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亮心里一直很清楚，靠小聪明和走歪道大抵是不能成什么事的。
只是他心里同他爸置着气，想以自己的路子来换来老头的刮目相看，可没等老头子对他有所改观，工作这边先出了问题。
赵小亮知道自己在业界的名声不怎么好，所以当公司搞卸磨杀驴那一套，一脚把他给蹬了的时候，他于悲愤中倒尝出点风水轮流转的自嘲来，人总是要吃了亏才知道自己的道行浅嘛。换工作早是家常便饭，他倒也想得通，爽快地给老总兼好友求成功打了个招呼，也不顾对方如何挽留，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就往广州飞。为什么是广州，大概是北京冬末的冷度依旧骇人，而广州已经煦暖如春了吧。
很重要的另有一点，广州离北京要多远有多远，家里人管不到他头上，这里谁也不认识他，他大可以另起炉灶，从头来过。
但此刻作为aba的新上任的市场总监坐在这间敞亮的办公室里，他不禁感慨，自己是想扎扎实实从头再来，不料还是靠着投机取巧坐在了这个高位，来路虽然不正，但是他向上的心是一如既往的。
事情说复杂也不复杂，全是一场机缘巧合。彼时他刚到广州，轻装上阵，薄西装外套拿在手里，走在广州的街头打量各色俊男靓女，任微风吹得人上头，他在CBD走了一圈，感受了一下广州的繁华，接着拐进一家咖啡店休息，就看见旁边的人垂头丧气，把一份简历扔在了垃圾桶里。他心思活泛，脑子转的很快，趁人不注意把简历捞起来仔细琢磨，简历上的人名校毕业，十年的工作经验，呆过的公司都称得上有名气，成功的案例也相当多，无论怎么看也是优秀的——至少比他赵小亮的履历好看了不知多少倍。他猜想这人是打算应聘市场营销一类的职位，而看样子是应聘失败了。
他将简历暗暗揣在怀里，就他所了解的招聘信息，这附近只有aba正在招市场总监，因此他就这样直奔aba大楼而去了。
他虽然胆子很大，但毕竟不是莽撞之人，他虽一时兴起，心里也是有三分把握的。这把握来源于那丢简历的人口里嘟囔的两句牢骚：
“什么狗屁五百强，面试跟儿戏似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赵小亮想。
他把西装外套重新穿好，一路混进面试的房间，面试官有三位，两男一女，中间那位他有些脸熟，猜想自己可能在新闻里见过，左边的女人则神情严肃，架子十足。
最右边的男人开口了：“你与简历上的照片不符，你好像不在我们的面试名单上。”
女面试官一听皱了眉头：“怎么有这种事？那这位先生，麻烦你出去。”
赵小亮撇撇嘴：“是保安帮我刷卡开的门，是你们的工作人员一路将我引到这个房间，我还想问贵公司要一个漂亮的解释，你们却不由分说要赶我走。”
此话一出，几个面试官面露诧异，女面试官连忙拿出了手机，似乎是想联系保安。
只有中间那位四十出头的男人气定神闲，既没动怒，也似乎不感意外，一脸温和地问：“听你口音，像是北方人？”
赵小亮朝他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实不相瞒，我是北京人。”
“北京人。”这位面试官似乎对他印象不错，微点了头道，“你有两分钟时间。”
女面试官面露诧异，似乎想要阻止，又忍住了。
“我叫赵小亮，各位可能听过我，也可能没听过，这不重要，我之前在北京有过许多成功营销的案例……”
最右边的男人打断道：“我听过你，赵小亮，但你的名声似乎不怎么好。”
赵小亮笑了笑：“是不太好，但是就结果来看，我的目的都达到了，小公司求生存博眼球，至于名声不名声，是无所谓的。我认为aba在市场营销这一块最大的问题，就是缩手缩脚，怕脏了手湿了鞋，步子小了嫌慢，想跑又怕摔了跟头，但是如今新技术领域，根本不存在共存共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朋友，只有敌人，而对付敌人，唯一的方法就是干掉他。我说的对吗？”
中间的面试官眼睛微微亮了，但他没有回答，却问道：“假如你口袋里只有沙漠和海洋，但客户只要水果，你会怎么做？”
赵小亮毫不犹豫道：“先跟客户要定金，再去贷款，等有了足够的资金，别说用沙漠和海洋种出水果，哪怕在月球上种出黄瓜也是没问题的，至少，咱们广告上可以这么说。”说完他狡黠一笑，颇为自得。
面试官却没给他期待的反应，事实上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只说：
“你的两分钟时间到了。”
赵小亮有些失落，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很高兴同大家度过了愉快的两分钟。”他起身离开了，经过垃圾桶时，先前那张简历，再度沦为废纸。

他离开以后，男人微微一笑：
“这个叫赵小亮的，还真有点儿意思啊。”
坐在他旁边的女面试官道：“于生，是我的话，根本不会给他说话的机会，你还给他两分钟。”
男人却道：“我们一直被束了手脚，我倒觉得，转变一下也未尝不可。”
叶昭君仔细地看着他，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动了把那个赵小亮招进来的念头。但是这也太过轻率了，于生一向不是冒进的人，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当晚赵小亮正要回酒店，却接到了求成功的电话。
“老求？”
“赶紧的！”老求的大嗓门传来，“来接我！”
“来接你？”
“我已经到广州了，快来机场接我，咱好好喝一杯！”
赵小亮惊讶不已，还想追问，那头电话却已经挂断了，于是他在路边拦了出租车就往机场奔，接到人以后，路边拐进一家餐馆，叫上好酒，这才顾得上问求成功怎么也跑到广州来了。
求成功悠悠几杯酒下了肚，闲扯几句，终于不卖关子了：“我来叫你回去。”
赵小亮也猜到是这茬，立刻回绝：“回什么去？我都被那帮老头子赶出来了。”
求成功神秘一笑：“不是叫你回原来那公司，我告诉你吧，我准备出来干了。”
赵小亮瞪大了眼：“不是吧？你要卖公司？明年就要上市了，你搁这时候犯的什么糊涂？”
求成功摇摇头：“你等着看吧，这次我准备搞点不一样的，你就说，跟不跟哥哥干？”
“你这是创业想拉我下水啊？坑兄弟呢？”
“我坑谁也不会坑你啊！小亮，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你也不想总被你爸说走些歪门邪道吧？回来跟我干，直接做高管，保证老爷子看得起你！”
赵小亮不乐意他提到他爸，嘴硬道：“什么歪门邪道？我跟你说，我今天去应聘了ABA的市场总监，那个大中华区的总裁听了我的话，眼睛直放光呢！”
求成功嘿嘿一笑，揶揄道：“人准是爱上你了呗！难不成是因为你胡诌口嗨？你这张嘴会忽悠是不错，骗骗小公司就得了，人家大中华区……”
赵小亮不服气，还要再驳，手机却响了，一串陌生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求成功凑了过来，继续打趣他：“谁呀，不会就是你口中的大总裁吧？深夜来电，莫不是对你有什么想法？”
“去你的。”赵小亮把他脑袋往旁边一推，接起电话来：“喂？”
“赵小亮吗？我是今天面试你的面试官之一，也是aba集团大中华区的首席执行官，于德伟。”
赵小亮立刻呆住了，他冲求成功挤眉弄眼着口型表示：“还真是他。”求成功也惊了，连忙把耳朵凑过来。
“于先生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已经睡了吗？”
“还没呢，请问什么事？”
“既然没睡，有没有空出来见我？”
赵小亮愣了愣道：“可以。”
挂了电话，求成功立刻表示不满：“不是，你这跟我喝着酒呢！”
赵小亮的神经莫名地兴奋起来：“我去去就回！你先喝着啊，这我酒店的门卡，你要另外再开一间也成，别等我了啊。”
广州虽然温暖，但夜风也有凉意，赵小亮走到于德伟旁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于德伟正望着江水出神，身边倒好了酒，但是没动。
“于总这大半夜的，出来觅食啊？”赵小亮开口道。
于德伟回过头来，看他脸上两酡微红：“喝了酒？”
“闲来无事，小酌了两杯。”
于德伟拿起一杯酒递过来：“不管你喝没喝，来了我这里，要喝我的酒。”
赵小亮接过酒来，却没喝：“原来于总叫我出来是陪喝酒。”
他的手伸出那台子，把酒朝涛涛江水一倒，一滴不剩。
“可惜酒我喝够了，再喝恐怕要躺着回去了，于总有事就直说，没事的话我就回去睡觉了。”
于德伟笑了：“你脾气还不小。”
“不敢不敢，在于总面前，我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但到底觉得自己有几分本事，还不到别人随便拿捏的地步。”赵小亮放下杯子，把剩下那杯递给于德伟，“于总叫我出来，肯定是为面试的事。”
于德伟接过来抿了一口：“你说的没错，事实上我很纠结。”他说着看向赵小亮的眼睛，成功捕捉到里面一闪而过的东西。
“你很纠结，我这样的人到底应不应该要，会不会德不配位，会不会把aba也搞臭？”
“小亮，你很聪明，也够果断，这是我所欣赏的，我的阻力来自于董事会的人，他们不同意我把你招进来做市场总监，为此我费了许多口舌。”
赵小亮暗想，真是只老狐狸，说得为争取他花了很大气力一样，不过是想笼络人心罢了，同时他心里暗喜，觉得事情应当有戏，否则于德伟不会专门把他叫出来。
于德伟重新倒了一杯酒递过来：“话说到这里，你也应该明白了，这酒，你喝，还是不喝？”
赵小亮拿着杯子，无数小心思在脑袋里冒着泡：“于总，这酒我很愿意喝，但我也可以不喝，因为我不缺酒喝。”他说着把酒杯拿起来对着灯光，半斜着脑袋看晃动的液体，“只取决于酒还是不好。”
于德伟看着他举起的那只手，手腕挂着个亮银镯子，也随那灯光晃人眼。
他一把把他的手给抓下来，差点又撒一杯酒，赵小亮吓了一跳，就听得于德伟道：“我知道你待价而沽，我也知道你在坐地起价，我现在给你一个数字，1开头的，你接受还是不接受？”
赵小亮试图缩手，却纹丝不动，若要强力挣脱，只怕这酒就撒完，戏也没得唱了。他连忙道：“于总怎么还急了呢？先松手，这不好看。”
他压低的声音带点沙，直往人耳朵里钻，细品之下竟有点腻人，说不清是求饶还是撒娇，于德伟心里打了个突儿，松了手道：“那你可以慢慢考虑，明天早上八点前给我答复。”
赵小亮苦笑，这哪里是“慢慢”考虑，分明是要他纠结到通宵啊！他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我先干了，以示敬意。”
于德伟再给他满上：“我看你先前一个人也没喝尽兴吧？我这儿好酒管够，不必客气。”
赵小亮咂摸出好酒的滋味了，又喝了两杯笑道：“于总这不是打算把我灌醉，然后我让我稀里糊涂把入职合同签了吧？醒来一看，哗，全是不平等条约！于总说的1打头的数字，原来是年薪十万！哈哈哈哈。”
于德伟看他说话已有醉意，却忍不住接话：“我堂堂大公司，还用得着这样把人坑进来吗？你初来乍到，想必也没有坐骑吧，到时候再给你配部车？”
“这饼真是又大又圆！”赵小亮确实醉了，竟然凑了过去像只狗一样嗅了嗅，“还香！只可惜是画的啊！”
于德伟被他这举动弄得哭笑不得：“你担心我只是口头上说说？好吧，等你明天见了合同，白纸黑字，我一定把这车给你加进去。”
赵小亮点点头：“谢谢于总，您真靠谱。”
“时候不早了，我叫人把你送回去？”
“不…不劳烦！”赵小亮摆摆手，“我打车回去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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