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你二十分钟的假期结束了，城西老化工厂后面职工家属楼，有新案子。”
吴邪也不管电话那头怎么骂，转头撂了，晚高峰将近，再晚点就会被车流塞在二环里当铁皮王八，他刚把结案卷宗撂下把手底下人散了，就又被一内线直接从队里call出来，亮着警灯从城东一路冲到城西，油门踩的快飞起来。
这地方属实难找，老城区道路规划像屎一样，充斥着死胡同和岔路口，走迷宫似的，吴邪开着他那三十万公里的牧马人跑了不知道多少段路，总算拐过最后一个弯，远远就看着警灯红蓝闪烁，那记者里三层外三层，长枪短炮，闪光灯噼里啪啦的响。
跟苍蝇闻见臭鸡蛋似的，吴邪心道，这么偏的地方都他妈能嗅过来。
深秋的黄昏来的早，他下车望去，晚霞已经从天边烧了起来，裹着楼群的剪影，血红的一片，像是谁谋杀了太阳。
这里是城市的最边缘，一切繁华喧嚣都与这无关，工厂的烟尘将所有悲欢喜乐蒙上一层灰色，却最贴近真实的人间。
推开怼到脸上的话筒，吴邪拉高警戒线钻进去，迎面就撞来俩特勤。
“小三爷。”
“小三爷。”
“辛苦辛苦，”吴邪笑着应了俩人招呼，一人散了根烟，又叼自己嘴里一根，“哎，在外面记得叫队长，要不叫你们吴局听去了可得完蛋。”
“这……”
“吴，吴队……”
吴邪瞧着俩人支支吾吾，眼神却都往自己身后飘。
我操，完蛋。
背后传来一声咳嗽，这俩人立马心领神会的飞了。
吴邪僵笑着转过去，还没来得及躲，这巴掌就落他后脑勺上来了，差点给他撂一跟头。
“你小子爬来的？”吴三省架着胳膊，显然是想来第二下。
“手忒黑了三叔，”吴邪赶忙捂着脑袋保持安全距离。“我开车又不是开飞机。”
“没空跟你扯淡，”吴三省没理他，“先见个人。”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
吴邪看过去，就见居民楼的石灰墙边立了个年轻的警员，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面孔白净瘦削，神色沉静，应该是警校的实习生，身上还规规矩矩的套着警服，正在那直勾勾的望天。
吴邪打量一番，有些犹豫，“这，用不着吧？我手底下不缺人。”
“少废话，知道我从姓金的手底下抢人费了多大劲吗？”吴三省一想起来就满脑门官司，“这小哥是块材料，给你带算是以后便宜你小子的。”
吴邪叹了口气，心中了然。
他三叔这么大的台子亲自跑过来，怎么会就只为了塞个刚毕业的小孩给自己。
想想自己，十年青春全奉献给刑侦事业，业绩尚可，警服上的肩章换了又换，平日里没有领导架子也不树敌，自认是个业界楷模。
可再完美的壁垒也挡不住流言蜚语，吴三省的侄子这个头衔永远是有心人企图中伤他的利刃，吴邪清楚，三叔是想让他在自己退休前多几个亲信，能在局里彻底的站稳脚跟。
用心良苦到这份上，吴邪也没有推拒的理由，只能过去领人。
“小同志好啊，”吴邪伸过右手去，“稻城刑侦分局队长吴邪。”
年轻的警员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吴邪那一脸笑容可掬，迟疑了一会，还是蜻蜓点水般的握了一下。
“张起灵。”
嚯，还挺拽，吴邪心道。
他手里的烟没抽两口，烧得就剩个烟屁股，看着吴三省坐着小黑车扬尘而去，自己屁股后面不明不白的多了个拖油瓶，一时心情复杂。
吴邪把烟蒂丢在地上，抬脚碾灭了。
得，案还得查不是。
案发现场在化工厂后的老式筒子楼里，一般住的都是厂里职工和家属，吴邪领着他很拽的新徒弟爬上狭窄的台阶，张起灵沉默的跟在他后面，楼道里杂物成山，搬家通下水的小广告花花绿绿的糊了满墙，一直上到顶楼，站岗的执勤帮他们拉开门，浓重的血腥味犹如一记重拳般直击面门，吴邪碰了碰鼻子，余光撇见张起灵竟然面色如常，不由得有些惊异。
当初他也还是个警校实习生的时候，第一次跟三叔跑现场，就是个轰动一时的藏尸案，具体的案情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去山上林场的路泥泞非常，警犬开始狂吠，他们砸开林场门卫板房简陋的钢板门的一瞬间，吴邪的胃立刻就抽搐起来。
整整七具尸体，在屋子的角落里垒成小山，一部分已经完全白骨化，其余高度腐败，尸液渗出形成的黄色尸腊中涌动着莹白的蛆虫，有几只掉在地上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中，仍在爬行。
剧烈的腐臭钻入鼻腔，舌根立刻开始发酸，吴邪的理智只允许他多跑了两步，随即蹲在地上开始狂吐，越吐越恶心，越恶心越吐，吐到最后肠子都几乎要给呕出来，吴三省乐着过来拍拍他的后背，给他瓶矿泉水。
“没事，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他确实习惯了，这么多年干下来，多惨烈多离奇的案子吴邪都见过，早就百毒不侵，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在刚掘出来的尸块边上吃午饭。
张起灵显然没他那么多的经历，却表现的如此淡然，吴邪拍拍他的肩膀。
“棒棒哒啊。”
不过转念一想，稻城警校每年毕业几百号人，全都挤破了头的想进外勤组，能被他三叔特意拎出来，肯定不简单。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往屋里走去。
小伙子有点叛逆啊，吴邪心道。
现场大概有四十平米左右，一室一厅一卫，装潢陈旧，物证科和法医队都在，都在忙忙碌碌的拍照取证，人一多，原本就不大的地方就更显得狭小。

吴邪走进卧室，就瞧见张起灵正在里面四处端详，不知道在看什么，屋里的家具非常简单，一张床，一个立式衣柜，还有个床头柜，顶楼的防水很差，泛黄的墙壁上布着星星点点的霉斑，床边的地上躺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身上赫然穿着九个血洞，面目狰狞，身下的大片血迹已经氧化发黑，还有一名女性仰面倒在床上，头发和衣物散乱，胸口插着一把长柄的水果刀，屋里有很明显的搏斗痕迹，衣柜的门撞掉了半扇，柜子上的花瓶砸在地上，玻璃碎片间躺着一支康乃馨，花瓣已经卷曲了。
吴邪啧了一声，喊道，“瞎子！”
就见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个戴墨镜的白大褂，手里还拿着仪器，靠着门框乐呵呵的打了声招呼，随后就注意到吴邪身后年轻的生面孔，惊奇了一下。
“可以啊吴队，两个小时不见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滚蛋，”吴邪笑骂道，“这我徒弟，新收的。”
他带上搜证的橡胶手套，“说正事。”
黑瞎子目光还挂在张起灵身上，抱着臂踱了过来，“初步检测，死亡时间在十八小时之前，肝温显示两名死者死亡时间相近，在十五分钟以内。死因都是利器戳刺致死，凶器你也看见了。”他指了指女尸胸口的长柄水果刀，“男的身上九处穿刺伤，均深七厘米，主要脏器戳了个遍。女的强点，”黑瞎子用手在胸口处点了一下，“心脏，一击毙命。”
“剩下的得拉回队里再看。”
“明显是仇杀啊，那男的都快被捅成筛子了。”吴邪跪在那翻床头柜的抽屉，掏出块还算看的过去的表，“门锁完好，屋里就这几样值钱的，一样没少。”
他抬头问黑瞎子，“凶器上有发现指纹吗？”
“有——”黑瞎子现在吴邪期待的目光中大喘气，“但都是死者的，凶手有可能带了手套。”
“得，把人拉回去吧，”吴邪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叫物证科该拿什么拿什么，我带人先去化工厂排查一下这个程丰的人际关系。”
吴邪冲黑瞎子扬了扬刚从床缝里扣出来的化工厂的工资单，就准备往出走。
他忽然听见一直保持沉默的张起灵说了些什么。
吴邪没有听清，问他。
“你说什么？”
“女儿，”张起灵重复道，语气很平静，“他们有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