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的手重叠在一起,感知着我们同步的心跳。
注视着仍然显示着“未读”的消息,濑名泉难得的在工作间隙感到了烦躁,覆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满是不耐的神情——如果不是因为“被造型师打理好的头发在还没拍摄结束就失去造型的话会增加不必要的工作”这个理由和不允许他这样做的职业素养,濑名泉一定会用自己的手狠狠地将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揉成一团遭。一旁已经和他共事许久的经纪人高杉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站在不会打扰到濑名泉又能将他纳入“保护范围”的不远处,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在注意到工作人员发出继续拍摄的信号后,高杉点点头,快步走到濑名泉旁边,拍拍他的肩膀,伸出手示意“上交手机继续进行工作”。在注意到摄影棚的光被遮挡、朝他的方向投下一片阴影后,濑名泉就已经将手机锁屏,抬起头看向那个方向。感受到肩上转瞬即逝的重量后,濑名泉一边把手机递了过去一边长叹口气,旋即立刻进入拍摄状态,礼貌地说着“接下来也请多指教”后踏入被灯光填满的拍摄区,在布景中自如地变换姿势,展现着专业模特应有的样子。
高杉看着手里的手机也叹了口气,他无比清楚为什么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濑名泉是那样的表情。作为为数不多的“最早知道濑名泉的恋爱消息”的人,作为更加为数不多的“认识和濑名泉一起经营这段关系的人”的人,高杉对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不能说是十分清楚,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更何况,高杉在有些时候也会和濑名泉的那位恋爱对象暂时地成为工作伙伴——毕竟那位“濑名泉的恋爱对象”,是Ensemble
Square里独立于四个事务所之外的那个「P机关」的负责人,杏。……所以这次,估计又是因为濑名的“坏心眼”或者是“坏脾气”所以闹别扭了吧,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而且濑名是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人,这样的小情绪不会影响到工作……不得不说,这一点真是帮大忙了。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熟记于心的、关于濑名和杏小姐的相处模式,并借此顺利自我开导完毕的高杉乐观地想。
只是这次并不是高杉想的那样,也并不像往常那样——近几日让濑名泉感到烦躁的缘由,确实不在他自己身上。
比起杏能够更加仔细地注意到恋人态度的、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着十分细腻的感情的濑名泉,最近开始有些不安。让他感到不安的并不是杏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了,——虽然之前他也总抱怨杏太专注于工作而忽视了他,可在他们以恋人的身份相处了这么久之后,杏也已经改变了许多,——而是他突然觉得,杏似乎没有他认为的那样那么喜欢他。或者说,他最近突然觉得,在杏眼里,濑名泉虽然是特殊的,可又似乎没有那么特殊,他甚至在这两天杏因事出差还没回来、现在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当下无端地想到:如果当初和杏告白的不是濑名泉,对杏来说,结果或许也是一样的。虽然濑名泉在回过神来后立马狠狠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迅速把这样不尊重对方的想法赶出了脑海,可这样的念头一旦冒出便如同四散飞舞的蒲公英,无论如何都无法清理干净,甚至会在不曾注意到的角落生根发芽,变成更难以驱除的模样。濑名泉不愿意怀疑恋人的爱,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快要被这样无厘头的想法说服了。而更让他觉得郁结的是,他根本无法将这样任性而又独断的猜测告诉杏,让她亲口对他说出她真正的想法。因为,作为离杏最近的人之一,濑名泉无比清楚地知道,与自己外露而直白的爱不同,杏的爱是含蓄而柔和的。
还在梦之咲时,这种感觉就已经无比强烈了。濑名泉想。那时杏还是笨手笨脚的新人制作人,很多事都需要一遍一遍地做、一遍一遍地错、然后再一遍一遍地改正才能达到最终目标,不过努力的样子总是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让人想要在能力范围内帮助她,而从别人那里获得了善意和爱的杏,会回以对方同等、甚至是更多的善意和爱。但是,这样的的爱却不会沉重到让人感到焦虑甚至快要窒息——她所给予的,是如同春日的暖风和夏日的晚风一般,轻盈的、让人感到舒适的爱。她会在受到帮助后轻轻地、真诚地道谢,然后在别人看到或看不到的地方,付出更多的汗水,用更加努力的学习换来更加快速的成长,以此来回报她所“被给予”的一切。同时,也作为越来越可靠的「制作人」,用尽全力满足「偶像」的需求,用尽全力爱着每一个偶像。
可那终究是不同的。濑名泉在心中默念。他重重地叹口气,侧过平躺的身体,拿起放在另一半床位的枕头上的手机,按下锁屏键——亮起的屏幕上仍然是空白一片的锁屏界面,杏还是没有发来消息。或许是还在忙吧,不过这个时候还没有休息的话,是忘记了和我约定的事了吗?濑名泉一边想着,一边把手机扣了回去,就这样保持着一只手伸长一只手枕在头下的侧躺的姿势,盯着空出来的床位发呆。
可那终究是不同的——现在的濑名泉和杏,已经不仅仅是「偶像」和「制作人」了,在这层关系之外,濑名泉和杏还是已经交往了很久的恋人。哪怕是交往的最初期,两个人还在摸索着、磨合着的时候,杏也是用含蓄而柔和的爱包裹着濑名泉,虽然现在和那时相比会更多地表现出自己的感情,却也总还是在含蓄一词的范围内。这又是杏和濑名泉截然不同的地方。濑名泉和杏都是公私分明的人,而早早就步入社会并且身为年长一方的濑名泉无疑比杏更加游刃有余,两种身份的切换手到擒来,他将偏爱摆在明面上,任谁都能看出杏对他来说有什么样的特殊地位。而杏虽然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经历却远不如从小就开始模特工作的濑名泉丰富,直到现在也还会因为濑名泉的直球而脸红心跳。更何况,从很久之前开始,杏就一直用默默奉献含蓄地表达自己的爱意,如果突然改变,别说是她自己,就算是濑名泉都要怀疑,是不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才让杏有了这样的变化。不过也正是因此,哪怕他们两个在外人看来是打情骂俏、双向奔赴,身为“局中人”的濑名泉却无法看清这一点,所以才会对恋人的含蓄感到不安,虽然理智上能感受到对方的爱,可感情却从不是能用理智看待的事。
想着想着,濑名泉就在工作过后的劳累和可靠的生物钟的双重作用下,保持着侧躺的姿势沉入了梦乡。
本该早上回来,却因为工作提早结束便临时决定改签机票,所以凌晨就安全落地的杏,下了飞机后才发现,还在天空中飞行的时候,恋人发来了不少关心和询问的消息。现在这些消息在手机恢复信号后,一条接着一条地蹦了出来,于是杏便站到不会耽误其他乘客的地方,一条接着一条、认真又仔细地读了下来。原来今天工作时遇到了这样的事,原来今天前辈是这样的心情——杏一边想着,一边逐句回复着。直到退出和濑名泉的聊天页面后,她才注意到,现在已经是按时结束工作的恋人一定会休息但时间了,杏在心中暗斥自己不贴心,迅速给此刻也已经入眠的家人发消息报了平安后,立马打车回到了她和濑名泉的住所。
明明只是几天而已,这一路上的景象却莫名感觉有些陌生……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孤零零的灯火,杏不禁胡思乱想起来。难道是因为出发时是和前辈一起,所以现在才会觉得陌生吗?直到车子停在上车前说好的地点时,杏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对帮忙将行李箱取出的司机道谢后,与鞋跟和小轮的清脆的声音一起,踏着应声亮起的灯光走进了公寓。杏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然后如同往日那样,对着室内说“我回来了”,——只不过场景不太相同,今天没有明亮的灯光和美味的饭菜等着她,也没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对她说“欢迎回来”。——为了不打扰到已经休息的恋人,杏把行李箱暂时留在了玄关处,打算白天睡醒后再好好收拾。就在她正准备去主卧先看一眼此刻正在熟睡的恋人时才发现,卧室的门并没有如同濑名泉习惯的那样关的严严实实,在黑暗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明亮的灯光正从门缝中倾泻而出。
好难得啊,难道前辈现在还没有休息吗?杏有些意外地想。毕竟从他们相识开始,濑名泉给她展现的就永远是极度自律的模样,虽然有时也会因为偶像和模特的工作这一不可抗力打乱原本的生活节奏,但从濑名泉传给她的消息看,今天并不是那样的日子。于是杏站在主卧的门口,透过门缝往里面张望,然后看见了难得一见的景象——她的恋人,濑名泉,在睡梦中似乎也在等待着她的消息,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面朝着她平常躺着的位置;现在也不知道正在梦中经历些什么,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又不安,眉头也紧紧皱起,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是正在对梦里的谁说着些什么。她情不自禁地将门稍微推开,侧身钻进去后反手轻轻关上了门,走到床边慢慢坐下,伸出手抚上濑名泉紧皱的眉头。
我回来了。杏放低音量,对已然沉入梦境的濑名泉说。
似乎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的靠近,濑名泉脸上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下来,攥成一团的眉心被杏的手抚平,嘴角也带上了几分笑意。看到这样的濑名泉,杏不禁笑了出来。虽然在交往的这么长时间内,杏也已经见过濑名泉很多不同的表情,但像这样可爱的表情却是珍品中的珍品,可以看见的时候近乎没有。……不过,为什么前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是我让前辈感到不安了吗?杏把濑名泉手中的手机轻轻拿出,放在床边的矮柜上,然后慢慢起身,走进了房间里的浴室。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扔进浴室的脏衣篓里,换上舒适的睡衣,简单洗漱后回到床边,把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的台灯关掉,最后轻手轻脚地钻进濑名泉为她留出的怀抱里。
在沉入梦境前,杏如同往常一样,对着无意识做出习惯性将她搂入怀中动作的恋人,道了句属于他们两个的“晚安”。
早上七点,还有些朦胧的阳光透过昨晚匆忙拉上的窗帘间的缝隙,静悄悄地撒进本该一片漆黑的房间中。被生物钟和阳光叫醒的濑名泉大脑还没完全清醒,便先感受到了手臂上传来的、不可忽视的重量,他挣扎着睁开眼,却在看清面前的景象时,陷入了无法理解现状的境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恋人正枕着他的手臂,面朝着他的方向呼吸清浅、睡得安宁。窗帘间漏出的光被他遮挡住了大半,这才没让杏被晨间的阳光吵醒,只是这光似乎不满足于此,还是在她栗色的头发上留下了痕迹。回过神来的濑名泉将手臂慢慢从杏的头下抽出,撑起身子够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上全都是杏传来的消息,他愣了愣,然后便觉得,总是这样认真的杏真是十分可爱。
就算如此,濑名泉也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他根据收到消息的时间,推测了一番恋人回来的大致时刻,最后得出了“杏果然忘记了要保重身体的约定”的结论,让他觉得十分不爽。虽然很想立刻惩罚“毁约”的恋人,可濑名泉又心软地想多让杏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便也只能暂时放弃这样的想法,无奈地叹口气后轻轻敲了敲杏的脑袋。
欢迎回来,辛苦了——现在就好好休息吧。
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濑名泉在关上卧室门前,轻声对着仍在梦中的恋人说。
至于“毁约”的惩罚,就等你醒来再说吧。
杏觉得自己难得睡了个好觉——前几天一直忙于各种工作,就算晚上回到酒店,也只是获得了短暂的、能够稍微喘口气的时间,工作上的问题让她不得不时时打气十二分精神,好在整体的推进很顺利,委托方对最终结果也十分满足。杏的眼睛还没睁开,就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感受到那里冷冰冰的温度,这才不情不愿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她慢悠悠翻了个身,看着床头柜上的闹钟,意识到上面的数字明晃晃地写着“再不起床就要错过午饭了”,这才从床上坐起,尽情地伸了个懒腰,在将最后一点睡意赶出身体后,拿上濑名泉为她准备好的衣服进了浴室。
正在客厅和高杉核对之后几天的日程的濑名泉听到了水流的声音,便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剩下的内容直接SNS传给我就好,辛苦了”,高杉了然地回了句“明白”,更加了然地先濑名泉一步说了“回聊”挂了电话。濑名泉无言地盯着已经暗下的手机叹了口气,然后一边朝着厨房走去、将手机随意地丢到餐桌上,一边提高音量,问正在洗漱的杏中午要吃什么。杏在水声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把住酒店时就想好的菜单倒豆子一样全部说了出来,中间还夹杂着对酒店菜单和飞机餐的点评,也不管对方记不记得住,只是想要全部都告诉他。濑名泉听到中间便也知道了自家恋人的心思,回应着对方想到哪说到哪的话题,把早就想好的菜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正式着手准备今天的午餐。
杏终于整理好湿漉漉的头发从卧室出来时,濑名泉还在进行着最后的收尾工作,饭菜的香气已经弥漫在不大不小的空间内,杏也循着味道踢着拖鞋挪到濑名泉身后,伸着脖子看料理台上的状况。往常这个时候,濑名泉都会一边说着好好走路不要拖着脚,一边让杏尝一下味道,只是现在的他仍然被近几日的纷乱思绪所困扰,心不在焉的样子让有些迟钝的杏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前辈现在在想什么呢?杏稍微退后了两步,用足以让濑名泉听到的音量问。
在想如果不是我,是不是也可以是其他人。濑名泉下意识地回到。
说完这句话,濑名泉才突然回过神来,慌忙转过身面对着杏,想要把这个话题掩盖过去。他手里还拿着用来翻动菜肴的木勺,那个木勺随着他的手部动作上下晃动着,濑名泉急切地寻找着各种词汇,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借口都找不到。因为他知道,就算平常杏再怎么对感情不敏感,这种时候也是骗不过她的——而且,在看到杏无奈而又充满爱意的表情时,他突然觉得,之前会那么想的自己简直就像是傻瓜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前辈……濑名泉和其他人。”在濑名泉稍微冷静下来后,杏才缓缓开口。“因为是濑名泉,所以我才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一直没有注意到前辈……泉的心情,让你不安了,对不起。”
杏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看着濑名泉的眼睛,把想过很多次的心事告诉了他。“其实我也一直在想,前辈真的选择了我吗?濑名泉真的选择了杏吗?我对于前辈来说,真的是特殊的存在吗?
“可是,今天听到前辈的心里话,总觉得放下心来了。前辈和我是一样的心情啊——这件事,我好好地感受到了。”
濑名泉看见了杏脸上浮现的,比起之前更加放松的笑容,也觉得近日来围绕在心头的乌云散去了。他转过身,关上灶台的火,背对着杏给出了他的回复。
“特殊的什么的,这不是当然的吗?因为我们是恋人啊。”
虽然是这样耍帅的发言,杏却看见了他别在耳后的发丝间,隐隐露出的爱情的颜色。
短暂地消食时间过后,就不得不继续昨晚没有完成的工作了。被濑名泉“监督”着整理好行李箱的杏,现在正坐在放在阳台上的、由濑名泉和她一起挑选的藤椅上,一边悠闲地晒着太阳,一边整理着从工作地带回来的和这次工作相关的文件,手边的茶几上是她给濑名泉和她自己准备的花茶,身后是自愿当靠垫的濑名泉。今天难得是off日的濑名泉对“自家女朋友在两个人的off日还要整理资料”这件事的表示只有不满地轻哼一声,然后便借着身为临时靠垫的优势,一把抓住杏的手,强硬地把自己的手指塞进杏的指缝中。
“前辈怎么突然……?”杏一边问,一边反握住濑名泉那只比她的大很多的、骨节分明的手。
“只是想牵手了,不可以吗?”濑名泉晃了晃他们两人相连的手。明明是由濑名泉本人主动发出的邀请,感受到了手上传回的力度却又难得地对此感到不好意思,便轻咳一声,随口扯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杏也不戳穿她好面子的恋人的心思,只是任由他动作。手上的文件又翻过了两三页,才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么,前辈感受到了什么?”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濑名泉,杏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就连时间似乎也因此变得粘稠,虽然仍向前流动着,却缓慢得如同迟迟不肯从勺子上落下的蜂蜜,让人不禁有些心急。就在杏忍不住想要转过身去,看看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时,濑名泉才郑重而认真地做出了回应。杏听到的,就是他带着笑意的,如同清甜的枫糖浆一般的字句。
“这还用说吗?你也感受到了吧。我们之间同步的、重叠的心跳。”
杏闻言突然坐了起来,侧过身子看着濑名泉,脸颊上浮现出羞涩的樱粉色,濑名泉也顺势松开禁锢在她腰间的胳膊任由她动作,放松的手臂却没有离开太远,护在杏的腰后防止她身形不稳。他直直地回望着杏的眼睛,眼中都是她的身影,唇边笑意更甚。杏看着他的表情,眨了眨眼,也笑了,她倾身凑到濑名泉旁边,在他唇上留下了独属于恋人的,甜蜜的痕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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