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水的ABO。

1
        钻石，翡翠，欧泊；
        龙晶，珍珠，托帕；
        碧玺，摩根，水晶……
        一件件精美绝伦的珠宝在射灯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星佯作挑选之态，目光却并没在华丽的首饰上流连太久。她胡乱答应了几句，应付着殷勤的柜员，随后状若漫不经心地望向别处，直到——
        出现了！金眸一瞬间锁定了那道身影、那个有着淡金色头发的青年。星顿时放弃了伪装，视线直直追寻着对方，而青年心有灵犀一般，也恰巧看向了她。
        遥遥的一个微笑，周围灿若星辰的宝石便全部成了他的陪衬。
        他今天…也依然那样美。
        出于发自内心的喜悦，星用唇语呼唤那个名字：
        “砂金。”

        今晚，寸土寸金的长街因暴雨而人迹罕至。这座城市变得雨水丰沛，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情，但人们已经习惯了有雨的日子，相携漫步在雨中的两人反而成了异类。
        星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肺里充满了和她的信息素极为相似的味道。她和搭档来自一颗多雨的星球，无心闯入这个纸醉金迷的浮华尘世。她微屈手指，砂金觉察到那细微的动作，转过脸来，对着少女温声询问。
        “怎么了？”
        “砂金，你今天能来赴约，我真的很高兴。”星热切地说，“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天气吗？”
        砂金轻笑，声音如玉琤琤：“我有什么办法呢，朋友？你喜欢呀。”
        这种近似撒娇的无奈总能令星很满意，她从伞下伸出手，承接着伞外急促的雨流。
        “雨天的空气闻起来就像我的味道，是吧？”
        头顶狭小的晴空忽地一晃。星只觉腰身被砂金揽住，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她已被砂金推到了不知哪家店的橱窗处。落地窗被暴雨冲刷得亮晶晶的，背部立即浸透了雨的湿冷。
        但星很快就顾不上冷了——Omega埋首在她颈侧，万般迷恋似地亲吻。今天不是砂金的易感期，按道理来说，现在的自己是不会引得他心神荡漾的……
不过，能够与一个已经被其他Alpha完全标记过的Omega深夜私会，谁还会在意什么“道理”？
激吻中，雨伞欲盖弥彰地遮挡他们的面孔，这是欲念和危险同时攀向高峰的时刻。今天的砂金比往常还要好闻，除了高级香水的气味，就是源源不断释放出的、糖浆般的信息素。
        那属于另一个Alpha的烟草味道在雨夜里不再清晰。尽管当她扯下砂金的西装长裤时，它又隐隐地从青年的身体里散逸出来，宣告着主权。
2
        星来这一趟，是协助卡芙卡做事。好不容易搞定了属于她的部分，卡芙卡亲亲她的侧脸，放她出去跑地图。
        “星，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去瞧瞧那座赌场，它是著名的打卡地，你会喜欢的。”
        她会喜欢？星半信半疑地向着目的地而去。虽说她对这座都市充满好奇与憧憬，但卡芙卡说，为了不让她们失去全部的路费，不能让星带上太多的钱，如此一来，身处光怪陆离的盛景里，少女捏着寥寥几枚筹码，觉得倒不如把它们随便送给哪个已经一无所有的赌徒更有性价比。
        意料之外的是，星还是凭着莫名奇妙的好运气得到了不少乐趣。她一个区域接一个区域地游玩过去，见到顺眼的荷官就凑过去小赌一把。筹码不多，却奇迹般地不赔反赚，等到她感到有些疲惫时，那些筹码已经是无法用双手捧住的程度了。
        “差不多该走了……”星站在轮盘区的一隅，摸索着随身携带的通讯器。那不仅是她与搭档们联络的工具，也装载着重要的资料——但是它现在不见了。
        “不会吧？！”少女惊呼出声，立刻奔向自己去过的一张张赌桌。但此刻赌场内人声鼎沸，真可谓大海捞针了。焦灼之中，星随手拉住一位面熟的荷官，向对方描述着外表毫无特别之处的通讯器。没想到，荷官却帮上了大忙。
        “是的，我见到过，请您去那边的房间。”他扬起戴着白手套的手，礼貌地朝赌场深处的另一片区域指路。
        “多谢了！”星飞奔而去，暗想今晚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那个房间，与星的预想不大一样。同其他区域相比，这里简直称得上是静谧的绿洲。水晶灯下，有个打扮得很古怪的人独坐在赌桌前，正悠闲地切牌。精细切割的水晶片折射出均匀而柔和的光华，映照着他优雅利落的动作。
        “那个……”星踌躇了一下，还是踏进了房间。
        “有事吗，朋友？”那人抽出一张牌看了看，然后朝着星的方向望来。
        “……”
        那人将帽子略一抬，露出一副镶嵌着蓝色和绿色宝石的面具。面具式样夸张，极具神秘感，让星联想到某种鸟类的翎羽。这时他站起了身，星发现他的整套装束都以蓝绿色为主，外套衣摆更是绣着奇幻的纹样——是了，她曾在一种名为孔雀的鸟类身上见过这样的图案。
        “需要我帮忙？请尽管说。”
        听声音，这应该是个年轻的男人。他着了异色的高跟长靴，此刻一步步向星走来，帽檐下垂落的淡金色发丝轻微地摆动着。星看到他的外套之下，竟是与面具同色系的连体衣，勾勒出流畅优美的线条。这在男性之中相当罕见的装扮，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身段有着绝对的自信，恐怕没有几人有勇气选择吧。
        星不自觉地咽了下唾液，盯着他手指上尖锐的金属指套开口：“我的通讯器不见了，那边的工作人员让我到这里找。”
        “哦，是这个么？”男人轻转手掌，星再熟悉不过的通讯器居然魔术般出现在他手中。
        “就是这个！”少女的金眸亮起来，就要伸手去拿，通讯器却被男人迅速换到另一只手里，明显没打算就这样还给她。
        是我的态度不够礼貌？星暗自思忖着，重新说道：“那就是我的通讯器，请你还给我……拜托了，它对我很重要。”
        男人笑了。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悦耳的声音足以令人遐想面具后的面容该有多么赏心悦目——如果他不是握着通讯器不还的话。
        星想了想，掏出她的战利品：“我把我的筹码都给你，等价交换，怎么样？”
        男人摩挲着通讯器，笑着摇头拒绝了。
        “朋友，这是上一位先生输给我的东西。如果你需要，就用你手里的筹码把它赢过去吧。”

        在男人对面落座之后，星今晚累积起来的财富轰然坍塌，筹码不一会儿就移向了男人手边，留给星的又变成了她最初拥有的那几枚。
        “怎么搞的……你作弊了吧！”星终于皱起眉头，直指男人那不可思议的好运，“哪有人会一直赢？”
        “我从不出千，朋友。”男人立刻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的清白，“你可以随意检查。”
        “哼~！”星抱起手臂，眼神却在男人周身上下抚了一遍。随意检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少女毫不客气地攥住男人的手腕。对方那装饰繁复的袖口扫着她的手背。她翻过手掌，将戴了黑色丝绸手套的手抬至眼前细细揣摩。她微微仰头的姿态和认真思索的模样既有Alpha的傲慢又有少女的纯真，一名青涩的猎手。
        金色指套的尖端轻挠她的手心。
        “别乱动，很痒。”星白了他一眼。尽管有面具的遮挡，她却直觉这男人一定在笑。
        “只检查这里吗？”他果然在笑。糟糕……带笑的声音更好听了。星试着在脑中描摹面具之后的脸庞，能拥有这样悦耳的音色，她相信这家伙一定是个美人。至少——颜值在她之上。

        “……有在听我说话吗？”一枚蓝绿色的筹码忽然从星眼前一闪而过。星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筹码不见了，被她握住的是那人纤长的手指。变魔术？他的动作真是快极了，简直像魔法！……不对，这是明晃晃地嘲弄！星被激起了好胜心，看看自己少得可怜的筹码，咬咬牙将它们都推到男人面前。
        “喂，最后跟你玩一把！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少女叉起腰，气场决不能输。
男人似乎很享受她情绪上头的样子，声音听起来更加愉悦：“朋友，我很欣赏你孤注一掷的勇气。但很可惜——
        “对我说这种话的人，最后没有一个成功翻盘哦。”
星彻底被男人难以捉摸的态度激怒了！她像炸毛的猫一样逼近他：“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通讯器还给我！”
        对方不急不缓，手轻搭上少女因愤怒而发颤的肩膀，轻柔的吐息萦绕着幽幽甜香。
        “别急呀，都说相遇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不想多玩一会儿？我的筹码给你如何？我只留三枚哦~”
        “……成交！”

        那些原本流连于各个房间的客人们，不知为何开始三三两两地向这张赌桌聚来。少女专注于骰子的点数，已然听不到周围的声响——男人慷慨让出的那些筹码正在绝情寡义地重返到他那一边，胜利的天平再次压倒性地朝着他倾斜。星焦躁起来，照这样下去只不过是重复先前的败局罢了，男人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戏弄她？星认为自己的外貌并无过人之处，所以就只为了她的通讯器？
        “喂……”她隐隐浮起一些不好的猜测，“咱们还没有敲定过，如果我输了……你就要把通讯器扣下是吗？那东西对你来说毫无用处。”
        男人避开她的询问，悠闲地靠在椅上。如果没有那副面具，他的笑容必定是刺眼的：“看来你已经失去斗志了呢。你是Alpha？真不错，我最喜欢看的，就是Alpha下跪认输。”
星紧攥成拳的双手在赌桌上颤抖，但那绝非出于恐惧，反而是Alpha被激发出了野性时亢奋的应激反应。
        “好啊……”少女眼里燃起火焰，灼烧对面那个反复挑衅自己的Omega，“我最喜欢做的，就是打败你这样的Omega，然后把你按在桌子上干！”
3
        骰子落下的那一刻，整个赌场仿佛被点燃，迸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与掌声，将星团团围住。
        星在喝彩声中来到男人的座位旁。对方的手臂搭在座椅扶手上，筹码犹在指间灵巧地滚动。那游刃有余的姿态好像他才是赢家，正期待着手下败将的表演。
        “你看起来挺得意的。”星低声说。男人不置可否，反而向她舒展手臂。
她俯身揽住男人的脊背和膝弯，将人横抱起来。男人轻轻环住了星的肩膀，用金属指套挑她的下巴。欢呼声更盛了。许多人在吼叫着鼓掌，怂恿着什么。人潮聚起的热量使人异于平常地振奋，雨水味道的信息素不小心就飘进了空气——

        筹码掉落满地。被压上赌桌的男人巧妙地调整了姿势，以便更好地展现出勾人的身材。他另类的服饰看上去莫名地色气，尤其是以这样的姿态被抱上桌时。蓝色也好，绿色也好，都是清冷的色调，此刻却撩得少女心神激荡。她当然可以就这样享用战利品，但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已经好奇很久了。
        星向那张面具伸出手，沿着面具的边沿摸索，在细微的咔哒声里，面具被解开了。男人适时地沉默着，等她亲自揭晓答案，似乎对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都具备全盘接受的宽容，正如Omega天生就是用来“容纳”一般。
        面具缓缓移开，星的心脏剧跳起来。没有人向她保证这男人会是个漂亮的Omega，也许他丑到令人作呕，所以才性格恶劣？那样的话，她是不是要在哄笑声里扔下丑陋的怪人、落荒而逃？

        “啊、你——？！”
        摘下面具那一刻，星见到了她此生看到过的最惊艳的容颜，原来星神真的创造过完美的人类，这样的美人…倘若他不是戴着面具，恐怕无人能专心于赌场的娱乐之中——她完全忘了维持一名Alpha的气势，脑海里千万朵碎浪同时撞击出一个声音：
        他竟然……这么漂亮……
        Omega坦然接受着星渴慕的眼神，显然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你想要什么，朋友？”
        他身上的味道，像是混合着糖浆与烟草。是具有侵略性的烟草气味，星并不喜欢，但当她的手抚上男人平坦的小腹——那里被连体衣柔滑的黑色丝质衣料包裹着——糖浆甜蜜的味道骤然浓郁，吸进鼻子里就像吸入了一团火焰，滚烫着一直烧到最深处。
        好甜…越是抚摸他，甜蜜的香气就越是浓郁…今夜，绝不容错过！
        Alpha掐住那柔韧的腰肢，发出胜利者的宣告：
        “我想要你！”
4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亲昵地彼此依偎着的两个年轻人，仍然时不时回味着他们的第一个夜晚。
        散场的剧院外，星挽着砂金的手臂。空中莹白的光球照得道路堆雪般纯净。刚才的剧目中，男二号令她再度想起那梦幻般的初遇，而女主也恰好很像她自己。
        他们热烈地谈论着共同欣赏过的剧情，也感叹那一出震撼人心的爱情悲剧。
        “…男二号是最出彩的！他多像那时候的你，不过砂金，你居然这么年轻…”
        “哦？想说我不够成熟？你打算换个他那样的？别忘了我可是比你大一些……”
        “我是说，作为赌场的大老板，你太年轻了——”星急于为自己辩解，以至于耳朵都在发烫。这时她灵光一现，某句话脱口而出，“不过有一说一，还是我比较大！”
        女Alpha的尊严也是尊严，不容Omega质疑。
        短暂的沉默过后，星听到一阵轻笑。她的心上人向她俯身，淡粉色镜片后是一双光华流转的眼眸。正当星以为砂金要吻她时，青年却忽然扶着她的腰侧，单膝跪了下去。这个角度，恰好是自主进食的首选。
        事实上，砂金也正在这样做。裙摆被慢条斯理地卷起，在布料窸窸窣窣的声响间，Omega那甜美的音色悠然揽起涟漪：
        “——是吗？我看看？”

        两道纠缠着的身躯隐入百花盛放的花园。在那里有着馥郁的花香。正被雨水润泽的花朵，也飘散出撩人的甜蜜。他好甜，星觉得自己永远都尝不腻这样的糖果，如果砂金是自己的Omega…那她不要出门了，她只想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爱着他，她才不会给这尤物留下寂寞的空隙，让他一次又一次溜出来私会野心勃勃的情人……
        “他救了我。”
        在他们频频相约的日子里，砂金也曾在星好奇的追问下道出他与烟草味之间的牵绊。
        “我那时身无分文，流亡到这座城市。我骗过守门人，说我是城主的情人…很神奇吧，当时我连城主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凭着从路人口中听到的名字，就编故事混进来——”
        “你……胆子真大。”星既惊讶又佩服，“而且，运气也是真的好。”
        砂金笑了一声。那笑声冷冷的，像在嘲讽着往事。
        “算是吧。但这事儿很快被城主知道了，因为追杀我的人来头太大，他们直接向城主要人。
        “我被押到城主面前，口袋里满是刚从地下赌场赢来的金币。哈哈…我头一次见到城主，看到的就是他震惊的表情。后来我才知道，别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子。他把我带到会客厅旁边的房间，那里有张宽大的实木书桌，很硬。他问我，想不想活下去。”
        剩下的事情，星立刻猜到了。她搂住砂金，抚摸着他柔软的金发，尽管他在叙述中是那样平静。砂金按住她的手，牵到唇边浅浅吻着，再不肯放开了，似乎触碰着情人的肌肤能给予他极大的慰藉。
        “然后他完全标记了我，就在那张桌子上。他说我很幸运，要我用这份幸运为他赚钱——这座城市有许多赌场。被标记之后，Omega就逃不掉了，这可比任何卖身契都有效力。”
        “他居然用这种方式把你变成赚钱的工具？太可恶了！”星简直义愤填膺了——砂金是多么可爱的情人！她还没有见过城主，那一定是个又坏又丑、唯利是图的老混蛋，如果有机会同城主见上一面，她一定会趁那家伙不注意，狠狠地揍他一顿！
        瞧，她又炸毛了。砂金搂她入怀，这次换他用温暖的怀抱抚慰情绪激动的情人。他说着星这时还听不明白的话，神色透出罕有的落寞。
        “星，我倒宁愿他只是用我赚钱。”
        “你不可以洗掉标记吗？”少女从他的臂弯探出头来，真诚地为他想着出路。
砂金吻她的额头。她被亲吻时仍然睁大眼睛，等着青年的答复。不可以吗？洗掉标记、换一个地方生活，比如…和她一起离开。她受够砂金身上时浓时淡的烟草味了，那味道浓烈时，砂金看上去总是不开心，身上还有新鲜的伤痕。
        “来尽情嘲笑我贪生怕死吧。”他低声说。
5
        砂金和衣躺在赌场一隅的长沙发里。星的信息素已经完全散去了，呛人的烟味却还在周身缭绕，像一条阴冷的绳索勒在他的颈部，时刻嘲笑他别忘记自己的归属。
        他对着空气做出口型，无声地倾吐着心声。
        ——离了这烟草味的信息素，我可是会死的，朋友。……跟你私奔？听起来不错，然后在登上飞船或随便什么之前双双被杀死？城主的能量远比你想象中强大。
        砂金摸到躺在沙发一端的面具，拿到眼前，静静看着它。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并不知晓主人的惆怅，自顾自地绽放着宝石的光辉。
        ——跟你离开、让你因为我而死…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青年将面具抱在胸前。他是常胜的赌徒，却在命运的捉弄下心甘情愿地输给了她。
        忽然，一道冷硬的男声在头顶炸响。
        “砂金！你果然在这里。”
        拿着面具的手顿时紧了紧，青年撑身坐起，扬起一个轻浮的笑容。
        “我累了，睡一会儿也不行？——城主大人。”

        少女托着脸，在桌边昏昏欲睡。窗外的浓荫替她遮挡了烈日，落下微微摇曳着的光斑。
        【工作提示：距离出发日还有 5 天。】
        通讯器发出恼人的鸣叫声。
        她打了个呵欠，烦躁地将它翻转，扣在桌面上。
        “卡芙卡……”
        与星共处一室的，是她最亲密的搭档，但此时占据了这颗心的，却只有那一个名字。
        “——我们还有空余的位置吧？我想……不，我决定多带一个人走。”
        星转动座椅，以坚定的神色面对着卡芙卡。

        最初，那只是一场绮丽的艳遇，他们都该忘掉的。但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离奇，她陷进去了，天晓得这是为什么，砂金完全不像她的同类……也许正因如此，爱情才燃烧得异常热烈？
        她从前没爱过什么人，因此错误地以为对同伴们的感情就是爱情，直到那个人出现。第一次结合时，砂金身上残留着的烟草气味让星感到刺激——还有比占有了别人的伴侣更能证明自己魅力的事情吗？想想看，她在一名Omega身上战胜了另一个Alpha，边搅动湿软的糖浆，边发出恶趣味的提问——那家伙会这样对你吗？谁让你更舒服？看着我，现在抱着你的是谁？然后短暂（她的信息素留存的时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地留下自己的味道，而砂金会带着秘密回到家中，他的伴侣对他的背叛浑然不知，他们相拥而眠时，秘密就趴在床头肆无忌惮地发笑……多么惹人兴奋的气味！
        但是，那味道变得越来越讨厌了。它横亘在他们之间，在每一个如梦似幻的亲吻里，每一次欲罢不能的缠绵中，在她试探性地拿他的腺体磨牙、徒劳地留下雨水气味时，被嘲笑的人逐渐变成了星自己。
        她本该满足于只做情人的。但爱使人永不知足。爱情，也终于驱使她问出了那个锋利的问题：
        “在我之前，你爱过别人吗？”
        “嗯？哈哈……今天的问题比平时多呀~”砂金那撩人的气声如羽毛般轻拂过少女的耳道，若即若离地一直痒进心里，“‘没、有’——朋友，我这样回答，你可以相信我吗？”
        这是教科书般完美的应答。强烈的满足感登时振奋着少女的身体，入迷地在砂金的颈侧、胸口留下咬舐的罪证。砂金深谙Alpha们与生俱来的征服欲，他纵容着星用她的唇齿覆盖尚未消退的吻痕，搂了那颗灰毛的头颅，一遍遍轻喃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表白：
        “…我爱你，星…只爱过你…我是你的……”
        ——但不仅仅属于你。
6
        在他们的倒数第二次约会里，少女已经完全失去了强颜欢笑的力气。当砂金像平常一样笑着、将她揽进怀中时，那双金色的眼眸深深望着他，看得他的心都快碎了。
        “怎么觉得，你快要哭了呢。”他柔声哄着情人，像吻一朵玫瑰那样吻她，“今天这样难过，是见到我让你不开心了？”
        星偏过头躲开他的亲吻，双臂紧紧搂住这离别在即仍然云淡风轻的人。砂金在这个拥抱里痛得猛地一颤——出门前，他身上新鲜的伤口还在渗血，直到血液独有的铁锈味盖过了早已散去的雨水味道，城主的怒火才勉强平息。为了不错过约定的时间，砂金低顺地跪在那人脚边胡言乱语（“我一直是您的，只有您的信息素能留在我身上”“‘只能随便玩玩’——您不是也答应过？”）——对于一颗心早已飘向另一处的人来说，那些恭顺甚至讨好的谎言确实是胡言乱语。接着，对方前脚刚离开房间，他就从被自己捂热的地板上跃起，边仓促地拭着血迹，边忍痛换了衣服，抓起帽子冲出门去——
        砂金假装抬腕看表，手臂那处淤青从少女的压制解脱出来，好让他保持住那副悠闲随意的模样。他轻抬星的下巴，释放出甜丝丝的柔情蜜意：“时间还早，足够你把我灌满三回。不打算要我？”
        他们可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别说有缘终会重逢这种不着边际的话，以宇宙的浩瀚深远来看，彼此连墓碑都见不着才算正常。在星离开之前，就让她用她最喜欢的方式尽情享乐吧。砂金有些庆幸他里面没被伤到，只要控住场面别脱得一件不剩，不让星看到那些可怖的血痕，那么今天还是能保证给她不错的体验——
        随着思绪的延伸，砂金主动抚弄少女的手指，将手曲成暧昧的弧去包裹她，她喜欢暗藏心机的挑逗，他对自己有完全的信心。所以来占有他吧，趁这出爱情剧目落幕之前。
        星的手指在砂金的掌心里描摹，随后滑进他的指缝缱绻相握。对，就是这样，沉溺在他的信息素里吧，别去幻想未来，不存在的……
        “我不想做。”少女将前额抵在砂金肩头，低声说。
        砂金的身体微微一僵。
        “这就腻了？我还以为能多让你迷恋几天呢。”他强笑着去调侃情人。星的痛苦和悲伤曾是他最期待的情感，那是对方也同样陷入爱河的证明，但现在，这些反而成了他最不愿看到的东西。
        “让我多抱抱你吧，砂金。”

        浑厚的钟声从城市最中央的广场遥遥传来。他们在钟声里静静地拥抱着。
        日光攀过错落的建筑，跌落在两人身上。
        “跟我离开这里吧。”星突然坚定地说。她微微将砂金推开，好让他看到自己眼里的决心，“后天中午，我们在广场上见面——宇宙那么大，一定能找到办法！”
        星有意避开了“信息素”“标记”等字眼，那会让她想起砂金躺在别人身下的画面。事实上，卡芙卡并没有同意她的请求，从城主手中抢夺一名Omega这件事在星脑中还只是一个潦草的计划，实行起来简直难以预料会遭遇多少困难，但要她将砂金交还给另一个Alpha……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的事！星忐忑不安，紧盯着甜美的情人，只要他愿意跟自己走——
        可是，他为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他漂亮的眼睛里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忧虑，星澎湃的情绪被他如此安静地注视着，像一颗小石子跌入无光的深渊。这不是她期待的反应，难不成看她看得入了迷、压根没听到她说的话？
        “砂金——”少女不甘心地向砂金凑近。别自顾自地陷入什么幻想啊，好好看着你眼前的我——“……？”
        笼罩住她的视野的，却是砂金温暖的手掌。她眨眨眼，睫毛茫然地拂着砂金的手心。
        “朋友~放轻松些吧。”
        那轻快的、甘甜的声音像蜂蜜淌进耳中。
        “再激动人心的剧目也总有落幕的时候，不过你能那样说，我很高兴。你走之前，我们还能见一次面不是吗？让我为你准备一份礼物吧，就当是好好地告个别——”
        怀里的少女一下子激动起来，挣扎着要甩开他紧紧蒙住自己的手掌：“砂金？你不想跟我离开吗？我们确实开始得不太对劲，但你也知道我对你……”
        “嘘……”砂金敏捷地将星禁锢在臂弯里。
        侧脸轻蹭着星的头发，他再次轻声说出那句话。
        “……我说过的呀，尽情嘲笑我贪生怕死吧。”
7
        星黯然躺在床上，脑海中闪现的仍是砂金那诡异而美丽的眼睛。她第一次看见砂金的眼睛时，就觉得它们生来就为了蛊惑人心。没有高光的、罕见的、粉紫色的眼眸，像宝石一样美丽和冰冷，引人一步步踏进梦幻的泥沼……他赢了，现在她是爱他的！以自己的直觉来看，他一定也是同样，可是——
        那个自己执着地抓着砂金不放，又被对方温柔地抱住，耐心地哄着。
        【我也很爱你，朋友。可是我真的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不能呢？留在那个人身边能够使你幸福吗，假如你是幸福的，就不会故意输给我。还是事到如今才想起要对你的Alpha忠诚？那你为什么还想再见我一面？
        【星，下次见面时，跟我好好地告个别吧。】
        可恶……这和失恋有什么区别。
        星翻身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想起艾利欧的“剧本”。黑猫摇着尾巴说，星，这是一段你无法逃避的旅程。你将经历的可能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但它也会让你非常痛苦。看来剧本早已预言到她会心碎，经历痛苦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那一瞬间她突然充满了对剧本的愤怒，它永远都没头没尾，在谜底揭晓之前只会制造无尽的迷惘，为什么砂金一边说着“我爱你”一边莫名地退却了，这就是命运想要写进剧本的东西？少女一拳打进床头的软枕，拳头攥出了清晰的响声。
        “我不相信什么命运……”
        星微微仰头，金瞳渐渐恢复了一贯的锐利。她将双手叉在一起，坚实地彼此握着。
        “如果这是命运，那我就是击碎它的人！”

        “好啊，我跟你走。”
        砂金将太阳镜推到发间，神色轻松地回答。他今天身穿鲜艳的孔雀蓝衬衫，搭着米白色的西裤显得格外清爽明朗。说话间，刚被他含过的吸管递到了星的嘴边，凝着水珠的玻璃杯里盛着颜色缤纷的液体。
        “尝尝这个？很有层次感的，是新口味~”
        “……哈？”
        星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识地咬住吸管，狠狠吸了一口，气泡丰富的饮料猛然涌进口腔，没防备一下子呛咳起来。
        “小心啊。”砂金笑着起身，越过桌子替她拭去咳溅出的饮料。
        “你、你同意了？”星一把攥住他的手——成功来得太突然，大脑还来不及准备恰当的应答，只好选择宕机。她事先准备了太多说服砂金的话语，出门前还对着镜子演练了一番，却万万没想到砂金这一次会如此轻易地接受了她的计划。
        “为什么不同意呢？”砂金抽出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朋友，除了你，我再没有别的牵挂了。”
        少女惊喜地站了起来。
        “那我们——”
        “——我们该好好计划一下了。”砂金撑着头，又戴上了那副太阳镜。他很适合这样的装饰品，但美中不足的是它遮住了漂亮的眼睛，让星无法直接感受它们蕴含的情意，也算是一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吧。
        “我想，你们先离开这里，然后就按照你之前说的，到其他星球去寻找洗掉标记的方法。等你找到办法后，我再混进访客里离开。”
        这样的安排让星倍感意外，她歪歪头：“你不和我一起走？那样的话……”
        计划是有道理的，一旦离了他的Alpha，Omega的生命就陷入了倒计时当中，谁也不能笃定他们何时才能洗掉标记。只是那样的话，接下来的日子里，砂金还会依赖着那个人的信息素活下去——
        她过去抱住砂金。爱情附加的占有欲带来罪恶感。她没法想象砂金以后还会和他自己的Alpha做亲密的事情，但砂金本来就是别人的Omega，是她使砂金成为了叛徒。
        “我会很快就找到办法的，不让你和别人…”
        “别担心，朋友。”怀里的青年窃听了她的心声。他攀着星的肩，在她耳边柔声立誓。
        “今天起我只是你的Omega。我背叛了他，但我不会背叛你。”

        那时候，星还不明白这些话语背后的深意，只是隐约觉得那句“除了你，我再没有别的牵挂了”，不像是一句愉快的情话。很快，砂金的信息素就让她无法冷静地思考了。她边亲吻他，边以目光搜寻一个妥当的地点。砂金轻拍她的后背，指向隐匿在建筑物阴影下的那辆车。
        “你又买了新车？”两人难舍难分地移步到砂金的副驾。崭新的跑车像一块红宝石般耀眼。星回忆着砂金的水量，抢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之前挤出一丝理智，“弄湿了不好收拾吧……唔！”
        星被砂金猛地推入座椅。他以不由分说的气势跨坐到她身上，纤长的手指利落地解开衬衫衣扣。车门悄无声息地闭合，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现在这小小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人，交缠的信息素浓度不断攀升，是蜂蜜，也是冷雨，在车内无声流淌。星感觉自己的腰腹和大腿都被甘甜的雨水浇湿，连带着座椅也潮热一片，她抬手抚摸砂金热烫的脸庞，罪魁祸首犹在失神中断续地唤着她的名字。瓷白肌肤上未愈合的伤痕交错着，在她眼前晃动。星从离自己最近的那一道鞭痕吻起，直到砂金再度急促地喘息，寻到海中浮木般紧拥住她。
        “星、标记我吧……”砂金撩起汗湿的发尾，湿润的眼眸格外动人。那块发红的皮肤此刻被腺体撑起了小巧的弧度，是每个Alpha垂涎的圣地。
        星轻触他的后颈，那里的温度明显比旁处高出许多：“砂金？我没办法覆盖那个标记——”
        她的手蓦地被砂金按住，不得不继续覆在那儿，正引诱着她的声音已不复平常的清亮：“不要紧，把你的味道留下来……能留多久就留多久——”
        “……”
        仿佛恼火了星的犹疑，Omega忽然在她颈侧咬了一口，又顺从地趴在她肩头。
        “快一点……”
        再犹豫下去，她就不是Alpha了。星揽住砂金，调转了两人的位置，在对方的配合下顺畅地将人抵在一塌糊涂的座椅上。这不是砂金喜欢的姿势，每一次约会里，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看着你”。但现在他不仅主动俯下身，甚至配合着低头，好让星更方便啃咬自己。
        这一次终于不是简单的磨牙了。多少次星拥抱着砂金，本能渴求的就是有一天能够注进自己的信息素，把他变成“我的”。她贴着颈后薄薄一层皮肉吮了吮，随后郑重地咬了下去。
        呛人的烟草味抢先一步聚集到腺体周围，粗野地攻击着星的感官。她自己的信息素被无形的力量稀释着，如细雨飘落在烙铁上，转瞬就散了个干净。情敌留下的信息素深深扎根在砂金的身体里，如同一面傲慢的旗帜，张扬着这具躯壳的主权——一股强烈的决心在星的心中涌动：折断那混蛋的旗杆吧！让他看看谁才是得到那颗心的人！星在激切中对着腺体用力啃咬，两名素未谋面的Alpha以最原始的方式展开争斗，属于她的冷雨终于暂时压制住对方的信息素，开始缓缓渗进血肉。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吟骤然唤醒了星的理智——她险些深陷入这场以Omega为战场的对抗，让她忽视了砂金的感受。只有自己Alpha的信息素才会引发Omega的快感，而她这样的入侵者，只会让敏感的腺体拉响警报，以锐痛号令身体挣扎逃离。
        那，在自己狠命啃咬腺体、让两种信息素激烈搏杀时，在她身下颤抖着、却完全没有作出任何抵抗的砂金，究竟不发一言地忍下了多少疼痛……
        巨大的愧疚感呼啸着向星袭来。她从背后紧紧搂住砂金，摸到他用力攥住座椅边缘的手。砂金裸露着的掌心此刻尽是冷汗——哪怕是最亲密的时候，他也是那样从容自若，唯独此刻，那只手脆弱地颤抖着，无助地承受着信息素汹涌的冲击。
        “对不起！对不起！”少女心痛不已地放开红肿的腺体，连连抚着他的头发试图缓和那些痛苦，“是我太冲动了，我——”
        这方狭小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转眼间她已经被砂金揽在身前亲吻。星惊喜地发现，烟草的味道变得柔和了，甚至能从中隐约尝到熟悉的清新。沉浸在梦寐以求的蜜雨里，她探入Omega温暖的口腔，让信息素在其中绽开。砂金的信息素立刻热情地回应着，他的舌尖挑逗着星，像是在向她索求更多……
        一缕腥甜忽地落下，是…血？紧接着是浓郁的铁锈味，极迅速地在唇舌间堆积。少女一下子紧张起来，是我又伤到他了？她连忙放开砂金，眼前的一幕令她的脑子轰然炸响——刺目的鲜红正染在被她吮咬过的唇瓣上，她捧住砂金的脸，急切地寻找着出血点。砂金却很不愿与她分开似的，用带血的嘴唇抚过星的侧脸，又贴上她的嘴角不住舔舐。
        “是不是咬到你了？很疼吧？”星轻轻扳过他的脸，制止他肆意的亲吻。应该再温柔些的，这可是她的Omega啊…
        砂金艳丽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那深渊般的眸子像蕴藏着无尽的悲伤。他忽然强硬地按住星，灌下一个血淋淋的深吻，浓烈的血气击中的星的大脑，令她回忆起她那贫瘠的有关信息素的知识来——藏匿在暗处的信息素在发起反击，不惜让被标记的Omega流血也要阻止另一种信息素的侵占。砂金高超的吻技总能为彼此带来愉悦，但现在，他尝起来完全是掺着鲜血的糖浆。这已经不是诱人的味道，更像是噩梦的前奏。星不忍心再继续这样血腥的亲吻，她感觉到砂金极力压抑的颤抖，那不是因为欲念，而是由于疼痛。
        泛着雨水气息的信息素像锋利的刀片，割破被她碰触到的黏膜，血珠依照契约的规则从伤口涌出。想到砂金此刻的痛苦完全是由她带来的，星试图别过脸去结束这个吻。可是彼此的嘴唇刚刚分开片刻，砂金就再次迎上来，比刚才更热烈地吻她。
        血水灌进口中，又沿着嘴角溢出。星睁开眼，发现砂金也正在看着她。
        他近在咫尺的长睫在疼痛中抖颤着，灵巧的舌却不肯退让丝毫。
8
        砂金在这座城市的第一缕晨曦里疲惫不堪地醒来。混杂的信息素仍在他体内交战，沿着周身的血脉搅起一阵阵刺痛，令这漫长的一夜难以沉睡。心脏的跳动变得沉闷而疲乏，他撑着座椅勉强坐起，看到车内的血迹早已干涸，凝固成大片大片深色的污迹。
        ——她走了。
        浑浊的空气里，还残留着少女浅淡的信息素气味。昨夜他终究没舍得下车，躺在稀薄的冷雨里，回顾着与她相见的每一个细节。
        赌场，酒吧，咖啡厅；
        豪车，温泉，赛马场；
        游轮，剧院，观景台……
        无数次他们向彼此贴近，浮沉中每一寸肌肤都曾被她无比珍视地亲吻，想起她睁圆了眼睛要抢夺通讯器的率直模样又让他忍不住笑出声。真有勇气啊，星，对这座城市还一无所知，却信心十足、充满活力地声称“我一定会赢过你”……
        微笑的弧度牵动了嘴里破碎的伤口，砂金不禁皱眉，这时候的星应该已经整理好行李，准备出发了吧，她会一边赶往舶着众多星舰的港口，一边回味他的信息素吗？她是不是对他的谎言深信不疑，像离开他的时候那样，流露出依依不舍、却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可爱表情？……直到她用力地挥手告别，他都好好地保持了微笑吧？
        砂金眨眨酸涩的眼睛。逐渐从地平线剥离出来的太阳越来越刺眼，终于在眼角融化了。
        “‘洗掉标记的方法’？压根就不存在那种东西……”
        伴着引擎发出的巨大轰鸣声，血红的跑车冲出了苦涩的梦境。大地的阴影在飞速退却，新的一天到来了。

        新的一天到来了。这座城市的主人板着脸走进书房。从睁开眼起，左眼皮就跳个不停，令他烦躁不安。眼线报告说，他那众多情人中的一位又跑去厮混…哼，仗着自己有几分好运就肆意妄为的小子！幸好早早标记了他，只要他还想活命，就得求自己把信息素……
        想到这里，城主的心情稍微有所好转。但当他走近房间，身为Alpha敏锐的嗅觉瞬间令他脸色一冷——他一脚踹开虚掩的门，只见砂金独自站在房间里，像平时那样安静地等待着他。
        但这个混蛋小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城主脸色铁青，像见到了恶鬼一般死盯着砂金：除去第一次见到砂金那天，他还从未见过这青年如此狼狈的模样，淡金色的头发凌乱不堪、白净脸庞上尽是斑斑血迹、同样染血的揉皱的衬衫……最要命的是，那幽幽萦绕在砂金周围的、陌生的信息素——那是谁的味道！
        怒火熊熊燃起，将男人的愤怒的声音烧得沙哑：“你…！你竟敢——背叛…”
        魁梧的身躯逼近砂金，双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抬起，随时准备紧扼对方的脖颈。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走？…异想天开！没有我的信息素…你——”
        “不必劳烦了。”
        砂金悠扬的声音从容响起。
        他拨开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无光的眸子异常平静地回望着城主，随后是一个毫无热度的微笑。
        “我已经不再需要你的信息素了。”

        极短暂的沉默之后，男人在狂怒中爆发了。砂金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被失去理智的野兽撞倒在地。来不及挣扎起身，后脑就被对方一记重拳凿下，两耳顿时嗡嗡作响。不等他喘过气来，背部又接连遭了几拳。完全成熟的男性Alpha以绝对的体能优势压制住砂金，疯狂不计后果地蛮力发泄情绪，一股腥甜呛入口中，他模糊地看到地上浮起点点鲜红。
        那是他的血，如今已经含有星的信息素的血…
        Alpha的施虐忽然停下了。大手捏着鲜血淋漓的脸庞，迫使砂金转过头。砂金急促地喘咳着，视野被不规则的黑色阴影大块占据，他在最后一丝冷雨气味的抚慰下，用尽全力弯起嘴角——
        那是挑衅的笑容。

        烟草味的信息素海啸般涌进腺体，少女留下的信息素瞬间被冲刷殆尽。意识的丝线在剧痛下一根根断裂，有人在惨叫吗，是自己还是幻觉……视野在疯狂地晃动，在被攥着头发狠狠撞击吗……那人在暴怒中吼叫着什么，混入尖锐的耳鸣完全听不清楚……他一定察觉到了，星的味道…港口很快就会被包围搜查，追捕的讯号会响彻整座城市…哈哈，早在我迈进房间之前，她就已经离开了……带着一名赌徒、一个骗子的谎言，平安地离开。
        星，我赌你会活下来……
        被窗栏切削成碎片的阳光，斑驳地落在城主阴冷扭曲的脸上。躺在血泊里的Omega犹在轻微地抽搐。甜蜜的信息素气味消失了，只有死亡的腥气在房间里盘旋。
        城主高抬起穿着长靴的脚，像践踏一颗熟透的番茄般砸向那颗头颅。

        正午时分，本该人声鼎沸、满溢欢声笑语的中央广场，却沦为枪战的中心。起初，被围困的两人占据了上风，但敌人源源不绝地从四面八方袭来，她们渐渐陷入苦战。所幸还有雕像的庇护，勉强能喘息片刻。
        返回到广场那一刻，星就意识到，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她刚刚明白放砂金回到Alpha身边意味着什么，所以才会失了理智一样狂奔出港口……无论如何不能迁怒卡芙卡现在才告诉自己，谁能预料到她会鲁莽地标记砂金呢？况且，此时舍命陪着她回到这里的，不正是卡芙卡吗？
        星利落地填装着子弹，稳稳击倒潮水般涌来的敌人。她们已经无暇彼此交谈，全靠惊人的默契互相掩护着，不断尝试着突围。然而再怎样身手了得的人，也避不过这样无休无止的攻势。
        远远包围着她们的敌人，逐渐将猎网收紧了……
        余光里，数颗子弹自盲区冲破空气，直冲二人而来。
        “抱歉，卡芙卡，我不该把你卷进来——”
        千钧一发间，少女推开了同伴，独自迎向骤雨般的子弹。
9
        无梦的睡眠。
        思考不了任何事情，也记不起任何事情，只是……在果冻一般凝固着的世界里，“睡眠”。
        ……这种状态，是叫做「睡眠」没错吧？
        身体像浸泡在温水中一般舒缓，直到胸口突然一阵灼热，好像什么东西闯进了「心脏」的位置——
        星用力眨眨眼。眼前是冰冷的黑。她眯起眼，视线追寻着唯一能让她摆脱那片黑色的物体……一个女人。
        “卡芙…卡？”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久未开口的干涩和陌生。就像这被她自然地唤作“卡芙卡”的女人，似乎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能倾吐出的全部，也只是这个名字。
        卡芙卡对她微笑着。
        “听我说——”

「你的脑袋里现在一片混沌。你不清楚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儿、接下来要做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思考过去，也不用再怀疑自己。
接下来你会遇到很多危险，身处可怕的困境；但你也会遇到许多美妙的事情，你会拥有像家人那样的同伴，开始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冒险。
而在旅途的尽头，所有困扰你谜题都将会解开——」

        字字句句，如魔咒般回荡在脑海中。涟漪蔓延之处，泡沫一样翻涌上来的千情万绪都归于死寂。
        “我要去哪里…”
        “去星穹列车，去你命中注定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