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嘶吼停了，沙粒不再肆意撞击窗户，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棘刺隔了段距离从满是灰尘的窗户朝外看去，漫天黄沙的景色已经消失不见，正是太阳当空的正午，地面上的沙子闪烁着刺眼的细小光芒。
　　“沙尘暴停了。”他回过头道。
　　极境正坐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表情复杂地看了棘刺一眼，“接近六个小时了啊，终于停了。我还以为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天一夜。”
　　“根据常识，不会那么久。”
　　极境提高了声调控诉道：“要不是你提出绕路，我们也不会遭遇沙尘暴被困在这儿这么久了。”
　　“绕路你也同意了。”棘刺神色不变。这次的任务，极境担任的工作就是路线规划，走哪条路确实是由他最终决定的。
　　“我们现在本应在城镇中心享受美味的午餐，而不是在这里狼狈地饿着肚子等天气转好……”
　　棘刺催促他道：“这段对话我们已经重复三遍了。现在是我在等你进行自己的工作。”
　　“唉，好吧。”极境揉揉头发，他拿起旁边地上的仪器，吹掉缝隙里的沙粒开始摆弄起来，“我先想办法定位我们的位置。”
　　
　　这里是萨尔贡地区的某个年代久远的无名村镇，目前已经无人居住。村镇的房屋已经被风沙侵蚀得十分破败，房屋内的陈设甚至无法用简陋来形容。
　　但起码还可以做为掩体。
　　天亮时分，选择了抄近路而踏进沙漠不久的棘刺和极境很不幸地遭遇了恶劣天气。虽然远远算不上天灾，显然也不是可以无视的程度。不幸中的幸运是，两人意外发现了这个小到这个地图上都没有记录的村镇，并在此躲过了这次沙尘暴。
　　他们选择了村镇靠外围的一间破损程度较小的屋子，窗户还算完整，不会有风沙灌进来。
　　由于预料之外的异常天气，极境这次任务所带的发信器、定位仪等仪器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干扰，除此之外他自己的信号增幅能力也受到了限制。两人只能在此等待沙尘暴结束，再想办法定位小队的位置，重新规划路线并且与本舰取得联络。
　　极境边调试仪器边想，幸好这次他和棘刺所接的不是什么紧急任务，只是普通的中短距离物资传递工作。虽然有时限，不过时间还很充裕，半天的耽搁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至于为什么明明时间充裕还要抄近路经过沙漠地区……那当然是因为，早一天完成任务，假期也会多一天嘛。这次出行可不只是工作，自从确立关系之后，难得两人能够单独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一路上还经过了几个城市，几乎也算得上公费旅游了吧。想到这里，极境抬起头看了一眼棘刺，对方确认完任务物品的情况后，正在整理自己的行囊。
　　察觉到极境的视线，棘刺问道：“好了？”
　　“喔，还差一点，马上就好。”
　　极境手上继续摆弄着仪器，本来是很普通的任务，现在怎么会落到在沙漠里迷路这样的境地呢，唉。　
　　他这沮丧的气息比起之前来更甚了。
　　
　　不同于伊比利亚夏日常有的闷热，萨尔贡地区的炎热则总是更为干燥。午后时分，强烈的日晒下空气都有些发烫，沙地上方的气浪也小幅度地扭曲着周围的景色。
　　今天早上，为了躲避沙尘暴，棘刺和极境仓促之间四处寻找掩体，躲进了小镇。这个意料之外的举动让他们偏离了原来计划的路线，往沙漠的腹地更加深入了。现在，经过极境对定位的重新校正，两人正试图回归到原来的方向。
　　他们一前一后行走着，背着行囊拿着武器，踩出一串浅浅的脚印。被晒得萎靡不振的极境，一直在打算往棘刺的影子里躲，然而鉴于目前太阳高悬的角度，躲在同行人的阴影里纳凉的行为不仅收效甚微还显得有些滑稽。
　　棘刺本来并不打算理会他，因为知道他狡辩一通后还是会继续重复这样的举动，浪费口舌也没什么意义，不如省点力气赶路。但是，在第三次被姿势怪异的极境踩到鞋子后，他忍不住了。
　　棘刺突然停住了脚步，原本用着相同的步速紧紧跟着他的极境就撞上了他的后背，险些摔倒在地。
　　“你干嘛突然停下啊？”极境有些不满。
　　“从刚才起我就想问了，”棘刺转过来面对着他，“你觉得自己可能躲到我的影子下面吗？”
　　两人的身高确实有些差距。
　　极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要能把头遮住就好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本帅哥不能容忍自己变成你这种肤色。”
　　棘刺闻言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向他，“你应该清楚这是天生的吧。”
　　“怪就怪这里居然任何阴凉都没有，”极境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已经有些后悔了，我们也许就应该留在那破屋子里，等傍晚没那么热了再出发。”
　　“那个地方不是那么安全，早点离开比较好，留得越久越可能遭遇意外。”
　　棘刺这话一半是直觉，另一半是推论，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总觉得有些危险的气息，况且在离开的时候，他还发现那个镇子除了自然的侵蚀，另外存在一些不明显的外力破损的痕迹。
　　不过此刻面对蔫巴巴的极境，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这家伙总喜欢发散思维，把事情往诡异的方面想，而后自己吓到自己。
　　“再忍耐一下吧，”棘刺拧开瓶口，把水递给极境，“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之前可以走出去。”
　　极境接过水瓶，灌了一大口进去，“一会儿到了最近的市区，我一定要先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
　　小插曲过后，两人便接着赶路。
　　极境其实也并没有很怕热，只是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即使是睡眠也是短暂的轮流进行的，所以在精神状态确实不佳。他从前去过很多地方，却很少到萨尔贡地区来，有几次任务经过萨尔贡，也都是在岩漠地区，还从没深入过沙漠地带。这里的燥热让他不习惯，所以想做点什么来打起精神。
　　也许每一个出身伊比利亚的黎博利，最能够适应的还是咸湿的风吧。总之不管是哪儿，他和萨尔贡肯定是不合适的。
　　沙漠的燥热让他想起伊比利亚，于是思绪就有些难以停止了。伊比利亚，他长大的地方，似乎是从有记忆开始，那里就一直是有些严肃的国度。所以他才会离开那里。他回想起那些灰白的建筑，死寂的气息，和他离开之后所听闻的外界对于伊比利亚的印象简直截然不同。什么繁华如黄金般的旅游城市，什么热情与活力的代表，原来这死死束缚民众的地方也曾有过这么让人向往的时期？
　　极境有时候也会留恋自己的故乡，留恋那总是带着水汽的咸的海风，他可能生来就是要在那里飞翔。只是很可惜于他而言算得上完美的气候不足以和令他离开的理由抗衡。哪怕只是为了自由，也要离开。
　　至于棘刺，极境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他可能不会再想回去伊比利亚了。棘刺没有和他具体地说过离开的理由，当然也不用去说，曾作为当地居民的他自然明白那里如今对于阿戈尔是什么政策。所以即使那里有些顶尖的科研技术和开放的学术环境，棘刺也还是离开了。
　　伊比利亚现如今是怎样一副景象？衰败、凋零？极境难以回答这个问题，也想象不出。
　　他对于伊比利亚的态度很复杂，离开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在则更是。曾经有罗德岛的同事问过他们会不会想念伊比利亚，他给出的回答是有时会想，棘刺则给出了完全否定的答案。
　　极境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此刻在身边的人了。他了解棘刺，这么说完全没有什么问题，与此同时，他可能也并不了解身为阿戈尔的棘刺。
　　这让他有时会担心，未来有一天，自己和棘刺在对待阿戈尔的态度上会产生分歧。如果无法感同身受，那该如何互相理解？
　　极境忽然很是迫切地想要解决这个问题。
　　
　　大约三个小时后，两人遇到了一小块绿洲。极境一边感叹着植物与水是如何在这种沙漠生存和保全的，一边拉着棘刺到树荫下来。
　　把沉重的行囊和武器都放下后，两人来到这个小型湖泊旁边。水很清澈，但棘刺顾虑到可能有水源污染的情况，并没有取水饮用，只是和极境一起清洗。
　　好好地在这里洗了把脸后，棘刺感觉放松了不少。湖泊的水十分凉爽，简直治愈了久晒的皮肤。极境盘起腿来坐在岸边，稍微弯下腰把双手都浸泡在水中，发出满足的喟叹。
　　“要不要试试，这样很舒服啊。”他怂恿棘刺也加入自己。
　　“小心被咬。”棘刺不为所动。
　　极境伸头看了看湖面，蓝天、白云还有自己的面庞，清楚地倒映在其中。
　　“这明明很干净。”
　　棘刺也凑到他旁边来，水里的倒影就又多了一人。两人直直地盯着水中浅了一个度的彼此，一时之间都有些出神。
　　接着一小声“哗啦”的水声过后，平静的湖面变得波纹四散。极境看着满脸水痕的棘刺，对自己捣乱的成果发出满意的大笑。
　　棘刺抹了把脸，用手指把额前碎发的水挤出来，而后眨了眨眼睛，手伸进湖中发动突然袭击给予回应。极境虽然有所防备，但还是没有完全躲过，头上那缕红发被打湿了。
　　必须进行回击。这样稍显幼稚的举动两个人玩得乐此不疲，直到他们的上衣都快湿透了，棘刺才抓住极境的手腕叫停。
　　“好了停手了。”
　　极境笑了笑，“算我赢喽。”
　　“算平手。”
　　极境“嘁”了一声，倒也没有表示反驳，两人这才开始安安静静地坐在草地上休息。在强烈的阳光下，棘刺和极境的衣服很快开始变干。
　　姑且算是惬意的时刻，极境突然开口道：“你说，伊比利亚现在是什么样子？”
　　这话题显得很是突兀，不过棘刺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回答道：“不清楚。”
　　“前不久加入罗德岛的那几位同僚，似乎就是从伊比利亚来的，她们也都是阿戈尔人。”
　　“所以，你冒冒失失地去问她们伊比利亚的现状了？”
　　“……这倒还没有，但我确实非常好奇。”
　　棘刺沉默了片刻，“让我说的话，那里的状况比从前更加严峻，流离失所、‘制裁’和死亡恐怕已经是常态。”他又补充了一句，“对于阿戈尔人来说。”
　　极境说道：“在我的印象里，那里总是苍白而无趣的，像是无形的笼子。”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他并不是怀念伊比利亚，只是总有一种预感，有一天他会重新回到那里。
　　他不想回去，更加不想，一个人回去。
　　棘刺看着他的表情，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后传来的“啪”的一声打断了。
　　什么东西倒了？
　　两个人脸色一变，齐齐站起来冲向刚才放行囊的树荫，正好看到一只模样奇怪的生物，从他们的背包里翻出了什么，叼着跑远了。
　　棘刺和极境急急忙忙跑过去，“糟了，委托物品！”棘刺皱着眉头捡起武器，沿着那只生物跑的方向追了过去，极境捡起行囊也紧随其后。
　　好在他们反应不慢，没有追丢那只奇怪的生物，并且和它之间的距离也在逐步缩短。终于，在距离缩短到攻击范围以内时，棘刺打出了几发神经毒素，那只生物倒在了沙地上。
　　极境急忙拿过任务物品检查，看到包装完好松了口气，采用金属制的盒子实在是太明智了。
　　他这才来得及去仔细注意那奇怪的生物，“壳还很厚呢，这是什么东西啊？”
　　棘刺辨识了一番，“应该是沙地兽，萨尔贡地区常有的。有点不妙。”
　　“呃，什么不妙？”
　　“沙地兽一般是群居生物，看到一只多半就意味着附近还有很多只，我们最好赶快离开这里。”
　　极境的表情很是古怪，“我想，可能来不及了。”
　　他已经看到了，视线范围里，一大批的沙地兽。
　　
　　已经入夜了。白日里燥热的空气，现在居然变得很是凉爽。和昨天充斥着风吼声的晚上不同，今晚是个静谧的夜晚。
　　棘刺和极境花了很久才甩掉那些沙地兽。这些生物战斗力不怎么强，但是皮糙肉厚，神经毒素的作用也被削减了不少，再加上庞大的数量，使得它们比普通的敌人难对付很多。两人只能以躲为优先考虑。
　　这次没有昨天的条件了，为了彻底甩开那些沙地兽，两人移动了很远，体力值都几乎见底。估计是到了岩漠地区，极境找到一个大小合适的岩洞，打算在这里过夜休息。
　　在这过程中极境和棘刺都不可避免地受了些伤。极境从行囊中取出一些喷雾和绷带，简单地给棘刺身上的伤口消毒和包扎。极境虽然受的伤较轻，但是颈部却被划出了伤口，这次换棘刺来给他上药，尽可能地把动作放轻。
　　两人贴得有些近，呼吸交融，氛围有些暧昧。此刻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这温柔的片刻。
　　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却偶尔也会像此刻一样，觉得不够，想要余生都互相陪伴。这也算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感情。
　　两个人躺在坚硬的地板上，互相握住对方的手。
　　“你是不是不打算再回去伊比利亚了？”极境问。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
　　极境再一次叹了口气，“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回去，”他又说，“我讨厌那种压抑的氛围，但有种预感在告诉我，我也许还是会回到伊比利亚。”
　　“我知道你很讨厌那里，那里对阿戈尔所做的一切都令人无法原谅……我不想勉强你。”他这话简直不像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极境的心绪又开始杂乱了。
　　“这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话题吧。”棘刺的声音很平静。
　　“某一天你要回去的话，没我在旁边看着，真的不会捅出什么篓子？”
　　“诶？”
　　“你担心的事情未免有些过多。”这次轮到棘刺叹气了，他的语气有些无奈，“你需要我的话，我一定会在你身边。”
　　“也就是说，”极境还是有些愣愣的，“你会陪着我一起回去吗？”
　　“是。”
　　极境露出大为感动的表情，“你不是不喜欢那里？”
　　棘刺回复他道：“只是觉得，比起远离讨厌的事物，还是靠近喜欢的事物更加重要。”
　　极境抹抹不存在的眼泪，“你这情话是从哪儿学的？”
　　接着，还没等棘刺说话，他又笑了起来，“效果还挺好的嘛。”
　　等他笑完，棘刺才说道：“安心了吗？”
　　“听你这么说，倒是轻松了不少。”极境翻了个身，而后露出一副疼痛的表情，“但是身体上可一点都不轻松，这地也太硬了吧。”
　　“这次行动确实，运气不太好。”
　　“不过，也不算太糟。”极境凑近他道。
　　这样的氛围下，不做些什么都说不过去了吧。他们一言不发地靠近彼此，在陌生的荒芜的岩漠中，交换一个柔和而漫长的吻，直到夜风吹散旖旎的气息。
　　这一天一夜里发生的事，其实也不坏。极境往岩洞外靠了靠，“没想到萨尔贡的夜空这么美。”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遥远的浓黑的夜幕中，高悬着闪亮的、广阔的星河。很远或者很近的星星，都在闪烁着细密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