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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网之羽
*《捕鸟网》当初构思的设定与后续已经被忘光了,现在这部分与前文有不一致。
*双哨,90%程度的AU。
想想捕网。那是件平静无锋芒,最可怕残酷的工具。它甚至不必围紧收束,只是无声等待在你命运必经之路。困在网子上你受的所有伤,都是你自己施加的力,无表情地全数奉还于你。你死命挣扎,只是令自己更被束缚,更加痛苦,更四分五裂,骨折羽散。
最后,网有网洞。它的不完全密闭,让你像是看得见一眼希望,像是触手可及。而实际上棺材早已钉死,从撞上的一刻起你就不可能逃脱,再无生还可能。你已经是具死尸,能活络的区别,不过是煎熬的时间长短。
噢。是么?"不可能"?听着真是个十足挑衅的词啊。
"我有什么好处呢?"黑羽快斗说,"一个死人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他说着话像一只幽灵一样轻巧,撑着脸,另一只手捻着细长勺柄,正搅拌咖啡。
他们坐在露天茶座,风和日丽,街道路面洁净平整,所有店门大敞,罕贵的老式轿车停靠路旁。没有第三个人在,一片静谧之下,咖啡厅隐隐音乐,杯内哐啷响。如果是现实,就像刚刚响过警报,让所有惜命的人都匆忙逃走了似的。
他没得到回答的声音,于是他抬起眼,用眼光,仿佛是真诚地在问,稚气无知而发出提问。
"……你可以得到一具完备的义体。"工藤新一回答。他坐在圆桌对面,挺直身,面前的咖啡持续冒着一点热气。
"噢?复原一座胸像,摆在桌上,方便有问必答?"
"我说的是,完备的。"
"据我所知,部分身体残缺的替代品已经成熟商业化,但完整的?"黑羽挑眉毛,"你个人的权限应该不够送这么大礼。"
"这是我们商议决定的筹码,"毕竟谁都能想到,基本能肯定,将有所交易。"你不必担心拿不到,我个人的信誉也放在这里。"
"好,"他也不会露出真的单纯地打起精神的模样,在任何时候都别想你已经看透他了——除非是没人能够清醒思考的时候。虽然手上一直在玩,他同样一口没喝,脸一直往下歪,好像手都懒得继续撑着,要被究极无聊的阳光晒化、变成桌面上一滩的样子。"那拿到以后呢?用一具崭新的、完备的义体站上审判席?好处啊,好处就是能在现场听全罪名与判决?而且那玩意造价高昂结构精密,可称得上一件前卫艺术品;结果出厂即枪毙?这也太可惜了。诚挚建议:不如别造。"
……这是在谈判,别显露情绪。工藤瞪着他,吸气。"……你没有选择。你不可能逃过审判。"我不可能放你过去。
是啊是啊,"不可能"呢。
"是你们根本找不到个好选项,"穷途末路的人笑着说,"你们能给一个死人什么好处呢?死人无欲无求。"
"噢。"那首循环播放的歌曲又从头唱起。相逢、走近与动情轻吻,手指抚过臂肘皮肤,水流融汇一样地平凡自然。访客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别再强作正经,放松一些能让他更走上状态。他也笑。"如果你真像你说的这么无欲无求;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如果这是现实,有第三个人在旁边,看见此情此景,而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一无所知,说不定会觉得那是一对正开心度假的好朋友。甚至不止好朋友。
黑羽终于坐正了身,利落喝了一口。"我接受这个交易。你就这么跟他们说吧:我收下这份礼物,真是贵重,令我诚惶诚恐;但在我能确认它已制作完毕之前,我不会交出一行字码。我会满怀期待地等着圣诞节早晨到来。不过还是很难相信圣诞老人真的存在;"他继续喝着,抬起桌边手指示意,"你要定时来向我报告进展如何,否则小孩会马上发脾气忘掉许诺。"
"让我来,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别这么不自信。你可是名侦探啊。"
正因如此,他才发出这种叹息啊。"所以真正的交易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放下茶杯,黑羽十指交握,看向他。"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贵重物品。可能在你看来我没什么信誉,但我也将我的许诺放在这里。我么。不过是想要一点,死刑前的人道关怀。"他现在的微笑变得平淡了,像是最郑重真诚的。
网有网洞。
“这不过分吧。你能轻松做到吧。”
他饮尽杯底,遮住嘴角。
这种情形下他也十足自信,能看见的东西没有他夺不到手的。
那音乐旋律绕转,走低走轻:我们曾如此亲密无间,如今不得不陌路、永隔。
"你真不尝尝吗?这可是我记忆中数一数二的,产量稀少很难喝到。"
好吧,工藤闻了闻气味,不太适应当下嗅觉的寡淡,尝了一口。他们聊多久饮品都不会冷,保持在正适宜入口的温度。"……还是太甜了。"
"那没办法,这已经是我记忆里最不甜的了。"
他回味几秒。他能分辨出每一种味道与口感的来源成分,不只是他人喜爱的甜味,这一杯的层次复现是完整的——他再尝第二口——基本是吧。不过也很难想象这是人类的大脑能做到的事了。他心里想,没必要说出来。
……这是人类能做到的事吗。他不自觉想,这是在做梦吧。
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确实是梦。在这宽广梦境里,他们站在夜空下楼顶上,俯瞰繁华城市每一幢高低建筑的硬朗身形,霓虹灯火闪烁,从近至远,天空细致悬挂着每一颗星。
对应不久前那击坠明月之日,星象都大体正确。名侦探总会遇到形形色色怪异事件离奇景象,常人总摸不着头脑无计可施,而他坚信合理解答的存在,积极寻找线索、以逻辑为基础,编织出通往真相的稳固桥梁。他从来都自信能够做到。但是,一页街景就算了,眼前这一切……像是将人彻底惊住了,落回了常人境地,感到这座桥不可能拼出来。
制造出不可能的人从楼顶边际往外一跃,哟,落在空中无形长路上。“还原了另一部分记忆而已。”他转过身来,对迟疑的客人伸出手,“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没那么适应高空通行的侦探,用力握住那只手,脚步尽量隐藏僵硬,稍有晃悠,他就像拽着人不让走、像要摔就一起摔个痛快。
“摔下去你也不会死的。这不是现实,你还清醒着吗?”仿佛为了将人叫醒,走在前边的黑羽将自己牵着他的手大幅度晃了晃。互相扯来拽去,费那个劲着那个慌,也不知是在抢夺什么。
“单凭记忆就能复现这么详尽的现实?人的信息摄取应该很片面模糊。”道路以小坡度上行,指向前方大厦更高些的楼层。
“哨兵本身就是架广域收集信息的机器,敏锐、精准、高效得多。也不是完全的,我们正在从我起飞的地点,按我之前飞过的路线去往目的地。如果你走去别处、看别处,马上就能找着大片漏洞。”
他们听见眼无法见的钟楼敲响声,时间也一致。“那这时的你在哪?”工藤望望四周,头顶鞋底。冷静去看,确实能捕捉到细节的极限,地面上的车流他一去观察辨别,就能感受到移速不对,显著失真。
他清楚哨兵是什么。但一个人并不是机器;所以他会想不明白。
“没有我。人眼睛再好,也看不见自己啊。”
他们只能感到那时夜幕拂动吹来的风。但是你可以提供仿造自己需要的全部数据。前方不远处,那一层的窗户被隐形闯入者拆开。灯光熄灭,映在窗玻璃上的纷纷巡逻人影一齐消失。人们被突袭击倒的声响传来,来不及叫痛或呼喊,全都快速没入黑暗。
“我们的步行比飞过来要慢,”窗台下就是一具昏迷守卫,黑羽跳下来、迈步越过,“不过我待会儿又要为摆弄数据停留片刻,合起来我们会到达得刚好。”
“你都计划好了。”还站在外面,工藤回过头去,最后望了一眼夜景。捕捉到几处楼顶有信号塔……闪着光。只是模拟影像一样的东西,他不能干涉。这是很寻常的现实模样,但如果这是被构造出的梦境:做出一个像样的虚拟现实场景得花费多少时间精力,而这梦境在庞大精致得多的同时,是一个人做成的,“这才过了几小时。”
“只过了几小时吗?现在几点了?我是说现实。你有好好休息吗?”
他转回正面,没理睬伸过来要接他的手。
“人脑的时间流速和现实并不同步。像是五分钟睡眠里,却能做一部电影长度的梦。这由意识活动决定,尤其我与现实断联,也没有钟表可校准。”往里走光线很不足,但他们能看清走廊里所有倒地的障碍物。毕竟这是哨兵之眼摄取的信息记录,求生好手不会盲视任何阴暗处潜藏的危险。“我也不是灵光一闪,所有事就都自己完成了啊。”他们是不会有危险的,只是出于一丁点礼貌,谨慎迈步别踹到,前引路后跟随地前进。
"那你的时间是过了多久?"
"从蛮荒丛林发展到文明社会,那么长的时间。"
工藤听着一愣。对方也停了步,转头望向他,一个睡着的人倒在脚旁。哨兵明亮的眼睛看得清这一刻彼此的神情,他们也都清楚。
他确实记得一些模糊信息,丛林、海洋与废墟,比起原始,应该说那一切都处于残缺的状态,最重要的东西却不在,像生命一样贵重的事物;不会有任何前进与变化,有水波与风拂,但其实是过度沉寂。像一名死者。
"我等了你很久。"以差一点就死透了的状态在精神世界里活蹦乱跳的人,对他说。
他确实等了很久。虽然意识混沌,停留在生死之间时,并不会感到煎熬或难耐;只是像行尸一样,跨过一道道死寂之梦的边界线。感受与思索,都浅浅一层没有逻辑,好似一份动物残余肢体,仍消耗着不再生能量,自行运转低级的反射行为。失去了头颅,还在无意义地乞求生存。
梦的一切都停驻在被彻底摧毁、再无生长的状态。不再有新信息的获取与流动,不就是死亡。
然后那具尸体仰躺在废墟中央水泥块一旁,看见白日流星到来。他爬起身。握住拳,回头望。从眼到心、透澈直接,一路朦胧的雾都散了。
不用多说,他一边迈出步伐,一边本能地思考设计,听着心跳闻着风,瞥过几百米外堪堪悬挂的一块广告牌、一颗碎石。
这不就是他一直全心等待的?
"真等了那么久,你早该成确实无欲无求的神佛了。"
"唉,这时候不应该为这份执著感动一下吗?"黑羽倾身凑近,侦探则往一旁避了避,保持距离绕过他,走到前边去了。
他盯着背影,思考了眨眨眼的时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地跟上。
“实际上差不多是,将一座废墟重建为这样的城市,那么长的时间吧。”
“我不会信的。”
“前面左转哦。”
确实对别人而言,不过是几小时转眼就再见,还是不得不做的任务;他是真的等了不短的时间,得给自己时间做足计划,铺设所有细节;以及应对万事的心理准备。
可是怎么小心谨慎都恐不够用,毕竟走在前面的是这一位。现在潜入行动早结束了,他全身心放松自在,快两步追到人身旁,如同正散步回家。
核心房间的门在被解锁后又恢复原样,他伸手去叩叩,让它违反原本记录再开启。那时的闯入者躲在设备柜的后边敲键盘。黑暗室内放置的各类设备亮着几点指示灯光,他们看着屏幕上的显示飞速变化,放在平常人眼里,只是些读不出记不住的眩光。他表演性质地叹口气,所有掩饰躲藏、以最快速度解决,回想看来,真是白费工夫。
“你在做什么?不像是在单纯转移数据。”侦探注意力集中在那块屏幕上。他基本能看清每个瞬间,但不太能跟不上理解。脑子转得有些不好。
“你不知道?你工作前都没充分调查吗?”另一个人试探性靠近一步。
“……”他没有被给予信息,就好像那对他完成任务不重要。那也不是能轻易搜寻到的信息。去以你的能力想方设法获取就行,别管拿到的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你都知道,你记忆力这么好,我也不用费劲去查了。”
没有自己靠在那儿遮蔽视线,黑羽看见一道熟悉的提示信息闪烁,已大功告成,仅拿到手这一步而言。“一份贵重信息就算一直转移位置,也总会被虎视眈眈的人追踪捕获,就像现在这样。”可听见移动硬盘被拔出,接着脚步声疾奔向门外,“不用着急。”他说,像在家附近游荡的孩子一样,安心地漫步前行,脚下绝不会踩塌。不好丢下他追过去,也得听着他慢悠悠解释,侦探吸口气,在别人的领地里只好配合其步调,跟随中仍时刻注意距离的保持。反正他想是这么想。
“所以,为了保证不被夺取,当初的人将它拆解分散。那些细小信息碎片在世上四处流窜,捉住单个个体也读不出任何意义。就像灰尘,不被注意地沾在你衣服上,不受限制地飘浮,顺着自然环境,隐于寻常之中。从海洋里集齐一杯特定的水滴,人类不可能做得到吧。”
“哎,但是你打破了不可能,真是厉害啊,怎么做到的呢?”
侦探当然不会说这种话,在呼吸里哼一声。
“世界是由信息构成的。我们也是。所有信息都被联系着。信息无时无刻不在传递与接收,互相影响与渗透。准确来说,世界由信息的交流铺就。”逃离路线朝另一个方向去,走廊一侧半启门缝漏出一片光,其中掠过一瞬影子。“从原始时代到现在,信息都是最重要的;而哨兵正是把握信息的专家。那确实是个难题,得花不少时间;对我不成问题。”
“那你也落到了这一步。”
他们与离去的脚步声拉开了距离。窗外远处楼顶上,瞄准镜闪着光。放轻呼吸步伐,那时能力无二的哨兵全能听见,真正的潜伏者可点数目的心跳。
“没办法,”他露出"这可真愁人啊"的表情,“碎片只包含有限而无法解读的信息。将它们有机重构的方式,依然集中记录在一份核心存储里。虽然两类信息不拼合完整就起不了任何作用,这份无法再拆分的沉重宝物,显眼而受限得多,永远有过多的人紧盯着。这问题就实在难解。”
“那你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努力。付出了一切。”
击穿窗玻璃三处,击折了脚步。大概因为代价般的超常伤痛,楼中其他人互相联络、迅速迫近的声音记录有一时朦胧。
“你总大概知道,那复原品是什么东西吧?”
“不该落入任何人之手的东西。”
“没错,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会释放出远超想象的灾难,摧毁欣欣向荣,夺走无数生命。而它本身诱惑着所有人去占有、利用,围绕着它都要纷争不断铺陈伤害。”
黑羽伸手、按在墙壁上。看似随意;抹上的血手印,从此处开始往前,一截一截,挣扎延伸。
脚步密集齐整,窗外冒出数架直升机,探照灯的扫射几乎不留缝隙。在那些照亮区域,还能看见努力躲避的人影闪过墙壁,接着防备严密的追兵出现堵住视野。他伸手拦住侦探,别再往前走了,样子太狼狈了别看。
没有宣示与谈判话语,只有多对一的枪声。“他们就等着从你手里抢走成果。这是陷阱。”侦探听着那声响皱起眉。
“我知道。”
“你知道?”他瞪站在旁边的人一眼,往另一侧挪一步。
“是有点心存侥幸啦;不过也没关系。”对方则难以被察觉地回瞥了一眼,悄悄往后一步,方便突然闪至侦探身后,捂住他耳朵。
“!!?”他没出一个音,爆炸的巨响迎面袭来。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算有别人临时做点准备,还是穿入颅内一阵刺痛。这声音不附带冲击波、碎片飞散,他几秒里眯眼再睁开,一切已经定格。
因为那个人的记忆到此为止。
世界沉寂,不真实性全然显露。“可惜了,看不到他们气急败坏。”在耳旁说完,身后的人松开手,跃回让他感觉安全的距离。
“你知道。所以这就是你的解答?鲁莽至极。”他咬着每个字,“也不必要。”
“想做到不可能的事,总得付出点代价。我拿到的东西,绝不会让谁再抢走,”死于此处的人说着,“痕迹我都清除干净了,被炸毁的数据是唯一一份,现实中曾经存在的。”抬起手,手中捧着那块移动硬盘,“阅读过后更能确定。若能避免它泄露出去、毁灭无数生命,牺牲一条命就能达成可太值得了。”
“你还有时间记住?”侦探的视线转来就钉在那宝物影像上。
“一份设计图纸附一份测试报告而已,简明扼要,不会记错一个数值。”侦探有一点点要伸手过来的动作,他有一点点往后挪手的动作。“现在看来,可要庆幸我记住了呢。”
“你可以相信我。”名侦探尽力表现出沉稳可信。
“我可以相信一个随时会消失的人吗?”
说得人一梗塞。
“开个玩笑。”他换到另一只手,用眼神一瞥示意定在那里堆再多也不嫌多的武装人员,“我相信你,偶尔比我自己还信。但不谨慎地交出它,接下去发生我最不愿见的伤害,我连眼睁睁地看都看不到。在这一点上,对不起,我只能信我自己。”
工藤看着那连成一片的模糊背影,这是在场的那个哨兵看不见的角度,漏洞所在。过了几秒。“让我再听一遍,”他说,“那些声音。”
无需他指定具体哪一时刻哪一层级。“你还需要再听一遍?”
“能做就要做确认。”
最多两遍。他控制得恰到好处的敏锐,而且就这些他熟悉的东西,就算现在状态差点,他本能就够辨别了。改换装束简单,藏住制式武器就不太容易——本来也无欺瞒必要,本不存在现场调查人员。
他往回走,蹲身摸到墙角弹孔,作为前奏的狙击声响也体贴为他复述。一瞬间;足够了,其中一支两年内配备的试验式,在流通渠道也是有价无市。
交给他委托,也没什么拒绝余地,衣冠正派的人说:我们只收拾了残局,重伤的即使是罪犯,也尽力给予了抢救。那是人类攸关的贵重物,我们作为——有责任与义务,确认它被妥善封存。
对吧?
占有它的必须是我们。
“真是从天堂追到地狱也不罢休,我都要被这份执著深深感动了。”
侦探回头看这个轻巧说话的人,用一句话概括了他因这件事物被拖下水、在生死边缘挣扎、后在多方危险中迂回,最终烟火一样爆发与消散的大半生。
它没有被开启;它带来这一切,绞碎更多的生命——这还是那些人开放给他查阅的信息,围绕这争夺的死伤案件长年累月、大大小小数以百计——好像从诞生起,它就已经敞开着了。
不过请记得,这正在播放的不是客观的现实记录。构成这环境的所有信息,虽然的确都来自现实;在拼接复现之中,会不会有小小改动,混入千分之一的骗局?
筑造这一切的人,抛起那块瞩目宝物,接住一枚硬币。响声清脆,不露声色。又或说,会不会这一句才是虚晃?你没法确认的。没关系,丝毫不重要,这只是个路标。
“我得去确认一些事。”侦探手伸进口袋,握住笔记本与笔时,又想到记下了也不会跟着返回物质世界。查看手表,它和现实步调一致,作为一处锚点。在脑子忘记重要信息之前该走了。他顿了顿。“你还有什么事么,现在?”
“没有了,忙你的工作去吧。”黑羽抛出那枚硬币。
他接住,看一眼,十分普通,只是触感实在的虚影,顺手收进口袋。“这不在工作范围……我走了。”他说,望过去,“我不会再突然消失了。”
“……好。”
“只要不出现紧急情况,让我不得已。”
“是啊,你怎么会不做好事先准备?”对方朝他挥挥告别的手,“好好休息,名侦探,赶工期的制造厂也至少有两班倒。你本来负担就不轻,”眯起眼,“一直夹在非凡天赋与抑制药物之间。”
这没有什么,工藤心里答,每个哨兵都这样……他愣了愣。他再次望去,更像是瞪。
“还有什么事吗?”对方一脸的天然无自觉。
“……暂时没有了,下次再说。一件一件处理。”
“不用着急。我一点都不着急;只会有点无聊。谁会急着去死呢?”
你不才就这么干了吗?他心里答,转开了脸。
“回去了先好好睡一觉吧——无论时间对不对。”没有改换装束,黑羽按着空气帽檐低低头,“祝你好梦。”
想挣脱,想夺取,想做到不可能的事,总得付出点代价。
结束了第一次正经约会,黑羽靠墙坐下来,头顶上就是自己抹过的血迹。与名侦探相处,最紧张又最自在、疲惫而十分愉快。他长舒一口气。等几分钟。
他握住左手的三根手指。他自然一直爱惜自己的手,在现实里怎么都会找到别的方式挣出束缚。不过现在,这些都是可付出的代价。
不要闭眼,看着它。谨慎握紧,一瞬用力。听清折断的声音。记住这一切,包括急促呼吸、紧咬的牙齿。
倍增的痛觉感知这种代价早就付出了。
也无论如何难以习若无物啊。
如果梦境能制作得与现实没有差别,至少狭窄的几眼中看不出来;你的状态又不怎么样,那就更难分清楚了。
现在自己在哪里呢?工藤没去分辨,只知道自己没做什么好梦。都想不起上一个是什么时候。绝大多数时间里,他能维持情绪稳定;因为一旦有一丝裂缝,他们对信息敏锐的代价,就是受其影响翻倍。
这也正是他要看医生的时间,很真实。不过他不太记得为什么换了一位医生,此时坐在另一间诊室。精神活动的小幅度异常都可以归结于药物副作用,但最近太严重了点,增长到他无法忽视了。他还能记得这件事。有许多注意到、忽然想到、想通的事,无论多重要,不赶紧做个记录,就得转瞬忘了,再也找不回来。这怎么行,他的工作不能出差错。
他拍了拍口袋,没找着笔记本。对什么时候穿上这件衣服的记忆都挺模糊。好像是之前的医生退休了?有事外出了?算了,只要能给出点有效缓解方案,谁都行。
那位医生佯装着,慢悠悠翻了一遍病历。“你用药量一直很大,在安全范围边缘。”
“嗯。”
“状态一直还稳定?”
“还行。”一直在“勉强还像样”与“就要不行了”两端之间摇摆。这是医药能给他带来的最好的生活了。
“出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显然是你最近加的这种药造成的。为什么加这个?”医生翻过一页,看到的全都模糊不清,如同白纸,所需信息在他自己脑子里。
“因为。有必要。”
“这是给荷尔蒙过度敏感、出门与他人来往都成问题的哨兵使用的。你到现在又突然出现了类似异常?”
“差不多。”抑制了嗅觉,现在他闻到的消毒水味应该是常人水平,但对他而言就淡得难以体会医院氛围。
“很严重?”
“……无法忽视。”
“那你得衡量一下哪边的负面影响更轻。”
“……不能再加点什么消除这种影响吗?”他当然心里马上就有答案,接着感到不能做出选择。
“再加量对你而言就不安全了,现在的异常就像一种初步体现。”
“……”他放在膝上的手攥皱布料。
医生放下纸页,正面看他。“你最近生活怎样?”
“没什么变化。”
“应该一直都压力很大吧,毕竟是名侦探。情绪波动也会比常人更多影响你的状态。现在你看起来非常糟糕。出什么事了呢?”
“……以前的医生可不会问这个。”
“啊,毕竟我们比较陌生嘛,而且我有点好奇。至少我不会说给谁听的,主要还是为了找到办法帮助你。”医生就像个真的医生一样平静,微笑,友善表示职业的距离感还在那里,你可以安心坦诚。
"即使如此,我知道的大多数事也不能说。"
"不能知道的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想听你说说你自己的感受。"
……他很难记起从哪一刻开始。甚至也想不起,每次都在思索具体的什么事。只知道想着想着,心里就会响起制止与反对的声音:这不是一定正确;这不是理所当然;有太多的熟视无睹,翻开露出另一面,布刺硌人。它像背后一缕幽灵,越来越庞大响亮。但只有他能看见更多,身边一切人都视而不见,不能理解共鸣。找寻这些问题、可能其实只是一个问题的答案,他无所依凭,无能为力。
被牢牢困住。
"医生"看着他。感觉有点对不起,侦探的这份困扰大多数——算服药原因的话,彻头彻尾是他带来的。
"我见过一个人,与你相似,"他这么说道,"因过于优秀的天赋,遭受最严重的困扰。无法处理好就是生存的危机。我充分理解。你的负担实在太重了。"
工藤睁开眼。
"睡……我在这里睡着了?"
"你就闭了闭眼,半分钟吧,"黑羽说,"不是说过了让你好好休息吗。"
这是再多休息也不能解决的问题,白费那种时间还不如积极行动,说不定更有进展——他想说,黑羽站在他座位一旁,手已经搁在他肩膀上,此时像是担忧地倾身靠近,他肯定朝另一侧躲避,后脑撞上餐厅窗玻璃。
如果不保持距离,承担着副作用去抑制都得白费。于是他高度紧张着,细致捕捉分析每一份信息,一股呼吸气流、眨眼时的眼睫,自己有产生任何理性之外的想法吗。一旦有一丁点迹象,就全力按住自己的手。
他就像又沉迷在某事物中而发直的眼光,谨慎的呼吸,也同样被对方捕捉。按着他肩膀的右手也没有用上不可反抗的力,而对视的眼睛就有足够的强引力。距离近得微晃一下就要碰上了,他此时有何感受呢?"那也……不错……?"有个微小声音顽抗着叫喊快推开,但手已被自己的全力锁在原处。
"你看着很不好受。"
话在这么近地方说出口,像是一枚他张口就能接住咽下的急救药片。他已经动弹不得,黑羽也是很勉强地撤了回去,"唉呀,"望向别处,离开前拨了拨他的头发。
他感觉到陌生,之前所见所知的"基德"形象中不会有这种表现。但感觉并不糟糕。
他面前放着一盘曾经黑羽在这儿吃过的菜肴。顾客与侍者来往、轻声交谈,仿佛他们不存在。甚至觉得这样更舒服,黑羽坐回桌对面,继续吃冰淇淋。
"我不想吃,"工藤说,"又不会饿,不会饱。给我杯咖啡。"
"上次那杯?"
"可以。"他喝一口,"我们来做什么的?"
"看些好景色。"黑羽示意窗外。
他跟着望了一眼。行了我知道你会精细复原俯瞰的繁华夜景了,一定看过太多吧,我已经看腻了。他打量一阵建筑布局,判断自身所处位置。暂时还想得清楚事情,不恍惚。不记得这里与罪犯履历有何重叠。
他听见一些声响。只凭一声金属磕碰,几处行动中的挤压摩擦,在他脑中就能还原出全副武装的大体轮廓,手握的武器式样也划出一个范围。
他警觉地望向室内晚餐时间的纷纷顾客。人太多了,难以精确辨认每个心跳。他大致能分辨出,餐厅内并无异样,而从往下几层到天台,上十个潜伏者是有的。
“这里有危险吗?”
“没有。”黑羽回答。笑了笑。
侦探听见有什么落到楼顶上。仿佛落地就是连带一脚,踹翻了第一个。
两个人的行动声音,一段轻快交谈。小巧跑跳的跃入电梯,关门后下行时他听见一瞬模糊的响声,离太远了,不过结合前后文,大约是枪口消音器造成。电梯间里的那位什么都不察觉,愉快地哼儿歌。另一个人在回头另一声枪响后,也是连跑带跳,大步跃下楼梯,同样清楚每个威胁所处位置。
那个存在发出的一切声音都又迅速又压得低,侦探全神贯注去听。黑羽看着他;然后揉了揉自己额边,仿佛被冰扎到的样子。
就在这一层,在开启的电梯门看不见的另一边,从楼下赶上来的更多人也最终留在不被注意的楼道里。小女孩跑进餐厅,与从愁眉转为惊喜的家人拥抱在一起,她有她理解发生的一切事的方式,成年人则放开了哭泣。
就在他们隔壁桌。
电梯继续下行。
女孩的头发还是变得乱糟糟了,在等待她刚点的远途解渴果汁端上来时,母亲将她抱在怀里,给打理得多少整齐一点。摸到发丝间几处小的血块,急忙担忧地又查看一圈,但她毫发无伤。
她不在乎这些,兴奋地讲述她与神秘人相遇的梦幻故事,半场听觉正常的人都听得见。
“我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正常啊。毕竟这只是一个小女孩看完刺激电影后做的梦而已。”
“哈。”
电梯兢兢业业运转,将躺在铁盒上方的尸体运上运下。
“你是想说明‘其实我是好人,做过数不清的不被记录的善事,我杀的人都是罪有应得’?”
“你能不能别把每件事都看作背后有阴谋,名侦探。”
“如果那个人是你,你不可能同时还在这儿看着这一切。这个空间有多少是假的?”
黑羽扶着额,朝他摆摆手。
看起来他也不怎么好受。第一次看到这种样子,也不曾看过他死去的样子,但他读过一些久远定格的漠然档案。侦探也不再追逼下去,轻手放下咖啡杯。液体晃悠了一阵,恢复平静……微小的水波一直持续。
震动和晚风一样轻。这份异样缓慢增长,被他察觉还得等一会儿。还是真的状态不佳,敏锐不足。
“一般而言,没有哨兵会做罪犯。”
“是么。”黑羽现在一直撑着脑袋,左边的手腕将玻璃杯推近一点,咬住吸管。“我见过。你知道——吗?他们之前养了一个。帮他搞到药物很麻烦……但回报丰厚。那个人能力也不错,所以和他们干上那阵子真的,很……”他烦躁地挠头发,思绪乱得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很……嗯。”
“听说过一些,他们肆无忌惮过一阵。”
“然后他们一夜自灭。你应该不知道原因吧。”
“我猜是狂妄扩张后爆发了内部纠纷。”
“哈哈。他们的渠道出了点问题,药物供给断了一小阵……你要是到过事发现场……马上就能明白,就像一起常有的发狂哨兵伤人事件,只是受害者不太一样……数目还多了点……这应该最接近正确答案。”
“噢……那种事已经不多见了。每出一次新闻,管理条例更严一层。避免出现像这样清醒的、常人难以对付的罪犯,对社会造成严重危害,也是严格控制这类药物流通的目的之一。”
“边用合法身份获取药物,边隐藏身份行动……不就行了。”
“是哦,”工藤点点头,“所有人都觉得你是这么活着的,因此还翻遍了世界各地的哨兵注册档案。但我办过更多哨兵相关的案件,”作为他去侦查与接触都更有效,“以我的经验,对如今严格到冗繁的管理体系的认知,这种事不可能做到。”
“别忘了……对我而言没有不可能。”说的人脸上没能表示出同等强度。
“就你一个人,你的事迹,以及长时间如此,绝不可能。你还更优秀,更难熬,”他说着,他对此高度感同身受,“需要更多药物维持稳定,承担不起松懈。哨兵就像是——”
“我知道。就像猎犬。”
唉黑羽想,他应该像以前一样,一切尽在他掌握地、笑着注视着侃侃而谈的。杯中液体震荡得更显眼了,现在状况有点失控……不过他很熟悉,知道这一段折线起伏会在几分钟内陡然结束。
但他真不想给人表现出如此不像样啊。
猎犬为狂奔猛咬而生。它们曾经是人类精心培育出的卓越伙伴,无论人的捕猎活动从为了充饥到为了享乐。但它们远远追不上人类社会飞速的变迁。大型犬的身躯不得不蜷缩在樊笼,城市里没有一条散步道够它放开了奔跑,空间中拥挤着无数层气味声音,陌生难以信任的信息随时大片奔流。它们过分警戒,对每一个过路人大声吼叫亮出尖牙,没有猎物可捕,拆碎一整个房间的家具摆设。真是条疯狗于是人们鄙夷道,拜托锁好了拴紧了。
也不是没有追缉犬,但显然那些品种有更多的能力平衡到了与人类和睦相处上,通过训练学会忍耐,学会令行禁止。也不是没有玩赏犬,学会讨好、学会愚蠢。如果我们要讨论一位天赋、或说原始生存本能最强劲的哨兵……那已经不是猎犬了。比狗诞生还要早。
玻璃杯摔落破碎。“没事吧!”工藤想说,张口感觉自己的出声莫名受到压力。不小心?他可算察觉那份异常了。他的杯子也在肉眼可见地发抖,并且一切正在肉眼可见变得更剧烈,座椅一鼓作气逼近翻倒边缘。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会怎么发展,模糊感到绝对是场灾难。这肯定算得上“紧急情况我也不得已”了——只是,他看见黑羽倒在了摇晃的桌面上,不再动看不见表情。空间里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混乱难以辨别。他心里一紧。其他拼凑出的自行运转的人影丝毫不受剧震影响,表现变得十分像游戏出错,下一秒直接全被消除。他想维持平衡地爬起来、去看看情况,距离还是安全,都无暇顾及了。
但对方突然抬起了眼看向他。一对上注视就造成了他一时行动能力完全封锁,被钉死于不安全的座椅。
他不是没有见过,但没见过这么强烈的。见过许多矛头指向自己的,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人露出这种模样,与之前截然相反,恍惚中不像同一个人。
如果不选择避世隐居,在城市里,哨兵之间的生活范围也要谨慎保持距离。一头森林里的猛兽有胸怀允许花花草草、小动物居住与经过自己领地,但是同类?踏入一足都是死罪,无论你有意无意。你有短暂的机会,你也感知得到界线位置,趁我方敌意还未化为实际行动,赶紧给我利索滚出去。
职业原因,工藤总要去各种地方,除去委托本身就有这方面关联,偶然撞上的次数也不少。他很习惯了,作为一个闯入者会感到的躁动不安,被此地主人虎视眈眈下的一丝惧意,在皮肤上,头颅内。他都有一套自己摸索出的应对方式,最重要的是充分表示,这只是偶然,我的到来并非恶意,我对你没有危害性,举着双手示着弱缓缓后退,请不要失控发火,我马上离开您的领地。
就没见过不难搞的。现在他动不了一根手指,张不了口也发不出声音。呼吸发颤,挪不开眼睛,全身心被对面暴涨显露的本能情绪攥死。
这就是天赋在金字塔顶端,同时不使用任何抑制的哨兵失控爆发的景象。
他在心里都只能很小声地骂,这是你把别人请来、拽来了自己的领地中心,然后突然翻脸?现在这里最危险的可能都不是正快速崩坏的虚假世界,他余光勉强捕捉到窗外夜景也在无声垮塌。
他没法出声叫人清醒一点,脑海也在高压下紧张得说不清一个脱出词。无法制止、跑不掉。那——好么,他想,也别以为我好欺负!从没有过的念头一冒出来,令人动弹不得的压力便开始被自己腾升的本能削减。
那就当我是位故意闯入者、正是一位挑战者。
而且在这儿他更可以什么都不顾。他爬起身时,桌椅乃至室内空间朝着玻璃那边彻底倾倒。他击出的拳头被一把卡住手腕,但他有两只完好的手,杯子附带还剩一半温度永远微烫刚刚好的咖啡泼砸过去。
世界在毁灭。大地在剧震,而此处一切事物都尤其脆弱,纷纷仿佛是自行碎裂,全部急坠。
除了高楼从中层断裂、坠落发出巨响、烟尘飞扬,城市空荡荡的,没一个人或一只鸟,仿佛毁灭之前早已丧失生命。
只有那片白翼在楼层砸地前一瞬飞出,晃悠着转回较高位置,远离那些也将陆续倒下的高楼避免被波及。
“你如果在这里又死一次会怎样?”
“不清楚。没试过。就算不会死……大概也会很不好过一阵子。”
工藤擦了擦自己脸上沾的灰尘,摸到一点小划痕。黑羽一样灰头土脸的,比他更惨。他也伸手去抹,用力没收住让人脸意外偏往另一侧,带着整个飞行状态又一阵大幅度摇晃。
“喂小心点。”黑羽右手托紧着膝弯,而左边只用手臂出力,往里收了收,让人上半身靠得更近,左手手掌朝外张,指节微曲,什么都不碰。“出了事你大概不会死但精神层面也要受创。本来你就乱用药搅得状态不好。”
地面上所有东西都在下沉,灯火不熄灭但被广袤黑暗逐渐吞噬,那也不是海,什么都不是,最好不要碰。几处高一点的落脚地也濒临沉没。
“两个人的重量能长时间负担么?”
“没关系,没那么重,”黑羽笑一笑,“我可是幽灵。”工期过半,计划过半,实际上他的内部像座大体搬迁完毕的空敞写字楼,反而只有他一个人的话还得考虑重量不足以抵御风吹。
地面最终化为一片无起伏的漆黑,夜空反而显得明亮了,好像同时他们离满月很近。保持这么近,工藤从容地呼吸着,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发泄个痛快过后,思维运转得像是还不错。一样,飞行者也逐渐稳定下来。
然后他开始发笑。
黑羽被吓到然后是十分担忧地看着他。他捂住嘴,有所遮蔽后更停不住,眯着眉眼。
“你、你要不赶紧出去,做个快速检查。”
“没事,咳,我现在感觉反而更好些。”他自己去凑得更近,头靠在黑羽肩膀旁,能闻到脖颈皮肤的气味。“我没见过、也没在资料里见过任何一次你这么狼狈的样子。”
“那当然不能有。”这么一提醒,黑羽的表情变得更狼狈,“好,这下我一直精心维护的形象全毁了。”
“你想表现‘我是不服药也什么事没有还能肆意妄为的、世上独一无二的顶尖哨兵’是吗?”
他只能叹息着收拾收拾那形象那计划自行垮塌摔成的碎片。
“这种事发生在现实会怎么样。”工藤收起剩余笑意。
“发生在紧要时刻就铁定完蛋了。大体上我还是有把握的。也从不会伤害到谁,放心。”他声音变淡,望向某个方向,只不过现在大地上一无所有。
“我是说你自己的感受。”
“……嗯……差不多一样。一场毁灭,快速而彻底。”
他不多细致描述,但放轻的声音、回忆时露出的神情足够表现了。
“——习惯了就能很快重建、爬起来的!不过搭建这里这些是得多花点时间了。”他扭过脸去看根本没什么好看的地面,“这没什么。想风光总得付出点代价。”
他脸上被茶杯碎片划出的痕迹微微渗血。工藤又用手去摸。
他将脸转回来。在伤口旁边挨了轻轻一吻。
……他看着自己凑这么近还没拉远,微晃一下就得再次撞上的人。"太近了,又这么持续,我还没处躲……"那对眼睛也没有很迷离,而散发着热量。"只是荷尔蒙。"
"哦……我知道。我也感觉到了……"
他的声音里被传染了一丝温度上升。
所以他终于去消除了距离。亲吻的时候他的双臂也更用力,揽住他脖颈的手也是。
如果你只能看见那个人展示、维护的那些谁都看得见的东西,那远称不上亲密。
一个人努力生存时总会藏住的一面,缺陷,裂痕,脆弱。当你能看到这些,才算是第一次推开门扉。
工藤站在一座住宅大门前。他瞥一眼名牌。
他按约定时间进来时没有马上见到人。留在登陆地点的只有慢慢坠地的一页纸,他捡起来,写着暗号……哈。
这片街区比起都市最繁荣区域的夜景,变得很简单平凡。虽然路上还是没有一个人、一辆车,树叶在柔和微风中轻扫。不过分浓郁的黄昏色彩笼罩着一切。寂静之中他听到钟声,抬头望去。
看那份暗号,他又不熟悉这个街区、不知道这是哪里,没有资料可查,很难快速解出。有个能俯瞰的高处会方便许多。但看到的钟楼也不近啊,他行走着,没有奔跑避免体力太快耗尽,希望能在入夜前到达。
他走了一阵,慢慢感到不对劲。天色一点也没变暗。虽然以前见到的布置也是尽可能精细,但这里不同。他看向停驻不动的夕阳,身旁是小公园。一切都有一种……更真实的感觉。不是曾经匆匆路过的记忆,是行走、停留过无数日子的回忆,他都能尝到与客观记忆不能轻易分割的,其中包含的浓郁感情。朦胧地,也勾起了他自己的类似思绪。
不久后又一次钟声,他一边感叹漫步了一小时还没找着任何线索,虽然也没怎么不愉快,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感受舒适;一边抬头看见,钟楼表盘上显示的时间与一小时前完全一致——离得很远时他也能全看清。这下行了,再也不用担心天黑后会不会亮起路灯。他低头看自己的表,幸好这个还正常。
然后他在心里拍了一下自己脑袋,解什么解,他朝着心跳声所在方向径直找过去不就行了?这里都没一个多余干扰项。他专注听了听,果然捉到一个模糊声音,慢节奏稳定跳动着。
不过,他又看了一遍这张纸。站在居然还在为空荡荡街道正常闪烁的红绿灯下边,他抬头看指示牌上的道路名称,正巧遇到一个字词,让他打通了第一道联系。
不好说是不是跟着一种指示,也许就是他自己想多逛逛看。经过商业街。……他抬头打量高处插的一面旗帜。他现在状态恢复到了很好,虽然没别人那么可怕的记忆力,多想几秒也能找到对应信息。他曾经在哪见过,一块碎布片在高处飘扬,他是站在地面仰望的角度,环境里全是各式建筑倒塌后飞尘的气味……
他到过这里。不过那时这里是一片废墟,大概街区都被分片拆开又随机拼合,一片混乱与死寂,没人分辨得出来。
现在它恢复原样,仿佛一座时间静止的、每个人都深深贪恋不愿醒来的美梦家园。他走过一所高中。有更多地标与他所知的死者档案对应。
环境里光线与摆设都不发生任何变化,所以他站在这座住宅大门前时,钟声又悠悠响过,像是从开始到现在也没过一分钟。
门全部一推就开。室内有十分实在的生活气息,就是一个人住不被谁管那种,包括撕开后吃了一半的零食袋,可见是看了几页合上随手一扔的书,挂在沙发背上的几件衣服。他随手拉开冰箱门,都很意外地看见放满了新鲜食材。不禁想象他不在的时候这个人真这么住在无人街区之中,说不定偶尔还出去,和他刚才一样散散步。但是在这儿也许什么都能拿到,又什么人都不在。
心跳声在楼上,这会儿依然毫无变化动静。
他走进卧室,终于看见了黑羽,一样很平常地躺床上睡觉,侦探翻完了他家走到他身旁了他都没马上窜起来。看这面容神情,还真像一位高中生,周末宅在家,一个午觉睡到黄昏。
毫无建起的形象维持的防备,他想,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这里来了。
睡者闭着眼皱皱眉,在苏醒中了。
"你也在梦里还做梦?"工藤坐在了床边。
"休息一下。我现在状况不好,"黑羽的头转往内侧,"没法陪你到处逛了。"
实际上是谁陪着谁啊。"没有实际的身体,这种状态还是不能长久?外面的监测数据,走向也不太好。"
"是啊,就当作是那样吧。所以有好消息吗?"
"会比预计工期还提前两天完成。你坚持一下……这样遂你愿了么?"
“我有什么可选么?消亡于此还是现实的审判之后。不过我至少应该完成许诺。”
“那现在就给我。”
“不行,做不到。”是真的。“你这个态度,啊,让人觉得许诺给错人了。”
他故作愁眉,然后听到一声笑。
“开玩笑的。我是为此而来的吗?”工藤说,望一眼窗外恒定的温柔天色,“你才是,计划用这种东西打动人,‘我不是坏人,而且我也有家’,好让人产生点恻隐之心吗?”
“没有。”原本的计划他已放弃,在事情开始逐步偏离后,干脆选了一条没有掌握的新道路。真的风险很大,不过手里攥着张有力底牌,他乐意承担。“我只是想回来住一住。”
侦探沉默了片刻。
“你没准备什么展示表演的话,”他说道,“那我来提出话题好了。就这么坐着我也很无聊。你想讲讲在这里发生的事吗?”
“喂。我不合群所以不知道,哨兵们是不是该有点‘不谈最初’的规矩?”黑羽继续闭着眼。
“确实有,”工藤笑笑,“你也清楚啊。因为说了很容易被人抓着把柄利用。那么你要谁也不告诉地带进坟墓?”
“哎,我会有个像样的墓吗,上面会刻……”黑羽顿了顿。睁开眼,严肃地想了一阵。“行,我可以说。”
“哦?”
“这里面牵涉的一切还活在这里的人,”他说,“和这些事都没有一点关系,什么都不知道。希望你让外头那些人了解,打搅他们的生活是白费力气。”
“那没关系,他们现在还没被打扰,”他转着自己的心思,侦探也一样,“你可以等出去了,自己把该说明的跟他们一一讲清楚。”
“且不说我还有没有那个机会;所有人肯定都更信你说的话啊。”他挪动爬起来一些,靠在床头。他现在确实没什么能拿来招待客人,除了遥远的过往。另外,膝以下处于不可用状态。他对无望未来的不严肃态度令他人更心情压抑,赶紧说点别的吧。
潘多拉魔盒的追求者从父辈时代到今日都坚持不懈,在多年寻常生活后又找上门来。“还恰好在我发现遗留秘密的第二天。因为当时就伤到了一无所知的人,为了避免这种事我就暂时逃走了。”
“花了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只有那段记忆不太清楚,感知变得异常后状态太糟糕了。虽然穷追不舍都还没结束,不想办法缓解一下真的会扛不下去。”
“所以你回去注册了哨兵身份,拿了唯一一次药。因此留下了档案。”
“留在这里,被监管着行动,却不能保障我自己、特别是周围人的安全。在这种程度的秘密上,没人可以信任,所以舍弃这个身份彻底离开,对谁都好。”
环境光微暗微凉。
“大部分我很能理解,”侦探说,“除了你怎么能不用任何药物还活下来、活得这么自在,大部分时间;完全不能理解。”
“那我也不能理解,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做药罐子呢?那能解决一切吗?能解决得很好吗?能一直依靠吗?”黑羽往后一靠,双手抱着后脑。
“……”他挨了回头一瞪。但他说的不是完全没道理。侦探也开始去回想。“大概是一种长久习惯。”
生命受到严重威胁。孤立无援。在这份苦涩培养皿里浸泡多日,激发出那份超能力来。让世人羡慕又惧怕,救命又有代价。
“当时的体质太弱,不想办法缓解同样扛不下去。你是说对了,管理严格的体系对还没脱离危险的新晋哨兵毫无帮助。多亏后来从别处找到不完备品暂时代替,才能撑住,之后……只能说运气不太差。”
一般来说,纯粹的儿童不会成为哨兵,因为即使有那份遗传、遭遇危机而被激发,也没有能力扛住、自控与自保——活下来;而成年人的大部分发育已经结束,固化的生理结构中天赋也不能完全发挥,同类之间的能力差距没那么明显。他们这样的人屈指可数:不早不晚,灾难降临的时间刚好。
细雨声里,侦探揉眉心,“我一点不想多回忆那种体验。我也看过许多人为此发疯。没见过一个硬扛出好结局的。药物是一种救命稻草。”
“我一开始也是迫不得已啊,这也是时间长了习惯过来的。没法改变的事情,只好改变去对待的心态。你觉得是什么让你这么痛苦呢?”对方有些懒洋洋地。
“能感知到的信息太多了。处理不过来,头一直剧痛。世界变得太开阔了。”
“别抗拒与逃避,去接受与习惯开阔的新世界;在接收所有信息的同时分辨其重要性,潜意识保持自动归类。要费脑深入分析的信息就很少了。”
“那很容易做到?”
“不得不做你就能做到了。”
“就算不得不做,我也不觉得每个人都有那个级别的潜能。”
“你肯定行,”黑羽对他笑一下,“抑制药物钝化你感知力的同时也在钝化你的思维,你还长期大量服用;而你依然是一位世界顶尖的侦探。”收回笑意,“不过那习惯的过程确实更难熬,跟死一趟再从坟墓里刨出来没区别,你没有不得不做就最好别做。我说是让你可以在安全情况下做个参考。”
“就算能处理好海量信息,不为此头痛。那敏锐感知到的事物造成的各种影响呢?太容易被裹挟、站不住脚了。”
“能意识到就能去有意控制,有预计到也能做好防备。”
“控制?你能控制的啊。”话里带着一丝笑意。
“大部分?有些是——心底里没想控制。”
工藤感到一边肩膀一沉,一边手臂揽过腰际。有一点酥麻的应激反应,然后感知转化为另一类型。
呼吸着空气,体会其中每一种成分。辨别,什么最重要。
以及控制。他对风险有预计——不存在真的危险。
“你听从医嘱,权衡后做了选择,对吧?”
“我就知道。”
“你现在思路更清楚漂亮了啊。我都能闻到……确实存在的味道。”声波气流、头发刮蹭全在耳旁发痒。他扭过头来。
不知道从那种影响中脱离后会不会又觉得“这样去行动真奇怪”。不过与初次见面不同,呼吸与想获取的情绪没那么急切,像是不再恐惧松手即落失。像窗外细雨。
但从那样的亲吻里他还是感觉自己触及了正缓速推进的消亡,空洞被继续腐蚀着的伤手边缘。在那里摸不到东西,应有的劲力全在散去。
残余部分就赖他身上了。
如果他头脑清晰,看得想得明白,“你真会乖乖接受这种结局?你这样的人,”侦探说,“既然还没死,肯定在暗中捣鼓什么计划。”
“好啊。我没有刻意误导或隐瞒,你需要知道的你都知道了:现在是‘挑战读者*’环节。”
这样么,那他不会不奉陪。侦探开始往回翻页,咀嚼每个细节。“无论如何,你只接触得到我一个人。”
“没错,我只能完全信任你。要是信错了人,那只能算我倒霉。视野再放开阔些啊,名侦探。”黑羽说着,抬起右手,蒙住那双眼睛。
感到眼睫扫动。“那我得说一件你不知道的事。”
“我不知道的——”
“有关此处,有关你。黑羽。”
多年没有人叫的名字果然引发那只手一抖。
“究竟是哪位刚注册的哨兵假死以后跑去做了罪犯?知道这件事的实际上只有我一个。”侦探闭着眼,什么都不担心地往下说,“虽然他们总算拿到了你的DNA,只对比现存的数据库当然没结果。而我浏览相关伤亡案件的记录时看到你那份草草结束的档案,直觉就认为有哪里不对。另外,看着感到可惜,”虽然只是客观记载的短短几句,他仿佛看见一地镜子碎片。但又缺了几片。“如果这个人还活着就好了。这么想着,我就私自查验了一下。在第一次见你之前,做了点‘不充足’的准备工作。”
他活动一下肩膀,把人颠了颠,“基德的真实身份依然是个谜,对我们之外所有人而言。所以你不必担心过去的亲友生活再被打扰,毕竟‘黑羽快斗’已经死了好多年。也没复活。也没再死一遍。”
他实在想用双手去紧紧拥抱一会儿。在那之后一定就会有更多想实现的事冒出来,和旺盛生命力一般没完没了。
没关系,耐心地稍等片刻,他能获得机会。
"你还来过这种地方?"
"没有,但是电影电视剧里总会播吧。想试试坐在这里,所以借用想象一下。"
"等你明天出去就能参观真的了。"
"嗯。到那时桌对面会坐着你吗?"
那家伙又笑盈盈。工藤不高兴地扯一下双手。
在梦的终幕,他们坐在审讯室中央,方桌的两头。他的手被铐链限制在面前一小片桌面上,让他有身处某种危机的感觉。慢慢忘记了对面是位大胆罪犯似的。一旦有了那种感觉,所有感知都提起警戒,捕捉灰毫大小的前兆,将脱离手段在双手交叉中握紧。
灯光没暖意地亮着。"你想到了吗?我的命运将会如何?"黑羽的右手撑着脸,偶尔挪一挪。
"……就算我……我也不可能把你的大脑带出层层严密看守。想我都不会想,这种蠢事。况且你都要撑不住了!"侦探一进来就落到了这个境况,即使他是没有守约定时间,提前两小时来的——因为现实中对这重要囚犯的生理监测数值进入了危急范围。结果见到的这个人还十分悠哉,看着没一点事,同时没一点在着急。他生气也有这一层原因。
"唉,"黑羽摇摇头,"看来对你来说还是太难了。毕竟需要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来看待一切。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因为敢不吃药还什么事没有——咳,基本上——能在这一层面上肆意妄为的,我是独一无二。"
"就你一个已经非常足够了。"工藤攥紧着拳头。
"我说过的。如果能适应以最开阔的方式看世界,你就能完全理解:世界,我们,都是由信息构成的。细小的信息碎片像灰尘一样沾在你衣服上,一般测量仪器与你自己都无法察觉。漂浮、与你同行、随风而去。"
在真正的交易里,他要求的一直只有一件事。网有网洞。侦探愣了几秒钟。罪犯保持着那个懒散姿势,脸颊旁的手指摆了摆。除了那只手与他说话、会神情变化的脸,其它部分完全没动过。
他双手没有再发泄情绪地拉扯,而是失去全部血液一样地僵硬。"给我打开。"
"啊,"
"给我,打开。"
限制无声消失的下一瞬间,他起身伸手抓向对面,没被手臂遮蔽的左侧肩膀。
手的冲力没有撞到任何实物而停下,他得赶紧另一只手撑住桌子避免摔倒。像是碰到早烧尽但固有形状仍在的堆砌灰烬,几缕灰烟绕过他那只手往上飞散。手再往下,惊恐快速地抓开虚假的胸膛,躯壳内部完全空心,像是摔坏了赝品雕像发现了真相。
黑羽抬头看他,也没在为此洋洋得意。他收回手,尽力平静、但还是透露出一些挫败感,重重坐下。
"绝大部分信息已经在外面的世界流窜着了,"黑羽说,"包括那份被过多人渴求的文件。"
那枚硬币。"你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我,"侦探都不想多瞪他表示怒火,"不察觉地将你的碎片带离这个封闭区域。信错了人的是我才对。"
"不,如果让你真的这么想的话,我就完了。碎片只包含有限而无法解读的信息,不能自行粘合重构,恢复原状。如果将我自己完全拆成碎片,和死了没两样。别生气,"他像是要送份最珍贵的礼物,但没有手可做出真诚奉上的动作,"我的命最终还是在你手里。"
"……说得漂亮,你没给我任何选择,"黑羽半边身躯破碎的样子都没有一点修补,侦探打量着他,"不遂你的愿我就拿不到那样东西了。"
"我以我的方式做了加密。别人找不到也解不开。完全可以当作和我已经在不久之前死透了是一样的格局:它已被埋葬,不会再有危害。"
"你能确认墓葬彻底封严了?"
"非要说可能性,那得在——我并非独一无二的情况下吧。你也可以自己去找?多花一——点——时间。要说得多绝对,你才会心安理得地放弃?"他看着侦探,"我知道,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你只信你自己。所以你还是会配合我,完成我的许诺。"
"但是,"他叹口气,"你也许还得权衡,放跑一个能干出那些事到这种事的罪犯,和放弃那份大体安全不太必要再挖出来的贵重物品。你有多喜欢我,有没有做这种事的心情?"
工藤当然心里马上就有答案。到现在他完全无需犹豫不决。不过,"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对哦,怎么看都是放弃你更有利于世界和平。不就是多花点时间自己找么;我已经在初步理解你的感知与思维方式了,毕竟你已经全教给我了。"
他看着已经不在生气了,于是罪犯与他相视而笑,"我说了,牢房钥匙最终还是握在你手里。反正,就算我彻底消亡、再也无能为力,我肯定没有信错托付秘密的人。"在临终告白时收起了玩笑的表情。
看来他确实做好了计划,做好了心理准备,坦然面对自己不能主掌的所有结局。反正都不差,只要舍弃对自身性命的珍爱。"我好奇一句,"工藤新一说,不符合环境气氛地轻松靠在椅背上,"只剩下一小部分核心的自我,是什么感觉?"
"有一种没有后也看不到前,身处世界中心而无处可避的,强烈不安。"说着倒是没显露一点这方面,"同时,数量少、于是单纯而浓郁的念头占据整个脑海。控制力也不剩多少了,幸好行动力也不剩多少。"维持一个撑脸姿势久了说实在仅剩的承力腕关节都开始痛了。
工藤倾身过去,双手捧住那张脸。
"这大概是在你的领地里唯一最好欺负你的时刻了。"
无法再拆分、你一定会察觉到、只有被你认可才能实在地延续下去的东西,
欲与求。
"会有危险吗?"
"在我考虑范围内不会有。不过你确定?也许你看过无数,但犯下第一次的话,可就回不去了。"
"哦。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呢。"
侦探提交了委托失败的报告。大部分责任也不在他身上,维持一个人的大脑活性还持续进行交流,本身就是充满不稳定因素的唯一办法。就算相信那家伙会守约,也只能接受他没能撑到履行交易日这个结果。
很抱歉侦探表示,这个死掉的人也托他转达一份歉意,在最后还是给了他们一份不完全的信息,指向他们盼望的、就知道一定会有的一处秘密网络备份。让计算机解开最终地址要花些时间,那我就不在这里等了,侦探说。我可是努力了那么多结果还是看着一个人在眼前死掉,就算那是个臭名昭著的罪犯。我又不是必须坐在这里才能拿工资的本部门职员。也没我的事了,再见。
再也别见,合作真的很不愉快。离开时过了最后一道检查,我当然也不可能带什么东西出去,当我是小偷吗。
制造厂加班加点忙完了一份急单,今晚全体员工都在休假。虽然现在成品是白做了,反正费用已经付清,他们不多管闲事。被勒令之后迅速销毁,还是挺可惜的,许多高精度部件完全可以拆解了再利用。
"还要多久?"
"等等。我说怎么感觉不对劲,所有外部感官数值都锁在低水平了,是为了避免我受审等死阶段再闹出什么事来吧。给我两分钟调节回来。"
"肯定还有定位信号。"
"已经拆了。所有可能潜在类似功能的都拆掉或至少停用了。"
他沉默又等片刻,转身进厂房里去。黑羽穿着来自他行李箱的衣服,正在操作机械将同等重量的废料放置回货箱,恢复封装。
站起身拍拍裤腿,"感觉挺不错,我还预想赶工制作会不会留下很多瑕疵,得费劲修补。只是颅内总感觉空荡荡的,"晃晃脑袋,"问题不大,之后再想办法解决吧。"
工藤看那张的脸。"挺还原的。"
"当然,我自己提供的数据。"
他伸出手。"我想姑且算是:初次见面。"
被握住。"你好。久仰大名。"
"给我的东西呢?"
"你确认要知道?这只会给你带来无尽危险。"
"我想这风险是共担的。"
"那好,"一个响指,"在你的手机里了。"
侦探打开手机,快速阅览也深刻记忆所有信息。不做一句评价,手收回口袋,转身往外走。身后的人自然会紧忙跟上。
"你也不怕我拿到手马上毙了你。"
"怕,"举双手示意真的怕,"只要站你身旁就得怕,得怕一辈子。"出了厂地大门,在夜晚路灯下,"那么下次月下再见?"
"想什么?你已经以死亡将这摊事结了,再复活冒出来又得引发多少问题?拜托让它们好好沉寂下去吧。"侦探停步转回头来。
"对哦。但真不想再次舍弃啊,要想点什么办法……" 黑羽常速不变地进入他人安全距离,一把抱紧,贴近了放缓地呼吸同一份空气,现实世界才有的一切如此新鲜而实在,"嗯,我再考虑一下。"
那么城市另一头,解码完毕的窗口被白色铺盖,伴随着像素图像的跳动、墓志铭一样的黑色短句,通过内部网络全系统被迫瘫痪。大概是最后一场令人气急败坏的胜局景象了。大概的。暂时的。
"但是不那么做又要去做什么呢?世界太广阔了,反而有些迷茫,不知道飞往哪去才好啊。也没一处可落脚。"
工藤没对他做出任何反应行动,好像就一只轻盈的鸟碰巧落肩上了而已。不过谁都能听见心跳的节奏如何。
"这一趟累死了,"工藤说,"我得去度个假,什么事都不管了。那条街在什么地方?我要去尝尝那杯罕有咖啡。一点糖也别加,实际的味道。"
"在——"
"然后我想回家。长期不在自己的领地让人焦躁。"
"无害的小鸟可以申请一份闯入权吗?"
"收起那些漂亮话。而且,无害?"
"您好心收留一下吧,能挣脱捕网也惨兮兮伤了太多羽毛了。"示着弱更用着力不放手,"嗯是居住权就更好了。"
说不定保有着重要秘密,毕竟与已死的嚣张恶人有所接触,就算知道一点也行,哨兵侦探被虎视眈眈。
被哨兵虎视眈眈。遇到哨兵需要救助的事件一定会热心参与的侦探,比起上次见面,这次即使只是勉强进入狙击范围的远距离,都能感到他的能力变更强了,居然还有上升空间?
"注意力钉在我这里了。"
"小心哦。"
天空的宽广远超眼光所限。感知正常的人,捕捉不到幽灵的迅捷出现与消失,只有留下的击破之景。能感知到的人被反过来无形紧盯、一身冷汗,同时存在两位?并肩,合作?我们是在说个人领域稍有摩擦重叠,都得从掀起风波到你死我活的哨兵么?
可能性远超想象所限。不知名姓的另一位哨兵慢步逼近,不再隐藏气息。能感受到这份穹顶压力,才会自动放弃可笑抵抗、难以呼吸。
我相信你只是运气不好又被逮住当作诱饵,是这样吧?那个人陌生而不可直视,俯身捡起所谓绑架闭室门口守卫的武器。另一份从头至尾没被打断一步的行走声音也跟到了门口。
就算有点超能力,脑子不好就别肆意妄为了。你会一头撞上平静无锋芒,挣扎则致命,伤害全数奉还的捕网。
*挑战读者:埃勒里·奎因推理小说的一大标志。大约是在给出所有线索后的解答篇章之前做出宣告,正面挑战读者能否自行解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