我最近会和小田一起行动。竹村的回复依旧迅速,简单和真诚,他说自己也在做最后的侦查,让我不用担心他,以及一句永远不变的“注意安全”。
哦对了,小田这家伙几乎是一回去就把我们的行动计划——据他自己说——“简略地”汇报给了荒坂华子,不过他除了行动细节还省略了交易的部分,只和华子说我应该知道一些内幕,他需要我和他一同行动,这之后和我所有的联络都是在荒坂华子的允许下进行的。
真是条好狗,强尼如此评价。我表示赞同。

两天后的一个深夜,我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困得人五人六的,刚躺在床上就接到了小田的电话。天知道我有多想就地失联,先睡觉再说,但我估计按小田的性格我这一回不接他那边就能直接撕毁合约,只好硬着头皮按了接听。
“我在你公寓楼下,你现在下来,有新线索。”小田在全息电话的那头盯了我一会,补充道:“下来之前先去洗把脸,真是散漫。”
这不能怪我吧!你知道现在几点吗!我怒视小田一眼,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直接挂了。
没办法,我只好换了衣服,洗了把脸,还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杯咖啡,满肚子怨气地下了楼。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H10本来也不是什么人流量多的地方,这个点更是连个鬼都没有。小田的维勒福尔就停在楼下,既没开车前灯也没开车内灯,是要多不显眼就有多不显眼,我打了个哈欠,打开副驾的门钻了进去。
“凌晨好啊,小田。”我抱怨道,顺手把咖啡递给他:“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这个点叫我下来。”
小田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眼睛盯着我手里的杯子,半晌才接过去,也没打开喝,而是放进了腿边的一个车载小冰箱里,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个芯片递给我:“插上。”
“我从多方面下手,还联系了线人和黑客,现在大概锁定了两个人。”芯片上的信息一一浮现,首先是一个女人。“首先是名字,高层还真的有一个缩写是SA的,佐藤亚由美(Sato Ayumi)。这个人明天……不,今天清晨还和虎爪帮的人约在科罗纳多农场的某个地方见面,但那里地势空旷,很难隐藏或者提前埋伏蹲点。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这个佐藤亚由美的车晚上都停在荒坂塔的地下停车场。我可以带你进去过第一道安保,你再发挥你的特长……绕过摄像头,把窃听器安在他的车上,就能实时监听这次交易是否与我们要查的事有关。”小田停顿了一会,似乎是想给我一点时间消化。
“OK,这个我明白了,那另一个呢?”我点了点头,手指摩挲着咖啡杯盖上的压纹。
“另一个……我不能保证。”小田语焉不详:“这只是我的猜测。”
“……都箭在弦上了,多查一点也算掌握证据了吧。”我倒是不太在意,敌在暗处,我们本就像个无头苍蝇,还怕多撞一回?
“那好。”随着小田开口,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荒坂赖宣的脸:“我回去想了很多,认为这份邮件有可能是荒坂赖宣伪造的。”
“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一下被小田的奇思妙想惊到了:“你意思赖宣自己伪造邮件污蔑自己?小田,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愚蠢!”小田听起来有点生气,他似乎很讨厌我顶撞他:“他完全可以假装是他人下达这条指令,在假刺杀‘败露’后,拿着这条证据说是华子小姐或是其他相关人员诬陷他,来赢得更多的口碑!这邮件流出去他是唯一的利益既得者,他……”
“有意思……不,等等。”我细细咀嚼小田的这句话,突然恍然大悟:“小田,小田!我忽然,我忽然想到了。虽然不是我们一直想的那个缩写,但你,三太夫(sandayu),不就是一个SA吗?”
“什么?”小田顿了一下,然后提高了声音,他绝对是火了:“你是想说,我就是那个想让华子小姐陷入危机的——”
“不不不不不小田!”芯片还在我眼前显示着赖宣的大脸,我什么也看不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捂住小田的嘴,不过在摸到他之前就被他死死握住手腕:“靠,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是赖宣伪造的,他选择伪装成你,这邮件完全就说得通了啊!”
知道荒坂的内部构造,知道华子要参加的荒坂董事会的具体时间位置,知道会议安排的时间细节,甚至多次要求一定要保护华子的绝对安全——
小田应该也听懂了我的意思,他松开了箍住我的手,深深地呼吸着。

八、“可怜”
“……不,我们不能一味地把宝压在荒坂赖宣身上。”小田冷静下来后说道。
“当然。”我表示同意:“这毕竟只是一种可能性,所以怎么说,你找到赖宣的谁了?”
“亲信的姘头。”小田言简意赅。
“呃,嗯……等等。”我一时间有点消化不来:“你是说亚当·重锤都那样了还有个姘头?玩柏拉图吗?还是道具啊。”
“蠢货。”小田嗤笑一声,似乎早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亚当·重锤只是雇佣兵,他可无权了解荒坂赖宣的权力,更别提分一杯羹了。我说的是那种真正的亲信,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物,就好比当年的你之于詹金斯?”
突然听到熟悉的名字,我一个激灵:“你怎么连这都知道?你查过我?!”
“查?你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小毛贼。绀碧出事之后,你的履历就已经被放在华子小姐的桌子上了。”小田不屑道:“总之,我通过一点手段拿到了他们账户的出入明细,交易记录表明荒坂赖宣和这个亲信,以及亲信和这个姘头——也就是这个‘丹’——最近有不正常的大型钱款流通。暂时还不知道丹的窝在哪,但是他每周二和周五一定会去城北工业区的一个俱乐部,我们去那蹲他。”
“嗯哼,NID,知道了。”我把芯片取下来还给小田:“所以怎么说,现在去荒坂塔?”
“没错。”小田应了一声,启动了车子。

从H10到荒坂塔,路途可真说不上近,我原打算强打精神最起码撑到完成任务再回家睡觉,为此还把我的那份咖啡喝了,可没想到车还没出小唐人街,我就已经抱着那个纸杯子,靠在车窗上睡熟了。
我是被脸上突然的凉意吓醒的,小田坐在驾驶位上揶揄地看着我,他手上是那个我递给他而他又放在小冰箱里的冰咖啡:“睡得可真死啊,不愧是敢偷荒坂的贼,真是狗胆包天。进大门,安保扫描,巡逻队问话,机器人扫描,你可是丝毫没醒——喝了,清醒一点,该干正事了。”他脸上写满了对我的嘲笑。
“什么,我睡觉可轻了,你一定在骗我。”我决定无视小田对我的诋毁,对他翻了个白眼把咖啡一口闷了,冰凉的液体激得我一下完全清醒过来:“车在哪?”
小田给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天蓝色的古德拉:“就那个。还有,这是窃听器,按下这个按钮后直接贴上去就行。”
我没急着出去,左右看了看。
几乎无死角的探头,还有远处的巡逻机器人,我暗暗盘算。如果直接黑掉两个摄像头篡改数据,再通过车和柱子的阴影或许……
我心里大概有了底,把喝光的空杯子放在脚边,轻轻地打开了车门。
黑掉第一个,绕过第二个,躲过安保机器人的扫视,再关掉第三个……我几乎放空了大脑,凭着本能和植入体潜行到了那辆古德拉旁边。
我左看右看,决定把窃听器粘在轮子内侧,只要不是趴在底下扫描,绝对看不到。
原路返回后,我窜回了小田的副驾驶,决定——
我突然一阵头痛。
又是那该死的生物芯片,我感觉自己短路了,一时喘不上气。
头疼欲裂,我能感觉到四肢不受控制地蜷缩,头使劲后仰,嘴也大张着,胸腔徒劳地使劲,却好像隔了层膜,压根呼吸不到空气,感觉自己快要憋死了。
“小田,救——”我感觉到小田似乎抓住了我的肩膀,或许他抓住的是我的手?他也许叫了我的名字,亦或者其实是强尼在骂我?但我耳边只有嘈杂难听的耳鸣,我试图喊他的名字,想说我还行,想让他不要担心,也想让他快走,但我转眼就没了意识。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车里。
我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在哪,直到我歪头看到红白配色的车座,还有荒坂的标识,我的意识才真正回了笼。
“小田……?”我扶着座椅坐了起来,小田正在开车,只瞟了我一眼,眼神颇有些复杂。
“你最好躺下,我向竹村桑咨询过了,现在正在去维克多医生诊所的路上。”小田说。
“老维?”我眨眨眼:“哦不不不不,不用去了!我这个……老毛病了,歇一会自己就好了,不用过去的,你不如带我回公寓吧。”
“你确定?”小田给了我一个不怎么赞同的眼神:“你自己的身体你做主,如果你坚持的话。”
“当然了。”我扶着驾驶座的靠背,凑近了和小田道谢:“谢谢你。”
小田的表情愈发奇怪,似乎我压根不应该这么做:“我什么都没有做,并且保证你的生命安全是我的任务。”他又一次强调道:“你最好躺下。”
好嘛。我躺了回去,突然发现头顶好像枕着什么东西。
“噢哟,啧啧。”强尼突然出现在后座,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荒坂狗怕不是看你可怜,母爱爆发了,还给你叠了外套当枕头呢。”
“哈哈,真好笑,去你妈的吧强尼。”我这才注意到小田上身只穿了件衬衫在开车。我干笑两声:“也不看看到底是谁害的,我总不能是凭空昏倒吧。”
“那也是荒坂的错。”强尼倒是有理的不行,他摇头晃脑地把锅全砸在小田身上,甚至脑补出了荒坂准备打一棒子给俩枣收编我的离谱故事。
我被强尼一逗也精神了不少,这一精神才感觉口也渴,肚子也饿了。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坐起来,调高座椅,把滑下来的衣服在腿上放好:“小田,不如……我们先去吃饭?”
小田看了看时间,略一沉思,点头同意了。

九、早饭
小田跟竹村一样,对夜之城零了解,也并不是很想了解——这师徒俩眼里只有自己的职责,在这个“罪恶的都市”保护他们主人的安全——所以说到去哪吃饭,小田脸上不显,但实际上似乎和竹村一样抓瞎。
他把车速降得很慢,一边开一边左右看,明显就在现找街边饭店。我只短暂地看了一小会笑话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生怕他一下踩了什么雷,去了类似于一元一块那样上菜跟抽奖一样的店,最后被骂的还是无辜的夜之城土著——我。
我轻咳一声,想起强尼的老对头队,原来的七色华彩好像正是改了一家拉面店,心里有了主意。
“那家店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拉面连合……找到了,就这家!那家店的味道……估计还可以,我记得上次去人还挺多的。哈,我可不想再看见一次有人把吃了一口的汉堡从十八层扔下去了。”我在车载导航上给小田指了位置,想起竹村当时吃瘪一样的表情乐了,一时倒还真有点想看若是小田吃了那个汉堡会是什么反应。
小田永远选择无视我没营养的嘴欠和笑话,权衡了一下,就掉转车头朝日本街开去。

路上我又睡着了,倒不是别的原因,主要是小田不开收音机我是真的很难在枯燥且没人聊天的赶路途中打起精神,强尼念叨着不想多看荒坂狗一眼,省得给自己找不痛快,就钻进生物芯片里躲清静了。而我醒来的时候小田似乎正在找地方停车,我发现之前被我放在腿上的小田的外套又不知何时被盖在了我的身上,颇有些诧异地眨眨眼。
小田……是这种人的吗?应该是我自己睡着了自己给自己拉着盖的吧?
我清了清嗓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坐了起来问小田到了没有。
小田没理我,直到他把车完全停下才解了车锁:“到了,带路吧。”
我把衣服递还给他,看着他穿上下了车。
樱花市集这时候已经有人来来往往了,大部分的商铺都开了门,店里也零星有了些人气,我和小田走进去的时候还受到了店老板的热情招呼。小田皱眉看菜单的时间长到店主坐立不安,仿佛面前的人根本不是她的食客而是什么突袭质检员,我赶紧把小田拉到一边去坐下,然后给我俩一人要了一碗拉面。
“我要提前声明哦?”我看小田没理我,但我估计他在听:“等会上来的东西呢,有极大的几率不合你的胃口,到时候至少给个面子,等我吃完了再发表你的感想,包括任何对夜之城或对我的诋毁。”我充分吸收来自竹村的教训,低下头,双手合十高高举起:“感激不尽!”
小田嗤笑一声,拿出手机低下头。
嗯……那我猜他是同意了!

小田出乎我预料地,没有只尝一口就放下筷子。
虽然他也没吃多少,但他肉眼可见地忍耐着,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拉面,尽量细致地滤掉上面附着的汤汁,然后再把面条咽下肚去。
我是真的饿了,这拉面也就是熟悉的拉面味道,没什么特点,也没什么好多说的。我风卷残云般吃完了碗里的东西,抬头才发现小田正在看着我,他面前的拉面大概只少了三分之一不到。
“你这就……吃完了?”我擦了擦嘴,倒是不怎么吃惊:“那你可比竹村强多了,竹村虽然喊叫着饿死了,但我见他吃东西每次就没超过一口。”
“少讥讽人,小毛贼。”小田看我的眼神那鄙视甚至都能实质化:“速成粉包,味精太多,味道太咸,吃它只是补充能量,这根本不配被称为拉面。”
啊哈哈,果然来了!可我正这么想着,小田居然就闭了嘴,站起身来:“我还要回去找华子小姐复命,你是要自己回去还是我送你一程?”
我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赶紧从座位上跳起来,顺风车不搭白不搭!

“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会像五郎一样,以小见大通过饮食看实质把夜之城讥讽个遍,顺便再骂我这个可怜又无辜的夜之城土著两句。”回去的路上我说道。
小田这人没趣得很,除了公事委托和骂我简直是惜字如金,估计跟S.C.S.M聊天都比跟他说话有意思。我本来说那话也就没打算听到什么回答,直当是跟空气抱怨,可没想到小田却饶有兴致地问我竹村是怎么贬我的。
我怀疑他只是想听我出丑,但我没有证据,也懒得跟他计较,就大概复述了一下竹村对夜之城的无限嫌弃,什么味道垃圾啦,什么全是合成食物啦,还有什么对于饮食的态度就是对于人生的态度啦乱七八糟的。
“说到五郎啊,之前他说他特拿手的是三郎爱吃的那什么……梅子饭团?还是什么的,上次还说以后有机会要请我尝尝呢。”我说。
“竹村桑居然还跟你说这些。”小田好像有些惊讶。我决定不去想这种惊讶到底有多少是源自对我的不屑,哼了一声:“怎么,有意见?五郎这个人吧,跟我见过的其他那些公司狗不一样,还挺够意思的。所以当时第一次见你之前,五郎说你是他唯一的朋友,我还对你多少抱点幻想呢。”
我是故意说这话的,我知道小田一定油盐不进,但我自己刺他我自己舒服。小田也果不其然露出了他那个我已经见惯了的嘲讽笑容:“愚蠢。”
“啊对了还有,”小田的车缓缓停在了H10的楼下停车位里,我把手放在车门把手上,在开门下车前突然想起来,回头抛出最后一个请求:“以后要找我,能不能稍微提前通知我一声啊。”
“哦?”小田挑高了一边眉毛,好像很惊讶地看着我:“我还以为你已经准备卖给荒坂,正攥着手机7/24等着我的电话呢。”
哈哈,操你妈。我这请求他听没听进去两说,但我知道他说这屁话绝对是故意激我的。我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生气,一边冲小田挑衅地竖起中指。
小田看上去忍无可忍,终于也回了我一个国际友好手势,还用眼神赶我下车。
我大笑起来。

十、静脉
在等小田下一次联系我之前,我找瑞吉娜几乎是做足了功课。
NID的那个俱乐部叫静脉,背后的帮派毫无疑问是旋涡帮。这俱乐部明面上对外宣传只是酒吧,但实际上是经过伪装的非法超梦体验工作室,专门提供那种诡异的,据说跟邪教有点关系的超信仰超梦。
“那里不是旋涡帮的主据点,也没有多少核心人物,而且他们还挺欢迎外人的,只要交钱就能进。毕竟邪教总是需要新鲜血液嘛。”
“不过你一定要小心,V。”瑞吉娜传给我静脉的地址:“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去那到底做什么,但是我要提醒你,邪教的人,脑子都不太正常,他们能想出来的阴招连我都不太能掌握。你最好不要独身一人去,切记。”

这天我早早地把接的委托做完交活了,这几天生物芯片越来越不安分,几乎每两天故障一次,逼得我提高效率,早点休息。小田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窝在沙发上撸着猫看着电视,强尼坐在沙发另一头,脚担在桌子上弹插管。
“喂,小田?”我抱着猫坐起来,它舔了舔我的脸,喵了一声就跑了。
“猫?”小田对这种可爱又不讲道理的生物好像没多少兴趣,他只是礼貌性地问了问,也并不打算展开话头。
“怎么样,可爱吧?是我在家附近找到的。”但我却不打算放过这种嘴欠的机会:“平常啥都好,但其实可不服管了,它的名字也叫小田,下次介绍你认识啊。”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小毛贼。”小田估计是看出我在胡扯,这家伙一贯“大人有大量”懒得和我计较:“明天是星期二,下午三点我去接你——记得带上家伙。”
“之前那个佐藤……佐藤什么来着?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吗?”我皱眉。
“……很不幸,是的。”由于那个人和虎爪帮的谈话似乎涉及公司机密,小田只是简单和我概括了一下那边的情况——一次巧合的乌龙。
“那看来,还真的只能把宝全压在赖宣这边了。”电话挂断后,我挠了挠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觉得不对劲。”强尼也察觉到了,但他也说不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讨厌这样,线索连得有点……有点太合理了,你懂我意思吗?小心那个小田,V,最好多长个心眼。”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确实有点太顺风顺水了,就连无用功也做得那么……不出预料。”
但是那一切都那么合理,赖宣想和军用科技开战,之前的由头都被意图避战的军用科技打了太极,如果这次华子出事,他完全可以架空“山鸡”,再把矛头指向军用科技,一石二鸟顺便打击美智子一派……
我不打算再想了,动脑实在不是我的强项,强行钻牛角尖很可能又会落入敌人的圈套,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决定出门找点补给。

周二,天气预报多云。
但在大约两点半的时候,外面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这可真是稀奇,甚至可能不算个好预兆——要知道天气预报已经很久没有不准过了!我换了衣服,固定好武士刀的刀鞘,清点子弹装好备用的手枪,还找了顶帽子带上(我这人嫌麻烦,除非大雨绝对不打伞),又最后清点了所有东西后,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和猫道了别就出了门。
我在小田上次停车的地方一边看手机一边等着,而小田没开他的荒坂车,不知道从哪弄了一辆天穹,他在我面前停稳,是不偏不倚正正好好他妈的三点整。
“……三点整一秒不早一秒不晚,小田,你是人吗你。”我上车后,用非常惊悚的语气问他。
小田瞥了我一眼,好像在问我为什么一上来就犯蠢。
“我们直接去静脉。”他看我消停了,扫了一眼地图就启动了车。
去NID的路可有一段的,我决定主动开个话头,他不接也没关系:“我之前找中间人问过了,那个静脉是个搞邪教的非法超梦工作室,赖宣总不能还跟邪教有关系吧?难不成我们的新皇帝准备物质精神两手抓——”
小田对“新皇帝”的称呼看起来是十分不屑,呃,也或者是对我不屑?反正他哼了一声,对我的猜测不太同意:“荒坂赖宣的可能性不大,他更擅长的是组织帮派,不过别人就不一定了。也不排除只是偶然,或者邪教妄图通过抱大腿直接掌握大权,也不是没有可能。”
“妈的……”我低声咒骂,“你知道吗,我之前碰见过一次赛博精神病搞的邪教仪式,好像就是旋涡帮的。惨死的无辜居民,地上用血画的符号,还有那个真的‘复活’了的可怕的女人——哈哈,她当时伴随着邪门的电流从那个阵中间的冰箱里爬出来,可着实把我吓得他妈的够呛……唉,真他妈的,没一个好东西。”我烦躁地挠了挠头:“瑞吉娜还专门提醒我不要独自去静脉来着。我没有别的意思,小田,去了那……一定要小心。”
小田没说话,却打开了收音机,在利兹薇姿空灵的歌声飘荡在车里的时候,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

据小田说,那个丹开的车也是一辆维勒福尔,我们到地方之后,我还特意把视线范围内所有的车都扫了一遍,确认没有同型号的车。
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小田为什么没开自己的了,那辆荒坂特供维勒福尔实在是有够显眼,估计打草惊蛇效果一等一。我颇有些钦佩地看了小田一眼,在他看向我并嘲笑我蠢(他一定会这么干)之前就收回了目光。
小田在社交,或者至少在口音方面比竹村强多了,但他的高傲决定了他的社交技能相比于本地人来说仍旧很烂,由他开口估计很快就能让人起疑——而他本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除了付钱和确认姓名,基本上没说过一个字。
“嗨,劳驾,两杯伏特加,加冰。”我和小田坐在吧台的角落,在小田表示随意后,我跟酒保打了招呼。
“嗨,两位甜心。”昳丽的酒保很快地上了我们的酒,同时送上的还有警觉和好奇:“之前可没见过你们呀,新来的?”

十一、保镖
我和小田对视一眼。
瑞吉娜给我的黑话小资料里对于这种类似对暗号一样的问答还真有点小贴士,大概是说他们的新教徒想入会时会把两个人的关系定为“外地来的和本地导游”,答什么都好,一定得避开这个。
小田似乎决定全权交给我,我心下了然冲小田笑了笑,有了主意。
“你好啊,我们只是驾车路过,渴了刚好发现这有个酒吧,想进来休息一会。”我给酒保塞了点小费,身体偏了偏微微挡住小田:“不好意思,我们就想找个安静的角落,最好没人打扰的那种。”
“两位是什么关系呀?”酒保没听到自己想要的,还被我挡住了视线,打心底好奇起来。“想要休息的话,我们这里也有提供超梦服务哦,小隔间,绝对私密。”
“不了,谢谢,我们在这坐一会就走。关系的话,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回头看了小田一眼,发现他正在盯着我。
“哎呀,这位客人,你们之间这么甜蜜,一定是恋人吧!你在明面保护他,他在暗中保护你呢,怎么样,我看人很准的哦~”酒保甜蜜地笑起来。
小田的脸都黑了,他似乎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我在搞鬼,狠狠地瞪我一眼(也不排除他只是在迁怒)。我乐不可支,赶紧和酒保解释道其实他是我花大价钱雇的保镖,长得好看身手也好,只是不太服管,还在磨合期。
“蹬鼻子上脸。”打发走了酒保之后,小田这样评价我。
“那你说怎么编,总不能说我牵了别人家的狗出来遛弯吧。”我偷偷接管了静脉的摄像头,然后冲他嘿嘿一笑:“恋人,保镖,小狗狗,你更喜欢哪个?”
“更喜欢早晚弄死你。”小田不再看我,扭过头去观察大厅的装潢,我估计他正压抑着怒火,决定见好就收。

大约五点过半,一个造型很奇妙,还留着粉色长发的男性提着一个绿色的电脑包走进了大门。
粉色和绿色的搭配实在是很怪,我只在那种主打“时尚”的电视节目里见过,在现实生活中看见还真是头一回。我下意识地看向小田,本想土狗地说点什么,却发现小田也在盯着那个人,只是和我看戏的状态不同,他浑身戒备,像猛兽盯上了猎物,直到他消失在去包房的拐角。
“那个就是丹?”我了然地调出了包间那边的摄像头视野:“他进右边最里面的包间了,就他一个人。”
“如果运气好的话,他的电脑里就能找出不少东西。”小田嘴上说着乐观的话,表情却压根称不上轻松:“我们现在过去,速战速决。”
“OK。”我一口气饮尽杯里的酒,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在注意我们的酒保,跳下吧台椅。
那酒保跟我介绍的时候说包间绝对私密,但实际走过来才发现其实私密性差的可以。亮片珠串组成的帘“门”只能大概地晃一下视线,连声音也丝毫不能阻拦。我到了丹的包间门口,往里看了一眼,注意到电脑包就在桌子上放着,而他正瘫在沙发上看超梦。
“你能黑进他的设备断了他的电吗?”这酒吧的设计很奇怪,估计是为了“隔音”包间这边的音乐声比大厅那边还大,小田被迫和我凑得非常进才能正常地交流信息。我摇摇头:“没戏。我的那点知识基本只能对付对付摄像头和电视电脑。”
“那就尽快。”小田想了想:“我盯着丹,你去他电脑里找找有没有东西,在他醒来之前搞定。”
我点了点头,然后悄悄地撩开帘子,等小田也站进来后又悄悄地放下,蹑手蹑脚地取出了丹的电脑。
这些人不给电脑设密码真的是个好习惯,我靠着小田的腿坐在地上,打开电脑开始飞速地浏览。
他的邮件是真的多……我深知现在没时间一一筛选,索性连上个人连接一股脑拷贝下来,又转到文件栏下载了所有看起来可能会用到的东西(这人好像在网上做博主,电脑里有大量的视频原件,乍一看真的很吓人)。确定一切都完成了之后,我麻利地把电脑又放回了原位,轻轻地拍了拍小田的后背,撩起帘子走出了包间。

我和小田坐在车里,由小田盯着大门口,随时等着丹出来,而我则负责筛选之前拷贝出来的邮件和文件。“这个没用,这个也没用……天哪,怎么全是些,全是些调情的邮件!”我把那些东西全都拷到了小田从车后座拿给我用的电脑上,翻了几十条都找不到一条有用的玩意,索性瘫在副驾驶位上,泄气地朝着头顶吹气。
“这感觉真像在翻别人的垃圾桶,而且还全是成人私密垃圾……太恶心了,小田,要不你来干吧,我也很会开车的。”又筛了不知道多少条邮件,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跟小田耍赖。
小田却突然乐了,他阴阳怪气地说:“很遗憾你还在磨合的保镖不太服管,除了开车别的不干。”
靠!我睁大眼睛,没想到他居然用这个呛我。
“小田,你给我等着,等以后我找着机会了,我一定好好恶心你一次。”我最后还是继续翻起了丹的“垃圾桶”,只能在嘴上愤恨地过过嘴瘾。小田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就当他这是“随时恭候”了。
“靠,这个好像……对!终于!我找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忍过那些屁营养没有的甚至还来自三四个不同人物的调情垃圾话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条隐藏很深的差点就被我忽略掉了的打哑谜一样的邮件。
我把电脑转向小田的方向:“小田快看!天哪,你绝对想不到,这有条邮件提到了‘SA’!”

十二、信任
“……等等,他出来了。”小田说。
“那我给你念吧,你好盯着。”我点点头,又把电脑转回到我面前:“这条邮件来自亚历山大,嗯,也是个A。他说‘丹,我亲爱的……咳嗯!我不知道你在动什么歪脑筋,但我奉劝你最好简单点,拿钱办事,不要节外生枝,那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人物。’啊呀,此处由贴心的V替你省略恶心情话一处,然后是‘你不要想违抗他,更不要存有二心。不要小看荒坂公司,他们不仅知你所有,更有你所知。他终将只手遮天,并且他一定能这么做,现在的你我只需要听从命令服从SA安排,他在下一盘大棋,一盘早晚能将荒坂甚至是世界握在手中的大棋……’”
“荒坂赖宣。”小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这邮件几乎是我们之前猜测的完美佐证,如果这一步走对了,赖宣终将“统一荒坂”,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的池中物。
“我看看……靠,这亚历山大的邮件怎么只有这一封啊?难不成其他的都给删了?”我连着拉到最底下都没再找到来自亚历山大的任何一封邮件,
“有可能相关的他全都处理掉了,你看到的那条是漏网之鱼。”小田推测道。
我叹了口气:“如果他都删掉了,那估计邮件里也没有其他能找到的线索了,这邮件我先转发你一份回去慢慢琢磨,然后我再看看文件……操,一坨新的垃圾。”
“回去再看吧。”小田突然制止我:“我们已经第二次路过刚刚那家便利店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小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不,有可能他出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小田示意我把电脑收好:“即使被发现了,他也不一定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一点证据——拿好家伙事,先将计就计。”

这剧情我感觉我看过,并且上一次主角还正是我自己。
那个丹七拐八拐地,又进了一个看起来废弃的仓库。
只不过这次从四面八方拐角冲出来的不再是动物帮,而是那帮下地狱十八次都不为过的割肾的玩意们。
“二楼,十点半、一点方向,我吸引火力,你去解决狙击手。”临下车前小田说。我大概确定了一下具体地点,目送小田跳下了车,才打开车门,躲进了最近的铁桶下的阴影里。

在切开了了二楼最后一个活口——狙击手的动脉后,我探头看了看楼下的战况。小田已经解决了大部分敌人,只剩下游击的残党还在角落苟延残喘,我顺手捡起脚底下的冰暴,瞄准了一个离小田比较远,但离某个倒霉蛋很近的油桶。
“砰!”随着油桶爆炸的声音响起,小田怒吼一声向前一跃,消失在了檐下的阴影里。
我不太看得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能确定的是他那红色的螳螂刀在空中划过优雅的圆,然后一定准确地插进了目标的胸口,因为那家伙放狠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如果他愿意,他一个人就能解决一队精英中的精英。”我想起竹村的话,又控制不住地去想小田现在的表情,敌人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就好像……
“杀人太好看也不是什么坏事,是不是?”强尼靠在栏杆上,脸冲着小田的方向,眼睛却盯着我。
“什么?”我没懂。
“最起码能让某些傻蛋因此迷上他。”强尼说。
“谁,我?靠,强尼,别开玩笑了。”小田已经收了武装从檐下走了出来,我冲他招了招手,扭头下楼去。
“呵,也许吧,最好是。”强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就消失了。
……莫名其妙。我心里还惦记着不知何踪的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一边向小田走去。
一滴雨落在我脸上,我擦掉了脸上的水,才意识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停了,我看着也向我走来的小田,想问他有没有——
小田猛地掏出枪,他的枪口正对着我。
搞毛?!
我下意识地蹲下,就地一滚,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小田的脑袋。
——然后我听到一声枪响,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嗯?
我对准的小田甚至收起了他的枪,颇有些揶揄地看着我。
嗯???
我这才想起回头,发现有个拿着枪的死鬼正倒在我刚刚的位置,那骚包的衣服无言地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丹。
“……操。”这下好了,死人最他妈会保守秘密了,我认命地蹲下身开始搜丹的身:“这兜怎么比脸还干净啊?——哎我说小田,我真是谢谢你啊,你这也太信任我了吧?你他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的?!”
“对,在他瞄准你的脑袋的时候提醒你后面有人,你看是他的枪快还是你的动作快。”小田略过我朝室内走去:“记得再看看他的车。”

啥!也!没!有!
不仅我什么都没找着不说,就连小田也毫无收获,丹的手机、电脑,都跟就地蒸发了一样消失了。我本有意再找一次,但小田认为他们一定用了什么方法,我俩在这掘地三尺都不一定再找得到什么了就制止了我,只能是无功而返,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还没翻过的文件垃圾们。
回去的路上换我开车(天知道我说我来开只是客套一下,但小田考虑了一下还真把方向盘交给了我),小田坐在副驾一言不发,似乎在闭目养神。我回忆了一下发现我几乎没见过他休息,他和竹村一样像个为了目标永不停歇的机器人。他这一下给我整不会了,我本想开收音机的,手却僵在半空中。
强尼也拒绝和我说话,用他的话说就是“凭什么要惯着那条公司狗,你跟他聊去啊?”,简直是没辙。
“小田?”半晌,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我……我能开收音机吗?不打扰你睡觉吧。”
“我没有在睡觉。”小田说:“你自便。而且,即使是嘈杂的环境我也能休息。”
我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电影,一下来了兴趣:“我想起来了,以前看过一个……叫什么的电影来着?那里面说以前你们那的忍者,即使在闹市区,躺在一根绳子上也能睡觉!”
小田沉默了,他似乎懒得搭理这种弱智问题,一直到我忍不住笑出声,小田才甩给我一个眼刀:“愚蠢。”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我这人别的不提,绝对善于见好就收,赶紧闭了嘴打开电台,不再说什么了。

在小田严肃拒绝了我的晚饭邀请后,我把自己扔在了公寓楼下,准备随便吃点什么再回家。
“小毛贼。”在我进公寓楼之前小田突然叫住我,他从车里探出头来挑衅地冲我笑:“如果那样的警示你都躲不过,那只能算我看走了眼,你死了就死了吧。”

十三、狗
“我说,你发现没有,你这家伙已经在围着那条狗转了。”晚上,我正坐在电脑前筛文件的时候,强尼忽然说。
“放屁吧,只是工作需要好不好。”我放下手头的事扭头看向强尼,不知道他那结论是怎么来的。
“对啊,没错,就是该死的‘工作’需要。你以为小田围着华子转是因为他妈的喜欢吗?长点心吧V。”强尼吉他也不弹了猫也不撸了,恨铁不成钢地在我面前踱步,“你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自己清楚吧?虽然你现在还活着,还生龙活虎,还有我,但……唉,要我说,还管他个屁的派系内斗,直接联系罗格,我们杀进去,不行就再炸一次他妈的荒坂塔。”
我知道强尼的担忧从何处来,但说实话我自己心里也没底,对于这问题也只能挠了挠脑袋:“靠,强尼……你知道的,我就是不想像你一样,不仅自己没活了,还拉着五十万人陪葬。我当然知道时间紧迫,我只是,只是想找找有没有更和平一点的方式。”
“和平?当然有,把你卖给公司最他妈和平。”强尼哼哼两声,生气了。
“强尼——”我拖长了音叫他:“你最了解我了,我和你保证,如果要我把自己卖给公司,那我宁愿死。”
“哼,一个为了活命什么不要命的活都能干的人,跟我说你宁愿死?V,你最好是。”强尼嘴上还在怼我,但似乎对我那个回答还挺满意,舒坦地回去继续吸猫去了。

被强尼那么一搅和,当天晚上的淘垃圾活动理所当然地搁置,为了生命安全,一切拖到第二天早上再做!我如此安慰自己。
结果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我就被小田的全息电话从被窝里揪醒了。
“天哪,小田?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你最好是有要紧事。”我捂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对他的问候,而小田对我没睡醒的样子是丝毫不感到惊讶,不如说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这么早打电话给我只想看我出丑的。
“从那堆文件里整理出的东西发你了。”小田道。
“什么?等等,是我想的那个文件吗,真的假的?!”困意在一瞬间全部飞走了,我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坐在了电脑前,打开了小田发给我的邮件。“我看看,诶,就有张地图?这画圈的是哪……河谷区?”
“嗯。”小田说:“我抽空全部看了一遍,和昨天你筛邮件一样,全是没用的垃圾。只有一张手绘的没有标任何地标的地图,上面在某个地点画了个圈,写了日期和时间。我拿夜之城的地图进行了比对,现在发给你的就是核对后的地点,你找你的人脉问问具体,这或许也是不能忽视的线索。”
“嘶……我靠,小田你也太牛了!这就是有别人干活的感觉吗,我都要爱上你了!”
小田权当没听见我的胡言乱语:“我还有任务,今天华子小姐要……不,我晚上再联系你讨论具体事宜,别睡太早。”说罢就挂了。
事不宜迟,我赶紧编了条短信,大致说明了需求后把这份地图转发给了老船长。

小田的“晚上”指的时间范围实在是有点宽泛,我从天黑了后就一直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小田的电话。
九点,十点,十一点……
我抱着枕头昏昏欲睡,还是强尼先坐不住了,他指着我的鼻子,我看那架势恨不得给我两拳:“V啊V,瞧你那点出息!被荒坂的狗牵着鼻子走,你平常的主见都去哪了!”
“啊?”我愣愣地看着强尼,不知道他这又是演哪出。
“换以前的你,如果是杰克小子……不,即使是罗格,说好的时间半天不联系你,你早都一个电话打过去了!哪像现在这样,人家说让你等你就等,都困成傻子了还等,我看小田跟你根本就不是合作,压根就是训狗!”
“训……狗?!”我简直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操你的,强尼。他早上不是说了要跟华子了,说不定该死的公司文化又延时开会呢,我这时候打过去,小田不得把我撕成碎片啊。”
“哪就又说了,他只让你晚上等着——”“靠,绝对说了,早上说的事你现在就忘,你是不是老了啊强尼。”
我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从吵架又歪到互相扯皮,我骂强尼G点被荒坂握在手里,听见老对头就高潮;而强尼可能被戳到肺管子了,就非要说我正在被小田潜移默化地训练着,早晚有一天会变成他一叫就到的属于他的狗。
“操你的强尼。”强尼的比喻太过离谱,我甚至生不起气来:“这太搞笑了真的,你脑回路怎么走的,这也太恶心了!你这比喻要是给小田听见,他保不齐会吐哈哈哈哈!”
强尼切了一声,摇了摇头也笑了起来。

十二点半,我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
“我还以为要等一阵呢。”我秒接电话后,全息影像里的小田挑眉看着我。
“……别说风凉话,我要困死了。你有什么想说的最好现在开口,如果要谈正事就等我去洗把脸。”我用脸蹭了蹭抱枕,埋怨地看着小田。
“今天华子小姐……有些事情处理的久。”小田简单地解释道,“关于那个地址,你那边有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老船长说那一块是荒废的工厂和废弃的工地……那一整片都是六街帮的地盘,应该是除了偶尔巡视的以外一个活人没有。”我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来。“哦对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的话,那离荒坂工业园挺近的。”
“……那只能实地去一趟了。”小田说,“我这边也没找到什么有意义的情报,不过那个日期不远不近正是后天,我明天……”他似乎在翻什么东西,或许是华子的公务时间表:“鉴于那个时间是清晨,我们早上赶过去目标太大,我明天下……晚上来接你,我们在附近提前侦查好顺便守一夜。”
我头也没抬,只抬起手比了个OK的手势,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想听听看小田还有什么要说,而小田哼了一声,似乎在笑我:“晚安,小毛贼。”
我如释重负,一头栽进黑甜的梦里。

十四、故障
“你吃饭了吗?”
“啊?”我怎么也没想到,一上车来自小田的问候居然是一句“吃了吗”,我愣愣地冲他眨眨眼,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吃了,还是没有。”小田瞪我一眼。
明明是你先问的怪问题你为什么生气!我不满道:“没有,怎么,堂堂荒坂安保二把手还负责生活管理啊。”
小田认命一样地叹了口气,他看我的表情就好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蛋:“如果你想一直饿到明天不知道几点,那我没有意见。”
靠。
“那必然是不打算。”我揉了揉鼻子:“还劳烦小田大人不计前嫌带小的去吃饭啦。”
小田翻了个白眼,无言地启动了车子。

河谷区拢共也就只有教会街的面龙那一家餐馆,虽然稍微远一点的科罗那多农场还有克里上次带我去的那个咖啡很好喝的快餐店,但这家我上次和竹村侦查荒坂工业园的时候叫过外卖,日本菜和西餐都有,看竹村那反应还是能入口的。我跟小田用竹村的名义打了包票,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好吃全赖他。
小田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有待商榷——到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面龙的招牌十分有存在感地亮着,我等小田把车停稳,先一步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我操,不对劲……”
突然的巨痛袭来,我不受控制地向地面栽去,还好小田快速地反应过来,死死拉住我的衣服往后扯。
“喘不上……我……深,深呼吸……深呼吸……”我不知道自己靠着哪,只隐约感觉到小田的手撑着我的背;我好像生理性地流了眼泪,因为我什么都看不清楚;强尼在车外一边踱步一边骂街,我想笑话他,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只能一边扯着自己的衣领,给自己一点能够呼吸的心理安慰,一边给自己节奏,试图平稳呼吸。
“放轻松,你会没事的。”小田托着我的脑袋不让我使劲后仰,我眼前黑了一瞬,猛地坐起来,咳出一口血。

“……算我求你了,别这么看我了!搞得我像怎么了似的,我都说了我没事了吧?”和小田坐进面龙点了餐后(他付钱,荒坂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他一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盯着我,最开始我还想揶揄两句,可他那个……妈的,我从来没被人用那么认真的眼神观察过,简直是浑身发毛。
半晌他才垂下眼帘,拿出手机不再看我,但不时还是抬头确认一下我的情况。
“……靠,小田,兄弟,大哥。”我实在是受不了他那种态度,说真的,我宁愿他嘲讽我两句或者打我一顿:“我不会原地去世的,别看了。”
“你这个老毛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点的披萨和寿司——没错,保险起见还是老两样——上上来之后,小田收了手机,没急着吃,而是斟酌地问我。
我一时有点犹豫。
“你就说了吧。”强尼坐在我身边,用手戳戳披萨上的培根片:“估计你的资料都被人家倒背如流了,与其让他在背后动用公司的力量查你,还不如你自己开口呢。”
倒也是,我喝了口水:“我们在绀碧偷的那个芯片,里面装着强尼银手的意识体那个,嗯……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现在它插在这,取不出来,废了。”我偏过头去给小田看了看我的芯片插槽:“但芯片实际上被激活了,那之后我就能看到强尼,他还在我的大脑里跟我打架,每次发病就是……那词怎么说来着?就你们那个守护灵魂的破技术……总之就是芯片在抢夺我的身体。所以我才找华子帮我把它取出来,这事除了荒坂没人能干,我……啧,我快死了。真够操蛋的,如果不抓紧做完咱们的事,取出我这个芯片,说不定以后某一次再见面,你见到的就是强尼了。”
小田皱着眉:“他现在也在?”
我拿起一片披萨放在嘴里,指着旁边的座位点点头:“就在这。”

竹村曾和我说过,他认为从一个人对饮食的态度就能一窥此人的性格,他还拿三郎举例,说三郎对食物十分“真诚”,一定是高瞻远瞩,富有远见的人:因为他对食物完全没有任何偏见,能透过表面看本质,即使是没什么营养的蛋白条他都能啃得十分自豪,还说什么这是科技飞速发展的表现,不能因为他是低价食品就低看一眼之类的。但我十分怀疑他当时说这一长串只是为了贬我,因为紧接着他就说我吃东西狼吞虎咽,估计还没琢磨出味道就已经咽下去了,一看就是个笨蛋。
我一边嚼着披萨,一边看小田吃寿司,突然就想起这么一回事来。
小田吃东西其实挺快的,但他的动作很轻,看起来慢条斯理的。我想起竹村曾说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在每方面都很要求自己,这么一看也确实如此,我一下乐起来,没想到竹村在饮食方面还能算上是哲学家。
“……你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就说。”直到小田擦了擦嘴,抬头瞪了我一眼,我才恍然意识到我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久了。
“抱歉。”我笑了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起五郎之前说的什么从吃相看性格啊乱七八糟的。”
小田用一种“我就知道又是这种无聊的理由”的表情叹了口气,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勾起嘴角打量我两眼:“那我猜,竹村桑一定说了你很蠢吧。”
我瞪大眼睛。

十五、守夜
等我们磨磨蹭蹭地吃完饭(主要赖我),还打包了两杯冰咖啡,驱车到那地图上画圈的地方,已经是将近十一点了。
这里是代阿布洛峰路的一处工地,看起来好像是未完工的高架桥,这个点灯火通明,但连个人影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废弃了。
保险起见,小田开着车在这四周绕了一大圈,熟悉了一下地形,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够偏僻。
“这种地点,与其说是秘密碰头,我怎么感觉更像是帮派火并。”我抱怨道。
小田倒是对此没什么感觉,他认为这或许是那些人的策略,比如反其道而行之更不容易被发现之类的。
我们来回对比地点,最后小田把车停在了离红圈较近但稍微有一些距离的一根立柱的阴影下,还让我下车观察了一下,确认足够隐蔽才熄了火。
接下来就是守夜的问题,虽然小田说他能守整夜……能守整夜还叫我来干嘛!我顿感小田这人绝对是在看不起我,坚决反对。
经过一番,嗯,“和平”的探讨(以及我举手发誓我绝对不会他妈的在任务中睡着),最后决定小田守前半夜,我后半夜,我最后再看了一眼没人的工地,乐颠颠地睡觉去了。

凌晨三点半,小田如约叫醒了我。
我惦记着换班,就睡得很浅,几乎是小田一叫我就睁开了眼,但脑子还是有点迟缓,好一会才意识回笼。
我发现自己身上又盖着小田的外套,他坐在车前盖上看我,只穿着衬衫也不嫌冷。
“醒得挺快。”他跳下来绕到驾驶座上了车,打开小冰箱把之前外带的咖啡递给了我:“精神点,他们约在6:45,最迟半左右就应该会有人到了,你守到六点整。”
“休息吧,谢谢你的外套。”我把他的衣服还给他,接过咖啡就下了车,像小田刚刚那样坐在车的引擎盖上,让微凉的夜风吹我的脸。
“V,小田那家伙真的不对劲。”强尼突然说。
“你又来了,这回又哪里不对劲啊。”我喝了口咖啡,冰得直眯眼睛:“还是你准备这回告诉我他在附近埋地雷了,等会我一下车就被炸个死无全尸?”
“去你妈的,爱听不听。”强尼冲我竖了根中指,满脸地不打算惯我毛病。
“操,别啊,强尼大爷,我错了!你赶紧的,别折磨我啦。”我赶紧放下咖啡,打算认真听听强尼到底有什么神秘发现。
结果他倒好像没想好怎么开口一样,又是叹气又是咂嘴的,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真他妈不想开口。”强尼说,他的表情隐忍而厌恶:“之前你在餐厅门口故障那时候,你靠在他怀里,他看你的眼神就好像要趁机撕碎你——别笑,你没看见可我看见了!那家伙浑身都绷紧了,他看着你的脖子,手使劲地握拳,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在忍什么,除非你现在告诉我其实那家伙他妈的是一只他妈的吸血鬼,盯着你只是他饿了!哈,一条压抑着杀意的疯狗,而你就这么踏实地在敌人身边睡觉,你怎么想的啊,V?!你真的没感觉到在你故障之后他会格外照顾你吗?他给你示示好,你就什么也不记得,是不是?”

……他在说什么?
“强尼,你在骗我吧?”
我的第一反应是否认,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
是吗?是这样吗?小田,是这样的人吗?
我当然感觉到小田在“特定的时候”会格外地容忍我,只是……不,难道强尼会就因为这种事而骗我吗?我知道的,与我生命相关的事,强尼绝不会坑我。可小田呢?他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能够一直隐忍,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一切都尽在掌握后再出手一击毙命的人吗?他是那种为了主人,甘愿与恨不得手刃的敌人合作的人吗?
我甚至不敢去想这一连串操蛋问题的答案,虽然它们被问出来的时候本身就已经成为了答案。强尼撂下一句“好好想想吧”就消失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外面胡思乱想。
说实话,我在不久之前还自满地认为,我和小田即使算不上朋友,怎么或许也能算混熟了。我喜欢看他打架,喜欢跟他开玩笑,也喜欢听他忍无可忍地时候刺我两句,那仿佛就是一种……我也不知道,友谊的证明?或许是和竹村的相处降低了我的警惕,我好像毫无防备地接受了小田,以至于强尼投给我的信息炸弹一下把我轰得人仰马翻,我实在是有点不能接受。
我扭头看向车里的他。

小田好像已经睡着了,他盖着自己的西服外套,安静地缩在驾驶座上。
他微微低着头,眼睛紧闭着,脸全都埋在阴影里,头发柔顺而服帖地垂下来落在衣领上,好像毫无防备的,和我认识的小田完全不一样。
——很乖。
我喉咙发干,心沉沉地跳动,不知道这个词到底是怎么从我脑内蹦出来的,或许是强尼成天猫啊狗的把我带歪了,但这不重要。我只知道我的脑子里一片乱絮,爱和恨,期望和失望混合在一起,最后好像打游戏消除反义词一样,碰撞挤压着全部消失了。
只留下一句他很乖。
“妈的。”我暗骂一声,喝光了剩下的咖啡,再把纸杯子泄愤一样地捏扁,使劲扔得远远的。
可能有时候,意识到自己对某个人不太对劲的感情确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我不情不愿地意识到有一件强尼一直在提但我一直在否认的事在我心里终于有了一个答案。
强尼好像对我没辙了,又好像他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他没有出现,但我听得到他嘲讽地笑。
“啊,主耶稣说,当爱你们的仇敌。”强尼高声颂唱福音,却诅咒着我。

十六、伪装
直到天边隐约起了亮光,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我才眨了眨眼,把自己从发呆中拔了出来。
或许这根本不算什么事,我告诉自己,他没有发现,我也没有发现,谁又能知道呢?
我从引擎盖上跳下去,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小田破天荒地没被我的开门声弄醒,他的眼睫翕动,然后好像又陷入了沉眠。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有点想知道如果我就势俯下身亲他会发生什么。我笑了起来:“睡美人,该醒啦。”
几乎是我话音刚落,小田就睁开眼看向我,他好像不甚习惯被人叫醒,紧紧地盯着我好一会才眨了眨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早上好,小田。”我从门前让开,重新坐回在引擎盖上和他打招呼。“和平的夜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连只蟑螂都没有出现,我发誓。”
“……早上好。”小田掏出手机估计是确认了一下时间,然后拿出他的那杯咖啡,走出来坐在我旁边。
“对了小田。”强尼和我说的话我再怎么忽视都是心中的一根刺,我状似无意地开口,准备把这次问话伪装成一次玩笑:“我上次就想问了,我芯片故障之后,你就……你就特别注意,特别照顾我。说真的,荒坂是不是还培训保姆啊?”
“什么?”小田皱着眉,好像不明白我这话从何而来。
“什么什么,靠,小田,你可别跟我装傻。”我指了指小田扔在副驾的外套夸张地抱怨:“看我睡着了给我盖衣服?我可跟你说,我妈都没对我这么好过!虽然我好像不记得她啥样了,不过这不重要。我有理由相信我们荒坂堂堂安保二把手小田其实本质上是个老妈子;要么就是你使计谋想让我爱上你,然后再抛弃我让我受到精神伤害——哎哟。”
小田一个手刀不轻不重地砍在我的后脑勺上:“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小毛贼。”
我意识到他巧妙地回避了我的问题,心里不情不愿地有了底,大笑起来。

六点过半的时候,我和小田等在工地的道路中央,看着有两辆车缓缓地向我们驶来。
我和小田本来的想法是抓住主动权,装成同样被通知来这里会合的雇佣兵,跟他们套近乎的时候顺便套点情报出来。
可等那两辆车停稳,坐在上面的人陆续下车的时候,我突然懵了。
——瓦伦蒂诺帮?在河谷区?
我大脑一片空白,但他们在向我们走过来,没有时间了——

“V?”为首的好像突然认出了我,他叫了我的名字。
我吃了一惊,有些迟疑地回答道:“你……认识我?”
他哈哈笑起来:“当然认得,你是杰克的朋友嘛。不过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佩德罗,之前在野狼咱们有点摩擦。”
靠。
“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他爽朗地走向前来和我握手:“当时和那个公司狗找茬纯属喝多了。妈的后来才知道那公司狗有点来头的,要不是你把我和胡安赶走了,现在我都不知道在哪个垃圾堆躺着呢。”
我放下心来,也和他握手:“多大点事,我也主要是受佩皮委托。”
“不过你在这是……?”简单的寒暄过后,佩德罗试探地问我。
我心生一计。
“我是个雇佣兵,来这当然是因为委托了。不过我得先确认你们的来意,才能知道该不该开口。”
佩特罗了然地点头,和他的同伴们聚在一起商量,然后我听到他们似乎想要和我对什么暗号。
“呃抱歉。”我抬手打断了他们的讨论:“打断一下,我听到你们说什么暗号,但对不起,我这个委托有点特殊,委托人给我发的邮件很短且紧急,完全没有相关的消息。准确来说我只想听一下你们来这和谁接头的,给个名字就行,我是来带话的。”
小田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眨眨眼睛。

他们又凑在一起讨论了好一会,我猜佩德罗还帮我打了包票,半晌他们才又转向了我,然后报出了一个很长的名字。
——一个我压根没听过的名字。
“嗯?”我下意识地问道:“不,不应该是什么丹什么的吗……?”
“啊!”其中一个人锤了一下手心:“没错,是丹,他跟别人联络的时候,都用这个名字。”
我一下放下心来。
“是这样的,”我清清嗓子,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被要求在这个时间点到这来,和接头的人说明‘丹已经死了,资料已交由V销毁以防落入他人手中,计划不变。’”
他们几个闻言脸色都不太好,佩德罗低头默哀了几秒钟,谨慎地问我资料的事。
“嗯,是一个袋子装的,我全部烧了扔掉了,我也没打开看里面是什么,以免节外生枝。”我开始瞎编。
“计划继续……那咱们的制服怎么办?”一些简单的真假参半的信息交流之后,他们对我也放下了戒心,似乎也认定了我也是计划内的“自己人”,在我面前放松了戒心,开始商量起计划来。
“什么制服?”我顺嘴接道。
“荒坂的制服呀,丹和我们约在这就是要给我们发制服的。”佩德罗抖了抖自己的衣领示意道。“本来说早点先交给我们,如果临近了再动作的话容易被怀疑,这下连拿都拿不到了可怎么办……丹真的没跟你说过关于制服的是吗?”
“不,我完全没接到关于这部分的情报。”我摇摇头,一时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参与这事。
结果我正犹豫的时候,站在最后面的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留着脏辫的小伙子似乎突然反应了过来,他指着小田说:“不对啊,我在资料里见过他,他不是那个老女人的保镖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了我,又戒备地看向小田。我知道我现在应该立刻给出一个解释,好化解这次危机,但我太过紧张,一边想着要蒙混过关,一边又惦记着要安抚小田的情绪,让他千万不能因为听见他们说华子的坏话而动怒。我看着小田的表情已经狰狞起来,他的肩膀微微向后,手紧紧地握成拳,我明白他的螳螂刀下一秒就要出鞘——
我猛地扑过去,抱住了他的右臂,双手包住他的手。
“抱歉,各位,唯有这件事请你们一定要保密!”我低声叫小田的名字祈求他保持理智,又回头冲佩德罗他们破罐破摔:“其实小田是‘我们的人’,是最后的底牌!他是我的男朋友!”

十七、计划
我说了什么?
我做到了吗?
他们没有察觉吗?
我骗过他们了吗?
我嬉皮笑脸地和佩德罗道歉,夸张地受了他埋怨的一拳。
小田从我怀里抽走手臂,摇了摇头无言地站在我身后。
我在小田的首肯下跟他们打包票帮他们解决制服的问题,换取了他们的完全信任,以及他们的行动计划。
我和佩德罗互留了联系方式,叮嘱他们发衣码给我,又目送他们离去。

等我的意识真正回笼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小田的车上了。
小田拿着电脑在不断录入信息,偶尔抬头看我一眼。
“欢迎回到地球。”小田看我不再呆滞,甚至还和我开了个玩笑。
“……我完全不记得我干了什么。”我抹了把脸:“咱们真的蒙混过关了?哇那我也太厉害了吧……我只记得你要杀人了。”
小田嗤笑一声,打字的手没停:“多亏了你,现在我们又有了一份行动计划,来自……瓦伦蒂诺帮的假保安们。”
其实我想问的是我该不会真的说了那句话,但我看小田那样子,我再提两句估计他又要骂我蹬鼻子上脸,索性不问了,瘫在座位上装死。
“我们已知的,实施这次行动的至少有三波人。”小田敲下最后一个字,把电脑递给我:“在外的是瓦伦蒂诺帮假保安,他们认为这次行动是对公司的反抗,是让公司不要把手伸向瓦伦蒂诺的警示和威慑;主力军是我们最开始接触到的虎爪帮,虽然没有具体名单,但有邮件佐证他们的行动受荒坂赖宣掌控,是假刺杀的直接行动人;最后是真实性有待商榷的,荒坂赖宣自己的人,他们负责在假刺杀行动后进行善后收尾,和诬陷工作。”
我接过电脑仔细地阅读小田整理的刚刚谈话里提到的信息,瓦伦蒂诺帮的只知道他们需要伪装成保安在开董事会那天渗透进荒坂塔里(监控头和人员识别似乎在内部专门有人篡改,或许也是赖宣的手笔),在指定的时间启动警报,然后疏散普通员工和真保安,把董事会锁在会议室里。
“他们知道董事会会出事,但是不知道具体情况?”我问。
“哼,你刚刚还真是一点没听。”小田摇了摇头:“他们只知道是丹安排的人,具体的丹为了保护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原来如此……这样即使任务失败了,公司也怪不到瓦伦蒂诺帮头上——但愿吧。”我盯着电脑发愁,他们由丹直接给命令,但之前亚历山大提醒丹不要有二心,很有可能两边的任务交接上就会有出入……
“多可笑啊。”强尼出现在后座上,我没回头,但听那声音他一定吸了口烟:“一群空有理想的帮派小子,被公司利用,自告奋勇地当死士,却觉得自己在威慑公司在做一件大事——领头的还是个被公司狗操的玩意。而这个自不量力的陪睡的家伙,居然长袖善舞想违抗公司,还妄图保护他的族人朋友!哈哈,我可好久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了。V,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强尼哈哈大笑起来,但我知道他一定不觉得好笑。
反抗公司却反被公司利用,这一直都是强尼的逆鳞,是我绝对不允许自己落入的结局。
如果我一直被动地跟着小田走,也或许这就是我的未来。

小田送我回公寓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强尼提醒我的话,感觉自己走在钢丝上,有人在对面叫我快走,但我踏错一步就会被公司吞噬。
“V?”他停下车,熄了火,不太确定地喊我的名字。“你还好吗?”
我猛然惊醒,四处看看发现已经到了H10楼下,我抹了把脸就准备道别,却被小田拉住了胳膊:“你等一下,我先跟你讲讲我的计划。”
我知道这种事电联有隐患,就答应下来,又坐了回去。
“虽然还只是个雏形,”小田落了车锁,转向我:“直接从最开始切断荒坂赖宣的计划,给他们假的荒坂制服,让他们在门口就暴露自己,你觉得如何?”
“你——”我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有些生气:“你要害死佩德罗他们?”
小田点点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问:“本身要与公司作对,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吧。我们要做的只是推波助澜,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
“不,不行。”我脱口而出,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
“我是说,靠,等我组织一下,我……”我脑子里乱得很,莫名其妙的失望充斥着胸腔,我把十指插进头发里,想搜刮出一点理由。
“亚历山大。”强尼提醒我。
“啊对,亚历山大!小田,你还记得亚历山大发给丹的邮件吗?那上面提醒丹不要有二心,那说明丹一定私底下计划了点什么,甚至可能已经付诸了行动。”我一拍脑袋,在心里一万个感谢强尼。
小田点点头,好像没明白我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如果他私底下打算干点别的,那他跟佩德罗他们联系的时候,和赖宣本身的计划就有可能有出入。”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而且我们现在只知道他们的计划是在指定时间开始行动,但不知道虎爪帮是同时开始还是接到他们的信号再开始,我们只破坏了第一部分,不能保证就破坏了第二部分——你,你懂我意思吧?我们现在不知道虎爪帮的具体安排,我认为还是将计就计比较好,如果他们接到的任务是计划有变就杀人呢?”
小田垂着眼思考了一会:“你说得对。”
我松了口气。

回到公寓后,我一头栽在床上,拿枕头压住自己的脸。
我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对一个人有了点……不切实际的期望之后,即使知道他和自己立场对立,自己对他来说啥也不是,也没来由地奢望他能理解,能迁就自己。
——他明知道佩德罗是无辜的人。(他真的知道吗?)
——他明知道我也是反对公司的一员,只是被迫和公司合作。(他真的在乎吗?)
——他明知道……
“我们要做的只是推波助澜,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忽然把枕头扔在一边坐起来,想起我手里攥着的最后一点秘密,心里有了主意。

十八、漩涡
“喂,小田?抱歉,你已经回去了吗?”我紧紧地攥着从手上的分离芯片,拨通了小田的电话。
“不,还没有。”他低了低头,似乎在看导航:“我还没出小唐人街,找我?”
“对,事情紧急,可能你得回来一下,有东西要给你。”我抱歉地笑。“电话里不方便,我在楼下等你。”
“好。”小田在开车,不便多说什么,跟我点了点头就挂了电话。
“你怎么想的?”在我出门前,强尼突然问道。
他窝在沙发里,怀里还抱着他的吉他,只是探出一点脑袋看着在门口穿衣服的我,悠闲地仿佛只是在让我回来的时候给他带罐啤酒。
“说真的,我从来没想过,也绝对不打算承认我对小田的那点不清不楚的操蛋想法,我觉得这点花边小玩意还是带到下面去跟杰克讲着下酒比较合适。但是!我可不打算亏待自己。”我冲强尼晃晃芯片,“帮人帮到底,我和小田这事,我不打算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不过嘛,我也要帮我自己,因为我乐意。我知道的小田的计划越详细,我越知道到时候怎么阻止他。公司的内斗?华子的安危?关我屁事,我只想活着——顺带把伤亡降到最低,即使降到的那个“一”是华子或者小田,毕竟他又不是我的谁,我可管不着。”
“呵,果然啊。”强尼摇摇头,做了个把我往外赶的手势:“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不过嘛,我觉得你这个想法还可以——去吧!”
我笑起来。

我又一次坐进小田的副驾驶,心境已经和半小时之前从这里出去回家的自己完全不同了。
“这是之前从正一郎那拷到的。”我把芯片交给小田,看着他插进自己的芯片插槽里。“我刚刚在电脑上又翻了一遍之前拷下来的乱七八糟的玩意,想找找还有没有线索,突然就觉得这个可能对我们有用——虽然他没头没尾的,也什么都没写。但非要说的话,他也算是个名单,对吧?”
“这份名单……可能确实有用。”半晌,小田眼睛里代表读取的蓝光消失后,他脸色有点不太好地看着我。
“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你的表情不太对。”我问。
小田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他四下看了看,又锁了车门,拉出操作台按了什么键,等车窗内全部升起了挡板,车内灯幽幽闪烁才转向了我:“这份名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很有可能是参与这次行动的‘第三部分’的名单。”
第三部分?我一怔:“你是说,赖宣那部分?”
“对,但问题也正出在这里。”小田的表情很纠结,他似乎不是很想告诉我。
“唉,小田,都到这份上了,我还这么不值得信任吗?”我半真半假地求他:“我们好歹也是暂时的同伴吧?你不告诉我,我都要好奇死了!”
“不知轻重。”小田摇摇头,还是决定和我分享他的发现:“一,这份名单上的人应该都是荒坂的员工,但我并不是全都认识,我需要回去查一查。二,这里不仅有‘鹰’,还有‘山鸡’和‘鸽子’,甚至占比不小。”
“什,什么意思?”我眨眨眼。“这又是五郎那套什么狐狸鸡窝的暗语吗?”
小田瞪我一眼:“这名单不仅有支持荒坂赖宣的人,还有支持华子小姐和美智子小姐的人。如果这个名单是真的,那我们要么知道了非常不得了的东西,要么一定忽略了什么,导致从最开始我们的推论就出错了。”
权力的漩涡。
我想起最开始,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的小田连听到赖宣掐死三郎的事都要指着我的鼻子叫我闭嘴。我知道小田一直不愿意接触这些东西,他只想保护华子的安全,但走到这一步我和他都退无可退。我没法装作不知道,小田为了保护华子更不可能假装没看见。
“哎呀呀,这下有些人可得跟我一起寻死路了。”我说。
小田看来对我在讽刺谁完全心里有数,他非常不屑地哼了一声,解除了车上所有的保险装置轰我下车:“有消息我会再联系你的,这段时间小心点,保持联络。”

回去之后,我思来想去,还是给竹村打了电话。
我有一段时间没和他联系了,和小田那种家伙打交道时间长了还真有点想念竹村这种说啥都听的,我和竹村“热烈地”寒暄了一下,才进入了正题。
“五郎,我这次给你打电话,主要是想问问现在有没有哪种情况荒坂的三派会统一意见一起行动啊?”
“基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五郎想了想,冲我摇了摇头。“‘鹰’,‘山鸡’和‘鸽子’互相敌对,基本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有不同的立场。以前荒坂大人还在的时候,荒坂大人就是荒坂的是主心骨,各种大事都由他一锤定音,即使荒坂大人的决策和那些派系本身的想法相悖,他们也不敢有过多意见。可就算如此,三派也很少有完全放下成见联手的时候,更别提现在他们各自为政,估计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怎么把荒坂全抓在自己手里,统一意见?不可能。”
“……这样啊,没事,我就是,查到点东西,突发奇想了,问问你。没什么别的事。”我转移话题,又问了问竹村的近况,还和他说了几句小田的坏话(主要是抱怨小田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还是竹村好玩多了),才挂断了通讯。
绝对不会统一意见的三方势力,出现在一份“同谋者”名单里?
妈的,怪不得小田要回去查查,还特意提醒我“注意安全,保持联络”。
“强尼,给你讲个故事?”我扑进沙发里,摸摸窝在一旁睡觉的猫咪,意有所指地开口:“很久很久以前,当然了或许也没那么久?有个能听见别人秘密的普通人。”
——他平等地听见所有人心里的秘密,自然也能听到公司的真相。
“他以为那是神的旨意,神叫他告诉世界真相。”
——他自称先知,在街头不厌其烦地呼喊着。
“然后,他死了。”
我翻了个身,猫咪走过来舔了舔我的脸。
“但你不会的。”强尼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出现我身边,说不准是在看我还是看猫。
“安心吧,虽然那个倒霉蛋没有,但你可有个敢和公司对抗的守护天使。你的守护天使会保护你的。”强尼牛逼哄哄地哼笑一声。

十九、野狼
没了那些例行委托和刺激的勾心斗角,我一下闲了下来。
佩德罗把他们的衣码数据当晚就发给了我,我转发给小田后很快就收到了回复,小田说已经请示了华子,这批衣服最迟两天后就能完全合规合法地到手。
有了确切的时间一切好说,我和佩德罗约定好尽快地把衣服送到他们手上,而地点就选在我们都熟,也都是自己人的瓦伦蒂诺帮据点——野狼酒吧。
三天后的下午,约定时间的两小时前,小田一边清点制服一边打电话和我商议,决定直接在野狼酒吧见,而我突然提出希望他最好不要穿公司制服。
“虽然如果你真穿了也不会怎么样,”我从衣柜里找出两件看得过眼的衣服扔在沙发上,“但野狼酒吧的主人威尔斯太太对我就像对亲儿子一样好,她的儿子也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杰克,他……”
“我知道,绀碧大厦的另一个参与者。”小田似乎看出我有些说不出口,接道。
“没错!”我清了清嗓子:“所以我不想让她难过,你懂吗?虽然她慧眼如炬,我估计到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你来自哪里就是了。”
“……我知道了。”小田斟酌了一下,罕见地告诉我他可能会迟到一会。

和可能迟到的小田不同,我早早地就到了野狼,跟威尔斯太太、佩皮和早就在野狼喝酒的佩德罗久违地聊了会闲天。
“我这不是,就是想家了嘛。”我乖乖地笑。
“行啦,这回来是有什么事?”威尔斯太太问。
杰克曾随口跟我抱怨说感觉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老妈,而现在我也感受到了那种爱的压迫,我挠挠头:“佩德罗委托我和我朋友给他办事,我们约好了在这交易。我先来看看你们,叙叙旧,我朋友一会就来了。”
佩德罗好像还想补充点什么,我瞪他一眼,提醒他不准开口。
“朋友。”威尔斯太太重复道。“也挺好,孩子,你是得多交点新朋友。”
我们正说着,墙上的挂钟到了准点开始滴滴答答地报时,野狼的大门也被推开,有个人提着个箱子走了进来。
“也许那个人就是你的朋友?”威尔斯太太估计是看到了陌生的面孔,她拍了拍我的肩问我。
……而我几乎没认出来那是谁。
他虽然还穿着西裤和皮鞋,但上身是我从没见过的黑色贴身长袖高领衬衫。说来也怪,他虽然只换了一件衣服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就变得不一样了。我几乎看直了眼,直到小田走到我面前,把银色的箱子放在佩德罗脚边,和威尔斯太太弯腰打了招呼我才回过神来。
“威尔斯太太,这就是我朋友,他叫小田,呃,不是本地人。”我赶紧找补一下,假装刚刚愣神的那个不是我:“小田,这是威尔斯太太,野狼酒吧的主人。”
强尼坐在吧台上大声嘲笑我,我咬着后槽牙假装没听见。

“你说,你不告诉威尔斯太太你俩的关系,是不是害怕她审问你啊。”威尔斯太太走后,佩德罗问我。
“去你的吧,少八卦。”我用脚尖踢踢箱子:“拿好你的货,早点滚蛋,省得节外生枝我跟你说——佩皮,再给我来一杯!”
小田坐在我旁边,手边的杯子里是热情的佩皮给他倒的水。
“小田,真的,今天太感谢你了,我好高兴。”大概又喝了五六杯,我笑嘻嘻地和小田道谢。
“……散漫。”他打量我一眼,杯子里的水才喝了一半。
“看见老朋友高兴嘛,散漫怎么了。我说真的,我没想到你真的肯迁就我,顺便一提你这身真的……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靠衣装?好像不对,总之就是特别衬你!——嘿佩皮!我喝够了,谢谢你的招待!”
“我看你不只是‘够了’。”小田摇摇头,又喝了一口水,站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靠,我对我的量还是很有数的好不好,你当之前工作白干的?”我其实还想再坐会,但我看小田的表情不太好,估计他有话跟我说,便跳下吧台椅和佩皮道别。
可等上了小田的车,小田却一言不发了。
我心里感觉奇怪,便开口询问:“小田,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什么?”小田倒是诧异地看我一眼:“说什么?”
嗯……?我突然又觉得这对话不太对劲,好像在电视上看过的热门连续肥皂剧,男女主从这一句话为分界线,开始漫长的心理博弈战……
“呃。”我被自己的想象噎了一下,赶紧道:“没什么,我就是看你在酒吧的脸色不太好,还以为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呢。”
小田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
“是吗,还是什么都没查到?那看来这回确实有点棘手啊。”我瘫在副驾座上,缓缓地叹了口长气:“涉及到多个公司高层果然还是没那么容易吗……唉,要不出来都出来了,小田你顺便请我吃顿饭吧。”
“哼,贪得无厌。”小田摇摇头,似乎对我这个突兀的无理要求已经见怪不怪,他缓缓启动了车子:“这回你又想去哪?味精太多的拉面,廉价的披萨,不伦不类的寿司……还是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点子?”
“操,怎么你一说就好像我是专门为了折磨你才找地方吃饭一样,我明明找的都是最起码说得过去的地方吧,我——”
我咳嗽两声,总感觉有些不太舒服。
“刚说到哪了,哦对,不然我们这回去喝咖啡吧?”我学着节目里斯坦念广告时的夸张语气:“摇滚明星倾情推荐,正宗说不上但是绝对……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绝对醇正!不排除有摇滚明星自己的情怀加成。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远,在城那头科罗那多农场的肯德尔公园——”
“驳回。”小田说。
“哎呀,那要不还是拉面算了,离我家近。”我扁扁嘴,突然想起来之前跟竹村的推荐(虽然他后来没去),赶紧坐直了跟小田推荐推荐。
“说到寿司,我知道夜之城有家绝对正宗,而且离这很近,就在美泉区!怎么样,有没有一点心动?不过就是稍微有点贵,但我想这点要求……对我们堂堂荒坂二把手来说不在话下?”
“唉……你这笨蛋(baka),绝对是喝醉了。”小田叹了口气,在开车看路的间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靠,看不起我?我跟你说我——呃!”
伴随着芯片故障的提示和剧烈的头痛,我眼前一黑。

二十、守口如瓶
我好像被魇住了,也或许是做了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我喘不上气,好像有人压在我身上,紧紧扼住我的咽喉,却又不愿意再使劲一点给我个痛快。
我感觉自己也许抬起了手,抓住了要掐死我的人的手腕,却央求他救我。

我猛地坐起来,剧烈地咳嗽。
小田似乎一直在照看我,他看我起了就给我递了瓶开了盖的真水,我喝了,又捂着嘴咳了口血才逐渐缓和下来。
“……小田?见到你真好,所以我还活着,这是哪?”平静下来后,我环顾四周,才发现我正坐在一张大床上,房间的布局陌生的可以。
“守口如瓶旅馆。”小田看着我一口一口喝了小半瓶水,直到我问他要瓶盖才从我手里把水瓶拿走,拧好放在一边后又不知道从哪拿了条毛巾来擦我手上的血。
“操,你又来。”我夺过小田手里的毛巾,瞪他一眼:“我上回可说过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别无事献殷勤,这是老毛病,不是人废了。”
“哼,看出来了。”小田嗤笑一声,在我身边坐下。
我三两下擦干净了手上的脏污,把毛巾顺手扔在床头柜上,拉了个枕头垫在后背,然后看向小田:“那你说吧。”
“……又说什么?”小田眨了眨眼,然后神情一下紧张起来,他微微皱着眉,眼睛微微睁大看着我,好像不明白我突然说这么一句是从何而来。
“嗯?”我和他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小田并不是本地人,对夜之城不成文的“规矩”估计也是啥也不知道。
“唉哟,抱歉,”我笑起来:“忘了你不是本地人了。在夜之城大家都有个心照不宣的小默契,选择在守口如瓶开房,就代表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出去了都不能告诉任何人,所以叫‘守口如瓶’。一般都选择在这‘发生’点什么,或者在这谈论秘密之类的,你一说在守口如瓶,我就下意识以为你有事跟我说呢。”
小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叹了口气,估计是懊悔自己去哪不好偏来了这么个地方。
“你真没事?来都来了,那我跟你说个也行。”我故作神秘地凑近他:“我有个守护天使叫强尼银手,就五十年前炸了荒坂塔的那个!他能看见我没注意到的细节,就好像我在看超梦,而他在看超梦片的原片一样。刚刚强尼可告诉我了,你趁我……”
“停。……行,真是服了你了。”小田皱着眉,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估计是想说点什么堵住我的嘴:“关于那份名单,我确实查到了点线索。”
“还真有啊!那我之前问你你说没有!”我没想到真能问出点啥来,又觉得这家伙明明说好了合作却又瞒我,一时间又惊又怒,冲小田竖了个中指。
“抱歉。”他嘴上道歉,却对我挑衅的动作十分不屑,还冲我翻了个白眼:“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让你知道。”
他又叹了口气,像做了最后一点挣扎,然后才道:“那份名单上的人,他们全都在近期去见过荒坂大人。”
荒坂三郎?就这?我实在是搞不懂这有什么不让我知道的:“见过,你这个词用的……他们都去给三郎扫过墓,那又怎么样?三郎的手再长,也不能从墓碑里伸出来管活人吧?”
小田摇了摇头。
“他们……唉,不,V,你得再让我想想。”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又一次摇摇头。
“妈的,这荒坂狗该不会真查到点东西想临时反悔吧。”强尼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烦躁地抽起了烟。
说实话,我觉得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也没那个本事逼他开口,只能期望守口如瓶特有的私密环境能让小田放松警惕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一次被小田从睡梦中叫醒。
我睁眼的时候才发现我们的姿势有多尴尬,小田坐在床边没动,还是那个地方,但我非常没有界限感地蜷在小田身边,几乎可以说是把他围起来了。
“操。”我赶紧坐起来,一边把屁股往后挪一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刚睡醒也什么都不知道地揉揉眼睛:“我怎么又睡着了,抱歉小田。”
小田倒好像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冲我摇摇头说,鉴于他等会要和我谈正事,所以建议我先去洗把脸。
“我——没有别的意思。”小田这无心的提醒倒真是把我一个激灵完全弄醒了,我嘲讽地笑了一声:“不过说来也巧,上一次在守口如瓶旅馆建议我‘先去洗把脸’的,在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对着我脑袋来了一枪,还把我扔进了垃圾堆——不过嘛,他很快就被五郎找到,然后一枪崩了。”
小田睁大了眼睛,在看出来我没在跟他开玩笑后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要求他那样冲我点了点头:“你是安全的,我保证。V,我只是想让你清醒一下。”
“哦,那就不用了,我现在就清醒得很。”我面对着小田盘腿坐好,挺直了腰也严肃地冲他点点头:“我准备好了,你说吧,小田。”
小田的眼睛闪着蓝色的光,他四处看了看,估计是在做最后的安全扫描。短暂的沉默过后,他面对着我,终于开了口。
“荒坂大人没有死,和你脑子里的强尼银手一样,他数字化了自己的印记,还做了备份,全都保存在神舆,在荒坂塔的最底下。”他说。

二十一、反抗
“我,我没懂。”这是我唯一的反应。
其实我懂了,我只是没办法理解。
我的脑袋嗡嗡直响,整个人几乎是宕机了。我能感受到强尼的愤怒可以说达到了顶峰,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喊叫,但他在说些什么我完全听不清楚。
如果荒坂三郎压根没死,那我、竹村、荒坂华子,甚至荒坂赖宣,都在忙活什么呢?这事他们都知道吗?小田的样子不像刚知道这事,那华子肯定知道,那赖宣呢,竹村呢?我是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还被耍得团团转的傻子吗?杰克呢,我唯一的朋友,我的家人,我心中的大人物,他的牺牲还有意义吗?
“抱歉,抱歉小田,我有点……我和强尼得聊两句,你能出去一趟吗?买点,买点吃的什么的都行。”我知道小田想进一步解释,但是强尼的愤怒已经完全通过芯片影响到了我,我头疼欲裂,抖着手推小田,还和他发誓我很快就好,只是需要他离场。
小田再三确认我的精神和安全,我甚至向他保证我绝对不会让强尼一枪崩了我自己他才答应给我一点私人空间。但他也不打算真的离开去买点什么,而是决定等在门口,如果我有需要,直接喊他的名字他就会进来。
“太感谢了。”我冲他挥手做短暂告别。

“去他妈的荒坂!合作?合个屁!该死的混蛋公司,阴魂不散的狗屎三郎,我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招!”强尼踹翻了一切他能踹倒的东西,用他能想到的最恶毒最脏的骂人话咒骂荒坂公司和荒坂三郎,最后终于把怒气迁在我身上。
“V,要我说都他妈怪你!我早说跟罗格一起炸了神舆完事了,你就非要跟荒坂的狗合作,这下好了!这世上有他妈那么多屁股,你操哪个不好,唯独看上一条狗!”
“我操,强尼,你能不能不要疯起来连同伙都咬?!”我也生气起来,狠狠地冲强尼比了个中指:“我看上哪个屁股哪根屌跟你没他妈的关系,而且,你难道以为我跟小田关系不好他不告诉我这件事它就没有发生过吗?!是,我是说过要做华子的证人,帮她把赖宣撸下来,可现在三郎压根就他妈的活着,你是真觉得我就傻逼到那种程度,还能乐颠颠的捧公司的臭脚,舔荒坂华子的鞋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荒坂三郎的目的就是复活,是永生!夜之城的土皇帝马上就要永远掌控夜之城了!你觉得他还能容许一个偷了他东西的小偷活多久?!”
“……妈的,你真的摊上事了,V。”强尼一屁股坐在矮桌上,把墨镜从脸上扯下来,长长地,懊恼地叹了口气,好像终于冷静了下来:“我原本以为,妈的想活着能有多大事啊?你又不像我,只是个给人干活的雇佣兵,年纪轻轻还是个小孩呢——可现在你越陷越深,或许你拉上小田真不是一件坏事,单凭我一个想救你都没地方捞去。我只是,唉,只是觉得恶心,真他妈的,五十年前的我,五十年后的你,谁都没逃过成为荒坂三郎永生的垫脚石。”
“那我们就让他知道知道,不是所有石头都能随意揉捏的。”我说。
“得了吧V,你真是越来越像我了。”强尼又点了根烟,他使劲吸了一口,听到我的回答却只是摇了摇头:“那具体的计划呢?小田呢?别跟我放什么他不管你事的屁,至少别像我一样自负地认为全世界都被老子踩在脚下,最后他妈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果你打算反抗荒坂,那小田注定站在你对面,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我也不知道。”我盯着那条小田拿给我的被我扔到一边的毛巾,暗暗握紧了拳。

我独自坐在床边想了很久很久。
久到小田估计以为我死在里头了,给我发短信确认我的安危我才一下清醒过来意识到小田还在外面等我,赶紧跑到门口把小田拉了进来,为把他晾在一旁这么久跟他赔罪。
“我知道这件事你很难接受。”小田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我猜你有很多问题想问,说吧。只要不涉及其他的深层机密,我全部都会回答。”
“呃,不。”我摇摇头:“倒不如说,结合一下强尼知道的东西,和之前赫尔曼透露出来的,我基本上全都理解了,我只有一两个问题。”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站在我对面低头看着我的小田:“荒坂三郎没死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呃,不对,这么问太宽泛了,那换个问法,五郎知道吗?赖宣呢?”
小田摇摇头:“竹村桑应该是对此不知情的,但是我认为以竹村桑敏锐的洞察力和直觉,这件事他说不定多少有点预感。”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小田说竹村不知道,着实让我松了口气——至少我的好搭档五郎仍然值得信赖!
小田估计是感觉我放松下来,以为我又在神经大条,冲我挑了挑眉毛提醒我:“别高兴太早。荒坂赖宣……我只能说,华子小姐‘认为’他不知道,毕竟华子小姐和荒坂大人初步的计划是绝对不能让荒坂赖宣知道的。以我得到的情报来看,这件事基本上只有荒坂大人和华子小姐的亲信们知道——哦,还有荒坂大人的医疗团队。”
“初步计划?”我捕捉到关键词。
小田点了点头,但抿着嘴,看起来是不能说。
“得,我懂的。计划无关,公司机密,都是老一套,那先不问了。”我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回到我们的话题,我们一直在追查的是赖宣的计划,最后却发现公司内的参与者全跟荒坂三郎有关?三郎难道打算就地干预?我知道三郎跟华子是站一边的,但是……我怎么总感觉在哪见过这个发展啊?”
小田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明显不知道我在整哪一出。
“算了,干想也想不出什么头绪,等我想起来到底在哪见过我再告诉你。现在——”我站起来,摩挲着胃,冲小田不好意思地笑:“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二十二、戒心
如果要用一个词概括日本街的大多数餐厅(樱花市集不算),那首当其冲的一定是“高档”,说人话就是“昂贵”。我有意敲小田一笔,但是考虑到我这一身和小田一起去估计有点过于“吸睛”了(即使我今天为了见威尔斯太太还专门换了身看得过眼的干净衣服),小田又拒绝去远的地方(这人居然一脸严肃的表示他懒得赶路!)最后我还是决定带小田去了离高档消费区稍微有了点距离的新月街附近的日本菜馆。
这家店叫“生姜熊猫”,门面虽然不甚起眼,但推开门里面的装潢倒是让人眼前一亮。自然质朴的原木风格,简约而不简单、错落有致的陈设摆件,以及头顶亮度正好的暖光灯,都扑面而来给人(至少是给我)一种舒适的感觉。
“这好干净啊,我打包票就连每天不挑一万个毛病就不睡觉的强尼银手都能对这里赞不绝口!”我和小田坐在餐厅的角落,等点菜的服务生走后,我没话找话地和小田闲聊。
小田只看了我一眼,并没接我的话。
他不接我的话茬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人虽然不吭不哈的,但据我观察绝大多数都在认真听,而且我说的玩意也确实没什么营养并不需要他做什么回应,我也就不在意继续说道:“说起来,和歌子,就那个特别厉害的中间人,虎爪帮的幕后大boss,她手底下有个黑客就住在这底下,我之前还接了委托救过他一命呢。当时他就说这家店的饭菜香味特别勾人,他在赛博空间都馋的不行——所以我‘打包票’,这家店肯定比之前咱们去的都好,不用谢我。”
小田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打包票,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上一次那都怪五郎,都是他误导我,我只是个无辜的夜之城土著,寿司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我上哪知道去啊。”我开始瞎扯。
小田摇了摇头,他微微皱着眉,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又不再说话了。
我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我忽然没来由地想起我和他正式“合作”之前,我从柜门的缝隙偷看他,他高傲地站得笔挺,和周围所有事物都保持着距离的样子。
“小田,”服务生端来了我们的寿司,我偏头给盘子让路,也顺势凑近小田:“我说,你是不是最近工作量太大,有点累了?”
“什么?”他一愣,紧接着变了脸色,狠狠地瞪我:“不识好歹,如果你想紧接着讽刺华子小姐,那我建议你就此闭嘴。”
“哈?我操,小田,你他妈有病吧?”我准备去拿寿司的手一顿,恨不得就地拐弯抓住小田的脑袋使劲摇晃:“你清醒一点!到底谁在不识好歹,我可没那闲心思讽刺你家大小姐,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太勉强自己了!”
小田皱着眉头看我,很明显没听懂我这一句从何而来。
我翻了个白眼,基本上是被小田气笑了:“比如说,你白天要高强度保护华子的安全,然后空余时间要追查线索,还要看监控筛文件跟踪什么乱七八糟的,然后晚上还要跟我电联,偶尔半夜再来个加急?哼,也不知道是谁跟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背挺成这样——刚刚听我闲扯又摊成那样——说没事谁信啊?可能你信吧,反正我不信。”我夸张地倒在椅子上,又坐起来捏了一个寿司扔进嘴里,然后冲小田使劲做了个鬼脸。
“……我只是在想事情,收收你那旺盛的想象力。”小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又是一副“你怎么蠢到这种地步我拿你没辙”的表情。
“操,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我吸吸鼻子,大快朵颐起来。

回去的路上由我开车。
准确的说,是我不相信小田那个只是在想事情的借口(虽然他后来又和我强调了一遍)临时决定开车送小田回荒坂别墅,然后我再叫德拉曼接我回公寓。
为了征得……嗯,为了“逼迫”他同意,我甚至保证绝对不会在荒坂的摄像头下出现,在安全距离下车,不给他惹麻烦,还搬出了离荒坂的豪宅很近的克里,才勉为其难地让小田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进了副驾。
路上我把电台的声音开到最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田说话,聊的也全都是没营养的话题,什么这附近之前冒出过一个赛博精神病啦,什么我和杰克以前特别喜欢那里的环境在一起说大话说赚了大钱第一件事就是在这买间公寓啦,小田也只是看着窗外,偶尔哼一声应和我。
在我终于拐上了北橡区的山道,不用再提心看着哪个街口转弯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了眼小田,本想和他吹吹赛车的牛(开玩笑,爷可是跟克莱尔跑了三场第一的开车好手!虽然老撞电线杆就是了),却发现他抱着双臂,微低着头闭着眼,好像已经睡着了。
靠,就这还跟我说没累?真是够犟的。我在心里暗暗发笑,然后慢慢降低了车速。
“我说,虽然我极力反对你跟条狗单方面不清不楚的,但你到底长没长心啊?这时候换人家睡觉了,你应该礼尚往来,给人家也披一件,让他也感受来自你的温暖。”强尼阴阳怪气地出现在后座,对我指指点点。
我看着内后视镜里的强尼,翻了个自己能做到的最大的白眼:“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强尼·恋爱指导大师·银手,在加上你整车三个人凑不出一件外套的时候说这种屁话,可真是太有用了。需要我给您鼓个掌吗?”
强尼大笑两声:“你别说,虽然我是看不上眼,但你这种神经大条的攻势说不定还挺对他胃口的?你看看,能让荒坂的二狗子在你身边睡得着觉,那是不是刺杀华子也有望啊?”
“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特异功能,这怎么大白天做梦呢。”我知道强尼不会蠢到有这种想法,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和他拌嘴。
“不开玩笑了,”又和我互相扯了几句皮后,强尼观察着小田对我说:“这至少说明他真的对你放下了戒心,或许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但对你来说,可真不一定。我说,这条路可不太好走啊。”他意有所指。
“我当然知道,咱们可是在山路上啊。”我说。

二十三、决定
在即将进入荒坂豪宅门口探头的拍摄区的最后一个弯道前,我停下了车。
“小田?”我轻轻地叫他,自己也说不准是想把他叫醒,还是只是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他如我所期望的那样没有醒,我干脆熄了火,贪图没人打扰的这一点时光。
我其实一直在想之前在旅馆时强尼问我的话。如果我决定反抗,那小田就注定站在我的对立面,我真的想好了吗?如果我真的再一次与他生死对决(这一定会发生的),我真的能心无旁骛地再在他手底下活下来一次吗?如果我赢了,我又下得了手……或者我该放过他第二次吗?即使这样会让他一辈子恨我?
或许恨我一辈子也不错?我是说——
“V,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的表情很不对劲,我劝你不要动歪脑筋。”强尼突然敲了敲驾驶座的靠背。
“……我没有。”我使劲眨眨眼,长出了一口气。

我看着小田,脑子里乱得很。
我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个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对小田抱有那种“特殊的情感”的,在外面干吹了一晚夜风的晚上。
我脑子里仿佛有两个我在打架,一个说要不就算了吧,我从一开始的目的就只有活下去,可现在人人敬畏的土皇帝还活着,他要弄死我轻而易举,何不就顺着他,依附于公司,给自己求一线生机呢?另一个说去他妈的公司,人必有一死,夜之城的传奇都在哪?坟地里!无名小卒还是名扬天下这种每天问自己一万遍的老问题到了现在怂了想改了吗?一个说即使排除小田这个因素,想想维克多呢,米丝蒂呢,想想威尔斯太太,你努力活着不就是想和他们在一起,想让他们开心吗?他们就想让你变成坟地里的传奇吗?另一个说那杰克呢?
杰克呢?我心目中唯一的、真正的大人物,拥有无人能敌的身手和赤诚的心的杰克呢?三郎没有死、芯片废了、钱没拿到雇主还被弄死了,这些能证明他白白丧命吗?那我呢,如果我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如果我只是为了能在三郎的眼皮底下多活一息,如果我只是为了……如果我在和他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仍然选择穿上西装回公司去苟且偷生,能证明他的死毫无价值吗?
我为什么要名扬天下?我为什么梗着一口气什么都愿意干只为了活下去成为夜之城的活传奇?不就是因为杰克走之前的那一句“为了我”吗?
我捂住脸,终于明白这个问题我早在心里有了答案,痛苦地吐干了肺里的空气。

我把自己从掌心的黑暗里拔了出来,轻轻吸了吸鼻子,打算和小田道别。
强尼是对的,我要回去,联系罗格,赌上全部干最后一票。
或许像这样和小田和平共处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说不遗憾是假的,我自嘲地笑。
或者……不。
我看着小田,咽了口唾沫,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不会知道的。
我微微起身,靠近小田,仔细地记住他。
一定是因为我的姿势太过怪异,我全身的肌肉紧绷着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平衡,我用尽全部的力气屏住呼吸,妄图不扰他的清梦。
我缓缓地凑过去,找到他嘴唇的位置,闭上眼。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从上次守夜开始,或者更早,这该死的地方或许我在梦里就已经描绘过成千上万次,我知道我只要轻轻往前送一点,我就能……
我感觉到他的头发贴在我的脸上,他的呼吸轻抚我的鼻尖,我和他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我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高傲凉薄,现在却热得好像能灼伤我。
他不会知道的。
我凑近了一点点,再凑近了一点点,心跳重如擂鼓,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他不会被吵醒,至少不要在这种时候。
就做个对我决定赴死的奖励吧,如何呢,小田?我承认我的龌龊和不齿,我承认我胆大包天自寻死路,我承认我喜欢你,并且我发誓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墓地。只要你愿意最后相信我一次,愿意最后纵容我一次,愿意最后……
我又想起那个晚上。
我想起寒冷的风,想起那杯冰咖啡,想起强尼对我的质问,想起小田为了回避我的问题砍我的那个不轻不重的手刀。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呢?我是说,如果他早就知道了呢?如果他早在我发现自己的感情之前就已经看穿了我呢?如果他就像强尼一开始猜测的那样,就是在利用我、在忍受我呢?
那他还会知道吗?
电台切了一首我没听过的歌,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声猫叫。
我猛地睁开眼。
小田的眼睫微微翕动,并没有因为这一点插曲醒过来,而我却犹如当头棒喝,用最后一点理智把自己抽了回来,克制着轻手轻脚地开门关门,落荒而逃。

我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好一会才冷静下来,拿出手机打算给老德打电话让他来接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点了好几次才拨出了呼叫键。
“虽然我很想安慰你一下,感谢你没有真的下嘴,也非常乐意给你一点私人空间,但……我说,你刚刚未免也有点太怂逼了吧。”强尼坐在我身边,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如果你不打算闭嘴,我现在就吃药让你滚蛋。”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冲强尼竖了个中指,直到德拉曼的车远远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才艰难地爬起来,一言不发地朝它走去。
“您好,V,感谢您使用德拉曼服务。今天我们要去哪里呢?”德拉曼一如往常地和我打招呼。
“……送我回家,回H10。”我关上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请允许我冒昧的问您,您看起来十分难过,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德拉曼带我缓缓驶离荒坂别墅的门口,关心道。
我从后视镜里盯着小田的车,直到它缓缓地开进了荒坂的豪宅,从我的视野里彻底消失,才泄了气一样瘫在座位上。
“难过?我没有。我就是有点后悔,我应该叫醒他,和他说再见。”我说。

二十四、朋友们
我回去之后,清点了库存,找武器商狠狠地补给了一把,好好地洗了个澡,睡了一觉,久违地吃了药(强尼说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一定要让我吃药他好不做见证人),然后趁着阳光正好拜访了维克多和米丝蒂。
维克多一看就很开心我去拜访他,但还是嘴上数落我不注意自己的健康,错过了例行维护乱七八糟的,唠叨完还有点担忧地问我是不是出事了。
“虽然我只是个义体医生,对人的情绪没那么多研究,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有事。”维克多一副你往这一站我就知道你有事的样子:“如果你想说,我随时欢迎,跟米丝蒂讲讲也是好的,只要别自己憋着。”
“倒也算不上什么事,不过行啊老维,真是火眼金睛。”我一边接受维克多的检查,一边跟他简单地讲了一下我的计划,不过当然是隐去了危险的部分(特指跟强尼的老伙计们再炸一次荒坂塔)的那种。
我也不知道维克多是不是听出来了我有所隐瞒,他听我说完了之后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表示不管我打算做什么,只要能好好活下去,他全都支持。
“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也说不准到底还剩多久,快的话你甚至可能撑不下几天了,但你能这么快下定了决心当然是好的,我全力支持。千万别忘了你还有老维这个朋友,嗯?不过嘛,我建议你还是去找米丝蒂聊聊,你的精神也需要……唉,再不济,找她给你算算塔罗牌,吃吃定心丸也好啊。米丝蒂肯定想你了,去吧。”检查完,维克多和我拥抱。
“干什么,老维?赶我走?那我可不干了,我话可放这了啊,不跟你聊到没话可聊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我离开你的地下室!”我装模作样地生气道。
维克多笑着摇了摇头。

和有些惊喜的维克多不同,米丝蒂预见到我来了,在跟我寒暄的时候,她的表情甚至带了些忧愁。
“我稍早之前看了看你的牌。”她说。“我当然知道你不在,我的牌不准,但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以我就算了,牌上说……”
“——啊不不,不要告诉我,米丝蒂。”我赶忙打断了她:“抱歉,我当然不是不信这个,不如说我特别相信你,我知道即使我不在你一样算得特别准!只不过这一次我想……心无旁骛地走这条自己选的路,你懂吗?”
“当然了,一切听你的。”米丝蒂温柔地笑,她好像总能看穿我似的:“对了,V,如果你心中还有迷惘,实在拿不定主意,我知道有个好去处。”
“谢谢你米丝蒂,你真好。”我摇摇头:“但我已经做好打算了,我还有个地方要去呢。”
米丝蒂愣了愣,她一定意会到了我要去哪,因为她从隔档里绕了出来,像维克多那样使劲地拥抱了我。

骨灰龛。
我站在杰克的墓前,给他打了个电话。
“这也太傻了……咳,嗨杰克,是我,V。”在“哔”地一声后,留言开始的一瞬间,我突然有些坐立难安,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在和杰克通话,只是他没法回复我罢了。
“杰克,天哪,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最近过得还挺好的,你呢?要我猜,肯定混得如鱼得水吧?对了,你还记得我上回跟你说过的竹村的徒弟小田吗?就那个突然出现跟我打架吓了我一跳的那个手下败将!说来话长,我和他……”
我和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你绝对想不到的大事!荒坂三郎那个土皇帝居然给自己留了后手,他没死!哼哼,要不说人家是土皇帝呢,我猜即使牛逼如你也得大吃一惊吧?就咱们当时偷的那个强尼的芯片好像就是三郎把自己数字化之前做的试验版,我跟你说,强尼听到这消息可是气得够呛,差点没把我脑子烧了。不过呢,小田跟我说三郎的意识体也保存在神舆,那我们去炸神舆说不定可以一举好几得了,这样我也能活下来,也能替你报仇干他娘的荒坂,还能顺便让三郎安眠一下,怎么样,我超好心的吧?
哦对了还有,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不准嘲笑我啊,操,我……我喜欢上那个小田了,真的。这事我可谁都没告诉,除了强尼那个混蛋蛔虫就你知道了。我也不知道看上他哪里,但是他……哎呀,妈的,不提也罢。你想啊,我都做好准备去炸荒坂了,这下跟他可纯纯死对头了,什么罗曼蒂克还是省省吧。
你以为我来只是为了跟你说这些的吗?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我还有个最重磅的消息还没说呢,这也是我专门来这一趟的原因。我们查到荒坂赖宣决定组织一次假的刺杀来诬陷华子,结果三郎竟然在背后插手了,你说他明明插手了,却没有阻止,到底是打算干什么呢?总不能是像花车巡游的时候赖宣一样,知道竹村打算突袭华子还特意设陷阱让重锤减少安保就为了引竹村上钩——
我靠,等等。
“杰克,我的天,多亏了你。我突然好像明白过来点了,以后我再和你细说,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大英雄!我先挂了,以后再来看你!”我醍醐灌顶,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喂,小田?”我在杰克的墓前坐下,学着杰克常做的那样祈祷,然后拨通了小田的电话。
“V。你有事?”小田的声音很轻,我意识到这个点按照华子的忙碌程度我这个电话八成是打扰了他的工作,立马怂了,赶紧和他道歉,刚刚那股不管不顾的劲头也没了,只能硬着头皮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不出意外的话,华子小姐的会面还有两个小时结束。”小田说。
“那,那太好了,我们,呃,我有急事找你,我们在哪见你定?我有特别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我绞紧双手,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过自己的猜测。
小田非常诧异地看我一眼,无厘头地反问我确定吗。
“什么?我……操,说实话我不是很确定,但是我一定得让你知道!我可不想让自己后悔,你就赶紧定地方吧,我可不想耽误你工作。”我催他赶紧下决定。
“……我知道了,那就晚上八点在守口如瓶旅馆吧。”小田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确定,但他还是冲我点了点头,在我承诺会先去定房间等他后才挂断了电话。

二十五、原点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小田对这次会面充满了抗拒。
具体的我说不上来,但从小田进来,坐在那,就从头到脚地散发出一种甚至有点孩子气的“我不是很想听”的气场。
我应该没有得罪他吧?还是说这家伙有特异功能知道我要说的事他肯定不爱听?但不管怎么样,人我都叫来了,绝不可能在这时候反悔。
“守口如瓶旅馆,这是你们的规矩。”小田坐在沙发上,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你放心,等我出去了就会忘记的。”
“忘记什么?!”我吓了一跳:“不不不不,这可不准忘记,操,你接受新事物也太快了!关于三郎和华子的事,你忘一个试试?!”
小田的表情突然变得很诡异,他好像整个人松了口气,半笑不笑地看着我:“荒坂大人和华子小姐……你叫我来,就为了说这个?”
“是啊,不然呢?”我站在小田面前,清了清嗓子,打算直接步入正题:“你还记得最开始正一郎骗你来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吧?就是赖宣的假行动那些乱七八糟的,咱们最开始以为他只是以为他随便编了个陷害赖宣的理由,但后面发现他说的还基本上都是真的——假行动、死士、最后栽赃,这些全都对上了。那么这份名单的来源应该也正是他说的所谓‘偷来的赖宣的人的名单’,是赖宣的人,真实性应该可以保证。关于为什么三派的人都有……这个我暂时还没有特别靠谱的想法,应该是卧底之类的?”
“公司处处是政治的战场,有卧底很正常。”小田点点头:“这一点我们之前不是达成共识了?”
“哎呀,就是个引子嘛,顺便肯定一下你的猜测。”我挠挠头,一边组织语言一边慢慢道:“但是你查到的情况是三郎在私底下陆陆续续见了这些人,这不是有点不合理吗?你看,三郎没死这件事应该好歹在你们荒坂内部得算个机密了吧?我记得五郎之前跟我聊起你的时候说……说什么来着,反正大概意思就是说你可牛逼了,记忆力特别好,不仅招式记得特别快,就连认人也特别厉害!那份名单上有你不认识的人,说明这里头有的人压根没有资格见华子,基本上就是公司的中低层——这种人三郎也会见?他能保守秘密吗?”
“……荒坂大人对众生都一视同仁,为什么不会见。”小田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估计是觉得我这发现完全是出于对公司的刻板印象。“在保守秘密方面,只要钱到位了,你也可以保守秘密,不是吗?”
“去你的,别损我。”我瞪他一眼:“就算你说的有道理,三郎可以见公司的中低层,可以给这么多计划的参与者每个人一点提点,再给点枣,从他们那获悉赖宣的计划,但是这些人他都是赖宣的人啊。即使给了他们钱说你们不可以泄露给其他同事,那赖宣呢?他们能参与赖宣的计划,怎么着也得算半个自己人吧,这可不是给点甜头就换得来的。”
“所以?”小田挑眉。
“我绝对没有觉得你查的结果有问题的意思,倒不如说正因为相信你,我才觉得这个有点问题,你懂吧。我只是做个猜想,你可以反驳我,但是你得发誓保证我的生命安全。”我向他伸出手去,一副“请你先发誓”的样子。
“又来?哼,你是安全的,我保证。”小田点点头:“说吧。”
“——我认为,有一种可能不容忽视,那就是三郎其实和赖宣是一伙的,他或明或暗地参与了赖宣的计划,这些人是赖宣的人不假,但同时也是三郎的人,所以他们才有资格参与这种可以算得上是公司绝对机密的‘假行动’。”我说。

小田如我计划的那样笑了起来。
他一边摇头一边笑,对我的异想天开不做评价。
“你找我来肯定不是想说这个,V。”他嘴角的弧度还没下去,但眼神已经冰冷起来。“如果你真的只是打算跟我分享这个离谱的猜测,那你可以打住了。”
“……靠。”小田永远能看穿我的胡说八道,我早该想到的!我原本想从可能性最小最离谱的猜测开始,一点点递进把小田拐进我的思路线,结果这下计划突然被打乱,我一下局促起来:“妈的你怎么,你什么时候看穿的?!”
“我本来还不确定,但你明知道荒坂大人支持华子小姐,还是荒坂赖宣掐死了荒坂大人的唯一目击证人,却在这跟我说这种离谱的话——你到底打算说什么?”
思路一下被打断的我焦躁地走来走去,试图重新找到一个合理且不会让他暴起弄死我的切入点。
“妈的……那行,那你应该还记得花车巡游的事吧?当时赖宣发现了五郎的行踪,但是却故意减弱了安保兵力把华子暴露在危险之中意欲引五郎上钩,还让重锤顾左右而言他敷衍你——事实证明他最后成功了,不仅逼得你离开华子身边就为了消灭我这个威胁,还让五郎成功进了花车真的绑走了华子。”我决定草草铺垫然后直接说结论。
“当然记得。荒坂赖宣……我早晚会让他付出代价。”小田想起这事还是气得牙痒痒,他阴沉着脸,不知道我又另起炉灶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是何用意。
“我之前说三郎、赖宣和华子的处境有点眼熟,你还记得吗?”我低头看小田,心里虚得很:“如果我们都同意那份名单就是赖宣的名单,那三郎在暗中打点、接见了这些人就说明三郎一定知道赖宣的计划,对不对?可能在你的角度下看不那么觉得,但当时在我的视角下看,赖宣和华子就是一伙的,都是‘荒坂家’的人,而你现在也说了三郎是支持华子的,他们也是‘一伙人’——那三郎跟华子就可以等价替换成花车巡游时的赖宣和华子,而赖宣成了五郎,三郎明明知道赖宣的计划,也知道赖宣的目标就是华子,他还——”
“够了,你别再说了。”小田站起来,强硬地打断了我。
他表情冷硬,像我们刚见面时那样毫不客气地指着我的鼻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找我想做什么,你是在找死。你的这些话我可以装作没听到,并且我出门就会忘记,你不要再提了。”
他冷冷地瞪我一眼,扭头就走。
真够好笑的,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我们就这么回到原点了?原来我和他之间的“友谊”是这么虚假的,不堪维系的东西。我感觉万分难堪,又羞又怒,仿佛一盆凉水浇在头顶,浇灭了我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行啊,你走吧。如果你不能指望,那我就自己去炸荒坂塔!”我说。

二十六、争执
“……你再说一遍。”小田停下脚步,扭头走回来,扯住了我的衣领。
“放开!”我狠狠地拍掉他的手:“怎么,反悔了?我找你来就是想跟你合作以和平解决问题的!可你拒绝了,你不想听,那我认为我和华子的合约到底能不能实施有待商榷,我只能把身体交给强尼,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
“强尼银手五十年前炸荒坂塔失败了,他死了!你交给他只有死路一条!”小田有些恼怒地冲我发火。
“他怎么死的我比你清楚!”我冲小田指了指我脑后的芯片插槽:“你以为我一个外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参加充满阴谋诡计的董事会我就能活?别跟我扯皮什么荒坂三郎仁慈的屁话,我是偷了他东西的贼,你该不会忘了吧?!”
小田的手握紧再放松,来回几次后似乎是决定忍辱负重,比起远离漩涡还是先听听我这个未来恐怖分子的计划,先稳住我的情绪为上策,他叹了口气,坐在矮桌上:“说吧,我会听的。”
“可以,不过我提醒你,你下回再要走我就不会再留你了。”我哼了一声。“我说到哪了?……对,三郎,三郎绝对知道赖宣的计划,那名单上的人他全部接见了,但作为最重要一环的华子却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因为你不知道,所以她绝对不知道。这个逻辑没错吧?”
“……没错。”小田点点头,他一定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每一句都不会爱听,因为他正戒备地盯着我。
“他知道全部计划,那他也一定知道赖宣伪装成你发给正一郎的邮件里再三要求确保华子的安全。即使我们假设没有‘计划有变就下杀手’这种叮嘱,假设华子的安全可以保障,那三郎就这么相信街头帮派,甚至可以不告诉你们不告诉华子多长点心眼做好准备吗?他完全可以提前告知华子,让华子将计就计,这又不是演超梦片需要采集华子的惊讶情绪,为什么必须要把华子蒙在鼓里?”我问。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小田似乎是厌烦了我这种说结论前习惯先引入一下的毛病:“直接说结果,不要跟我绕来绕去。”
“行,结果。”我啧了一声:“结果我刚刚说过了!你以为只有赖宣在利用华子吗?错!三郎也在利用华子,而且他根本对华子的死活不在意,华子只是他们父子用来博弈的棋子!他们——”
“胡言乱语!”小田抬手打断我:“别用你那龌龊的思想揣摩荒坂大人,荒坂大人一直都非常宠爱华子小姐,给她最好的,一直保护她,华子小姐对荒坂大人的重要程度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哦,是吗?”我冷笑起来:“你所说的宠爱,就是明知道对方有可能被刺杀还冷眼旁观吗?我也在荒坂干过,我知道三郎最看重家族,整个家族的动荡易手和华子低概率的性命之忧你确定他会为了后者抛弃前者?而且你还没回答我呢,三郎明明可以告诉华子让她演戏,为什么没说?!”
小田站了起来,他瞪着我,没说话。
“归功于强尼,我偶尔会出现幻觉。”我后退了一步靠在墙边,双手抱胸看着他。“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在你停车那一块的背后曾经看见过一张名为教皇的塔罗牌。我后来去问了懂这方面的朋友,她说教皇代表对传统的绝对服从。我原以为那说的是竹村,所以其实说的是你,是不是?”
“你这蠢货。”小田意味不明地骂了我一句,我猜他是在提醒我他的耐心不多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恨赖宣,不就是因为花车巡游的时候他故意减员守卫,把华子暴露给五郎吗?即使那是五郎,是你的师父,是绝对不会伤害华子的人!你肯定比我了解五郎吧,即使那样你都恨他!现在人变了但情况没变,想让华子做靶子的变成了三郎,要伤害华子的甚至变成了下手不知道轻重的夜之城的帮派,这下你却打算假装没看见了?”我心里那点因为他回头而燃起的不切实际的希望缓缓地消了,不行就算了吧,我想。
“你确实不明白。”小田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如果荒坂大人想弄死华子小姐,或者弄死荒坂赖宣,他完全不需要借别人的手走这种不确定的弯弯绕绕。我坐在这听你说完只是对你这段时间提供线索解决问题的感激,而你,小毛贼,我奉劝你收手,虚空立靶与荒坂大人作对,你不会有好下场。”
“……妈的。‘感激’,行。”我终于意识到或许我的努力和示好在小田眼里就是一个笑话,无力地叹了口气后感到的是无尽的愤怒:“我也没叫你跟我一起炸了神舆弄死三郎跟他妈的荒坂对着干吧?!你的目的不就是保护华子吗?是,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他们要确保华子的安全,但你就确定他们没有B计划吗?!之前和我说要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的是不是你?我明明顺着你的逻辑来的,为什么你反而叫我收手?我的目的也是保护她,只有华子活下去了,我和她的承诺合约才能奏效!我一开始就说减少伤亡和平解决,我找你也只是想要跟你分析清楚这件事背后的阴谋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结果你不停地否定我,让我闭嘴,你怕了!当初我和五郎找你希望你帮忙,你就怕了吧?!你害怕既有秩序的破坏,害怕权力的漩涡卷到你身上,你满嘴大话,说什么保护华子为华子好,帮她规避风险,其实只是自己怕事吧?你以为你不看漩涡,漩涡就不存在了?!”
小田似乎终于被我激怒了,他冲了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对我的警告:“不要,讥讽,我。”
“你还知道……我在讥讽?!”我本来就靠着墙,退无可退,只能用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向外扯,试图给自己一点呼吸的空间:“五郎宁可失去一切……和他最看不上的雇佣兵,也就是我合作……呵,或许还跟我成为了朋友?也要替三郎报仇。我原本以为……以为你是最棒的,可到头来……!到底,到底是谁‘忘记了为主人尽忠的誓言’啊,小田?!”
小田的表情有些狰狞地失控了,或许是我骂他不尽责,骂他不配成为“华子的保镖”彻底激怒了他。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咒骂着,掐住我的力道越来越大,我眼前一阵阵发黑,估计确实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被迫仰着头,舌根不断分泌出口水,被他掐着强行吞咽反而一阵反胃,索性随它去了,任由它从嘴边流下去,估计得全滴在小田的手套上。
这估计确实能恶心他一下,不过……我想起以前随口发的誓,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对了,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松开右手,嘲讽地笑起来,竖起一根中指送给小田,打算用我自己的方式“好好地恶心他”最后一次:“利兹薇姿,就在这,勒死了自己的,男朋友……她把他,抛尸在门口的,垃圾箱——”

小田睁大眼睛,他很不可思议似的眨了眨眼,表情变得很精彩。
“……下地狱吧,混蛋(kuso-yarou)。”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好像很是没辙地摇了摇头。
我没来得及还嘴,因为他紧接着松了劲,趁我大口呼吸的时候扳正我的头,吻了我。

二十七、猫
“你到底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你突然又想清楚了,决定答应跟我合作了?”我顾不得剧烈跳动的心脏,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一定要他给我个答案。
“你一定要在这时候问这个?唉……那好,我的回答是不,我暂时还没有改变主意。”小田皱着眉,似乎也并不打算扯开我。
“啊?去你的,玩我呢?!你没改变主意那你为什么——”我这才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赶紧松开了手:“嗯?不是,等等,靠,我不是这个意思……操,小田!你怎么就,到底是什么时候……?!”
“好问题。”他哼了一声,似乎没打算回答我。
这太丢人了……!我腿一软,顺着墙滑坐在地上,捂住脸发出无意义地哀嚎。

“其实仔细想想,我压根没有必要跟你吵架。”小田送我回公寓的路上,我突然泄了气道。
“我以为你至少今天不打算再谈这个了。”小田说。
“这个嘛,说不准。”我双手抱胸窝在座位里:“就我只是在想……我可能刚刚有点上头了?有点太想让你认同我了之类的,你不觉得吗?我发誓我平常不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靠,幸亏强尼不在,不然他又得嘲讽我被你牵着鼻子走。”
“他不在?”小田在看路的间隙瞥了我一眼,似乎有点诧异。
“嗯,今天早上他说有一股特别强烈的不好的预感,一定要让我吃药他好躲进我脑子里睡觉,我估计……嘶,总不能他说的其实是指这个吧!”我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然后又笑倒在座位上:“那对他来说确实挺……噗哈哈!”
小田明显没明白我在笑什么,但他似乎也没打算深究,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打方向盘拐进我最熟悉的那条公寓楼下的路。
“咦?原来那个旅馆离我家这么近啊。”小田把车停在老地方后,我坐在副驾上没有动。
“V。”小田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一副我倒要看看你又打算做什么的架势。
“干什么!我可没有别的打算啊,我就是……对,你别说,我还真想再跟你说说我的想法。”我把手放在开门的按钮上,却没有按下去的打算:“所以,这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我的意思是,靠,你就别折磨我了,你想上来喝杯茶吗?快说想。”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欢迎光临寒舍?——随便坐,喝茶还是咖啡?提前说一句,都是速溶的。”我看着小田坐在沙发上,笑道。
“……不用了。”小田扭头观察着我公寓的陈设:“你说要跟我说想法,说吧。”
“开玩笑的,只有水,别客气。”我从茶几底下拿出两个玻璃杯,又扭头去柜子里取水壶:“我想想啊……我找你本来只是想说,我觉得三郎应该已经知道了赖宣的计划,并且准备实施反击,我知道你无意参与政治博弈,我也没有搅和的打算,我真的没有,我还想活呢。我只是觉得你之前的那个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思路很不错,所以——喏,请用。”我把杯子朝小田推过去:“你觉得我们主动示弱,联系赖宣警示他推迟或者直接放弃这个刺杀计划怎么样。”
小田拿水杯的手一顿:“主动示弱?”
“是啊。”我喝了口水:“虽然他也不一定会听吧,但是咱们握有证据,还有三郎还活着这个重磅消息,他应该多少会相信或者收敛一点?哦不过,我没有想长远的计划哦。毕竟我只想过了董事会这一关,让我成功活下去,那之后他再怎么打算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你懂吧。”
小田垂下眼帘:“我明白了,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没问题。”我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站在沙发旁边正准备坐下,眼睛盯着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的,稍微有点陷进软沙发的西装革履的小田,一瞬间忽然有点恍惚。
“操,我说句傻话你别笑话我啊,我总感觉……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你会出现在这个场景里。”我有点怔怔地盯着他:“今天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吗?我和你吵架,然后,呃……你说我是不是其实还在旅馆里等你,现在只是睡着了,做了个梦罢了?要不你现在打我一顿吧?!”
小田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回在矮几上,然后瞪了我一眼。
“真没劲,你都没骂我,我一定是在做梦了。”我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半开玩笑半试探地凑近小田,并且警告他不许动。
我用手撑在他的腿边以保持平衡,突然有些害羞,又有些犹豫。“既然是做梦,那我爱干什么干什么——我说,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啊。”我抱怨。
小田含混地笑了一声,他靠着沙发闭上眼,一副随你折腾的样子。
我咽了口唾沫,又离他更近了一点,心脏跳地咚咚响。小田的眼睫翕动,乖得好像睡着了一样。
……咦?
“喵~”我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它叫了一声,在蹭我的腿。
“猫唔——”我本想起身说点什么,但小田突然伸出手勾住我的衣领,我一个不稳扑到他身上,而他摸了摸我的头,和我接吻。

我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跟,跟你介绍我的猫!”我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换个话题,便把猫高举起来凑到他面前,但我的脸一定滑稽地红透了。
“介绍一下,它叫小田!它可乖了,眼睛蓝蓝的,我特别喜欢……靠,不对,怎么变味了。”我把猫扔在小田身上,用手背贴住自己滚烫的脸:“你快点忘记,我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和强尼捡回来的猫,它就叫猫,是强尼起的名字。”
“猫。”猫被我扔在别人身上也不生气,它从小田的腿上下来,在沙发上找了个好地方窝起来。小田的眼睛盯着猫,好笑地复述了一遍那个怪怪的名字,也算是和猫打了个招呼。
“没错猫!是我们家食物链的顶端,强尼特别喜欢它,我也是,每天不撸个十遍八遍的都不想出门。”我笑起来。

二十八、新一天
“哎呀,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东西必须得给你看看。”我从沙发上跳起来,拉着小田去了我的武器库。
“锵锵!眼熟吗?”我拉开武器库的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挂在墙上的刀架,上面只放了一把刀。
——尽忠丸。            
“我把它拿走了,你应该很生气的吧。”我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当时……说实话我从来没跟你这种级别的对打过,真的被你吓得不轻。好不容易赢了你,五郎又让我留你一命,我看你的刀掉在地上,想着当个战利品顺手就带走了。你也知道我是习惯用刀的嘛,那之后我还把它在身边带了一段时间,觉得还挺好用的,不过……跟你共事之后就没用过了。最起码你没见过我带它,对吧?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一下你的东西在我这,省得你以为丢了之类的?然后就是……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我是想如果你还想要的话,我可以把它还给你。啊,可不是什么折辱你哦?我是真心的,如果你感到不舒服,我道歉。”
“……我当时是很生气,只是并不是因为刀。”小田摇摇头,伸手摸了摸刀背,似乎并不想多说些什么:“我败给你是不争的事实,被你拿走了就是你的了,不用还给我。”
“太好了!我会珍藏的!”我欢呼。
“……好好使用它。”小田给了我一下,纠正道。

小田估计是职业习惯,他对我的武器库还挺感兴趣的(只是希望不要像竹村一样是什么从使用武器的习惯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之类的糟糕理由),他认真地看我摆出来的每一件武器,在我声明他可以随意取用后还拿下来把玩,我倒是不打算扫他的兴,只是……
我用手捂住脸,不知道第几次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小田似乎本想回头跟我说点什么,却正好看见我哈欠连天,索性也不说了,把取下来的枪挂回去放好,然后迈步从武器库走了出去。
“嗯……”我跟在他身后搓了搓脸:“我的坏习惯,在安心的地方不给自己找点事干就特别容易犯困……不过估计也挺晚的了,你还来得及回华子那吗?”
小田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
“来,来不及了?那怎么办?”我见他摇头一愣,反而是清醒过来:“还是说你的意思是……不用回去?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小田似乎不愿多说(我估计来之前已经跟华子申请过了?比如说不知道我找他干什么所以以防万一申请离开岗位到第二天之类的?),他转而问我有没有可供他将就一晚用作睡衣的衣服。
我没想到还有这茬,一时犯了愁。
“等等,你别说,还真有!之前老维给我的他的旧衣服你应该可以。等等我找找啊……给,拿去!”我从衣柜里翻出几乎是压了箱底的维克多的馈赠递给他,示意他如果想换衣服可以去卫生间:“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啊,当时我和杰克刚攀上德克斯特·德肖恩,满心激动以为自己要干大买卖了,当时还去跟老维炫耀,他就给了我这几身衣服,结果有点不太合身反而给我压了箱底——靠,不说这个了。”我揉了揉眼睛,打算换个话题:“啊对了,我要事先说明哦,沙发是强尼和猫的地盘。我个人是非常想让你睡沙发啦,但是强尼这人很难伺候,他会联合猫一起揍我耶,所以我就只能勉为其难让你跟我挤一张床了——噗,哈哈哈!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你想睡哪都行。”
没等小田有什么反应,我先破了功,大笑起来。

我是被强尼吵醒的。
这人又犯什么病啊,让不让人睡觉了?我眼睛也没睁,从脑袋下面抽出枕头就朝声源处砸过去,狠狠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强尼倒是消停了,但没等我重新坠入梦乡,突然有一只微凉的手摸了摸我的脸。
我吓了一跳,脑海里一瞬间闪过第一次和强尼“见面”时以为自己家进外人的乌龙,猛地睁开眼,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
“你怎么了?”小田问。
“诶?”我坐在床上,手抓着小田的手腕,他穿着我熟悉的那身荒坂制服,弯腰看着我,等我回答他的问题。
——小田怎么在这?
我眨了眨眼,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天哪,抱歉,我睡懵了。”我松开手,使劲地搓了搓脸:“强尼刚刚在吵,我就是抗议一下……你起好早啊,早上好。”
“早上好,我该走了。”小田起身把我扔出去的枕头捡回来,拍了拍递给我:“时间还早,你继续睡吧。”
强尼坐在小田身后的沙发上冲我竖起中指,他的旁边是小田叠得整整齐齐的维克多的旧衣服,那上面睡着猫。
“哼。”我接过枕头,无精打采地抱在怀里:“强尼跟你‘友善地’问好呢。”
小田似乎看出来我说这话只是为了和强尼顶嘴,他摇摇头,用指腹蹭我的脸,跟我嘱咐了两句,拒绝了我去楼下吃早饭的邀请(100%拒绝,没错我就是故意的),还承诺改变主意会联络我,然后才离开了。
“V啊V,你可真他妈行,我就一会没盯着你,你这就都把狗领回家了?!”小田刚关门,强尼就愤怒地抗议。
“靠,这不能全怪我,我也不想的好吧……”我泄了气,重新倒在床上,拿枕头蒙住脸:“你放一万个心,我全都想好了……”
“你就放屁吧。”强尼气急败坏地骂我,他紧接着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我已经什么也听不见地,再一次睡熟了。

二十九、会面
小田最后还是给我打了电话表示他同意我的计划。
不仅如此,他还提供了一个非常靠谱的和赖宣“见面”的渠道——网络。
据小田说,华子和赖宣每个……月?(小田大概给我解释了一下他们为了防止外人抓住规律,使用的是东方一种非公历的推算日历)的固定时间都会在赛博空间秘密见面(这个月的见面算算时间就在明天),具体干什么不知道(小田表示这是华子的隐私,他无权、也没兴趣知道),不过这个“传统”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而且他们的秘密会面由于是私下的、不愿意被监听的行为,他们甚至没有使用荒坂专门的加密通讯网络,而这就成了我们的突破口。
我拿到了小田给的地址,去来生找了趟尼克斯。倒不是打算让他干(虽然尼克斯绝对值得信任,但是这事确实危险,我不认为把尼克斯拉进来是个好主意),我问他借了装备和黑客椅,接入网络去找了趟奥特。
和奥特的交流出乎意料地顺利,嗯,是那种我还没开口她就知道我想求她干什么然后认为计划可行直接答应的那种……顺利。
强尼居然喜欢这种读心挂的?!我暗自惊悚。
“‘我可以帮忙截断信号,但只能在他们停止见面荒坂赖宣准备断开的瞬间将他拉进你们的场地。’——奥特是这么说的。哦对了,还需要两人份的黑客装备,你和我要提前跟奥特连接待命。”出来之后,我跟小田打电话学道。
“……明白,我会准备的,到时候我来接你。”小田对我故意板着脸学奥特说话的样子视而不见(这个无趣的家伙),表示一切都交给他。
不过我没跟小田说的是,奥特在那之后还表示,虽然他们并没有使用荒坂的专用线路,但赖宣的发射源来自荒坂塔,奥特没办法直接追溯并从外界攻破安保(还是老问题),所以之后如果我需要捣毁神舆……还得需要在荒坂塔内部插入芯片,协助奥特直接从内部攻破荒坂塔的安保系统。
这个还是留作后手吧,我心想。
等待的时间煎熬但几乎算得上飞快,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和小田按照计划去了他准备好的地点,按照计划连接了奥特,按照计划在赖宣和华子断开链接的一瞬间抓住了赖宣的尾巴,按照计划把他拖进了我们专门为他准备的“会客室”……
可计划外地,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地,毫无预兆、突兀但又理所应当地,我们的会客室出现了第四个人。
——强尼。

强尼的出现属实吓了我和小田一跳(但我估计小田看过资料认识强尼这张臭脸,他只微微地睁大了眼睛,很快就找回了情绪),似乎就连强尼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也会一起出现在这网络空间中,但更令我惊讶的还要数赖宣,他不仅对我们突然的“赛博绑票”丝毫没感到慌张(虽然他看起来很惊讶,甚至死死地盯着强尼,眼睛都直了),而且表示认识我们,甚至大致能猜到我们的来意——对,没错,不仅认识小田,认识我,甚至还认识已经死了五十年了的强尼。
“强尼·银手,呵,你随便在荒坂高层抓一个人问问,都知道这位可是结束第四次公司战争,让荒坂战败的大功臣,我作为我父亲的继承人,要说不认识他,你们才应该感到惊讶吧。只是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怎么做到的?”赖宣很快地进入了谈判的状态,仿佛刚刚那个瞠目结舌地看着强尼的人不是他一样。他语带嘲讽,坐在我们专门给他备的老板椅上(小田的提议,要不怎么说人家混公司呢),翘起二郎腿,十指交握,略带防备地看着我们:“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你们这个组合真的超出了我的预料,说吧,找我到底做什么。”
我看了看一脸“我只是意外出现在这里我不想跟公司狗有任何的交流请你们直接无视我感谢您了嘿”的强尼,又看了看小田,小田冲我点点头,似乎是示意我按计划好的来说。我清了清嗓子,向前一步,和赖宣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强尼会出现在这的原因,然后和他道了来意。
“综上所述,我们此行只是希望你——‘暂停’你的计划,保守派已经因为此而有所行动,我相信放弃既有计划对你和华子来说可以算双赢。”我总结道。
“真没想到……V,你不仅能让我妹妹那个顽固的保镖心甘情愿地跟你合作,居然还能查到这么多,或许当初我应该选择雇佣你,而不是放任竹村去追杀你。”赖宣哼了一声,换成了正坐:“出发点暂且不论,既然你们决定坦诚对我,那我也会礼尚往来。你们的过程是对的,但结果错了。”
“结果错了?你想说什么?”我一愣,下意识地警戒起来,心底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嘿,别激动。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凭什么觉得这个计划是‘我’的计划呢?”赖宣说。
“凭什么?那当然是凭手上的证据啊?”我眨眨眼,没想到赖宣在这种时候还打算抵赖:“你化名‘SA’冒充小田发给正一郎的邮件,还有正一郎从你这偷的名单可都被我原原本本拷下来了!还有那个谁,丹和他姘头的邮件里说,靠,说什么来着?反正大概意思就是说你荒坂赖宣早晚能把荒坂甚至世界握在手中。不仅如此,还有——”
赖宣抬手打断了我。
“可以了,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他站了起来,似乎有点烦躁地来回踱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该死的……原来他从这一步开始就想好了……!”
我和小田对视一眼,完全不明白赖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好一会赖宣才冷静下来,他坐回到椅子上,有些颓丧地揉捏自己的太阳穴:“你们掌握的信息与我所掌握的信息,大部分都能对得上。”
“我所掌握的”?
还没等我细想,赖宣已经继续开口道:“但你们从一开始就错了,‘SA’并不是我,也完全不是什么所谓的我所冒充的其他什么人,而是我的父亲,荒坂三郎他自己——哦,或许用你们美国人的排列方式,应该说三郎·荒坂((Saburo  Arasaka))?。”

三十、敌为___?
“我不知道你在动什么歪脑筋,但我奉劝你最好简单点,拿钱办事,不要节外生枝,那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人物。你不要想违抗他,更不要存有二心。不要小看荒坂公司,他们不仅知你所有,更有你所知。他终将只手遮天,并且他一定能这么做,现在的你我只需要听从命令服从____安排,他在下一盘大棋,一盘早晚能将荒坂甚至是世界握在手中的大棋……”
亚历山大发给丹的邮件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赖宣这几乎像是胡诌一样的回答荒诞但又该死的合理,我张了张嘴本想反驳,但一时竟找不出话来表达我的感受或者至少否定他,最后只得沉默。
“你知道荒坂大人还活着。”小田倒是冷静地揪住我所忽略的点(说实话我已经完全忘记刚刚我隐瞒了三郎相关的事情了),向赖宣发问。
“呵,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这整个计划都是他一手操办的!那个人他故意绕这么大的弯子,动用不同的帮派人士,就是为了诬陷我,做戏给我妹妹看!他一手算盘打得响亮,却忘了帮派本就是我的地盘,帮派的规矩我比他了解!他给得再多,理由再冠冕堂皇,也还是有人会保持清醒不被腐蚀!”赖宣冷笑一声,手握成拳愤恨地砸了一下扶手。
“……做戏给华子看,你什么意思。”我想起我之前的猜测,想起小田的反驳,有些警觉起来:“以三郎的手段,别说诬陷你,就是弄死你应该都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吧。”
“当然不需要。”赖宣听了我的反驳反而大笑起来:“可如果他本来的目标就不是我呢?”
我下意识地看了小田一眼,他或许真的知道点什么,或者他的直觉已经开始响铃,因为他的表情……异常地难看。
“既然你们那边有一位享誉夜之城的大人物,那么我想有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虽然你的……保镖朋友肯定不太爱听。”赖宣重新坐直了,语调里有些嘲讽似乎又有点恨。“我的妹妹,荒坂华子,一直被我们的父亲囚禁在日本,与外界隔绝还被父亲洗脑……这么说吧,父亲想让她相信和荒坂作对的人都是坏的、都是居心叵测的,而只有延续我们家族的企业才是正途!父亲他塑造自己伟光正的形象,只给我妹妹看家族的美好未来,告诉她牺牲和统治是必要的,却从来闭口不谈现在的街头惨状、现在的底层所遭受的苦难!V,你是属于街头的雇佣兵,现在的人民到底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公司又给他们带来了什么,这些你都看得到吧!我有说错吗?”
赖宣站了起来,他越说越激动,仿佛演讲一样挥动着双手:“我的父亲真的需要我妹妹她自己吗?不!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拥护他、支持他的,可以无条件听从他命令的傀儡!他知道自己亲爱的女儿的愿望吗?他知道我妹妹曾经多次下定决心,发誓在‘自由’后一定要远远地离开日本,去世界各地游历吗?父亲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现在你们懂了吗?父亲他本来就不打算‘诬陷我’、‘弄死我’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他想做的只是在我妹妹面前演一场戏,离间我们的关系,让她彻底地对我失望,然后让我妹妹自己动手,亲自对付我!”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刚刚难道是在说,你荒坂赖宣其实不只是‘叛逆’,而是在反对荒坂吗?”我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兴许是听错了。
强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他审视地看着赖宣,臭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这反应我倒不怎么惊讶,毕竟但凡涉及到老对头强尼一定都要掺一脚,更别提这还是强尼第二喜欢的戏剧性发展(嗯,我猜最喜欢的应该是烟酒和性?),倒不如说他还在旁边自闭我才会更诧异一点。
“所以原来网上的那些传言是真的?”强尼说。
“什么传言?”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赖宣倒是兴致十足地向强尼问道。
“啊……也没什么,之前在网上乱逛的时候看到的。传说荒坂赖宣在成人礼前夕被荒坂三郎拉进了一个小房间,然后三郎给他展示了公司的黑幕和肮脏,赖宣看了之后大为震惊,并且无法接受,逃跑了。在那之后他就在外面组建了帮派,以反对公司为主要目的活动着,不过后来嘛——什么‘被驯服的龙’啊,什么夹着尾巴回家啊,你们大概猜也猜得到吧。”强尼咂咂嘴。
“哈哈,成人礼?那阵我还在念大学呢。”赖宣双手抱胸,哼了一声摇摇头:“有点出入不过……也差不多吧。你们大可以认为他是真的,我不做纠正。”
一时间,我、强尼和小田都沉默了。强尼估计在想公司的事,小田我猜是在压抑自己不要暴起先弄死赖宣然后让我们的计划失败,而我说实话,我什么都没想,我单纯就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们来找我是想保护我妹妹的安全,想用一些‘重磅信息’和我做个交易。”我们的立场仿佛对调了,赖宣不知不觉间取得了主动权:“可现在的情况反过来了,明显我知道的比较多?我那个可怜的妹妹,那个聪明、天才却被埋没了的妹妹,她本能自由,本能大有作为地成为首屈一指的黑客,本能活成她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提线的木偶、成为被迫延续我父亲残暴统治的傀儡政客。现在你们知道了由我提供的消息了,顺便一提,我手上还有更多的线索,我有自己的卧底和渠道,虽然不知道偷荒坂东西的雇佣兵为什么反而会加入荒坂,但如果你们只是打算保护我妹妹的安全,那不如换个思路?V,虽然你多次破坏我的计划,坏我的事,但我现在有份工作给你,我的意思是,放弃那个还在苟延残喘的死人吧,和我合作怎么样?”
赖宣无视了离我一步之遥的小田,向我抛出了橄榄枝。

三十一、敌在___?
“你休想。”小田向前斜跨一步站在我和赖宣中间,虚虚地挡住我。
“哦,小田三太夫,我可听说过你不少事。”赖宣阴阳怪气道:“荒坂一手训练出来的好苗子,我妹妹的贴身保镖,和竹村行事风格相反——但都是条好狗。没想到你在你们的‘队伍’里居然还有一席发言之地?那么你听好了,我知道你唯一关心的是什么,你大可放心,我要反对的只有我的父亲而已。我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妹妹好,我绝对不会伤害她——”
“鬼话连篇!”我非常怀疑赖宣是故意的,他这两句话几乎每个字都正好戳在小田的怒点上。这荒坂家的别的不说,看不起人的本事倒真是一脉相承。我叹了口气,已经完全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了。小田的手紧紧地握成拳,我猜他一定要拿花车巡游说事——
“在悼念荒坂大人的祭典上你故意减少安保,让你的雇佣兵亚当·重锤愚弄我,暴露华子小姐于危险之中,现在居然还有脸说为了她好?!”小田怒道。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赖宣似乎也完全清楚小田打算说什么,他胸有成竹地哼了一声,非常不屑地摇了摇头:“可能你自己感觉不到,但我,或者说‘我们’,真的非常了解你和竹村——一条被训好的狗,你就算打死他,他都不可能再去咬自己的主人。或许你因为私情不相信竹村,认为他渎职,就有可能再有异心,但当时的情况,换了你你也会掉入同样的圈套,呵,相信我,他宁可自己死,也会保证我妹妹的安全——但没料到V也会参与其中确实是我的失误,我承认。我听说你们俩还大战了一场?不过嘛,既然V已经站在了你那边,那我猜我这个错误应该也无伤大雅?”
“你——”我估计小田是被赖宣这番“诡辩”彻底激怒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紧绷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好像下一秒就能冲出去给赖宣来个赛博谋杀。
我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去拉住小田,一手按住小田的肩膀,一手强行掰开他的拳头把自己的手塞进去,低声喊他的名字提醒他冷静。小田似乎很不甘心地看了我一眼,半晌才握住我的手。
“荒坂赖宣,我有必要提醒你,小田是荒坂的保镖没错,但现在他和我一起出现,就是我的人,如果你还打算这么激怒他,你说的什么‘合作’就可以不用谈了。”我看小田冷静下来了,冲他点点头,松开手重新站了回去,对赖宣说。
“哈,当然。”赖宣投降一样举起双手,甚至还转了一圈,算得上潇洒地坐回在座位上:“我无意引起争端,所以还请你——‘务必’再考虑一下。”
……可,真要跟他合作吗?他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在诈我?如果我同意和他合作,我心里清楚那就绝对没有回头路了,可如果我拒绝,我又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回去……不,反正要杀进神舆,何不借借赖宣的势呢?
我总感觉自己还是一脚踏入了某个圈套,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想起强尼绝对在这方面算得上“专家”,决定先听听他的意见。
“行啊,死马当活马医呗。”强尼摘下他的墨镜把玩着,状似无意地观察着赖宣:“我看他刚刚那段话也不像是跟那个小田说的,反而是在提醒你他把你们全都拿捏得透透的了,所以他没必要耍你。哼,说实话,我可不相信那小子,但他的神情……不像在说谎。唉,这事你还是自己决定吧,不过如果非要我给个建议的话,公司里可没几个人能看见高楼下的街头,V。”
我点点头,心里大概有了结论,但果然最后还是得问问小田的意见,我把小田拉到一边,问他怎么想。
小田没说话,只是意义不明地冲我摇了摇头,似乎赖宣刚才的发言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击中”了他。我轻声叹了口气,告诉他强尼倾向于合作这件事。“我不太想提,但……你也知道的,事已至此,我知道的太多了,如果不想死,有些事我……‘我们’必须做。”我说。
“我明白。”小田似乎意识到我虽然在征求他的意见,但我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他像我刚刚做的那样把自己的手塞进我的手里用力握住让我安心,表示他虽然可能不会参与,但并不会阻止我,也不会向华子告密,同时他要求全程旁听。
“当然了!”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我冲小田眨眨眼:“干什么,以为我要把你踢出去?你没听赖宣说吗,咱们现在可是一个队伍啦。”

“我入伙。”我站在赖宣面前,背后是强尼和小田,向他点头。
我怀疑赖宣早就准备好了,因为他非常快地开始和我沟通,交换了所有信息和细节。比如赖宣对行动计划知情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场会议(归功于荒魂祭,最近华子和美智子、包括很多其他分部的高层董事都在夜之城,会议的数量也肉眼可见地激增起来),比如正一郎持有的名单其实是从他的线人那偷走的(我料他也没那胆子从荒坂三郎那偷东西!),再比如赖宣一直没有行动其实是因为他不知道三郎到底在哪,他以为三郎还在日本,只是通过邮件和网路远程操控着这一切。他由于不知道刺杀的具体时间(不过他说他知道虎爪帮的行动虽然有一个大致的时间范围,但具体还是从瓦伦蒂诺帮给信号开始,甚至表示他本意不想打草惊蛇,但如果费点功夫的话他确认自己能联系上相关的虎爪帮死士,真是谢天谢地),只能打算来硬的,命令重锤7/24待命,以便直接让重锤和帮派对抗以保护自己和华子。
巧的是我恰好认识瓦伦蒂诺帮的行动人,甚至还伪装成了他们的一员。我和赖宣协商了一下,决定不破坏三郎已经铺好的既有行动(主要还是害怕变动太大被三郎那边察觉,然后启用可能的、我们不知道也无法抵御的planB,或者直接撕破脸),但是从中作梗,临时通知他们把时间往后拖两个小时(瓦伦蒂诺帮这边由我来,虎爪帮那边由赖宣联系),同时赖宣负责迅速结束会议,疏散董事会成员,避免节外生枝。
“呃,我有个问题哈。”我突然琢磨了一下:“虽然这么说有点……太简单粗暴了,但我还是想问一句,咱们既然已经知道三郎在哪了,为什么不直接潜入荒坂塔底部,先把神舆炸……我是说,先把三郎解决了呢?”
赖宣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恐怕不行,这个想法固然不错,但首先,神舆受到攻击,不论是物理的还是网路上的,都会直接触发最高警报,到时候荒坂的精英部队会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荒坂塔。而且……”赖宣偏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小田:“我希望说服我妹妹,让她心甘情愿地主动加入我们,武力解决还是留作后手吧。”

三十二、合作
“还有一件事,你打算怎么对付三郎?”我突然问道。
“我们刚刚的作战计划还不够对付我父亲吗?”赖宣挑了挑眉。
“别跟我来这套,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扬了扬手:“你自己说的神舆受到攻击会触发最高警报,而且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们那个什么守护灵魂的劳什子计划,那些数字化灵魂、人格意识体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也都存在神舆里吧?这些你又打算怎么处理?”
“我的目的是搞垮我父亲的帝国,而不是接手,你真觉得我会在意那些?最后的结局无非是关机、断电、病毒侵入、黑客作祟……任何媒体想听或不想听的都可以,可你问这个做什么?”赖宣问。
“靠……也怪我,我刚想起来这事你还不知道呢。”我指了指强尼:“这家伙的芯片在我的脑子被激活了,他的意识体正在逐渐覆盖我的,就你们那个灵魂啥啥的那个。我原本找华子也只是想把这芯片取出来,我想活下去,这技术除了你们荒坂可没人能弄。但现在我转而跟你合作,我需要确保你也能提供同样的医疗条件,毕竟,你看,咱们可还没谈报酬呢。”
“原来如此。”赖宣点点头,又摇摇头:“所以你才会和我妹妹合作……但非常抱歉,我没法向你保证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相同的回馈。或许你应该听说过荒坂三派的人员构成,没听说过也没关系,公司的技术专家大部分支持我父亲和我妹妹,所以我想你应该也猜得到,我只能向你保证的是,只要我们的计划一切顺利,我妹妹同意和我,和我们合作了,你就一定能得到你所需要的东西。——否则你的报酬,我想只能换成别的了。”
“果然啊。”我点点头,对这个结果也算不上惊讶。“不过既然你说你对神舆里的东西都不在乎,那我倒是能提供一个方案,既能帮你解决了神舆,还能让我自己活下去。”我看了眼强尼,他冲我点点头。
“我之前和强尼联系上了奥特·坎宁安,就是发明灵魂杀手的那个,她现在……不,没什么,我们之前商议好了,她说她有办法帮我弄掉这个芯片,甚至搞定整个神舆,只是她自己的算力有限,需要进到神舆里去,再借助神舆的力量,嗯……估计需要你做的就是在荒坂塔里面给我们一个接口,然后带我下到神舆去。”我说。
“奥特·坎宁安?”赖宣愣了愣:“据说她被荒坂用灵魂杀手‘杀死’之后,变成了一个流窜的AI,后来不知所踪了,你居然能联系到她?”
“那还得多亏了强尼,老朋友找老朋友总比其他人便利点嘛。”我说。

如果非要给这次临时起意的合作总结一个词的话,我想……可能就是一拍即合了。
在谈妥了神舆、又再一次确认了细节,互相交换了联络方式之后,小田忽然表示他想把三郎的计划告诉华子,但保证不会提及我们的计划,希望我和赖宣同意。虽然我基本上不太会拒绝小田的请求,但他突然这么正式的问我我反而有点吃不准,不过赖宣倒是很快地点了头。
“当然了,不如说你不提这个要求我才会感到惊讶吧。你看,就好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你和竹村毕竟……嘛。”赖宣看向别处笑了一声,他剩下的半句是什么意思简直是不言而喻。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赖宣和外界传言、甚至和我上一次看到他(没错,就是和杰克藏在柱子里看到他突然暴起掐死三郎的那个“上一次”)的时候表现出的性格都完全不一样。他冷静高效,指顾从容,大处着眼,纵览全局,虽然看不起人(主要指小田)的本事一点没落,但总体来说和媒体争相报道的那个“生性顽固、喜怒无常”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而且他所表现出的对公司体制的憎恨确实不似作假,就连强尼都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脑子要炸掉了——”我瘫在副驾座位上,嘴里胡乱地抱怨着,闭着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小田坐在驾驶座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并没有启动车子,只是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沉思。
“小田,你觉得……”我犹犹豫豫地开口,而小田有些疑惑地看向我。
“……算了,没事,让我再想想。”我摇摇头,忽然又想起之前从没和小田提过的奥特,非常坐没坐样地朝他侧过去,头靠着他的胳膊补充道:“对了,关于奥特的事,呃,以防你觉得我在瞒你,我先和你道歉。我发誓我没告诉你完全只是因为我觉得这事已经拜托华子了,就没必要再拿出来说了,你……能理解我吧?”
“我没那么想过。”小田偏头看我,他的胳膊微微抬起,似乎是想托住我不断在下滑的脑袋。
“耶——谢谢你。那以防你觉得不平衡,我再告诉你点别的?想听哪方面,花边新闻还是纪实文学?”我撑着靠背坐直了,笑嘻嘻地准备给小田爆点料。
“我更想听你刚刚打算跟我说什么。”小田用一种“你又来”的表情瞪了我一眼,直接识破了我。
“哎哟,好吧。”我挠挠头,一下泄了气:“告诉你也无妨,我就是在想……我们用不用告诉五郎一声啊?毕竟他目前为止一直都还算是我们,我是说我的合作伙伴?嗯……同伙?队友?反正就那个意思。我现在选择倒戈赖宣了,这个倒是不打算和他说,但三郎还没死这件事我想影响最大的估计就是他了吧,这对他来说应该算是件好消息但……我在想他会不会急着回去找三郎,结果反而坏了我们的事之类的?你觉得呢,小田?”

三十三、“荒街老友”
在小田的肯定下,我一个电话拨给了竹村。
结果等竹村接了,我口都开了才突然想起来这事好像并不能在电话里直接讲。
竹村对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神经大条而造成的支支吾吾好像也没多大反应,他非常理解地冲我点点头,表示如果要说的事情比较隐秘,我和他可以见一面,在老地方。
“老地方?你是指日本街那个……呃,哪来着,那个大桥底下?”我挠挠头。
“……日本街码头。”小田提醒道。
“你和小田在一起?”竹村应该是听到了小田的声音,问道。
“嗯,是啊。”我点点头,手不安分地去戳小田的手套:“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和小田最近一起行动嘛,没想到还真查出点东西来,觉得确实有必要跟你分享一下,所以就直接跟你电联了。所以怎么说,五郎,稍晚日本街码头见?”
竹村点点头:“是的,V。你和小田注意安全,太阳落山时——”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现身。”我乐道。

“上次我就坐在这,记得吗?”我坐在防撞墩上的老位置,冲小田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置。
小田权当没看见我的动作,他直直地站在我身边,表情算不上好看:“这味道……”
“可不是,”我指了指道路尽头的垃圾堆叫他看:“那有一堆那个呢,味道肯定香不到哪去——对了,我之前说的‘教皇’就在那里头看见的,不过你肯定看不到就是了。”
小田摇了摇头,站得离我更近了一点。
“真那么讨厌?上回可没见你这样。”我一下来了兴趣:“不过上回我跟你也不熟,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你什么表情。哎呀,谁能想到后来能出这么多破事呢,早知道当初说服不了你的时候我就应该像之前那样直接威胁你留下来,必须听我们说完,不然就——”
“竹村桑不论,我会直接视你为威胁,当场做掉你。”小田瞪我一眼。
“好嘛。”我呼出一口气:“看来还是得刷点好感度的,得让小田足够喜欢我才可以。”
“对此我暂且保持异议。”小田哼了一声,无视了我的嬉皮笑脸。
“不说这个了,”我突发奇想地挠挠头:“你说咱们能不能‘招募’五郎一起啊?我是指,单拖延计划这部分,其他的是我个人的事,你理论上不知道的,那他也可以不知道。虽然我其实并不想隐瞒他,但……你说呢?”
小田听了我的提议居然没有直接否定,他面露难色,在短暂地思索后和我表示可以试试。
“你也觉得可以?那说不定真能成……啊不过这回我要自己跟他说!你俩我算是看透了,互相了解对方得很,结果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之前你和五郎互相威胁要割掉对方的头我可还记得呢!”我作势伸手要摸小田脖子上的义体,被他半途挡了下来,而我顺势握住他的手。
“那就是我和竹村桑……交流的方式。”小田认真道,我非常认同地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翻了个白眼送给他。
我远远看着桥那一头的高楼,和小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太阳的余晖渐渐地消失在水面上,竹村的车才缓缓向我们驶了过来。
“见到你真好,V。”小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后退一步,和我保持了正常的社交距离。我冲着下了车向我走来的竹村挥了挥手,表达了我对见面的喜悦。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你安全比什么都好。”竹村点点头,在我面前站定,问我到底是有了什么新发现。
“哇,五郎,你好轻描淡写哦!”我四处看了看:“是惊天大发现,至少对你来说肯定是。不如你先来猜猜看我要和你说什么?”
“V。”小田叫了我一声。
“咳,对不起。”我清了清嗓子:“五郎,那个……天哪,这该怎么开口啊。我们,我们查到三郎还活着,他没死。他之前……把自己的灵魂用你们的技术数字化存在神舆里了。”

竹村睁大眼睛显得很惊讶,但他很快地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向我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我下意识不太想让他知道小田一直都知情这件事,便只简单地告诉他是小田查出来的线索,真实性……他有多相信小田,就有多可以保证。
“我这次找你除了要告诉你这个,主要还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我说。
我又看了小田一眼,他冲我点点头。他们师徒的站位完全对调了,不仅如此,这次我掌握主动权,由我来开口,我的心脏沉沉地跳动着,我期望——
“我们不仅查到三郎还活着,还查到三郎找了一堆死士,打算在我出庭作证的那次会议对华子进行暗杀然后栽赃给赖宣。你也知道荒坂不准我持械的,如果真的任由事态发展,不仅华子有可能有危险,我甚至可能活不到让荒坂给我治病就死了……所以我和小田打算仅此一次地破坏三郎对赖宣的计划,只为了让我能度过这段时间活下去。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加入我们,五郎,你和小田是荒坂的人,你们有资格持械,对付他们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保证,你觉得呢?考虑一下吧。”我说。
竹村紧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他表情严肃地向我道谢。
——然后,拒绝了我。
“非常感谢你带给了我这么好的消息,也感谢你对我坦诚,V。”竹村向我微微点头。“但你知道的,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和动力都只有荒坂大人。我有我自己的道,我相信在这方面你已经足够了解我了。即使荒坂大人现在还活着,我也绝对不会帮助曾经想要杀死荒坂大人的凶手。如果事态真的不可控制,我一定会尽力保护你的安全,这是我的承诺。但现在对于你的这个提议,我只能表示非常抱歉,V。即使你现在已经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为此改变,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张了张嘴,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竹村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人,即使他拒绝了你,你也能感受到他是诚恳的,他发自内心为了你考虑,也发自内心向你道歉。
“我当然理解!毕竟你是你嘛。”我从防撞墩上跳下来,向竹村挤出一个轻松的笑:“没关系,我想小田对付他们也绰绰有余,大不了还有你替他保护华子嘛。”

“对了。”临走前,竹村用一种可以称之为“欣慰”的表情看着我和小田:“你和小田的关系变好了,非常好,V,我为你们感到高兴。”
“啊——啊?对,嗯!可不嘛!”我打了个哈哈。

三十四、“夜曲 OP55”
“听你的临到时候再通知他们真是听对了,我很着急地联系他们说,你告诉我那边紧急通知会议往后推迟了俩小时,所以我一下就想到了‘我们的计划’,马不停蹄地就通知他去了,他几乎没时间思考,一下就信了,还跟我道谢呢。”我说。
小田在电话那头点点头,对我冒用他的身份这件事似乎并不打算追究:“我和大小姐说你同意出席作证了,以及我还把大人的那个计划告诉了她。”因为害怕被什么其他的人有意无意地监听,我们在电话里只能尽量地说的隐晦。“大小姐知道了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似乎心情不太好。”
“真的?”我来了兴趣:“那是不是能期待一下,说不定‘大小姐’对‘大人’失望了?”
“或许吧。”小田不置可否,只是又一次提醒我不要放松警惕。
“还有。”小田停顿了一下:“明天我来接你,你记得带上尽忠丸。”
我一愣:“不是说不让带武装吗?我都去老维那把我身上所有的攻击性武装义体都卸了诶。”
“规定是,不让‘你’带武装。”小田瞪了我一眼。
“啊!”我恍然大悟:“可以呀,看来有些人也不那么死板,这不挺会钻空子嘛——诶不对,为什么是你来接我?你不应该跟着华……跟着‘大小姐’,保护她的安全啊给她开车啊什么的吗?”
小田勾起嘴角:“原本大小姐是打算随便找个司机先接你去别墅,然后再一起去公司。但我和大小姐表示我不相信你,建议她把可能的威胁降到最低——所以明天由我直接接你去公司,确保你不会半途搞什么小手段。”
“操。”我笑骂一声:“可真行,真有你的。知道了,明天见——对了,别太想我?挂了啊。”

晚上,我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罐欧米茄阻断剂。
“也到时候了,是不是?”强尼手插兜靠在窗台上,就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想好了?”
“说实话,没有。”我晃晃瓶子,听里面药哗啦啦地响:“真要吃吗?哎呀,明天没有你我会寂寞的。”
“少废话。”强尼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让我去听那帮公司狗开会?那我宁愿把耳朵挖出来。”
“那还有重锤呢?你看,咱们的报酬还没领呢,到时候跟赖宣说报酬就是重锤的命,怎么样,你现在睡了不就没法见证了?”我再做挽留。
强尼摆了摆手:“哼,行了吧,别磨磨叽叽的。亚当·重锤……你肯定能弄死那狗日的,你这家伙别的不说,答应朋友的绝对会完成的,这点我可绝对相信你。”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拧开盖子倒出一粒药来。
“真不见证了?”我再一次确认。
“你怎么屁话这么多!”强尼虚虚地踹了我一脚,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跨步坐在沙发上:“机会难得,要不要给谁打个电话道别?省得出了问题,别跟我似的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上。”
电话?我眨眨眼,可还没等我再想些什么,强尼抢先阻止了我:“得,当我没说吧,我才想起来早上你和那个荒坂狗才通过电话,明天人家还要来接你。哼,是我瞎操心了,别打,千万别打,我谢谢你了。”
“操。”我大笑起来:“并不会打的好吗,又没什么事好说,我给他发条短信好了。”
“那务必在吃了药之后再发,我忍你很久了。”强尼狠狠地瞪我一眼,监督我吃药。
“吃吃吃,别催了。”我翻了个白眼,把欧米茄阻断剂塞进嘴里,咽下药片两三下眨眼的功夫,强尼就消失了。
我躺倒在床上,感受这难以形容的宁静。说实话,我很感激他陪我插科打诨,因为我实在不擅长这种……“告别的场景”。
我想起还要给小田发短信,又缓缓地爬起来拿手机,可还没待解锁,手机先响了起来。
“小田?”我接通电话,没等他说什么我先笑了起来。
“嗯,忘记告诉你时间了,会议在下午开始,我两点来接你,记得吃饭。”小田说。
“好。哎呀,没想到事事完美的小田也会忘事,是不是?”我窝进沙发里:“不过你和强尼可真是心有灵犀,他刚刚才嘱咐我记得跟你打电话道别,你电话就来了。”
“道别?”小田皱起眉头。
“对,不过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他觉得明天不是要干大事了嘛,最好提前告别一下,以防跟他似的最后一句话都说不上之类的——哦不过他超级快地后悔了,让我不准打给你哈哈。”我抓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对了,你现在忙吗?不忙的话……陪我聊会天?”
小田摇摇头,一副你随便一说我也就随便一听但你最好不要闹的样子。
但他越那样我越来劲,我哼了一声:“我中午和强尼一起看了部老电影,超级老了,具体是……哪一年的我也没注意,剧情什么的倒是不重要,主要是里头的忍者特别——我想想那个词,特别酷!主人一个响指就突然出现在原地待命,领了命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哼。”小田嗤笑一声:“上一次是在绳子上睡觉,这次是能瞬间出现消失,下一次你又打算看什么?”
“哎呀,这不是显得你厉害嘛。”我笑了两声:“强尼可喜欢那一段了,对了,强尼还说——”
“V。”没想到小田直接打断了我:“你怎么了?”
我一愣,缓慢地眨了眨眼:“这么明显?靠,怎么倒是没怎么,就是强尼……我和他告别了,嗯,没什么事。”
“抱歉。”小田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他少见地和我道歉。
“没什么,我就是一下觉得太安静了,有点不适应。”我顺着沙发背躺了下去,闭上眼睛:“也说不定其实是有点想你了我胡诌的呢,你可别全信啊。”
“我知道。”小田回答。

我吃了饭,早早地穿好了衣服,把小田的刀从展示架上取下来,几乎是巴巴地等到了约定好的时间。
我还提早了一会下楼,可没想到小田的车已经停在了那个地方,副驾的门开着,无声地迎接着我。
“维勒福尔什么时候适配自动门系统了?”我坐上车,把尽忠丸递给小田,看着他固定好。
“你真这么想?”小田瞟我一眼。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我大笑起来:“我是说,谢谢。”

三十五、会议
或许是我们的万全准备派上了用场,也或许是真的老天显灵,这次的会议虽然小摩擦不断但总体来说算得上顺利。
我和小田跟随华子到达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赖宣“一反常态”(我猜的,因为那帮董事会的家伙们非常不可思议地瞪着赖宣,仿佛不认识他一样)慷慨激昂地宣扬自己的观点,认为公司应该大刀阔斧地改革,一直走荒坂三郎的老路或许能活,但一定走不长远。既然现在带领公司前行的重任落在了他荒坂赖宣头上,他就一定要让公司走得更久更远,这并不是为了荒坂家,而是为了在座所有人,甚至是全世界。
赖宣看到华子来了,还非常诚恳地迎华子坐下,征求华子的意见,和她讲利弊,说她的意见在自己的心中很重要,希望她同意自己的决策。而华子沉默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只缓慢地点了头。
没有人提到三郎,没有反对和作证,没有突然响起的警报,更没有从角落里杀出来的虎爪帮。我学着小田那样直直地站在华子的身后,像一个没带家伙就上战场的滑稽士兵。董事会激烈地讨论着,也有不少人提出反对意见,但这一切都在荒坂美智子站起身来表示全面支持赖宣后画下句点。
我或许又一次地见证了历史,从来针锋相对的荒坂三派,在这场会议上史无前例地达成了一致。
会后,赖宣早就安排好的人走了进来,以赖宣决定犒劳各位为由高效地散走了所有董事会的成员,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保安,荒坂那一家子,还有小田和我。
“哥哥,我想和你单独聊两句。”华子说。
她的表情很是纠结,似乎还是不能完全地下定决心,赖宣应该也察觉到了什么,他一口应了下来,很快地遣走了会议室里残存的保安。我看了小田一眼,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
“小田,你和V上楼去,去我哥哥的办公室等我们,我只有几句话想和我哥哥说,很快就结束。”华子吩咐道。
“华子小姐。”小田皱着眉,明显不太同意。我也有点不确定地看向赖宣,而赖宣站在华子身后冲我点点头。
“没关系,我相信我哥哥。”华子的语气温柔缓慢却不容置疑,小田弯腰应了,和我一起坐上了去赖宣办公室的电梯。
办公室很大,甚至算得上空旷,一个人也没有。小田似乎习惯性地在门口附近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站定,倒显得我手足无措,只能故作熟稔地凑在小田旁边跟他说话。
“对了,五郎呢?”我突然想起这个缺席的朋友来,下意识开了口后又总觉得这空旷的办公室回荡着回声,只得压低了声音问他:“我还以为他会跟我们一起,他怎么没来?”
“华子小姐说她另有任务交给竹村桑,不是什么大事但需要人跑一趟。”小田轻声道。
“怪了,这眼看着就要权力易手时代落幕了还能有什么事……怎么也没听五郎说过。”我皱皱鼻子,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小田摇摇头,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他似乎从来不会去探查,我恨恨地戳他肩甲上的荒坂标:“你这家伙,能不能有点好奇心。”
小田没制止我,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华子和赖宣一直没上来。
非要说的话,其实也没有过特别长的时间,但我们上来之前华子明明再三表示“没有危险”“很快结束”……
“妈的,小田,我觉得不对劲。”我焦躁地走来走去:“太像了。”
小田没说话,但他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
“赖宣掐死三郎那天,五郎本来要做全屋扫描,他马上扫描到我……或者说,他刚扫描到我的时候,三郎就制止了他然后就说‘让我们单独聊聊’什么之类的,还说‘这是我儿子’……不对,不对,肯定有问题,刚刚华子说的话全都对上了,小田,华子有危险,我们得下去——”我越说越激动,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比划着,呼吸都乱了。
“V。”小田拉住我的胳膊,握着我的手强迫我冷静:“和荒坂赖宣做交易的是你。”
我眨了眨眼:“对,没错。强尼相信他,我也相信他,可是……说不上,我就是莫名的感觉压抑,对了,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和赖宣谈合作的时候,他说五郎当时落入的那个圈套,如果是你你也会中招的。如果他当时没有在威胁你呢?”
小田摇摇头:“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我相信的是华子小姐的判断。而且在我们上来之前我已经全部扫描过了,荒坂赖宣身上没有任何武装义体,也没带枪械,会议室也没有隐藏的暗格,没有另一个你。”
“去你的。”我被小田逗笑了,但还是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你都这么说了,肯定是我多虑了。我……靠,小田,我还是想下去看看——大不了你呆在这,我自己下去!我打扰他们了我道歉!我相信他们大人有大量不会惩罚我的。对吧?”
小田垂下眼叹了口气,松开了抓住我的手。
“等一等。”还没等我动作,他又重新叫住了我。小田仔细地从皮带上解开尽忠丸的固定扣,然后把刀连同固定扣一起递给我,盯着我装好:“以防万一。”

电梯门打开了,我吞了口唾沫,迈步走了出去。
会议室异常的寂静,一个人也没有。
我来错楼层了?可……我应该没有记错,就是在这一层吧?我甚至还记得赖宣讲到激昂处站了起来带歪了自己的椅子时的样子,而那把椅子现在就在我面前,它还是歪歪斜斜地杵在原地——
头顶有红光闪烁,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着荒坂塔封锁请各位员工待在原地的合成提示音响起,我身后不知道什么东西,猛地爆炸了。
我毫无防备,被气浪狠狠地推倒,头撞在椅子角上,视野一阵一阵跳帧报错,额角传来不间断的钝痛,肯定流血了。
“妈的!”我艰难地爬起来回头,看清到底是谁之后破口大骂:“有没有搞错啊,该死的——亚当·重锤!”

三十六、虫子,和老鼠
“哈哈,没想到吧,虫子!”在我的印象里,重锤的每次出场都伴随着至少一队的荒坂精英,可这回不知道是觉得单杀我一个用不着还是怎样,居然只有重锤一个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重锤的枪口对着我,不对,那不是枪口,那是曾经打断了强尼的手的微型义体榴弹发射器,或许刚刚轰开墙体的就是那玩意。
“该死!赖宣难道没跟你说过吗?!我和他可是合作伙伴!还是说荒坂赖宣就是这么打算过河拆桥的?!”我一边拔出刀试图寻找掩体,一边大声亮明身份试图避战。
“荒坂赖宣?他当然说了。”重锤丝毫不为所动,估计是评估到这满屋子桌子椅子的导弹榴弹有点束手束脚,他收起了发射器,又冷笑着举起他的重机枪:“可让我来杀你的人没有说过!”
“操!该死的雇佣兵,你他妈的还不如一条狗!”我大骂道,完全不在意刚刚那句话是不是连我自己也一起骂了。我只有一把刀,绝对不可能和他正面对抗,可我又避无可避,只能缩在刚刚被弄翻的桌子后面,快速地观察会议室的情形。
“V,我记得你。”重锤一边踢飞脚边的桌椅碎片,一边胡乱地扫射着:“你没杀小田,还真是有人情味啊!恶心!怜悯,让我恶心!”
小田?这人真觉得我不杀小田只是因为他妈的人情味?我啐了一口,随手从地上抄起一大块不知道是花瓶还是什么玩意的碎片挡住他的火力进攻,探出头大声嘲讽:“我告诉你,我这人仁慈得很!要是你跪下来求我,我也可以考虑到时候留你一命!”
重锤果不其然被我激怒了,他的动作幅度大了起来,嘴里脏字不断,迅速地和我拉进了距离。而这正中我的下怀。
我紧紧地握住了小田的刀,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如果这只是一场博弈游戏……重锤迅速地接近我,但他离我仍还有半个会议室的距离,他的右手是绝大多数火力的来源,但左肩身后背着巨大的导弹发射器,火力范围考虑到导弹几乎波及到环绕周身的三百六十度,不过如果仅考虑现在的机枪的话右肩到右手之间似乎是火力的盲区,直接通过他的火力区绕到背后绝对不现实,可我如果吸引他的注意,再选择接近他的右臂,说不定能贪到一刀……我的神经完全绷紧了,全神贯注地警戒着,再有两……不,再有一秒他就会彻底地冲到我面前,只要我们的距离足够近,我就可以……!
重锤不愧是全身战斗义体化的“传奇雇佣兵”,一个大汉两只手才端得动的重机枪他就那么像拎鸡一样拿在手里,索性重机枪本身的设计就逃不开笨重俩字,不管是扔掉还是转弯都需要时间,或许直接削弱他不是非常现实,但我可以转换思路,他的腿上和膝盖周围全是裸露的电线,如果我——
我作势跃起,在重锤举起手中的机枪试图击穿我的时候蹲下滑铲,用尽全力狠狠地把刀插进他小腿上露出来的一堆连接线中。
“愚蠢!”重锤大概是没料到我会作出这种行为,他被彻底地激怒了,也说不定因为我这个决定意外的有效?总之我发誓我看到了电线爆出的火花,而我被愤怒的重锤踹了一脚,连人带刀都飞了出去,翻了两圈撞在了墙上。
“你,烂肉一块!”我浑身好像散架了一样地疼,脑袋嗡嗡响,但这些全都他妈的不重要。重锤把重机枪扔在地上,又重新举起右臂里的微型榴弹发射器,它对准了我,就像五十年前对准强尼一样。
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我本应该就地一滚再捡起小田的刀,不管不顾地再来一轮,或者抢夺先机,拿走重锤扔在地上的重机枪,重火力在手即使输也不会太难看。但我什么都没做,重锤也没有开枪杀我。
一梭子子弹打中了重锤的脑袋,他甚至因为突然的冲击而歪了下头。
我趁着重锤分神的功夫,不管不顾地捡起刀,用尽全身力气挥砍过去。

“小田!你这只死老鼠,叛徒!”重锤咬牙切齿,阴阳怪气地喊来者的名字。
如果一只虫子和一只老鼠同时骚扰你,你会选择先打死虫子还是老鼠?重锤肯定是老鼠派的,因为他无视了我对他腿部的二次伤害(或许他觉得不重要),果断且迅速地对准小田,发射了本应该射向我的那发榴弹。
但……拿智能追踪武器打小田?
我深刻怀疑重锤无敌惯了,完全忘记他面前的这位地位仅次于他的荒坂安保“二把手”身上可是装了全套的电子对抗系统,更别提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光学迷彩啊克伦齐科夫啊自动给弹组件啊的高端攻击及防御义体(我也不想知道这么多,可我就是那个吃了全套大亏的倒霉蛋),想用那些无脑慢速高伤的智能自瞄武器抓住他?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V!”小田高声叫我的名字,竟然反手从重锤的身侧扔给我两个手榴弹。
妈的,也太帅了吧这家伙。我原本是想冲过去抢重锤的重机枪的,但手榴弹在手我又有了新的主意。我记得之前强尼跟我“稍微”地恶补了一下重锤的知识,包括他身上有多少种义体,干过多少种恶行……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基本完全变成了铁皮人,只有一小块还是肉。
——而这一小块,就是他的脑子。
我趁着重锤和小田交火,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这位同行身上的时候,迅速地评估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然后拉了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两个待爆的手榴弹全都一股脑塞进重锤的脖子里。
闪着红光的手榴弹顺着电线的间隙骨碌碌滚进重锤的机械胸膛,小田怒喝一声也冲了上来,他的枪口正对着重锤的脑袋。
手榴弹可能在转瞬间爆炸,但如果操作得当可以借用这爆炸的威力伤敌不小,只是……还是那个老问题,虫子和老鼠,该选谁?

三十七、“问好”
我不知道如果站在那里的是我,我会选谁,或者说我到底能不能在电光火石之间作出自己的选择。但我知道的是,现在交了这份答卷的重锤,选老鼠。
他的选择是对的,一个是与自己势均力敌的绝对不能移开目光的可能变成军火库的劲敌,一个是浑身上下除了一把刀再没有任何攻击手段的白板雇佣兵,谁都知道该先对付哪个,对吧?
——可他错就错在,选择了正确的选项。
我抓住重锤脖后的钢板,借力在他的后背上使劲一蹬,几乎是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两三圈才停了下来,然后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柱子后面。
小田扔给我的手榴弹我没见过,似乎是特制的东西,但它的爆炸时间仍然可以从响声的紧迫程度略加推测,而现在据我估计,可能还剩……大约三秒。
重锤看起来是咬死了要先解决小田,他甚至毫不顾忌在这逼仄的房间里使用他后背的那个巨大的导弹发射器,即使这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估计他不一定分得出神扭转出弹口一起来打我,但还是提高了警惕观察了四周,随时准备从现在的藏身处滚到下一个去。
重锤的齐射导弹似乎是范围式的,并不具备追踪功能(也或许是地方太小了,这破大点地方不管追不追踪都得弄得乱七八糟灰头土脸的),这装置如果在大点的地方,比如上一次我和小田大战的那个房间,绝对是对付小田的一大利器,只不过在这里,估计除了扰乱他自己的视线,或者打敌人先给自己来一炮,没什么其他有利到值得一说的。
二。
要我说,永远可以相信小田的机动性,他一旦动起来,几乎很难能用肉眼捕捉到他。小田迅速地收了枪,我熟悉的热能螳螂刀从他的臂侧弹了出来,他几乎是眨眼间就绕到了重锤的身后。
然后他一定看到了我的杰作,看到了重锤小腿裸露的电线中跳跃的火花,他似乎是毫不犹豫地把螳螂刀插了进去,几乎是同样的地方,只可惜那电线外的绝缘层太粗,虽然看起来火星子大了一点,但仍然不影响重锤行动。
一轮导弹过后需要短暂的休息装弹,重锤也没闲着,他迅速地转身对准小田挥拳,这两个人体格相差巨大且各有优略,一时间竟然打的有来有回。
一。
重锤狠狠地挥出一拳,但是挥空了。
——小田消失了。
我眨了眨眼,完全没意识到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即使是旁观的我都没能发觉,更别提正在与他对打的重锤了,他愤怒地叫嚣着,嘴里骂个不停,但动作却警戒着,他四处张望,提防小田会从任何一个角落冲出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然后重锤回过头来,看见了我,他似乎终于意识到,如果非要带走一个,那我才是那个绝佳的选择。他恍然地啊了一声,终于决定伸手先捏死刚刚爬远的虫子——
砰。
我被拽住了手腕往后拖,远离了以重锤为中心的爆炸点。
“电磁脉冲手雷!操,真他妈牛逼!”我看着重锤身上肆虐的电流,几乎是脱口而出大声叫好。
“别松懈。”抓住我的正是刚刚消失的小田,我估计他用了光学迷彩逃了过来,还顺便顺回了我为了扔手雷而扔在地上的刀。
“你真是大救星,我的大恩人!出现的太及时了!”我接过刀,几乎无法平复剧烈的心跳。
“我该和你一起下来的。”小田摇摇头,他的能面挡住了脸,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估计他那“追求完美”的个性,估计又得逼着自己向我道歉了。
“靠,我没那么想,别提了。”重锤全身的机械因为突然爆炸的电流几乎无法动弹,他在原地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小田还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递给了我,我接了过来,对准重锤的脑袋。
“这就是——疼痛——?我——久——已经,很久——”重锤的声音滋滋啦啦断断续续的,明明说着示弱的话,看起来却想要就此站起来。
“妈的!怎么都这样了还不死啊!”我怒道,由于电流肆虐我无法近重锤的身,只能拿着小田的枪在远处泄愤。
小田轻轻地啧了一声,他绕过危险区拾起了重锤之前扔在地上的重机枪,也对准重锤倾泻着火力。

我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或许还是强尼在作祟,我的脑袋被愤怒和复仇蒸透了,可能只经过了没多久,但在我看来几乎是度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我和小田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在这不大不小的会议室来回穿梭,配合着制住重锤,攻击他的弱点,消磨他的心性。
到最后他终于跪在地上,周身着了火我才恍惚地好像从一场杀戮的梦中醒过来,意识到这次冲突终于画上了句点。
“我记得你,亚当·重锤。你当初杀掉了强尼银手。”我几乎是用最后一口气撑着,站在重锤的面前,阴阳怪气地开口。
“告诉你个小秘密吧,强尼他现在就在这,在我的身体里,他在看着你,为你的失败和死亡大笑呢。”我握紧了手枪,缓缓举起它。
“你他妈的——说什么呢——”重锤在火中机械性地抽搐了一下,似乎觉得我疯了。
“你知道吗?我非常清楚他会怎么处置你,而我接下来就要这么做——”我拿枪口对准他的眉心,高声叫道。
“强尼·银手向你问好!”我送给他一根中指,用尽全力扣动了扳机。

三十八、弃子
警戒的铃声还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我听得脑子嗡嗡响,一瞬间卸了劲,瘫坐在地上。
“V。”小田解除了能面的武装投影,向我伸出了手。
“靠……谢谢你小田,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我抓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这下你帮强尼报了仇,他可再不能说你坏话了。”
小田摇了摇头,晦涩不明地盯着重锤的尸体。
“重锤……对了,他刚出来的时候说,叫他来杀我的不是赖宣。”我仍然抓着小田的手没松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起重锤透露出的信息:“我以为他只给赖宣干活……?他现在不是不做雇佣兵了吗?”
“没错,他现在只听命于荒坂的安保部门。”小田似乎对我的体力剩余有所顾虑,他也没有甩开我的手,反而虚虚地撑着我:“但如果他明确表示不是荒坂赖宣……”
“那说明我们的计划已经败露了。是我们想的太好了,该死的三郎……”我沉下脸,意识到之前的一切顺利只是假象。
我松开缠着小田的手,摸出手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给赖宣打了个电话,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主动出击。
“小田,这附近有接入点吗?赖宣不见了,华子也……抱歉,我是说,我们得自己来了。”我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我知道你现在更关心华子的安危,但……这是最后一件事了,帮我找到接入口,然后你就可以去——”
“我不那么认为。”小田制止了我:“如果这些都是荒坂大人的手笔,那他一定会确保华子小姐的安全,这个毋庸置疑,倒是……怎么保住你的小命更加紧急一点。这间会议室旁边的控制室里就有终端和接入口,我和你一起过去。”
“操,我还有这种待遇了?”我有点难过地笑起来。

我们在控制室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荒坂美智子。
我几乎是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她,那一头蓝发实在显眼的紧。我没想到在这地方还能有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举起了枪厉声威胁叫她不许动。
美智子似乎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她缓缓举起了双手,语速缓慢地做投降状:“放轻松,雇佣兵,我只是被赶过来的,我没有恶意。”
“美智子小姐,”小田站在我的身侧恭敬地向美智子鞠躬,但语气完全算不上和善:“请您解释您会在此的原因。”
“当然了。”美智子点头:“只要你的这位雇佣兵朋友别拿枪指着我,一切都好说。”
我看向小田,小田也冲我微微点头。我相信小田对局势的判断,迅速地收了枪,静候美智子开口。
“利益相关,我要先声明,虽然我们之间仍旧存在分歧……但我可以向你透露的是,我支持的是荒坂赖宣。”美智子说。

美智子缓慢且冷静地和我们讲了一个,和我的认知完全不同的故事。
在我和小田领命上了楼,会议室里只剩下华子、赖宣和美智子的时候,华子突然毫不留情地点破了赖宣杀害了三郎的事实,还指出荒魂祭的时候赖宣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还故意露出破绽调走小田,好让歹人能接近自己的花车绑走自己。华子说,虽然她没有亲眼看过每一处世界,亲脚走过每一寸土地,但她知道外面世界的规则,知道什么叫“以眼还眼”。
然后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拉开了,竹村走了进来,持枪对准了赖宣,然后把她赶到了这个控制室。
“什……你确定那个是竹村五郎?三郎身边的那个?你应该知道如果我发现你在骗我我有能力直接弄死你对吧?!”我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当然了,我有必要说谎吗?你们被华子骗了,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美智子说:“赖宣被打晕后华子表面上在和竹村说话,但实际估计是在警告我。大概意思是赖宣虽然做了周密的计划,但早就被他们发觉了。华子还提到了赖宣的同伙,我猜说的就是你吧。”
“那……那他们现在在哪?!”华子把我们全耍了,我下意识地看向小田,他的脸色非常不好。
美智子摇了摇头,表示她也无能为力。“不过在我被赶走,我听他们说到了‘上面’,或许他们还是回到了赖宣的办公室。”她想了想补充道。
“不可能!你也知道的吧,我们可刚从那里下来!华子她再厉害,怎么可能有把握凭几句话就调虎离山,甚至还安排了重锤在原地埋伏——”
我猛地卡了壳。
她当然有把握。或许是三郎的授意,也或许是她自己的想法,甚至……靠,甚至有可能是五郎的主意。她刻意地模仿了只有我才知道的赖宣掐死三郎的现场,像一个暗号,他们知道我一定会上钩,而小田……这或许是华子、是三郎给他的最后考核。
如果他……哪有什么如果,他选择了我,在他们的计划里,我们就会一起死在重锤的手里,像两枚弃子。
我闭上了眼,感受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长长地叹了口气。
“接入点,对了,接入点在哪?我们还有奥特,插入她的芯片,还能最后一搏。”我岔开话题。
小田无声地向我指了路,我连忙摸出芯片插进了接口。
“正在接入。”奥特说。
“太好了……希望一切顺利,你需要多久?”我回头看向了小田,他的眼睛也闪烁着蓝光(意味着奥特认为小田也算同伙,很好),而美智子仍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我们动作。
“完成了。”奥特回答道:“我已绕过安保系统,现已取得整栋建筑的控制权,即将为你标明去神舆的路线。”
“我靠,这么快?!”我一愣:“先先先别急着,呃,奥特,你现在能看到赖宣在哪吗?”
“可以,荒坂赖宣已定位,他现在自己的办公室,荷尔蒙循环器、生物监测和数据分析均无异常,同行者为荒坂华子及竹村五郎,需要我解决他们吗?”
“千万别!”我惊叫一声:“还活着,太好了,应该来得及,小田,咱们现在就——”
我耳边滋滋啦啦地爆出电流的声音,眼前一花,控制不住地腿一软,倒了下去。

三十九、变化
我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小田半跪在我面前用胳膊撑着我,手也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捏了捏小田的手,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
“谢了,我没事。”我故作轻松地作势要摸他的头,他跪在我面前没躲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太赞同地瞪着我。
“你不能等了,V,我们先去神舆。”小田忽视了我意图拉他起来的手,他站起来,不容置喙决定了我们的下一站。
“不可能,你没听到吗,赖宣现在正在他的办公室!”我诧异地瞪着小田,不明白他这时候突然搞什么幺蛾子。
“这个不在一开始的计划内。”小田的语气硬硬的:“我不能……如果我放你直接对抗华子小姐和荒坂大人,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
“我绝对不会跟你先去神舆的。”我知道小田在顾虑什么,但我也必须直接地表明我的立场:“咱们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就剩下最后一步你让我放弃,不可能!你应该没忘记重锤是‘奉命’来杀我的吧,死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重锤的!现在让我跑,可还不如让我去送死呢。”
小田异常认真地看着我:“正因为荒坂大人想要你的命,所以我们才应该先去神舆救你。那个AI会破坏神舆,然后……消灭荒坂大人,你们是这么说的吧。”
“没错,待V接入神舆后,我会将他与强尼剥离,将V的意识和神经印迹打包返还后我将会直接销毁神舆,并带走其中所有存放的人格意识体,包括荒坂三郎,他们都将不复存在。”奥特接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先去神舆救我杀三郎以绝后患,然后回来再想办法对付华子?哦,哇哦,你说得对,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个鬼!你以为我会同意吗?!”我大怒:“你是真的觉得我傻还是——天哪,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三郎是存在神舆没有错,但现在赖宣被他们挟持了,他被带去了哪?和神舆反方向的办公室!你怎么知道华子的手上没有芯片的备份?仅此一份的那种?如果我们下了神舆,救了我,赖宣那个倒霉蛋却死了,等我们回来活着的变成了三郎,那我们,不,你是荒坂倾尽资源培养出来数一数二的忍者,你对他们来说还有大用,他们不会轻易放弃你,那我又该怎么办?!一枪毙了三郎,跟华子说哈哈抱歉然后等着荒坂给我宣判死刑吗?”我紧紧拽住小田的袖子,逼他给我一个回答。
“抱歉,V,如果美智子小姐说的是真的,我……”小田别过头去不看我,他的语气称得上迟疑:“或许华子小姐确实利用了我和你的关系,但那也说明华子小姐从一开始就有她自己的计划,我不想破坏它。”
“……妈的,当然,我理解。”我缓缓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我想争,我想故技重施威胁他,我想告诉他或许他早就和我一样被算计了,我想骂他愚忠,我想说原来强尼一直是对的,他永远是荒坂拴紧绳子的一条狗。
——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开不了口。
“我原以为你变得不一样了,现在看来,也没多大差别,是不是?”坐在那看戏的美智子突然说道。
说实话我都把她忘了,她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可以称得上迷茫地看了她一眼。
“小田三太夫……虽然严格说来说这是我和你的第一次见面,但关于你,和你那个师父竹村的光荣事迹,我可听说过不少。”美智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说不上到底是嘲讽还是欣赏,她嘴上对小田说着“你”,但实际似乎却在看着我。
“你和你的雇佣兵朋友……你叫什么来着,V吗?你们两个下来,和重锤交战,然后进来找到我,意图救赖宣……我真的以为你变了,以为木头也能睁开眼看看新世界了,只可惜你没有。”美智子用手撑着脑袋,斜斜地睥了小田一眼:“被主人卖了都在为主人着想,呵。都说狗随主人,如果连你都这样,那或许赖宣曾经和我设想过的什么说服华子和平解决确实是天方夜谭了。”
“你的口气好像你们还有应对的计划。”我隐隐地有一种感觉,下意识地接道。
“当然了,你难道认为我们会那么天真地觉得,一直和我们作对的华子会那么轻易地接受现实然后皆大欢喜一切都结束了吗?”美智子交叠双腿,笑嘻嘻地好像藏了一半似的透露道。
小田没说话,我一时也不知道到底该接些什么,美智子似乎见怪不怪,她好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地继续开口:“只不过这个应对计划……不是我的风格,估计没人会喜欢就是了。”
不是她的风格?难道说这个看起来和平的说服计划才是美智子的手笔,那剩下的……
“要我说啊,赖宣不愧是祖父大人的亲儿子,虽然祖父大人压根就不喜欢他,还挺讽刺的。”美智子悠悠地补充道。
“你……”我眨眨眼,抓住了那个转瞬即逝的灵感。
小田不可能听不懂美智子拐弯抹角的暗示(或者对于他来说,那个更应该被称为威胁),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突然傻掉了,突然没听懂,或者突然一根筋打死都要追随华子了,那我也完全可以抛下他一个人去,我就算死也要让荒坂三郎尝尝苦头,只是我不想这么做罢了。
小田沉着脸,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别犹豫了。”不知道美智子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我从她透露的信息里看到了希望,我再一次上前一步,把我的手塞进小田的手里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想救我,也知道你……我知道你想找一个完美方案,我不也是吗?只是如果我们真的先去了神舆,可能于你于我都一样,到时候一切都全都晚了。你没听她刚刚说什么吗?我……你知道我说不出口,但,妈的,我真的需要你,小田。”
小田没有动,也没有看我。
“……我知道了。”我等不到他的回应,只能故作理解地微笑起来,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堪。当着奥特、美智子、或许还有他妈的强尼的面,我却一厢情愿地出了这么大的丑,我咬紧了牙,缓缓地松开了手,想至少装作大度不在乎地往回抽。
或许是错觉,也或许绝对不是错觉,小田虽然仍旧看向别处,但他似乎极轻地,拉住了我。

四十、分工
“我本来以为,我必须得再一次祭出我的大招,跟你说什么‘如果你不打算答应我,那要么就一枪崩了我,要么就滚开让我自己去!’之类的话呢,我看对付你就那个最好用。”我按下代表赖宣办公室的楼层按钮,看着电梯门缓缓地关上。
“想都不要想,我会直接打晕你。”小田抱胸靠在电梯的角落,语带威胁地瞪我一眼。
美智子兴味盎然地靠在另一边的墙上,看着我和小田吵架。
没错,美智子也跟来了。在我和小田“达成共识”,准备一起上楼面对华子和竹村之后,她突然起身表示她也要一起去,还向我们建议把华子交由她来应对,我对华子不够了解不说,如果真的对峙起来了我们俩谁对上华子都得矮一头,到时候说不定还得被她耍得团团转。
这话倒不假,我有意答应,但小田似乎还有所顾虑。美智子真应了赖宣之前的那句“‘我们’对你可了解得很”,好像眨眼间就理解了小田到底在想什么,飞快地和我们发誓她再怎么叛逆激进也是个识大局的领导人,绝对不会一时冲动伤害华子(她甚至还打起了亲情牌,说什么她们在政治上再怎么对立华子也毕竟是她亲姑姑之类的话),让小田大可放心什么什么的。
“我原本还不太明白,赖宣为什么会选择跟你们合作。”美智子观察着我们开了口,她似乎非常善于观察和揣测,或许正是这项特质助她坐稳了鸽派领导人的椅子:“街头的雇佣兵和公司的保镖,听着就有点不靠谱,你懂吧?不过赖宣不仅没告诉我你们还有个听起来来头不小的黑客,还没跟我说过你们之间的……这种关系,那我倒是多少能理解了,有这些在的话……或许这回真的能落下帷幕了。”
我被美智子的措辞噎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
“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聊聊天。”美智子好像很随便地笑了笑:“我和赖宣在很多事情上其实都还有分歧,但在是否改革这方面基本上意见都是一致的。你们大概也从赖宣那听到了关于华子的故事,她被祖父大人保护得太好,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荒坂家族想要什么,而不清楚人民想要的是什么——世界变化很快,现在可早已不是祖父大人风头正盛的那个时代了。”
“赖宣……是说过。”我对美智子几乎算是零了解,之前除了小田和竹村(竹村甚至直接跟我表示不了解)谈到公司时说过的只言片语基本上没听说过她,更别提对她的什么行事风格心里有底了,我实在是捉摸不准美智子说这话是真的只打算“随便聊聊”还是在拐弯抹角地探我们的底,只能模糊地先应着,如果真不小心露出什么不该被别人知道的……再见招拆招吧。
“对了,奥特?你还在吗?”我突然想起了这个沉默了许久的“同伴”,决定拿她逃离尴尬:“没出什么问题吧。”
“荒坂的黑客突袭了塔楼的系统,似乎是由于早先的封楼警报的缘故。”奥特说,她机械的声音听不出语气:“我目前的主要目标是拦住他们,如果你们需要我的帮助,我可能无法在第一时间及时作出反馈,请自行决策。”
“啊不!你请继续,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如说正好,我只是想和你确保一下等会的……谈判,你不会插手,没什么。”荒坂的黑客再精英,也绝对干不过一个AI的,我面上不显,心里实际上狠狠地松了口气。
“V,等会竹村桑由我应对,无论到时候他说了什么,你不要插手。”小田看着逐步上升的楼层,解下步枪端在手上,然后看了看我,示意我也准备好战斗。
“啊,我也有相同的需求,由我来对付华子,不论到时候我说了什么,希望你们都不要插手,并且相信我——或者说,至少装装样子,不要那么快就把我卖了。”美智子不知道到底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枪(我原以为她那样的穿着,我是说,无袋紧身的办公连身裙,压根没有藏武装的地方?),笑盈盈地接话道。
“嗯……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我从后腰上摸出小田之前递给我的手枪,上了膛后稍微有点不太确定地问道:“但是你们的分工未免也有点……过于明确了?你负责五郎,而你负责华子,那……我干什么?我负责赖宣吗?你俩负责biabia打枪,我负责扶他起来?”我瞪大眼睛,指了指我自己的鼻尖。
小田叹了口气,而美智子一副“原来V是这样的人”的表情,笑了起来。

“叮——”赖宣办公室到了。
我几乎是从那个缓缓打开的缝隙里一眼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赖宣(其实也并不是百分百确定是赖宣吧,但这房间拢共就仨人,能倒在地上的只有他荒坂赖宣一种可能性了),想起开玩笑说的那个“我负责赖宣”,提心吊胆地赶紧扫描了一下赖宣的生命迹象。
生命体征倒是正常,甚至可以说简直正常到不正常!完全没有扫描出任何的出血或者内分泌紊乱,如果是一个正常人直挺挺地倒地,没有脑震荡至少也会什么破皮啊出血啊之类的。看这样子赖宣应该是被人精准地一击致晕,晕了之后还是被什么人接住了慢慢放在地上的,做这事的人异常地注重保护赖宣的肉身。
想都不用想,这个“执行者”是竹村没跑了。而他这么做的原因……
“华子手上一定有芯片。”我低声提醒。

四十一、博弈
电梯门迅速,但又及其缓慢地终于完全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全貌。
倒在地上的那个果不其然,毫无悬念地,就是那个天选倒霉蛋荒坂赖宣。他脸着地趴在冰冷洁净的地板上(啧啧,可怜的家伙),华子站在不远处皱着眉观察着他,而竹村就蹲在他的脑袋旁边,手腕和赖宣的后脑中间连了条线,似乎是接入了赖宣的生物信号。
“华子小姐,请放心,荒坂赖宣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竹村似乎以为上来的是重锤或者什么他们的其他友军,他没有回头,还在向华子汇报着赖宣的情况。
“离他远点!”我顾不得多想,瞄准竹村手边的地板就开了一枪,厉声斥道。
“……V。”
竹村下意识地断开连接,警觉地抬起头向声源处望去,这才看到了我,他似乎有点惊讶,但很快地就收敛了那种情绪。
“真巧啊,还能在这碰见你,之前在港口怎么没听你说呢?我的,朋友。”我咧着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阴阳怪气的问候,小田和美智子的枪口也正如我们之前说好的那样,对准了他们“负责”的人的脑袋。
“关于这件事,请务必在事态平息后听我解释。”竹村没有动,试图稳住我的情绪。
“华子,投降吧,你已经输了。”美智子沉声开了口:“如果不想弄得太难看,那我敬告你放弃抵抗,交出芯片,我们还有的聊,我相信等赖宣醒了,他也不会计较你的……‘误入歧途’。”
“还有你的狗,”美智子眯起眼睛,冷漠地瞥了竹村一眼。她好像一瞬间变了一个人,不知道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她已经不是刚刚那只能言善辩的鸽子,而是突然地成了一位冷血的可以随意拿他人生命当做筹码的谈判专家:“后退,举起双手,别想着搞小动作。我们的黑客已经入侵了你的义体控制系统,一旦她判定你有可疑的行为,在我们收到警报的瞬间,你的徒弟会不会撕碎你不论,我立刻就会开枪打死华子。”
美智子的食指抚摸着扳机,她甚至似乎觉得好笑,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跃跃欲试地瞄准远处木桩子上的苹果:“我可不是随便的什么东西,也不是你的这位雇佣兵朋友,我说到做到。”
我终于明白过来美智子在电梯里提前的“预警”到底是为了什么,但现在的局势可容不得我给出反应,我的枪口对准华子,眼睛却警戒地盯着竹村,只能配合着美智子用自己的行动表达了威胁。
“……美智子小姐,我没有恶意,请务必再做考虑。”竹村一边后退一边缓缓地站起来,他举起双手,低着头,五指分得很开,要是身体能说话,这家伙估计每一根毛孔都在表示诚意。
就还……挺搞笑的,说实话,能看见竹村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我使劲眨眨眼睛,把不合时宜的感想从脑子里赶走。
“美智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华子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惊讶,但总体来说她几乎平静得好像我们并没有剑拔弩张地拿枪指着她的头,而其实正坐在谈判桌两边进行友好商议,她华子甚至还是占据优势的那一方:“我记得,你不是主动避嫌离开了吗?还是说,你看到我决定和我哥哥合作了,认为父亲大人的伟大计划可能不能如约实施,终于决定撕破你自己革命的伪装了?就像你之前来找我合作,决定背叛我哥哥那样?”

什么……什么意思?谁背叛谁?我到底错过了多少?华子刚刚难道是在说,美智子原本是假意跟赖宣合作,后来背叛了赖宣去找了华子,现在华子醒悟了,她又打算站在华子的对立面吗?
华子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或者说,她有必要在这种时候骗人吗?如果她认为自己处于劣势,想稳住我们,难道不应该……假意合作什么的?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如果美智子真的是……现在的美智子,华子口中的美智子,还有之前在控制室、在电梯里和我们侃侃而谈的美智子,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谁才值得相信?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最后还是控制不住地皱起了眉头。
“不是吧,华子,你认真的吗?在这种时候还想污蔑我,这就是祖父大人教你的政治手段?”美智子好笑地嗤了一声:“你打的什么算盘,敢问在座的还有谁不知道吗?”
“以前的我确实被父亲大人蒙蔽了双眼,这不劳你提醒。”华子冷哼一声,她站得笔直,交握着双手,高傲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我刚刚已经同意和我哥哥合作了,你应该没有忘记吧?在董事会议上,你看见我们达成了一致,害怕自己骑虎难下,就首当其冲地站了队——不得不承认,你这个决策确实是正确的,你凭借着自己掌握的资料和与生俱来的好口才,成功地骗走了本应该和我合作的雇佣兵,以及本应该保护我的保镖。”
华子又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跟美智子之前和我说的那一版完全他妈的不一样的故事,在华子这版的故事里,她是对父亲失望幡然悔悟准备加入她哥哥队伍的新生革命者,而美智子才是那个假意合作实际埋伏在暗处的,三郎真正的走狗。
在她的故事里,竹村是她听了三郎的计划而产生了灵感后才安排的暗处的“后手”,我和小田走后,美智子非常“懂事”地表示她会在隔壁的控制室等他们聊完,还嘱咐他们完事了叫她,大家一起再上去做最后行动的商议。可没等他们聊到正题,重锤突然地出现了,他以我和小田在办公室似乎因为在如何对待华子这一问题上闹出了分歧而大打出手,希望赖宣出面制止为由叫走了赖宣,和他单独搭上了另一部同样通向赖宣办公室的电梯(另一部电梯,所以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没和他们碰上的原因,原来如此)。
她左等右等不见踪影,电梯显示的层数也一直没有变化,心里觉得没底就叫出了竹村,竹村表示他了解小田和我,小田绝不会冲动行事,而我虽然鲁莽但惜命,这个借口很有可能是假的。
然后她决定让竹村作为自己的“新”保镖,搭上电梯上楼看个究竟。
“可等我上来后,没看见你们,只看到我哥哥不省人事倒在地上……我吓了一跳,竹村让我先不要出面,他扫描了整个房间后,我才走了进来,允许他接入我哥哥,查看他的情况。”
“然后你们就上来了。”华子的表情有些悲伤,她垂下眼说道。

四十二、抉择
“看来我真是低估了你,荒坂华子。”美智子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好像华子压根没有在指控她,只是说了一个正戳中她笑点的笑话:“要不是我现在还得用枪指着你,我都想要给你鼓掌了。”
“恼羞成怒,这就是你被我戳穿的回应?”华子也露出了得体的微笑,她似乎压根没有把美智子放在眼里:“虽然我人常年在日本祖宅,但夜之城发生的事情,我可全都一清二楚。你出生在夜之城,是现在还在活跃的荒坂家里,唯一的美国人。或许人越缺什么越想得到什么,越不被承认就越想得到承认,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很早就踏入了荒坂这一滩浑水里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事,只可惜我的大哥死得太早,没能留下什么,也没能教好你。”
“我父亲,你倒是真有胆子提他。”美智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她们之间的“聊天”(这真的可以被称为聊天吗)信息量真的很大,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地放在了她俩身上,几乎把竹村和小田完全抛在脑后了。华子好整以暇地直视美智子:“你敏锐地察觉到你对于荒坂家来说,虽然在血缘上还是一家人,但实际并不愿意接纳你,尤其是不那么喜欢西方的父亲大人。你迫切地想要获得承认,想要扳回一城,想要在家族里崭露头角,父亲大人给了你这个机会,而你也做到了——一部分。”
“原来你在打这种主意,华子。”美智子举枪的姿势丝毫没有松懈,语气也……语气倒是听起来稍微烦躁了起来,她似乎终于看穿了面前的对手要下什么棋,也陪着对方玩腻了:“利用既有优势打信息差,甚至不惜拉出死人为你的观点背板,哎哟,只能说不愧是善于用脑的黑客,我想赖宣要是听到了也得为你的异想天开敬上一杯——但是,你休想转移话题,现在被枪对着脑袋的可是你,如果你忘记了,我不吝再次重复一遍我们的诉求:交出,芯片。”
“或许是我刚刚说的不够清楚,”华子脸上的表情压根没变,很难判断她到底是说的真话还是心理素质已经强到如此地步:“你为了获得父亲大人的承认,自愿选择卧底在我哥哥身边而实际为父亲大人卖命,那芯片自然——在你的身上,不是吗?”
我下意识地看了美智子一眼。我这个角度虽然看得到美智子的芯片插入槽,但插槽尚未被激活,正被仿真皮肤盖着,况且也不能排除芯片可能会被藏在别的地方,毕竟她都能从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把枪……
不,现在不行,我眨眨眼,逼自己停止猜想。
“非常抱歉打扰一下,”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总觉得再这么下去我迟早被她俩绕晕,只得插嘴道:“如果你们都认为自己才是那个正确的,我应该与之合作来对抗另一个的‘革命者’,我是说……为什么我们不能等到赖宣醒了,让赖宣来指认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吗?毕竟你看,我们走后的办公室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只有你们三个知道了。”
“你说得对,我完全同意。”华子看了我一眼:“我刚刚让竹村查看过我哥哥的情况了,他说我哥哥基本上一切正常,估计很快就醒来了。”
“感谢你们的友善互动——但那个提议?恕我拒绝。华子,别想玩花样,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休想拖延时间,交出芯片,现在。”美智子状似无意地瞥了我一眼,又把目光重新聚焦在华子身上。
嗯?她为什么……
“你在害怕吗?美智子,你害怕我哥哥醒来指认你吗?”华子似乎胜券在握,她稍加思考竟然提出了一个新的主意:“那好吧,作为长辈,我可以让你一步。不如就让‘你的人’来做裁判吧——V,你全程在场,我们说的你也都听到了,你觉得,谁才是那个‘叛徒’?”
“什么?为什么问我?”我睁大眼睛。
“问V?这就是你的新招数?行啊,我同意,”美智子嗤笑一声:“这样吧,如果V真的认为我才是那个小人,我愿意直接退出竞争,交出所谓的劳什子芯片。顺便说一下,我体内的超梦植入体有全程录像,任何人休想耍花招——怎么样,华子,我的诚意已经交出来了,你的呢?”
“这可是我的提议,当然了,我跟注。”华子说:“如果V认为我是那个和父亲大人合作,意图杀了我哥哥的人,那我愿意交出芯片,任你们处置。”
“不是,等下,你们来真的?为什么问我?”我又重复了一遍。
似乎没有人听到我的疑惑,也或者她们根本不在乎,我恍惚感觉自己或许只是在打一款什么游戏,而现在我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一路狂推来到了最终的选择题。没人问过我的意见,没人在乎我的感受,但所有人都在等我的抉择,都在盯着我。
“妈的……”我一时语塞,压根无法组织自己的语言。
我所有的信息都接收到了吗?我有错过什么吗?她们有哪句话无意中透露出什么信息吗?天晓得我打游戏的时候遇到这种选择都得暂停一下抓耳挠腮个半天,可现在这形势……不,现在又不是游戏,哪有什么该死的“暂停”!
我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思念强尼——这个该死的躲进我脑子里睡觉的家伙,竟然留我一个人独自面对如此难题!我无意识地缩回了手,脑子乱得很,几乎是求助一样地握紧了枪把,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死死皱着眉,本想向小田求助,可他正在防备竹村,以免他在某一个有破绽的时刻暴起。竹村倒是看着我,但他只是看着,只是带了些悲伤地……看着他这个正在生死间摇摆的朋友。我没办法从他的表情或者反应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以及暗示,只能转而观察那对正在对峙的姑侄,试图从她们的面部表情抓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没有人催我,但他们盯着我的眼睛何尝不是一种催促,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大脑飞速地转动着。说实话,她们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让我想起赖宣。我想起那天我们在赛博空间的商谈,想起强尼无意间的发现,他说赖宣说话似乎习惯意在言外,明明在和小田阴阳怪气,但实际上却是讲给我听。
如果这不是赖宣的癖好,而是荒坂家的习惯……
我闭上了眼,再缓缓地睁开。
“好吧。”我说。

四十三、落幕
“好吧,如果你们真的决定让我来,同意让我去毁了你们精心策划的这一切,那我就来说说我的想法——我是说,献丑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重新举起了枪,对准了华子。
“抱歉。”我说。
“为什么。”华子看起来意外,但好像也没那么意外,她只是沉着脸,想要我给一个回答。
“谁知道呢,可能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正义吧。”我耸了耸肩:“我是个该死的见‘钱’眼开的雇佣兵,可能你不知道,在你见到我们之前,我们还在电梯里聊天的时候,美智子雇佣了我,她给我的报酬是替我对付你,而给我的任务……就是相信她。”
美智子噗地笑出了声,她摇了摇头,而华子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她猛地变了脸色,冷冷地盯着我,似乎认为我在讥讽她:“那根本不能算一个理由。”
“我确实是个喜欢不看场合说话的家伙,不过很可惜,这回我没在开玩笑。”我没有跟着笑:“作为一个发誓要站在顶端的雇佣兵,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很看重信誉的。而且……我知道单凭这个说服不了你,别急嘛,我还没说完呢。”
“说来讽刺,我们之前误会了赖宣,专门截断了他的信号,跑去威胁他、和他谈合作,只为了保护你。”我瞥了躺在地上的赖宣一眼,不知道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强……我们无意间发现赖宣有个习惯,他说话喜欢藏一半,从来不直接表达自己真正的目的。他当时用荒魂祭时的安排刺激小田,实际上是想告诉我他对我们的行踪包括性格都尽在掌握。你们刚刚在争执的时候我就在想,美智子是美国人——对了,还得谢谢你告诉我这条讯息,我之前可还真的不太清楚——而你华子和赖宣都生在日本,你们的生长环境相似,说不定这种习惯也相同。你之前用只有我知道的情景再现诱骗我下楼送死,现在又假借和美智子争执暗示我她并不可信,美智子刚好又因为某种原因拒绝了我的提议,虽然在那种情况下选择拒绝真的很可疑我承认,然后你就顺理成章地把选择权交给了我这个外人——如果我没有看出来,如果我真的踏入了你的圈套,或许我最后就真的只能选择你了。”
“恕难认同,你也说了,那只是我哥哥的个人习惯。”华子眉头紧锁,她看起来甚至有点困惑,原本交握在腹前的手已经垂下,一只手似是无意地隐在了身后。
“哎呀,对了。”我故意装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叫了起来:“不好意思啊,还有一点差点忘记了。不知道你记不记得,美智子威胁五郎的时候说,我方有一个黑客?在我们上来之前,她已经接管了整栋大楼的系统,然后我请她扫描过赖宣的位置——只是可能时机稍微不太巧,她说赖宣跟你和竹村在办公室,而且他清醒着。”
“……你果然在戏弄我。”华子冷声道。
“我不敢,这只是我的个人习惯罢了。”我嗤了一声,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后脑勺一阵阵收缩地疼,只能强撑着没什么威慑力地提醒道:“该是履行诺言的时候了,别想打什么歪主意,华子。”
“V。”竹村忽然叫了我一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担忧:“你的鼻子。”
美智子闻言下意识回头看了我一眼,她挑了挑眉,表情看起来不太好。
鼻子?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却摸到一手血。
“看来你的时间不多了。”华子盯着我说道。
“或许吧,不过你应该知道,我为了能活下去什么都会干。”我瞪着她,狠狠地甩了甩手,任由血点溅落在洁净的地面上。
华子看了看竹村,又看了看美智子,似乎在心里评估着什么。然后她低下了头,脸朝着赖宣的方向,似乎是不愿接受现实,也似乎是终于决定了要接受了现实,她抿着嘴,或许心里带着些不甘地,长久地思考着。

小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了枪,站到我身旁。
“我服输。”华子伸出手摸向自己的后脑,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微微偏着头,动作缓慢且淡然,就像古代影片里的那些大小姐卸下坠饰拔掉簪子一样,缓缓地把一张芯片抽了出来,只是最后倔强地要求,由小田把它取走。
“非常……感谢你的配合。”我看着小田恭敬地上前接过那小小的罪魁祸首,再向华子鞠了一躬,才走回到我身边,把芯片递给我。
这张生物芯片看着和强尼的一般无二,我记得这玩意的保存要求几乎算得上苛刻,那在室温下估计也很快就要报废了。只不过……
我面无表情地手下使劲,直接掰断了它。
“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美智子哼了一声,她收了枪,快步走到赖宣旁边,蹲下接入了他。
“紧急信号发送错误?怪不得这么长时间都没动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清道夫常用的手段吧。”美智子皱着眉,尽量小心地扭转赖宣的脖子,应该是在找他的神经插槽。
“可真行,我看你俩不愧是一家人,对家人下手可一点不手软。”美智子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很快就把一个小芯片扔在了地板上:“我看看……搞定了,创伤小组两分钟内就到。”
我瞪大眼睛,想起了还初出茅庐时和杰克一起啥活都接的日子,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小田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动静,他有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而我冲他挤挤眼睛。
没人知道我在笑什么,也没人关心,不过没关系。美智子应该是做完了最后的检查,她拔了线站起来,冲我和小田点了点头:“非常感谢你们,不过时间不等人,请赶快去神舆吧。”

四十四、暂别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表现出来(或许有,毕竟我这个人藏不住事,容易嘚瑟),但我实际上已经得意忘形了。
“虽然跟想象中的发展不太一样,但总归还是在掌控之中——哎呀,能顺利解决真是太好了!说不定我其实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厉害?”
这回的故障比以往,或者比想象中都要严重一点,我几乎是硬撑着进了电梯,然后就彻底瘫坐下去,就差再给我一个枕头好躺着了。
“哎哟,谢谢,不用扶我,让我歇会——对了,小田,有你对付五郎真是太好了!虽然你一枪没开,也一句话没讲——”但头再疼也挡不住我快乐地犯贱,我看小田那样子恨不得给我一下,让我赶紧闭嘴。
“神舆就在前方,我已为你们标明路线。”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田聊着天,或许心情不一样时间的流速真的就不同,似乎没过多久我们就到了神舆所在的楼层。几乎在电梯停稳开门的一瞬间,奥特的提示就响了起来。
“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到了。”小田冲我伸出手,看起来是想拉我起来。
“谢谢。”我抓住他的手腕,借力站直了,又摆手拒绝了他要扶着我的打算:“说真的,华子认输之前我真的心里很没谱。但我看见你收了枪,你多了解华子和五郎啊?你都停止警戒了,我想这事一定成了……之前可没在开玩笑,你是我这边的真的太好了。”
小田没接话,只是哼了一声,他伸出的手并没缩回去。

“接入点就在你的前面。”奥特尽职尽责地像一个AI导航。
不知道是奥特早就清理过,还是之前的封塔警报的缘故,整个楼层空无一人,安静到不行,除了我和小田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基本上只有似远似近的机械运作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小田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一副随时警戒着我突然扑街他好处理后事的样子。我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结果一个没注意被个该死的台阶绊了一下。
“靠,什么?!”我被小田一把拉住,虽然避免了摔个鼻青脸肿,但还是吓了一跳。小田似乎终于是生气了,他皱着眉抓着我的胳膊拒绝松手,一言不发地带我站到神舆之前。
“连接上去,置入自己,然后到另一边找我。”奥特说。
“黑客的老一套嘛,我明白。”我从接入点抽出连接线,插进自己颈后的接口:“然后该……唉,妈的,行吧。亲爱的小田,您老受累让让,见习黑客要下水了。”我拍了拍小田的后背笑道,果不其然地换来他瞪我一眼。
“应该会很快的。”我坐在池边生怕一个失手把自己脸朝下扔进水里地缓缓往下出溜,感受冰冷的池水带着冷气渗透着我:“一切顺利的话,我过去那边,让奥特杀死我再复活我,然后再把我送回来就大功告成了——嘶,好冷啊。”
“什么?”小田蹲在池边看着我下水,他有点不可置信,甚至有点着急地让我再重复一遍。
“嗯?怎么了?一切顺利的话,我过去那边,让奥特杀死我再复活我——哦!你说这个吗?奥特之前不是说过什么打包神经印迹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只是我的通俗说法啦。”我终于把自己全身都浸在水里,奥特读取数据的提示也在我的眼前浮现出来。
小田似乎还有点不放心,我伸出湿淋淋的手,趁着最后一丝意识还在线,恶作剧地捏了捏小田的脸:“别担心,待会见,别太想我。”

上帝,要是人只能成为形容惨淡的幻象
只能生活在迷雾里,幽暗的光中
每当朦胧的时辰在头上敲响
或者走过他们身边的脚步太重
他们就发抖

上帝,要是你的子孙都长成如此细小的蜉蝣
我就吩咐你抓住混沌
生下堆成山的卵,养出一代巨人
重新扰乱这个地球

我走过一架桥,攀上一座金字塔,朝着尽头的光奔跑。
奥特念了一首我从没听过的诗,我懵懵懂懂不知其意,只知道最后一个音节回荡在我耳边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了尽头的强尼。他背对着我,似乎无所事事地等候着。
“强尼!操,虽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们成功了……!”我伸手够他。
“哼,行啊,看来你这个小雇佣兵多少也算是块硬骨头了,没那么简单被公司啃嘛。”强尼上下打量着我,似笑非笑道。
“……可不是!对了,我还杀了重锤,你看到了吗?怎么样,我们的约定我可没忘啊。”我强烈怀疑强尼说话夹枪带棒地挤兑我,但胜利的喜悦最终还是冲昏了我的脑袋,我决定装作没听懂,转移话题和强尼汇报起了喜讯。
“没有,真可惜。不过我相信你,你一定替我狠狠地解了气了。”强尼耸了耸肩,朝我背后走去。
看起来他……不那么开心?我心中疑惑,还是跟了上去。

四十五、再见
六个月。
奥特说,我还能活六个月。
六个月有多长?有人说只要二十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即使是形成一个稳定的习惯也只需要三个月,或许六个月长到足够把朋友变成家人。
六个月有多短?或许某一天回看过去,六个月只能算弹指一挥间。
从我被杰克救于水火之中,我们一切从头开始,摸爬滚打地认识中间人,一点一点打拼名气,到我们傍上大人物,被试炼,被骗,告别了T-bug,再到我不甘地送走他,好像……好像也就过了六个月,也就只过了,该死的六个月。
“芯片的纳米元素已将你的身体永久改变,你的身体会把你视为入侵者。”奥特的解释我基本上半懂不懂,不过她的结论还是有够言简意赅,按她的话说,现在摆在我面前的,还有最后的两个选择。
如果我留下,不出意外的话,我还能……我只能再活六个月。往好点说,我还有最后一口气,还能再看这该死的世界最后一眼,还能跟朋友最后一次聊聊天,说不定还能在某个沐浴后的平静夜晚在梦中突然被阿斯克勒庇俄斯垂怜,说不定……
可如果我走,让强尼留下,那我的另一个朋友就能延续他的人生。他可以选择重新看看这个五十年后的新世界,可以跟老情人老朋友再续前缘,或者甚至重新拿起吉他,再打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只是如果我“无私”地走了,或许会有人因此恨强尼,会有人因此而恨我——他会恨我吗?他们能记住我多久?我想我上回就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我是说——
“V,你又露出你那种恶心的表情了,我有没有提醒过你不准动歪脑筋?!”强尼骂道:“不管你在想什么,现在停下,照我们之前说好的做——我走,你留下。”
“我——”我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需要时间,我要再好好想想,为什么现在朋友和朋友都得被放在同一架天平的两端被称量和评判?我当然舍不得小田,也舍不得我的朋友们,我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我不能再让他们(再一次地)体会到那种痛苦。可我也舍不得强尼,他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导师,是我的标杆,难道又要让我再一次地亲手送走——
“别犹豫了!怎么,你还打算让我回去跟你的公司狗解释为什么回来的是我不是你?做梦去吧!”强尼踹了我一脚,催促我起身。
“我……我不想——我是说,靠!我……强尼,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我发誓。我会想你的,我——”
“快闭嘴吧,小兔崽子。”赛博空间没办法落泪,但我猜强尼或许感觉得到我的情感,因为他轻声打断了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和我拥抱。

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恍惚地意识到我在哪。
我晕晕乎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还在赛博空间往下沉,还是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我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寂静的太空中,又好像只是做了个黑甜的梦。我可能正躺在床上感受睡眠的余韵,也或许正飘在什么水面上随波逐流。
等等,水面上……?
我猛地睁开眼,面前是被警示的红光浸染的金属灰的穹顶。是了,我在神舆,和小田在一起,我活下来了——
我大口呼吸,四肢下意识地乱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结果一时间忘记了水中和空气中的区别,差点一个趔趄又扑进水里。
有一双手抓住了我,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小田。他有力的手牢牢抓住我的胳膊,紧紧地固定住我,直到他确认已经维持了我的平衡之后才松了手,只虚虚地扶在我的腰间。我被他一言不发地扳正,不是那么顺利地和他面对面,几乎是贴在一起了。小田面色凝重地站在水里看着我,看起来是中途不怎么安心索性跟着我一起下了水。
这家伙……我一时不知道是先揶揄他两句,还是先告诉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但最终还是决定随心所欲。我大大地张开双臂,然后扑向小田紧紧地拥抱他。
小田身上的那套荒坂的武装,尤其是肩上胸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挡板啊带子的硌得我难受到不行,更别说我浑身湿透,贴着钢板要多冷有多冷,我一边叽叽歪歪地小声抱怨一边死也不愿意松手。我感觉小田的手擦过我的后背,他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回抱住了我。
我从来不知道和人拥抱的感觉这么好,即使我现在正泡在水里,或许还在无意识地打着冷颤。小田一只手环在我的腰间,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顺着我的脊柱向上走,好似安抚一样摸着我的脖颈。这家伙下水的时间绝对不短,他的指头跟我的皮肤基本上一样冰,只有正在摩挲着我的指腹还带了点零星的热度。
我正神游着,小田突然扯住了我的后衣领,逼得我松开胳膊面对他,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还是有点不安地想要确认我在哪。
“伊戈尔。”他声音干涩地叫我的名字。
在这种……情况下……叫我的真名……
我和他对视,他的蓝眼睛全心全意地注视着我,我的心突然重重地跳动,明明手脚都冷得失去知觉,脸却迅速地开始发烫。我终于明白自己早就无处可藏,几乎是无法自控地大笑起来,不管不顾地撩开他的头发,摸他的脸,闭着眼凑过去找他的嘴唇。
“你有想我吗?我猜你有。”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只能羞赧地冲小田眨眨眼睛“回应”他:“我回来了,三太夫。”

四十六、报酬
“如果我是什么领导人,随便什么都行,我从今天起就要颁布一条新法令,禁止你以后再叫我的名字——你知道那完全是表白吗?还是说你完全就是故意的?报复我没提前跟你说明这件事的危险性?”小田把我从水池里拉出来的时候,我无理取闹地抗议道。
小田抓着我的胳膊往出走,四处观察着似乎是想优先解决我浑身湿透的问题,而我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托赛博义体的福,虽然我身上的攻击性义体都卸了,但剩下的也足以保证某一些非极端条件下的我能稍微舒服地存活),还手贱贱地去勾他腰上的带子。
“哼,或许吧。”小田模棱两可地回应我的“指控”,估计是感觉到我的捣乱了,还警告似的瞪了我一眼,不过他并没有拍掉我的手,那对我来说就足以成为一种默许。
不过他同意了就没意思了,我松开手赶了两步,和小田并排朝电梯走去。

小田意图先送我回家,但我心里惦记着还没向赖宣讨报酬的事,坚决要求先回趟办公室。
“最开始说帮我弄掉芯片是报酬,结果变成帮他赖宣解决三郎;后来我和强尼保证替他报仇,重锤的命是报酬,结果又变成帮他赖宣铲除了叛徒……怎么什么好事都给他碰上了啊?我必须得从他身上捞点什么才行,不然我雇佣兵的脸往哪搁啊。”我坚决地按下代表赖宣办公室的楼层按钮,拒绝任何反对意见。
等我们到达赖宣办公室的时候,赖宣正和华子面对面地坐着,似乎在聊些什么。竹村站在华子斜后方的不远处(我直觉他的状态与其说是在护卫更像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下意识地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而美智子则窝在另一侧的沙发里看手机,她听到电梯的响声,抬头看了我一眼。
“看来创伤小组已经来过了?”我走出电梯,和他们简单地打了招呼。
“V,发生的事我都听美智子说了,感谢你的决策和帮助。”赖宣冲我点点头,纠结措辞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好笑:“你看起来……有点狼狈,你们刚从神舆上来?”
“对,底下的……全都解决了。”亲口承认自己“消灭”了一个(严谨的来说应该算是一堆,毕竟那些乱七八糟的艺人政客有钱人的意识体也全都存在那个神舆里)常识里仍然能称得上是人的科技产物还是有点困难的,我眨了眨眼,打个哈哈转移了话题:“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谈妥了?”
“差不多吧,或许现在还有点分歧,但我相信我有很多时间足够去说服我妹妹。”赖宣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瞥向我的左后方,我确定小田站在我的右手边,赖宣看向的方向什么都没有。
“谢谢,V,真心的。”赖宣似乎松了口气一样,靠在老板椅的靠背上:“五十年前的那场恐怖袭击,盛大却又悄无声息的落幕了。那之后我终于明白,想搞垮这座矗立了近百年的大厦,只从外面炸是行不通的。即使外力把它炸得再碎,只要它还活在人们的心里,只要还有人记得它的统治所带来的恐怖,它就一直能够阴魂不散地死而复生。所以我解散了帮派,放弃了一切重新回到公司向我父亲……投诚,只为缓慢地、一点一滴地、扳倒他。”
“可惜强尼跟着他的老对头一起走了,他真该听听你这番话。那个家伙成天撺掇我说什么没救啦搞两斤核原料炸了算啦什么乱七八糟的,烦都烦死了。”我哼了一声诽谤强尼,心里实际上有点惊讶。谁能想到荒坂的现任CEO的“启蒙老师”竟然是给荒坂带来无限麻烦的恐怖分子呢?
赖宣被我的抱怨逗笑了,他自顾自地乐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以拳击掌:“对了,有一件事你们应该会比较感兴趣。”
赖宣说,他和华子经过商议,决定……给华子,还有这保镖师徒俩,放一个“长假”。
“怪不得我总感觉五郎有点迷茫……不对,等等,长假?是我想的,呃,是通俗意义上的那种长假?为什么?放多久?”我吓了一跳。
“他们想被放多久就放多久。”赖宣看了看华子道:“只是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借这个势头,让我妹妹完成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去世界各地看看。不如说我倒是希望这个假能永远放下去,希望她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地方,找到自己喜欢的事业,而不必再操心父亲曾经一度叫她背在自己身上的所谓使命。”
嗯……其实我问这个问题倒并不是为了关心华子,但这个回答也没差。我大概地意识到这估计是某一种附带的“仁慈”地放这两个“荒坂兵器”自由的方式,迟疑地点了点头。
小田似乎有话想说(我估计八成是拒绝),他向前一步打算开口,但却被赖宣抢先一步打断了:“时间,不,一切都由你们自行安排,在夜之城重新谋一份工作也罢,去世界各地采风也罢,如果出去看了一圈发现不尽人意,还想要回到这行将就木的荒坂家,我也完全欢迎。顺便一提,这是我们三人共同商定的决策,不接受任何方式的……拒绝和反抗。”
我看向华子和竹村,华子冲小田轻轻点了点头,估计是一种……我很难形容,类似于他们之间专有的默契的授意,之类的?而竹村还是像我进来时那样站在原地低着头,看起来还是在艰难地消化这个新的命令。
“看来我们这条忠心耿耿的老狗怎么着也得学点新把戏了,是不是,五郎?”我笑起来。

“啊!”直到我和小田走出了荒坂塔,我才大叫起来:“靠,报酬!三太夫!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小田瞪了我一眼,看起来意思是“你的报酬关我屁事”。
“……唉,算了,就把你的假期当做报酬吧,也没差。”我被吹过的风激得打了个冷战,赶紧推着小田上车,叫他载我回家换衣服。

四十七、“新朋友”
我独自走进了米丝蒂的通灵屋。
“V?”米丝蒂正在冥想,她听到风铃的声音回过头,看到是我似乎有些惊讶。
“米丝蒂!”我笑道:“没什么事,就是专门路过来看看你,跟你聊聊闲天。”
“专门路过……”米丝蒂笑着摇摇头:“行啊,反正我也没有客人,随便坐,想聊什么?”
“嘿嘿,坐就不用了。”我靠在柜台上:“我前天,不对,好像是昨天?看了部电影,是讲日本古代忍者的。超级酷,简直像奇幻电影一样!里面说日本忍者受过某一种特殊的训练,可以随时隐身在什么树上啊天花板上的,甚至能在一根绳子上睡觉!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忠于自己的主人,也善于完成各种超级危险的任务。听说默契的主仆,只需要主人一个响指,忍者就会出现在主人身边待命——”
我神秘兮兮地冲米丝蒂挤挤眼睛:“不瞒你说,我还跟电影学了学,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在这里给你表演一下?”
米丝蒂有些惊讶,她温柔地看着我:“你还学了?那我倒真的想看看了,V,你知道我一直对这种异国旧时的文化很感兴趣的。”
“嗯?这么感兴趣?哎呀,那我说不定得让你失望了。”我挠挠头:“就是一些照猫画虎,你可千万别当真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仅供娱乐?啊对了,鉴于我……嘿嘿,鉴于我是个学不会打响指的笨蛋,我就用拍手代替啦!”
我清了清嗓子,撸起袖子高举双手,示意米丝蒂我要开始了,然后引导着米丝蒂的视线,缓慢又清脆地在空中拍了一下手。
米丝蒂的眼睛倏地睁大,我从没见她如此惊讶过,她似乎连眼都忘记眨,更别提嘴也忘记合拢了。

我靠着米丝蒂放在柜台旁边的冰箱,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对不起,米丝蒂!”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对不起,我就是觉得应该很有趣哈哈哈哈哈——”
“你还真是……”米丝蒂嗔怪地轻轻拍了拍我搁在柜台上的胳膊:“不和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
“抱歉,我正要介绍了。”我回头看向小田,他已经取消了光学迷彩,现在正眯着眼瞪我。我冲他眨眨眼,假装看不懂这家伙的威胁:“米丝蒂,这是小田三太夫,加入V探险小队的新朋友!他以前是荒坂的安保二把手,现在基本上算是卖给我了——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他是保护我活到现在、帮我取掉芯片的大功臣,最厉害的赛博忍者!三太夫,这是米丝蒂,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夜之城最厉害的女巫,她算的塔罗牌可准了!我担保你在别的地方可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么有灵性的女巫!”
“行啦,别抬举我了。”米丝蒂被我一通奉承逗乐了,小田向她鞠躬,她也有样学样地回礼,
然后笃定我有一堆话和她说似的,手肘撑在柜台上一边整理她的塔罗牌,一边用那种“我准备好了你可以开始了”的表情看着我等我开口。
“虽然咱们只有大概一个礼拜没见吧,但是我和你说,你绝对猜不到我干成了一件多大的事!”我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地和米丝蒂讲我和小田坎坷的来回推翻不停吵架但最终终于实施成功了的计划。
只是我一个没刹住车,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开始跟米丝蒂天花乱坠地夸起了小田,说这家伙简直厉害到没天理,不仅强还超有智慧,跟重锤单挑竟然能不落下风什么乱七八糟的,最后跟米丝蒂总结道,哎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刚好前一阵子就赢过他一回,虽然只是一回,但也算赢了,所以说不定我以后跟人自我介绍可以说我是夜之城最厉害的雇佣兵。
“V,我以我手中的牌起誓,你早就是夜之城最厉害的那个了。”米丝蒂晃了晃手中的卡片。
我们又闲扯了几句,米丝蒂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打断了我,她冲我眨眨眼,问我小田是不是不只是新朋友,而是我的“那个另一半”。
米丝蒂估计是想要照顾我,她的措辞非常委婉隐晦,但正是这份委婉才更叫我觉得害臊。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就回头看了看一直沉默的小田,他显然也听到了米丝蒂的问题,现在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不,与其说好奇我的回答,这家伙更像在威胁我不要胡闹。我心里有了主意,大义凛然地冲米丝蒂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像展示什么珍稀物件一样摊开手引导她去看小田:“被你发现了!没有错,这位正是我的妻子——哎哟!”
小田忍无可忍地踹了我一脚,不过力道很轻就是了。
“呜呜,我怎么着也还算半个病人,你怎么打我,我要找老维给我看看。米丝蒂,老维在忙吗?快让他救我。”我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向米丝蒂寻求帮助。
米丝蒂乐不可支,她无奈地看着我耍宝,居然还说维克多出去环游世界去了叫我自求多福。
“米丝蒂,你变坏了。”我指指点点:“不开玩笑了,我真的是来找老维的。芯片虽然搞定了,但是还有点问题,或者说后遗症需要老维确认一下,他在吗?有没有在接待客人什么的?”
“维克多现在正好没有客人。”米丝蒂点点头:“你可以直接下去找他,他看到你来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谢谢你!啊对了,我希望你也跟着一起来,好吗?虽然现在还不是百分百确定,但是关于所谓的后遗症……我想你需要知道。”

四十八、小鸟
我躺在椅子上,抿着嘴等维克多的宣判。
维克多的表情简直算得上瞬息万变,见到我来了他高兴得要和我拥抱,可看到我身后跟着米丝蒂和小田的时候他似乎是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有点疑惑地冲我挑眉,我告诉他芯片问题解决了的时候他眼睛都亮了,但我紧接着告诉他帮助我解决问题的人说由于芯片对身体的改造不可逆转,我可能只有六个月可活的时候,他又紧紧锁住了眉头。
随后他赶紧让我躺下,他好给我做个全面检查,而这正合我意。
“说不定,说不定是误诊呢?你也说了她和那个银手关系匪浅,说不定她只是诱导你把身体给银手呢?说不定你的身体经过改造已经不能适配正常人的参考数值,也说不定……说不定当时只是你刚大战过后情况不好,你知道剧烈运动后义体和心肺功能的自我调整也会被机器识别为异常的对吧?”维克多不仅手上没停,嘴上也碎碎念叨叨个没完。要是以前的我,早都嘲笑他是哪来的牙医了,但……我知道那是他的“自我调整”,是他在给自己打气安慰。
我的余光能瞟到米丝蒂和小田,他俩一个坐一个站地等在门口,看起来担忧的程度也不比正在手脚麻利地给我检查的维克多低多少。即使小田已经知道,不,即使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结果,还是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抓着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等待唯一的权威维克多医生做他自己的判断。

“……V。”维克多结束了他的检查,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有些颓然地坐回在他的椅子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心里没来由地塞满了愧疚,但确实了我的命运已经敲定,我反而悬着的石头落地一样松了口气。
“老维,谢谢你。”我从躺椅上坐起来,拍了拍老维的肩膀:“仔细想想也没那么糟糕,我记得上回找你检查你那时候可说的是我快的话没几天了,你就当我找法子失败了吧,这不是一下子还白捡六个月?”
“我不明白。”维克多摇了摇头,他的表情显得很难过:“为什么偏偏,为什么总是你……”
他没再看我,而是把头转向了旁边矮一截的躺椅:“当时我告诉你你的脑子里有个恐怖分子,你可能活不长了,你吓得眼泪都往外冒,却还强颜欢笑地让我在你脑子里反恐。我多说两句你还生气,我又不会安慰人,只能找米丝蒂带你回家好好休息……”
我想说些什么,可维克多的难过似乎全通过这短暂的回忆传递给了我,让我脑中的词汇一瞬间都离我而去。我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感觉说些什么都不对,只能缩着脖子,低着头和维克多说对不起。
“唉,我又没怪你,你道什么歉呢?”维克多拍了拍我的脑袋,反而用一种我一时不太琢磨得出来的感情安慰我。
小田和米丝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们身边,小田皱眉叫我的名字,而米丝蒂摸了摸我的胳膊,担忧地看着我。
“说起来,老维,刚刚好像没来得及跟你介绍,这是小田三太夫,帮助我解决芯片问题,还帮我给杰克和强尼·银手报了仇的大功臣,我的……嗯,男……男朋友。”我拉了一把小田的胳膊,差点咬了舌头:“三太夫,这是维克多,之前救了五郎的那个义体医生,沃森区……不,夜之城最好的大夫。”
“再好也没救得了你。”维克多和小田互相打了招呼后,凉凉地接话道。
“啊?谁说的,可不能这么想啊老维。当初五郎把我从垃圾场捡回来,要不是你悉心照顾我,我哪能那么快从鬼门关晃悠回来啊?再说了,即使是那个什么……对,即使是希波克拉底再世也没法一下就根治这些乱七八糟的现代疾病的。”我打着哈哈:“而且,对了,你看,夜之城十几年前就立法灭绝鸟类了,我这只小鸟不还偷摸着活到今天?”
我正说着,眼神无意间瞟到小田,他挑起一边眉毛,正专注地看着我。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在认真听我说话,但他盯着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就让我回想起最开始我和小田互相防备地呆在那个逼仄的车库里的时候,当时他……是了,当时他正是拿这个隐喻威胁我,说我不自量力。妈的,我一时只顾着找话题安慰维克多,只是突然想起这个隐喻觉得适合就用了,仔细想想完全不合适啊!小田会觉得我在怪他吗?我有点心虚,小田对我的这个讽刺放到现在看简直可以算是一语成谶,我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但我不好突然地转移话题,而且他看起来完全没什么反应,我直接解释或许反而显得我别有用心。我一时大脑停转了,压根就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地继续和维克多插科打诨:“说真的,就像你之前说没怪我一样,我也完全没怪你啊。当时奥特说一方面是因为芯片,一方面还因为用了伪内三嗪……你看,芯片是强尼的芯片,伪内三嗪也是强尼逼我吃的,所以说都怪强尼!”
“你啊你。”我还想再说点什么,维克多却摇摇头制止了我,我怀疑他看出来我有话想跟小田说:“行啦,我也只是担心你,因为你有点反常,我担心你自己钻了牛角尖了。你看开了就好,只要你觉得没有遗憾我就放心了,你的未来你的命运当然都由你自己决定——只不过,你也知道,老维头我人老了,这种事情还是要稍微消化一下的,我现在刚好需要米丝蒂给我做个心理辅导,你们俩出去等一会吧。”

四十九、旅行
我拉着小田从维克多的地下室走出来,也没走多远,只是停在窄小的楼梯间,方便维克多和米丝蒂聊完了随时叫我。
“我看老维才不是要做什么心理辅导,这俩人肯定背着我说我坏话。对了,我之前有说过吗?三太夫,谢谢你陪我来,这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一屁股坐在楼梯上,虽然心里惦记着摸摸他的底,但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随口扯两句闲话。
“……V,和我一起走吧。”小田突然说。
“啊?”我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拍拍屁股:“怎么这么突然?去哪?你可从来没提过这种要求啊,那我去跟老维说一声?”
“我是说,跟我一起离开夜之城吧。”小田认真地看着我,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知道是在纠结还是在痛苦:“去条件更好的地方给你治病,或者只是像华子小姐要求的那样一起看看世界,去哪里都行。”
“不,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我正想拒绝,却突然脑内灵光一闪:“等等,难道是因为我提到夜之城的鸟——”
小田眉间的皱褶深了一寸,却冲我摇头。
“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说话不过脑子,我刚刚提到那个真的完全是无意的,我完全只是觉得你那个比喻很有才,完全没有任何责怪你或者什么其他的意思!”我双手合十,龇牙咧嘴地冲他道歉。
“我知道。只是一个提议罢了。”小田看起来异常了解我,他似乎断定我不会一口答应他的请求,但也拿我没什么办法,就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我,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嗯……去四处看看倒也不是不行。以前给荒坂打工的时候虽然也出过远门,但是基本上都在各种会议室办公楼之间穿梭,要说专门四处逛逛倒好像也真没有,只不过……”我瞟向地下室的方向,心里还是稍微有点拿不定主意。
虽然我实在有点不舍得离开最熟悉的地方,不舍得真的和我的家人们说再见,但现在早都不是以前那种远行需要舟车劳顿的时候了,即使远隔重洋的两个人也能在赛博空间近距离的面对面,或许去远方也不是什么坏主意……
“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小田冷不丁地说道。
“什么?”我听得半清不楚的,掏了掏耳朵让他再重复一遍。
“我说,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伊戈尔。”小田罕见地笑起来,他重复道。
……我眨了眨眼,心里突然一阵无名火起。
“小田三太夫!你怎么敢的!你,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咬定了我吃你这套所以故意的!”我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冲小田竖了根中指:“你是对自己有多没自信才会说出那种狗屎发言?!妈的,我答应!我本来就想答应了!我刚刚只是在想怎么跟老维他们说或者带不带他们一起之类乱七八糟的!”
小田哼了一声,抓住我凑到他面前的手,没再说什么。

“去旅行?”米丝蒂睁大眼睛,看起来很惊讶。
“对,我们……嗯,临时决定去旅行!去哪都可以,随便看看,顺便说不定走到哪能碰到个赛博神医,治治我的病什么的呢。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想一起来吗?”我挠挠头。
“哈哈,谢谢你的邀请,V。不过你也知道的,我以前一个人为了逃避现实一个人去旅行,有多远走多远,结果嘛……等我真的离开了才发现,原来我压根就离不开夜之城的街头。所以感谢你的好意,我可以什么时候和你约定好了去看你,但一起旅行还是算啦。”米丝蒂耸了耸肩,温柔地拒绝了我。
“老维呢?你别说你也离不开夜之城的病人们啊。”我警觉道。
“去去,想什么呢。”维克多哼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你的老维头都一把年纪了,少折腾老人家。”
“得了吧,老人家才是该享福的时候呢,这不是带你出去散散步享享福的?”我皱了皱鼻子,不大赞同。
“散步?沃森区的街道就够我散步的了。行了吧V,我可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想让我给你当六个月免费的义体医生,然后你拜拜了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想都没想,滚滚滚。”维克多佯怒,伸手就要赶我和小田出去。
“我会给你们寄明信片的!我发誓!记得回信!”被推出地下室的时候,我笑着高声叫道。

我们最后把首站行程定在了日本。
小田对去哪是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更别提提出点什么建设性意见了。我自己一个人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还是突然想起我们还有另一位“被迫放假”的家伙可以抓来当做参考,才算是解决了我的大难题。
竹村说他虽然一直心向往之流浪者的生活,但他一下也没法抛下所有,毕竟他在日本还有“另一份责任”,所以决定先回一趟日本。
天知道我听到那句“另一份责任”笑了多久,虽然非要说的话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单纯的觉得好笑,但竹村一本正经地说那种话真的很难忍住不笑啊!小田和竹村这两个家伙似乎都对我突然的发神经见怪不怪,竟然自顾自地讨论起交通方式来。
竹村说,过两天正好有一艘荒坂的邮轮从夜之城启航返回日本,可以说再合适不过了。
我点点头。

我站在码头,抬头观察高大的游轮。
“你现在还后悔当时去见五郎吗?”我突然问道。
“当然。”小田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不仅如此,我应该在第一次见面,判断你是一个威胁的时候就杀了你,而不是只叫你闭嘴。”
“哟,这么后悔啊。”我挑了挑眉,没想到居然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那可真是抱歉,我还有好久可活呢。”
小田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提示登船的合成音打断了他,他摇了摇头,示意我先走。
在登上邮轮的前一秒,我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朝雾里寂静的夜之城。
“晚安,夜之城。”我笑了起来。

终《鸟类灭绝法案》
面对日益频繁、愈发致命的人畜传染病的爆发,夜之城市议会在2063年5月4日做出决定,降低市民感染风险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彻底消灭城市十八英里范围内的所有鸟类。
2077年的某一天,在一座大厦无声地倒塌后,夜之城的最后一只鸟兜兜转转地,终于飞向了属于自己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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