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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穹】lets talk about__?

作者 : 某兔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崩坏:星穹铁道 丹恒 ,

标签 丹穹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丹穹

1421 72 2024-4-28 05:20
【丹穹】lets talk about__?
小镇酒吧老板丹恒&建筑生穹
现代paro,he,全文3w+
一个孟婆汤掺水的故事,捏他了我喜欢过的一部小说和一部动漫
ooc属于我,美好的爱情属于他们
如果都可以的话lets go!

Bgm:
《总有个人》by宫阁
《桜流し》by宇多田光



0.
你听不到我的声音,
怕脱口而出是你姓名。
像确定我要遇见你,
就像曾经交换过眼睛。



1.
大巴车到达写生基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热心肠的司机师傅帮他们拉开了行李仓的门,里面大大小小的箱子经过一个小时的盘山公路颠簸,已然变成了东倒西歪的样子。班里女孩人数远超于男孩,几个男大学生便成为了免费的劳动力。穹是其中之一,他提了一把裤腰带,脚踩着车厢横杠便跃了进去,从里面递出女同学的行李箱,整个动作敏捷而轻盈,颇像一只野猫。

等到所有人都提着行李离开大巴的时候,他看到三月七守着她的箱子,在车尾等自己。鲜红的后车灯投射在她脸上,将美少女照得像个恐怖游戏看板娘,看着有些滑稽。

八月份的天气连开空调都嫌热,这么爬上爬下一回,穹身上早就被汗浸了个透。白衬衫紧紧贴着皮肤,他解开两颗扣子,捏着领口前后扇着风,把耳朵上歪掉的助听器扶正。等到搬完最后一个箱子,穹和司机师傅道了谢,转头便扑向了三月七。

准确来说,是扑向了三月七手中的小电扇。

美少女“喂”了一声,对他风风火火的行为表示了不满。穹嘻嘻笑了两声,对发小吐了吐舌头。三月摊开手,掌心放着一根乳酸菌味的旺旺碎冰冰,问穹愿意吃头还是吃屁股。

穹说吃屁股太难听了,还是吃头吧,三月麻溜地把冰棍左右一扭,然后将带着柄的那半根塞进了穹已经张开的嘴巴:“吃你个大头鬼。”

穹叼着冰棍,故意大声嗦了两下,装模作样品鉴它的味道。他一手接过三月的行李箱,一手拎着自己的运动挎包,跟大部队走进了写生基地。



刚进大学的时候,穹实在是没想到建筑系也要学美术。

看着课表上整整齐齐的“速写基础”四个字,这位理工男的大脑属实宕机了一瞬。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宽大且僵硬,指尖还沾着昨天做模型的胶水,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小时候穹确实被母亲逼着学过一年素描,后来发现实在没什么天赋,就没再学下去,勉勉强强考了个业余三级的证书,从此将一盒铅笔全丢进了垃圾桶。

“放轻松,你大一学速写,大二就是水彩了,一个个都逃不掉。”学生会主席拍拍他的肩膀,感觉面前的学弟蔫儿吧唧的,像只落水小狗,“没事啦,还有十天的写生课,老师会带你们去别的省研学。”

“我和我男朋友就是研学的时候认识的呢。”



当时的穹还笑嘻嘻拱火,问主席和她男朋友认识的细节,把主席逗得脸红躲闪的。谁知道很多年之后,穹又想起了这件事,面前自己的男朋友问他果盘要沙拉酱还是果酱,他亲亲面前人的嘴角,说随你心意吧丹恒老师。

竟是一语成谶了。



2.
写生基地的宿舍很简陋,虽然是上床下桌的两人间,但有极大概率开出惊喜。

比如一个坏掉的灯泡,和床底逃窜的蟑螂。

他的室友砂金一脸黑线地站在门口,看见穹来了,抖着手指指最里面的那张床。穹问他为什么不进去,砂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气若游丝地说里面有美丽狐仙,开门会打扰她。穹满头问号,以为他不靠谱的室友又在发癫,便用力拧开了门,下一秒他脚边就冲出了三只乒乓球大的蟑螂,于是那一刻,整栋楼都听到了穹杀猪般的惊恐尖叫。

还有砂金高亢的爆笑。

宿舍楼下就是大马路,九点钟没什么人,但小店还开着。穹和砂金去便利店买了一次性床单被套,砂金拎了一大瓶八四消毒液和杀虫剂,穹揣着一副优诺牌,两人结好账回到宿舍,再一次在门口停了下来。

“你买杀虫剂干嘛?”

穹抽着嘴角,对这位穿金戴银的大少爷解释杀虫剂不仅能杀死虫,还能杀死他们两个,砂金耸耸肩,对穹露出了一个仅仅是看起来有些抱歉的微笑。

“对不起啦,我没怎么见过嘛。”孔雀一般的青年挤了挤眼睛,拖长了声音和室友解释,一双漂亮的瞳孔懒散一转,并没有纠结于穹对他的称呼。

穹又转下楼去买了两包蟑螂粉,楼梯咯吱咯吱的,一脚踩上去满是心惊胆战,等到两人把房间收拾好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穹往后一跌,直挺挺躺在床上准备开始打游戏,砂金提出去找点乐子:“我们就去逛逛,说不定有好玩的地方。”

写生基地每年都会接待一批一批的大学生,在这个大部分都是年轻人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夜生活和青年艺术街道。宿舍楼下就是一家奶茶猫咖,穹买了一杯水果桶,边走边用叉子叉水果吃。砂金喜欢甜食,他的奶茶永远全糖加奶盖,两个人各吃各的,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时间四下无声。

十点钟是个奇妙的时间。白天的忙碌早已结束,夜生活却还没开始,一切都沉静下来,只有长街尽头的一扇窗还亮着。那扇窗光线昏黄,在地上投射出一片朦胧疏影。穹和砂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朝光亮处迈去。

路比他们想象的近,没几步就看到了招牌,纯白的店铺外观上,“来生”两个黑色艺术字清晰可见。然而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装饰,路过的人甚至不会发现这里还有个店铺。它或许是酒吧,或许是手作店,也或许只是单纯的仓库,完全无法推测。亮着光的窗户被白色纱窗帘挡住了,除了光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穹抬手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他又趴在窗户上喊了两声“有人吗”,回答他的只有门口的一只小黑猫,那猫全身漆黑,身形匀称,一双绿瞳直勾勾盯着穹看,在昏黄的灯光下像含着一汪水。

穹伸出手想摸摸它,那猫“喵”了一声,扭身躲过了他的手。穹稀奇地蹲下身,他撮起嘴唇啧啧了两声,试图把小猫引过来。那猫依旧盯着他看,但身子一动不动,穹逗了半天没反应,也没了兴致。他站起身,朝砂金耸了耸肩,和他一起打道回府。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砂金模模糊糊被穹捏着肩膀摇醒,他一把摘掉眼罩,就看见穹惊恐地在那比比划划。

“我助听器找不到了,昨晚我明明就放在桌上。”

砂金皱了皱眉,他知道自己这位室友有听力障碍,但穹说话很顺畅,平时风风火火的时候也很灵活,经常让人忘记他需要佩戴助听器才能听见的事实。于是砂金放慢了语速,尽量用标准的口型问他是不是被老鼠叼走了,穹欲哭无泪地摇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大概率是的。”

行。砂金叹了口气,南方老鼠和南方蟑螂一样作威作福,既然有蟑螂的出现,那老鼠想来也不会缺席。他在自己的床上翻了翻,用无奈的语气问穹:“那怎么办,研学还有十天呢。”

穹垂头丧气地坐到了床上,他没有助听器的时候只能听到分贝很高的声音。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后天也没能治好。人们都说他听得到和听不到是两个人,平时生龙活虎的样子,一旦没了助听器,就会异常沉默寡言。他懂手语,但其他懂手语的人很少。三月七算一个,毕竟他们是青梅竹马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

一般有听力障碍的孩子很难学会说话,即使学会了也很难发出正确标准的音节。但意外的是,穹学说话的时候居然没什么障碍,连一直辅助治疗的医生都惊叹,这孩子怕不是孟婆汤里掺了水。

他的父母和三月七是老朋友,当时他们一起住筒子楼的对门。三月七是个活泼的姑娘,很自来熟。穹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戴着粉色发卡的小姑娘抱着一只黑猫,向他露出了八颗牙齿的微笑。她说自己叫三月七,怀里的猫叫恒恒,从此就是他的新朋友了。穹学着她笑,那黑猫跳下来扑进他怀里,给三月七看得一愣一愣的。

女孩惊奇地指着猫说:“我第一次看见它这么不怕生。”

后来穹是这么个活泼跳脱的性格,和三月的帮助也有很大关系。他们两个人一起上学,放学后一起写作业,晚上还并排坐看动画片。十岁那年黑猫走丢了,俩小孩痛哭了很久,最后给小黑猫做了个挂件,到现在还挂在穹的背包上。



手机震动了几声,把穹从发呆之中唤了回来。砂金的手在他眼前晃着,见穹终于回过神,他给他比了个电话的手势,穹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在给他打电话。他着急忙慌地翻出手机,发现来电人是他的导师景元。

他心里默默道歉,然后挂掉电话,给老师发了条微信解释情况,景元知道他耳朵有问题,发了个“没事”的猫猫表情包,穹这才松了口气。他把手机丢到一旁,重新躺回了床上。



半小时后他们在楼下大堂集合,一起出发去旁边村子里写生。三月看到穹戴着渔夫帽和口罩的状态,就猜到他现在应该听不见。她走过去打手语问穹怎么了,穹说他的助听器被老鼠叼走了。

三月七抽搐着嘴角,对这位一米八人高马大但缺心眼的发小表示了同情:“那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个店,还去不去。”

是了,昨天晚上那个店铺让穹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好奇心。他在店铺的窗上插了一张纸条,说自己是顾客,想问问什么时候开门,让老板看到之后加他的微信,今天中午果然有新联系人加上了他,穹发现这人的头像是一片黑,朋友圈也是空白的,不由得心下生出一丝好奇。

他发了一条“你好”,想想还是跟了个猫猫表情包,对方回复得很快,穹问他营业时间是什么时候,对方说今晚就可以。穹觉得有意思的是,这人说话末尾有句号,看着怪严谨的,说话也喜欢很长一段,而且严格遵守语法和标点,穹乐呵呵地把消息记录截屏保存,打算见到的时候问问对方。

晚饭前有个评图时间,导师会挨个评价过去,只需捱过他的批评便能获得一整晚的自由活动时间。穹发了个微信邀请三月七晚上去看看,三月欣然应允,约定一起去街口炒粉店吃晚饭。

面对三月七的问话,穹低头想了想,就在三月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灰发少年猛地抬头,朝她飞快打着手势:“去,助听器没了又不是不能活,该找的乐子还得找。”

三月七咯咯地乐了,面前的发小长着一米八大高个,灰短发贴着后颈,穿着宽松的浅色短袖衬衫和黑色短裤,背上斜挎着便携画架,还戴黑色渔夫帽和口罩,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一个帅气酷哥。

“项链不错,挺好看的,就是容易爆炸。”三月打了个趣,她指了指他脖子上像模像样挂着的黑红色choker,调笑到,“小时候我拉着你看天鹰战士和名侦探柯南,你还不肯。说听不到声音,所以看不懂剧情。”现在怎么又喜欢了呢。

三月耸了耸肩膀往前走去,穹笑了笑,大步流星跟上她。他感觉耳朵里有细细的嗡鸣,但依旧什么都听不见。没有了助听器,一切声音都离他远去,整个世界也离他远去了。

鲜艳的山川河流,鲜艳的女孩,鲜艳的生活,他感觉自己在看默片电影,想睡过去但睡不着,想融入却隔着层纱。

小时候三月确实拉着他一起看EVA,当时他俩只有七八岁,除了机甲大乱斗根本看不懂什么。三月把头发扎成双马尾,说她要当一天明日香,穹虽然笑话她,却也乖乖配合她的表演。

“那我扮演渚薰好了。”灰发的少年偷穿了他二舅的白衬衫,像模像样扯起一个帅气的微笑来。他抱着恒恒,黑猫乖顺地窝在他怀里,一瞬不瞬盯着他。

“怎么人家男孩子都喜欢绫波丽和明日香,就你喜欢渚薰的啊。”三月不满地叉腰,“不行不行,你得陪我扮绫波丽。”

“怎么了,喜欢渚薰是什么很丢人的事吗!”穹梗着脖子问三月,他小声嘟嘟囔囔,“如果有个人,轮回无数次就为了和你相遇,为了你可以欣然赴死,你就说喜不喜欢吧。”

三月愣了愣神,托着下巴思索了半天,最后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隐约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穹低头逗着怀里的恒恒,黑猫抖了抖耳朵,它伸出爪子扒拉着穹的衣领,穹低下头贴上它的额头。




3.
“Everybody finds love,in the end.”
(所有人都找到了爱,在终焉之时)

初夏的蝉鸣变成烦闷的背景音,老式电视机里在放剧场版Q的片尾曲。宇多田光的嗓音被助听器捕捉到,又传进穹的大脑,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Everybody finds love,in the end.”
(所有人都找到了爱,但为时已晚)

黑猫扑上他的肩膀,把下巴贴在穹的脖颈处。像是一个沉默的拥抱。






4.
他们去的写生基地是个江南水乡,整个村子被溪流串联在一起,溪边就是窄窄的青石板路。穹和三月找了个平坦的地方,面对着村里的祠堂,他们是学建筑的,写生自然也画些房子屋子,速写对于设计师来说本来就是个记录灵感的工具,也不需要多少专业。

对于穹来说,写生最快乐的地方在于大自然,和踏青郊游是一个性质。刚刚他和三月路过了租借渔具的地方,三月买了顶草帽,此时正戴得欢喜,穹加了老板的微信,约好过几天就来钓鱼玩。



“每次你听不到就不爱说话,我总是恍惚,你是不是被谁夺舍了。”三月坐在他身边,飞速起了个草稿,“你平时是不是在演我。”

三月离他很近,说话也大声,穹勉强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但他不知道怎么回,于是把手放到了耳边,用夸张的表情表示:“我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哦。”女孩见状,作势就要来打他,他哼哼一笑,闪身躲过了攻击。

“你看那边有个帅哥。”

穹随手一指,趁三月看过去的一瞬间摸走了她的橡皮。世界安静了下来,这让他感到高兴。

他画画很慢,不像三月有那么灵动的笔触和轻盈的勾勒。老师评价他的笔法很粗重,整幅画死板且缺少“气口”,即使用了很鲜艳的颜色,依旧沉寂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的画看起来很艳丽,但总有一种压抑感。”

每次老师这么说的时候,穹都乖顺地点点头。其实他的世界也这样,听不见的时候,一切虽然都充满着鲜艳的色彩,却始终带着巨大的压力和静默,排山倒海向他扑来。他找不到逃离的出口,也找不到融入的方法。

“人类死去的时候,最后一个关闭的器官就是耳朵。现在我连耳朵都关闭了,我的世界还剩下什么呢?”

现在他又想起了这事,心下叹了口气。然而就在他一笔笔擦线和磨线的时候,三月转过身朝他惊讶地比划:“你说得对,那人真的很帅诶。”

啊?

穹一脑门问号地看着女孩,用眼神问她是不是发烧了,三月咂咂嘴,顺着他刚刚指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你看嘛。”

穹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过来。那个人约摸和他差不多年纪,穿着中式风格的青长褂,走起路来环佩叮当,里面是一身黑色的紧身内搭和牛仔裤,如此半土不洋的穿着配上他的脸,倒显得丰神俊朗,俊秀如一副墨画。

他的眼下有一道殷殷的斜红,十分惊艳。

“确实是个帅哥。”穹锐评到,转眼便见三月举着拍立得“咔嚓”一张,将帅哥的身影留在了相片上。

三月捏着相纸在空中甩了几下,空白的拍立得胶片便显露出内容来。穹知道这位发小喜欢照相,她花了大价钱来收集镜头和胶卷,对此可以滔滔不绝说上三天三夜,身上更是常年挂着拍立得。拍照她是专业的,穹在大学论坛里出名也归功于她恰到好处的抓拍,才让这位帅但耳聋的可怜孩子被大家看见。

“大部分人都是我们生命中的过客,初遇即是永别,如果能用相片封存这段记忆就再好不过啦。”美少女摆弄着那张拍立得,她有自己独到的美学理解,“相遇即是缘,说不定有人为了和你相遇用尽全部力气呢,所以我会珍惜每一次的遇见,拍下来也不过分吧。”




然而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他们很快就再次见到了那位帅哥。

帅哥人长得端方隽秀,端酒的身姿也温文尔雅。他用一个木质托盘把两杯酒端上桌,分别放在了穹和三月七身前,穹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一个指甲盖大的纹身,是一对羽翼的剪影,笔触有些粗糙。他介绍自己名叫“丹恒”,是这个酒吧的老板。

穹从托盘上端起自己点的自调酒,对着昏黄的台灯观察它的色泽。那是杯很漂亮的酒,金黄色的酒液在灯光下闪着奇异的光泽,杯中的冰球此时更像一颗闪光的星星,熠熠生辉。

他记得这杯酒的名字叫“坠临万界的星芒”,老板丹恒对此没有解释,只是说了句玄之又玄的话,大意是看到穹的第一瞬间就想起了这杯酒。托盘里有张写着配方的明信片,看起来是手写的,穹注意到除了常规酒类和食材之外,还有个配方叫“含有星核的身体”。

很有意思的材料。穹挑了一下眉毛。

这家酒吧的酒大多有个诗意的名字,配方也和这杯一样有创意。三月手中那杯叫“记忆中的你”,酒液呈现蓝粉色的渐变,气泡不断上涌,像美少女手中的汽水,也像逐渐沉溺的深海。

记忆,恒冰,气泡水。这是三月七的配方。

穹觉得新奇,他向丹恒申请看看其他的配方,丹恒沉默地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一要求。

“每一杯酒都是一位客人,最好还是不要窥探他人的隐私。”

穹说了句抱歉,随后岔开了话题:“话说,这家酒吧名叫‘来生’,酒品又代表了顾客——你是不是喜欢《赛博朋克2077》啊。”

男大学生坐在吧台上,用手托着腮,一瞬不瞬盯着丹恒的动作。年轻的酒吧老板在擦杯子,穹注意到杯子的边缘有一个口红印,似乎刚刚有位女顾客来过。

他随意问问,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丹恒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动作,向穹解释道:“曾经有位故人特别喜欢,不过我这里没有叫杰克威尔森的酒。”

穹露出了一个“懂行”的笑容,并未询问“故人”的身份。他低头抿了一口酒,却错过了丹恒温柔如水的目光,和眸中的笑意。

但三月七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刚从厕所回来,一边走一边甩着手上的水。吧台上挂着暖黄的灯,灰发的男大学生坐在高脚凳上,趴着歪头,盯着面前的酒杯,而他身前那位黑发的酒吧老板长身玉立,微微低头,一瞬不瞬注视着大学生毛茸茸的头顶,一双青色的眼睛在暖光下温柔缱绻,露出三月看不懂的感情。

她觉得奇怪,却莫名不想走上前去,仿佛呼吸都会打扰到这安谧温柔的美梦一般。

最后还是穹自己发现了三月,他转头招呼她,丹恒一瞬间收回了目光,低下头继续擦那只玻璃杯。三月把手往裙子上一揩,也坐到了吧台上。

她和老板打了个招呼,黑发的老板沉稳娴静,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三月感觉他有一种莫名的气质,总觉得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明明只有二十来岁的样貌,却像是活了几百年几千年,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淀。

特别是他看穹的眼神,那目光缱绻而深情,像是看一位分别很久的故人。但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甚至相遇的时间还不超过二十分钟。

她始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从刚刚开始,这两个人之间总有奇怪的感觉。她确定穹没有变,这位老板她也没见过,但一旦他俩站在了一起,她莫名就有了一种“还是如此”的感觉。

甚至,感觉眼眶有些发酸。



二十分钟前,他们相约一起走到了这家酒吧的门口。酒吧果然和穹说的一样,门面是纯白色的,墙角的漆甚至有些剥落,毫不起眼的样子。门把手上挂着“正在营业”的木牌子,上面的字迹隽秀清晰,是很漂亮的楷书。

里面似乎有人在弹钢琴,还有断断续续的歌声,唱的是宇多田光的《桜流し》。对方声音很好听,不算特别低沉,但舒缓如中提琴。他吐字很清晰,音调也颇为准确,像是对这首歌了熟于心。

穹伸手推开店门,门框上挂着的风铃随风晃动着,让穹莫名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听到了风铃的声音,但事实上没有助听器,他不可能听到分贝如此低的声音。有个模糊的画面在他记忆深处慢慢浮现上来,画面中也有这样一只风铃,或许是小时候的记忆,又或许是……他完全不知道的东西。



【风铃上挂着一只飞翔的鸟,一条青龙……还有一颗发光的星星。风铃响的时候,门就会打开,他扑上去抱住门外的人,对方会亲吻他的嘴唇。】



丹恒看着酒吧的门缓缓打开,门外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果不其然,对方看到风铃的一瞬间愣住了片刻,脸上表情变化了一下。

黑发的老板笑了起来,嘴唇动了动,他看着灰发青年变幻莫测的神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好久不见,穹。”

他无声地说到。






5.
那天晚上穹没睡好,他罕见地做了个不安稳的梦。

梦里他捏着一柄棒球棍,面前是庞大到看不见全貌、也不知所云的东西。他感觉心口的位置没有心脏的跳动,取而代之的是一颗会发光发热的东西,虽然它没有起搏的能力,却有力地将血液泵到四肢百骸,滚烫到让他心潮澎湃。

他带着一双半指手套,和棒球棍相接处全是汗,但他用力握紧了武器,准备给面前的敌人致命一击。穹环视四周,发现三月七穿着战袍站在他身侧,手上握着一把他从未见过的长弓,浑身被冰霜浸透,充满着非人类的肃杀。

除此之外,他看到较远处站着他高中的班主任姬子和老杨,以及他大学的辅导员景元。和三月一样,他们都穿着他闻所未闻的服饰,手上拎着属于自己的武器。姬子手上的改装重型炮和老杨手底那根发着诡异黑色光芒的拐杖,而景元身后跟着明显不是生物的庞然大物,百米长的阵刀向前举着,直直对准敌人的心脏。

战鼓擂动,云浪翻滚,罡风嘶吼着,仿佛要将他们撕碎。

穹认为自己应该觉得奇怪,但事实上他觉得一切都很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穹回头一看,发现那是一双巨大的青色爪子,爪尖布满狰狞的鳞片,然后他听到了龙吟,高亢而雄厚的龙吟,划破混沌的长空,宛若开战的号角。

青龙低下头,他的眼尾有一条长长的斜红,一双眼睛明亮锋利,如同暗夜的辉月一般,穹在那双可怖的竖瞳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血迹斑斑却从不倒下的身影。

“丹恒,等我。”他听到自己这么说,“我会成为翱翔的飞鸟。”




6.
后来穹每天晚上都雷打不动地光临这家酒吧。

那天弹钢琴的确实是老板本人,唱歌的也是。黑发青年解释这是自己惯来的爱好,在酒吧没人的时候就自娱自乐一下,没想到遇上了同好。穹一直认为这首歌颇为冷门,很少有人听过,老板笑了笑,没有搭腔,一双青色的眼睛望着他。

老板的名字是“丹恒”,丹青的丹,恒远的恒。穹自诩没什么文化,只夸出口一声“好听”,丹恒盯着他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说出什么。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天穹的穹,很深邃的字眼。”

穹闻言挠了挠头,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实话实说告诉丹恒:“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怎么来的,我爸妈说我出生的那天晚上天很亮,家母梦到有条青龙盘旋在产床旁边,一只爪子指着天穹,耳边都是轰鸣的龙吟。后来我妈醒了,就给我起名叫穹。”

他本以为丹恒会不信,谁知对方认真听完了这个俗套的故事,然后笑了一下,对他说:“说明你是被龙赐福的孩子。”

穹微微一哂,他挠挠后脖颈,感觉耳根莫名有些烧。丹恒每次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会看着他的眼睛,一双青色的瞳孔被酒吧昏黄的光一罩,莫名多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温柔来。他感觉丹恒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情感,明明这人平时没什么表情,行为举止也寡淡如水,讲话斯文严谨,却给人一种他在压抑什么的感觉。

仿佛不努力克制,那种东西就会喷涌而出。

令他很惊讶的是,丹恒会手语。本来他语速也不是很快,穹读他的唇语感觉还行,直到有一次穹借用酒吧的大投影屏打游戏,丹恒在背后问他要不要加冰块,而穹打游戏的手上下翻飞,丝毫没有半点反应。

【他听不见背后的话。】

丹恒浑身一抖,放在桌上的手一瞬间扣紧,捏得指关节都泛了白。一种无能为力的恐慌从心底泛上来,像是逃不掉的梦魇,让他双腿有些发软,耳边轰鸣。

【果然……还是这样么。

一次、两次……第三次……】

他咬住下唇,手指不住摩梭腕上的翅膀纹身,纷乱的记忆涌上来,抓不住,放不下,让他有些心慌意乱。

然而穹不知道丹恒的失态,他也听不到丹恒打翻杯子的动静。五分钟后丹恒端上了穹点的果汁,面色并无异常,穹惊喜地说了声谢谢,他有个幼稚的小习惯,什么颜色的果汁要配什么颜色的吸管,丹恒居然记住了这个任性的需求,给他的橙汁选了一根橙色的吸管。

就在他准备继续打宝可梦的时候,丹恒有些严肃地叫了他的名字:“穹,我有些冒昧地请教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有耳疾?”

穹愣了一下,像是完全没意料到丹恒会问这个问题。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是,不过是天生的毛病,我平时会佩戴助听器,但是最近几天它找不到了。”

“好……”

“你是不是刚刚在我身后问了问题但我没听见?”穹脑子一转便明白了眼下情况,他丢下游戏手柄朝丹恒解释,“啊啊啊,你别放在心上!我读唇语可厉害了,丹恒老师就保持你正常的语速即可。”

谁知丹恒抿了抿唇,低下头思考了片刻,随后用手语打出了“我会手语”的回答。穹惊喜地看着对方,夸他连这么冷门的技能都会,还有什么能难倒我们万能的丹恒老师,把丹恒夸得有些脸热。俊美的黑发老板转过脸去,眼角愈发嫣红。

“因为故人……”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故人”。穹在脑中回忆了一遍,第一次是酒吧的名字和丹恒的职业,第二次是手语……这位故人到底在丹恒的生命中留下了怎样的浓墨重彩,才能让有些冷情的丹恒记这么清楚。

穹撇了撇嘴,重新捡回了游戏手柄。他退到主界面,操控主角进入匹配机制,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丹恒走回吧台打算继续工作,却在取新杯子的时候听到了穹有些闷闷的声音:“丹恒老师这位故人……不会是爱人吧?”

说出这句话他就有些后悔,毕竟他俩的关系严格来说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认识几面的老板与顾客,这样问未免有些冒昧了。然而就在他打算给丹恒一个台阶下的时候,丹恒低声说了句:“……是。”

穹轻轻“啊”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丹恒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但事实上,这位故人确实是他的爱人。

【第一次,第二次,他们都走向了拥吻的关系,如同程序一般,尽管初始量不同,却还是导向了同一个结果。丹恒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件好事,毕竟每次都殊途同归,甚至可以说是重蹈覆辙,结局并未改变,但他们确实真真切切地在一起过。】

这一次……想必也是如此。

丹恒没法告诉穹其中的隐情,也尚未找到改变的方式。他只能小心经营和他的每一次相遇,然后闭上眼,祈祷命运的垂怜。

如果说他曾经想改变命运,现在他已经失去了这样的勇气。重复而惨烈的结局让他变得患得患失,开始步步为营。

丹恒承认,他和穹两个人当中,穹始终是更勇敢无畏的那个。

甚至……无畏得有些冷情了,让他总是来不及做准备,穹就像鸟儿一样,飞向他无法触及的高空,扑进滚烫的烈日。

然后狠狠坠落在地,化为灰烬。



7.
【他想起一些往事。】

丹恒又一次看到穹,是在大学校园的琴房里。

为什么说又一次?丹恒苦笑,因为他是带着记忆轮回的那个人。

小时候读《红楼梦》,绛珠仙草和补天顽石萍水相逢,只因一捧水,便双双转世,要她用一辈子的泪来还他的恩。然而丹恒不尽相同,他和穹并没有转世成为新的人,也没有获得最终的解脱,他们在“轮回”,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

熟悉的开头,熟悉的走向,熟悉的结尾。唯一不同的是,穹每次轮回都有着不可弥补的缺憾,有时候是身体残疾,又有时候是精神欠佳。而丹恒拥有每一次轮回的记忆,他就像游戏的周目玩家,一遍遍走过一样的剧情,只为找到分岔的选择点,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结局。

他清清楚楚记得每一次的故事。一开始他们只是认识,然后逐渐变成朋友,这个走向几乎不会改变,可以说只要丹恒遇到了穹,并和他有了交集,那么他们就会这么发展下去。有时候他们是青梅竹马,也有时候他们到三四十岁才认识,有时候他们是同学,也有时候他们是邻居……当然,他俩不完全是同龄,也有行将就木的丹恒与十来岁的穹,或者相反。直到一方死去,另一方的生命也会强行停止,然后他们便重新进入轮回。

大学校园丹恒已经经历了几十次,虽然又一次成为了新生,但他驾轻就熟,根本没有陌生感。

他记得那天是开学的日子,丹恒在学院中庭领完宿舍钥匙后,带着两只14寸的箱子走出教学区。他的宿舍和教学区中间有条长长的林荫道,两边是音乐舞蹈学院的琴房和舞蹈室。路过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流畅的钢琴声,如水流自上而下,清清泠泠,高山流水。弹钢琴的人先是敲了两个音,看起来像试了试手感,然后音乐倾泻而出,将丹恒钉在了原地。

“Everybody finds love,in the end.”
(每个人都能找到爱,在最后那刻)

很简单的一首曲子,是宇多田光的《桜流し》,丹恒寻着琴声走过去,站在琴房的门口,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阳光正好,树影斑驳,一片一片光斑在他脸上交错重叠,悠悠晃晃,一切仿佛被按下了定格键。金黄的光将他侧脸一圈小绒毛都勾了出来,少年闭着眼睛,双手轻盈跳动,完全沉溺在了音乐里。

他轻声跟着旋律哼唱,断断续续的,有一搭没一搭,丹恒注意到他发不出准确的字句,所有歌词含混在一起,如果不是知道这首歌,连勉强听都听不出具体发音。但他依旧静静听着,没有出声打扰。

“Everybody finds love,in the end.”
(每个人都能找到爱,但为时已晚)

弹到最后,少年加了一串高飘的修饰音,像樱花在空中飞旋,轻快而烂漫,就在丹恒准备上前说话的时候,他重重敲了一个最低音,结束了这段弹奏。

樱花坠地,零落成泥,少年之间的爱随着一方的骤然死亡戛然而止,只留下另一方失声的痛哭和脸颊上尚且温热的血液。穹睁开眼,双眸璀璨,却充满悲伤和茫然。

他哭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哭。

丹恒走上前去,穹猛然抬头,一滴泪仍然挂在下眼睑上,随后他像是被撞破了什么羞耻的事,连忙用袖子揩去眼泪,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打字。丹恒静静等着,没有拆穿他反常的行为,穹很快把手机举到了他面前,上面是备忘录显示的一行字:我不会说话,刚刚打扰到你了吗?

“不,很好听。”丹恒摇摇头,想了想还是加上一句,“你唱的和你弹的都是。”

对面的男大学生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丹恒注意到他一直攥着衣角的手松开了,像是松了一口气。穹拿起琴凳上的包准备离开,经过丹恒身边时,黑发青年开口叫住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

像是很意外似的,对方停住脚步,在手机上打出了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丹恒扫了他的微信二维码,对方的头像是一只kiwi,传说中的无翼鸟。他边编辑好友申请边说:“刚刚你弹的是宇多田光的歌?”

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用力点了点头,喉咙中发出含混的“嗯嗯”声,噼里啪啦打出一句话:“是的,是《桜流し》,你也喜欢宇多田光和EVA?”

丹恒沉默了一会儿,点击发送申请,然后把手机揣进兜里:“不,我喜欢这首歌,它对我有特别的意义。”

穹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丹恒望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睛,突然释怀地笑了起来。

他们就这么认识了。



这一周目的穹不会说话,丹恒早已习惯。但他并非完全是哑巴,而是无法发出正确的音节,也并不能说出正常人能理解的句子。他的智力完全正常,学习成绩不算拔尖,认真学能混个中游,但穹不太在意。他常常和丹恒说自己的目标就是拿到毕业证书,毕竟他没法像正常的同学一样参加工作面试,因此打算另谋出路。丹恒注意到他很会画漫画,事实上每个周目的穹都擅长美术,当穹给丹恒展示他的漫画本时,丹恒沉默地笑了。

这个故事他已经看过很多遍,在之前大部分的周目里。银河球棒侠带着一颗星核游历宇宙,从一个空间站出发,被一辆星际航行的列车捡到。他不知道这个故事对于穹有怎样的意义,有几次他问过穹,但穹只是摇摇头。

“不知道啊,我小时候经常做这个梦,长大了觉得有意思就画下来了呗,说不定我以前真的是个银河球棒侠呢。”

穹说列车三人组的形象只确定了两个,一个以他自己为原型,一个以他的发小三月七为原型,最后一位冷酷的黑发同伴没想好。他说这位同伴是龙族的后裔,也是这一辈的族长,但受够了前世纠缠,于是选择舍弃前尘旧事,奔向未来。说着说着穹转过头端详丹恒,突然福至心灵地打出这句话:“要不就以丹恒为原型吧!”

虽然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但丹恒还是装作惊讶地说:“嗯?我吗?”

“是!丹恒老师你想想啊,你是持明集团的小少爷,家里催你继承家业,但你不想被逼迫被束缚,只想读书搞科研……你看!这不完全一样嘛!”

丹恒无奈地点点头,默许了穹的分析。穹在手机上打出了一个“好耶”,后面跟上了长长的一串感叹号。丹恒盯着那一片符号,心里出现了穹说这句话的声音。

可惜,穹自己没法知道。

然而穹完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他对生活总是保持着旁人难以理解的乐观。虽然不会说话,但他有很多朋友,丹恒注意到他经常帮别人完成任务,有时候是写半篇论文,有时候是给学美术的朋友当模特,甚至有时候会帮人代课代签到,似乎永远也停不下来。丹恒虽然不理解,但还是会帮他处理后续事宜,直到有一次穹帮人跑创高把自己摔了个狗啃泥,丹恒才终于有些恼了。

他一边用碘酒给穹处理膝盖上大片擦破的皮,一边用沉甸甸的语气问出了他的疑问。

穹这回没有和稀泥混过去,他歪着头,用单手撑在地面上,另一只手打字告诉丹恒:“其实我小时候有自闭症。”

“我没法说话,也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后来治了但没完全治好。”

丹恒擦药的手一顿,他咬了咬下唇,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换了一块棉花,动作却轻柔了一些:“怎么说。”

“我时常觉得,只有看到别人对我笑的那一刻,我的自我价值才能得到体现,或者说我用帮助别人换取不被嘲笑的可能。”穹挠了挠头,他的膝盖伤了掌心那么大的一片,血液和组织液从皮肤中渗出来,“你知道,与他人不一样的小孩总是会被当成怪胎的。”

丹恒没有说话,这是他第一次听穹说自己的过去,不管是这周目还是之前所有的周目。他一向不太喜欢说自己,总是有些旁人无法理解的脑回路,因此丹恒只能通过他的行为举止揣测,他自认为非常了解穹,却从未有过机会走进穹的内心世界。

穹敲敲删删了半天,最终点开了相册,把那本漫画的封面展示给他看。

“其实我的漫画完全不是我的梦境。我从小就认同自己是银河球棒侠,搭乘星穹列车遨游银河,很可惜身边没人能理解我。后来我的自闭症结得到了缓解,但我依旧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故事,它在我的脑海里真实得可怕。”

加上你没法说话,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因此被其他人误会和嘲笑么。丹恒这么想着。

如同没有翅膀的鸟一样,想飞却无法飞翔。

“所以我就试试当个好人。”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被丹恒包扎好的膝盖,在原地跳了两下,跳起的时候蜷缩双腿,延长滞空时间,然后落地,“帮助别人的话,大部分人就不好意思再说我了。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感谢和赞许,也逐渐听到了正面评价,于是我意识到,或许这就是我的价值。”

你凭借这种方式积攒自信和勇气,积攒声望和信任,可攒到一定程度后又该怎么办呢。丹恒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穹的微信头像,那是一只kiwi,传说中的无翼鸟,花了一辈子爬上高山,准备好装备,最后一跃而下,用生命换取了唯一一次的飞翔。

在穹的漫画里,银河球棒侠游历宇宙后,和最终敌人进行震天动地的大战,他之前遇到的所有朋友都来帮了忙,他们杀退了小兵,有人削弱了boss的防御,有人击破了他的韧条,有人提高了我方的攻击力,也有人给对面挂上了debuff……最终银河球棒侠站在敌人面前,闭上了双眼。

身后巨龙轰鸣,他是球棒侠最亲密的挚友。球棒侠转头看着巨龙,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着笑意。四周是撕碎一切的罡风,仿佛要将渺小的球棒侠也吞噬,他眯起眼睛,瞳中是金色的火焰。

龙尊之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挚友嘶吼着,让他回来,到自己身后来,声音如洪钟大吕,前所未有地展露出不符合性格的冲动。这是挚友最失态的一次,他目眦欲裂,濒临失控,爆满血丝的青色瞳孔紧紧盯着球棒侠,眼下斜红仿佛滴血。

球棒侠指指自己,然后摇了摇手。他展露出一个属于少年的笑来,对挚友说了一句话,然后扑进了光里。

万箭齐发,天崩地裂,最后归于平静。

挚友没能听到他说了什么,丹恒也不知道。穹每次都没机会完成这个故事,也没机会告诉丹恒这句话。

想到这里,丹恒咬紧了牙关。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他站起身来,与穹平视着。灰发的男大学生不明所以望着他,不知道一向沉稳的同伴怎么了。下一秒他闻到一股苦香扑来,带着好闻的肥皂味道,将他周身环绕。

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腰上被手臂环住,一只惯来骨节分明的手掌插入发丝,紧紧将他的脑袋抵在自己的肩上。穹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牙齿磕到了下嘴唇,酥酥麻麻的,像被人吻过一样。

他被丹恒的气息轻吻,被丹恒的眼神轻吻,被他喧响的心跳轻吻。

“你是没有翅膀的kiwi鸟,现在你的双翼来了,我会带着你飞翔。”

丹恒轻声说。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和穹成为这种关系。量变产生质变,他和穹从相识到朋友,终于在这一次,他找到了他们关系的终点。

两人都心照不宣,却又心生欢喜。确认关系的那个周末,穹发现丹恒的手腕上多了一个纹身,那是一双白色的翅膀,只有指甲盖大小,却醒目异常。穹心疼地捧着那只白皙的手腕仔细端详,目光在翅膀和丹恒的眼睛中间不住逡巡。丹恒眼底露出一丝笑意,他扣住穹的手掌,向他解释到:“我不考公,没事的。”

“这哪是考不考公的原因啊。”穹被他逗得发笑,他捧起那双翅膀,放在唇间亲吻,“疼不疼,丹恒老师这么细皮嫩肉的,一定很疼吧。”

丹恒任由他闹,淡淡回了句“不疼”。脑子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前几个周目的场景。

在过去的时间里,穹大多都没什么好结局。因病去世占大头,也有自戕,少数几次天灾,基本活不过壮年。一开始丹恒会极力规避这种事的发生,但十几次之后,他发现这好像是轮回机制的一环,即使他处处小心,甚至以身阻挡,都没法改变这个结果。它和穹的疾病一样,在第一次进入轮回的时候,就成为了已知量,成为了题干的一部分。

二号绫波丽有了人类的感情,然后她战死了。三号绫波丽继承了二号的部分记忆,她向碇真嗣讨要名字,真嗣想了很久,始终没法把她当成那个爱笑的二号丽。

有时候丹恒会想,穹是不是也是某个东西的载体,就像他自己画的漫画一样。每次轮回都换了一个躯壳,但他还是他,星核始终只有一颗。

转生始终不同于轮回,转生是同一个世界的不同自己,轮回是将整个世界推翻重来。一开始丹恒还以为是自己像穹漫画中的龙尊那样转世,但很快他就发现,不仅是自己和穹重蹈了覆辙,而是整个世界都变了。

二号绫波丽和三号绫波丽不是同一个人,但旧剧场版的绫波丽和新剧场版的绫波丽是轮回后的同一个人。

怪绕的,丹恒花了好几个周目才弄明白这件事。

因为记忆的存留,他始终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一种超越世界观的存在,他也许是机制的bug,也许是众生万物的见证者,又或许,他是世界中真实存在的神明。

只为穹一个人而来的神明。

也注定在每一个轮回中寻找他的身影。




8.
【他从回忆中脱身,看到了面前洗耳恭听的穹。】

“那最后呢?”

丹恒掐头去尾给穹讲了这个故事,也隐去了其中不必要的部分。穹听得很认真,这位学建筑的理工男有很好的耐心,被工图和建模无限消磨,却始终不曾失去的耐心。丹恒全程用手语,有时候会用唇语辅助,但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丹恒承认他是贪恋穹的,于是他每天给穹将一个小时的故事,剩下的让他第二天来听。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个幼稚又拙劣的技巧,甚至有些漏洞百出,但穹居然真的每天都来,一次都没有迟到。

“丹恒,在你说故事的最后之前,我想再喝一次那杯酒。”

“什么?”

“临坠万界的星芒。”

丹恒有些意外,但穹看他的眼神却无比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他给他调了一杯,穹说了句谢谢,随后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最后的最后……”



那个周目的穹是怎么死的呢,丹恒打手语的双手有些发抖,他紧绷着身体,努力让自己不在穹的面前失态,但似乎收效甚微。

店里随机播放的音响此时响起了宇多田光的声音,舒缓而怅然,像是在讲一个陈旧的故事,一段孤独的回忆,一个少年沉重且悲鸣的爱。

“もう二度と會えない,
此生已经无法再度与你相见了,
なんて信じられない,
叫我怎么相信,”

他死了,死在了大学毕业的那一年。

音乐舞蹈学院是整座学校最高的楼,一共26层,由建筑学院的校友出钱建造,因此也是最漂亮最有设计感的楼。整座大楼外立面是纯白的,两座连廊向旁边以弧形展开,宛若张开的双翼。

惊蛰本该是万物复苏生发的节气,他在惊蛰那天走上26楼,一步一个台阶,然后从天台一跃而下,从此坠落。

无翼鸟完成了一生一次的飞翔。



“まだ何も伝えていない,
我还什么都没告诉你,
まだ何も伝えていない,
还什么都没告诉你。”




9.
丹恒一直觉得,现在的状况如同一场大型游戏,玩家因主角死亡而断电重开,世界回溯到存档点,然后继续向前运行。

每一世的穹都有或多或少的身体缺陷,因为存档的时候他就是这个身体状态,所以每次读档都会作为原始设定而展开。

但丹恒清楚地记得,在一切的源头,真正有身体缺陷的是他自己。




他记得自己从小的瞳孔颜色就比别人淡,哥哥丹枫是烟灰色,父亲母亲都是黑色,但他的双眼却如同玻璃珠一样,是浅淡通透的青色。

父母带他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让哥哥把他领出去,然后关上了就诊室的门。年幼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眼睛有什么问题,但他看到哥哥沉重的神色,也感觉到哥哥抚摸他头顶的手。

他对光的感知能力很差,对色彩的分辨能力更是一团糟。随着年岁的增长,丹恒的视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于是他被迫离开了正常学校,去了一个特殊的地方。

他很喜欢音乐,虽然以前的同学都把音乐课当成自修课,但他总是听的很认真。

到了特殊学校,大家都有或多或少的身体缺陷,丹恒曾经看过一种说法,说身体缺陷将必然导致某种心理缺陷,有可能是抑郁症,也有可能会诱发暴力倾向。他认为自己很冷静,思维也很清晰,但对他施暴的人并不会管这种事。

他沉默着,面对被乱涂乱画的课本,和放学后莫名其妙的围追堵截,他始终沉默着。

反抗会招致变本加厉的霸凌,但他的原则让他做不出同流合污的事来,便只能忍受。他认真学习,他们会说他装模作样;他生得白净漂亮,他们会编排他的私生活;他助人为乐,他们会说他图谋不轨。

但丹恒自己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错在何方,无可奈何。

直到有一天,在他依照惯例被堵着交了保护费之后,丹恒走出教学楼,却听到了一阵歌声。

准确来说,对方在边弹边唱。丹恒侧耳倾听,发现对方唱的是首日语歌,虽然听不懂,但旋律里的感情进入了他的耳朵,浸润了他的心脾。对方的声音很好听,是年轻明媚的声音。

“Everybody finds love,
每个人都能找寻到爱,
In the end,
在最后那刻。”

他唱着爱,唱着永恒,丹恒听懂了这句话,不免有些好奇。

他今年16岁,确实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在正常学校尚且如此,特殊学校也不免本能。他依旧能收到很多情书和告白,因为他确实长了一副好皮囊,读书成绩也很好。但在那些环肥燕瘦的女孩里,那些或含蓄或直白的宣言中,他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情绪波动,仿佛世界与他毫无相干。

他与世界隔着层厚厚的黑布,他无法看到世界,世界也无法走进他的内心。

丹恒在窗下听完了这首歌,然后默默离开了学校。第二天他才知道,原来昨天弹琴的那个人是他新的音乐老师。

“校方认为你们需要一些德智体美的教育,我也认同,从今天开始,我会教你们唱歌和一项乐器,你们可以自行选择,明天上课前告诉我哦。”

“我的名字是穹,天穹的穹。”



穹很意外,那位看不见的男生居然会选择钢琴。

钢琴对于正常的孩子尚且不是简单的乐器,对于残障孩子更是雪上加霜、难比登天。他开始留意那位名叫丹恒的少年,发现对方虽然看不见,但有一双特别漂亮的青色眼睛,他的眼下有一抹斜红,称得更是清雅出尘。

丹恒虚心好学,为人也谦和礼貌,对音乐似乎抱有特别的热爱。有一次下课后,穹叫住了丹恒,询问他为什么会选择钢琴。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丰神俊朗,虽然稚气未脱,却有一种清高超脱的气质。他站在风中,纯白窗帘在他周身飞扬,仿佛神的使者,圣洁的天使。

他没有回答,而是笑着说了一句:“老师,我想听你再唱一遍那首歌。”

“哪首?”

“《桜流し》”



丹恒跟着穹学了两年的钢琴。

因为每次穹都会在放学之后把他留下,而那些校园霸凌者是欺软怕硬的人,他们以为他有老师的庇佑,便不敢直接堵人,只能在背后嚼嚼舌根子。丹恒由此安稳度过了剩下的两年。

高中毕业之后,他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期间父母问过他,愿不愿意接受眼睛治疗,丹恒沉默了一会儿,问是不是需要离开学校很久,得到了父母肯定的回答之后,他认真地说,我想等高中毕业。

父母不理解,如果他的眼睛治好了,就可以回到正常学校去学习了,但丹恒坚持自己的决定,并承诺自己不会考得比正常孩子差。

高中毕业之后,他接受了系统的眼睛治疗。十年之前尚未攻克的医学难题,此时此刻已经得到了很大的进展。终于有一天,照顾他的护士告诉他,明天他会被缠上满头纱布,等到拆掉的那天,他会重新看到这个世界。

“那个时候就开春啦,医院门口有一棵很高大的樱花树,四月份会开花,到时候你就能看到落樱纷飞的样子。”

期间穹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会待一整个下午。丹恒有一次听到父母在门口问穹的身份,穹笑了一声,说自己是丹恒的音乐老师。

父母“啊”了一声,我家丹恒有时候会提到您,感谢您对他的帮助。

他听不到穹的回答,也看不到穹的表情。事实上他从未知道穹的模样。

他第一次产生了迫切想要康复的想法。如果拆线的时候他能在就好了,他想见他,他想看清他的模样。

后来几个月,穹来的次数频繁了很多,呆的时间却比之前短。他开始拒绝丹恒对自己的触碰,也拒绝了丹恒唱歌的请求,丹恒虽然有些失落,却礼貌地没有过问。

再后来,他再也没有来过。

四月的时候,丹恒的眼睛如愿以偿痊愈了。他被推进手术室做了一场手术,术后恢复很不错,四月中旬拆线的时候,他坐在床边,面朝窗户,等着护士过来给他拆掉纱布。护士最近很忙,丹恒隐约听说是隔壁病房的病人状态很差,在他做手术的那天,那位病人不幸过世,没有父母亲人,签字的是他的一位女性朋友。

“她甚至不是他的爱人,只是关系很亲密的朋友。那位病人很年轻,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死于喉癌晚期。”

护士叹息了一声,为了缓解丹恒的紧张,她絮絮叨叨说着话,手上开始拆丹恒的纱布:“对方似乎是位人民教师,但是才上岗了两年……”

随着眼前越来越明朗的光亮,丹恒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的手死死抓住雪白的床单,听护士讲着那位病人的悲惨遭遇,心一截一截凉了下去。

“好像是教音乐的?人也长得蛮帅,唱歌很好听,哦对,他会弹钢琴……”

“他生前签署了器官捐赠协议,丹恒,你眼睛里有一部分曾经属于他,现在你的眼睛是璀璨的金色,那是他虹膜的颜色。”

“现在你可以睁开眼了,丹恒,恭喜你,重获光明。”





10.
他睁开眼,看到了那棵樱花树,也看到了飞扬的樱花。


Everybody finds love,
每个人都能找寻到爱,
In the end,
但为时已晚。






11.
这便是一切的开始了。

就像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的相遇一样,一捧水换一世的眼泪。丹恒有时候觉得这世界真是公平至极,一环扣一环,一报还一报。

他欠了穹一双眼睛,欠了穹一句没说出口的爱,便要一次次轮回来还。

他用完整的身体进入轮回,一次次寻找穹残缺的身体,说爱他,说喜欢他,一次又一次,他为他一个人而生,也为他一个人而来。

后来他在这座小镇上开了一家酒吧,作为每次轮回的记忆点。酒吧不会随着轮回而重置,他留在酒吧里整理思绪,然后出发去寻找穹的身影。



不得不说,酒精能带来欢愉,同样也是麻痹警惕的毒药。

丹恒说得断断续续,他明明没有喝,却在内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大胆想法,他想把这一切都说给穹听。

虽然穹听不见,但他还是想说。就让他失控这一次吧。

然而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用尽力气抬头看穹的反应时,却被一双温暖的手臂圈进了怀里。

穹喝醉了,一张脸红扑扑的,呼出来的气都带着酒精的芳香。他把丹恒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像妈妈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丹恒有些不知所措,他犹豫地抬手抱住穹,却收到了更热烈的拥抱。

“丹恒老师,虽然之前的所有轮回,我都没有画完那个故事,但这次我想试试直接给你剧透结局,作为你告诉我秘密的回报。”

“你想不想知道银河球棒侠最后对大青龙说了什么。”

丹恒一头雾水,虽然他早就知道穹的脑回路很特别,但喝完酒的他居然这么跳脱。他不跟醉鬼讲道理,只能顺着穹的话头往下说:“说了什么。”




“丹恒,我爱你。虽然这辈子不能在一起,以后的生生世世,我都要和你相见。”





罡风猎猎,银河球棒侠冲向了最终敌人,然后山崩地裂,白光闪过——

这世界再也没有星神,没有列车,却有了新的未来。




Everybody finds love,
每个人都能找寻到爱,
In the end,
但为时已晚。
Everybody finds love,
每个人都能找寻到爱,
In the end,
在最后那刻。





—END—




丹恒老师告诉了穹宝世界的真相,而穹宝也告诉了丹恒他从未说出口的爱

于是轮回被打破了

银河球棒侠的故事是真的发生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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