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是位江周同好的约稿~很荣幸能为楷楷庆生
的同时还收到稿酬(←_←)
因此,作为一个取名废,决定挑战自我,第一次尝试了大小标题。
名词解释:乾元—Alpha;坤泽—Omega;中庸—Beta,发【】情期—雨露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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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立储争不断,三皇子出阁来
壹、 立后大典
今日无风、天朗气清,是个极好的日子。
周泽楷拾阶而上,身后是一众家眷和数车礼品。身侧不远也有其他朝见队伍徐徐而行,他们手捧版谒,毕恭毕敬地递给接见的宦官们,而后从旁侧的小阶梯进入,周泽楷倒不必,前来引路的也并非宦官,论资历、辈分都在他之上。
故而他行大礼,便见那人小跑过来搀起他:“殿下大可不必。”
“佟先生,您为师长,当之。”
眼前这人是佟林,崇贤馆学士,也是他的经学老师之一。
未想佟林对此摆手:“今日与师长无关,是立后的大喜日子,三皇子您才出阁,也是今日的主角之一呢。”
这句话周泽楷没推脱。前些日子他在崇文馆里温习,有一婢女款款而来,不由分说地将他塞入轿中,馆外等候多时的轿夫则一拥而上将他抬走了。
若不是此婢女他认识,不然这架势,他腰间别着的短剑就该出鞘了。
且说这轿子晃晃悠悠,终于停了下来,人还没完全出轿就被抱个满怀。
“吾儿是愈发俊俏了,来,转个圈让为娘瞧瞧。”
周泽楷乖顺地转了一圈,便见眼前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只戴了根素钗,身上也是简装,哪有皇妃的端庄模样。祖考在位时就屡屡有群臣告诫,也没见她听, 这“不配位”的太子妃之名便彻彻底底坐实,然夫妻感情甚好,倒同仇敌忾般抵住了众多非议,至父皇即位,本该母仪天下之人却轻装跑去江南游玩,以至册立皇后一事拖了数年。关于这件事,他的师友都没少抱怨,然嘴边的碎碎念断是传不到她耳中的。
况乎她根本不在意:“快进屋,今儿送来了不少布料,你且试试,到大典日子也能用得上,我都想好了,反正因我江山揽胜耽误了不少时日,再延个几日也无妨,到时候我正式由妃转后,你也正式出阁了。”
周泽楷无奈,面对这么个“离经叛道”的母后,倒也省却了劝说之类的口舌困扰,他顺从地走入殿中,看各色女婢捧着布料在他身上比划,而母亲坐镇中央,颇有沙场点兵之势。
也不难怪,她出生自将军世家,从高祖父起,宗族里名将辈出,自幼耳濡目染,深闺秀丽之气没有,纵横疆场的豪情倒给完完整整遗传下来,早年她跟随表哥征战西北,未将心思放在寻常家事里,长子便与之生分,如今人安定在宫中了,便似要把过往的缺憾都弥补般对着迟来的第二子疼爱有加。
她亲自配置僚属、制定课程,文武双手抓,而孩子亦争气地全能发展。如是骄子,她自满之余也有遗憾,但她生性豁达,这些年早就做好思想转变了。
“真不错,吾儿底子本就好,漂亮衣服再上身,准能迎个好女婿。”
周泽楷是坤泽这件事,除却母亲和最为亲近的舅舅便无人再知。如今母后随口一句,却使他惆怅起来。
这世间总有偏见,更何况他出生帝王家,便有更多身不由己。他不是没听见风声,父皇熬了近二十年才登上帝位,立后又延期,文臣爱操心的本性便将立储这事卷入风口浪尖。
而自古帝王,再不济也是个中庸。那些分化为坤泽的皇子们多是拿着封号在偏安一隅的封地里碌碌一生,伴读们也笑说自家哪个胞弟分化成了坤泽,自己少了个竞争对手之类的说辞。
每每这时候,周泽楷都忍不住抚上自己的后颈,暗自叹息。
也许是他陷入回忆太久了,佟林站得脚酸,只得出声提醒:“该觐见了。”
周泽楷恍然回神,赶忙作揖:“先生请。”
待他们赶到御书房,皇帝已启程去大典现场,便又风尘仆仆地追去。然中途被一路人马拦住,领头人见是周泽楷,便穿越车队来到他面前,亲昵地拍他肩膀,然又不压劲,周泽楷微微皱眉忍痛,身姿却不变,旁人便只当三皇子嫌恶亲近。
“三弟,好久不见,听闻你出阁了?”
“是。”
“还是这么冷淡,见到旅居在外的皇兄不多表示表示吗?”
他兀自用厚掌圈紧了周泽楷,眼睛却不看他,而是瞄着他腰间的短剑,颇有挑衅之意。
佟林在一旁战战兢兢,唯恐越王真做出狂越之举。
且说这越王,褒可言他骁勇善战,贬可说其生性凶悍,是当朝唯一的正一品妃子贵妃之子,与大皇子差不多年岁,都是皇帝自幼带在身边的爱子。与喜静的大皇子不同,他爱武,顽皮至极整条府街出名,便早早派去军营历练,如今镇守平襄一带,手握的军队实力未必最强,但必定是众藩军队里的最富,且数年间屡屡击退奚族的进犯,皇帝爱子心切,封赏有加,更是助他本性里的嚣张。
他本就看不惯大哥的文人秉性,自己也好歹低分飘过了出阁考试,也算得上“文武双全”,便有高人一等的气焰。如今参与这立后大典,自是怀着心思,又听闻那晚出的三弟在朝堂间声誉不错,和自己一样是个文武全才,又是个这嫡出身份,此番遇见了,自然要打探一番。
周泽楷始终沉默,脸上除却对二哥礼节上的尊重外皆是波澜不惊,倒叫挑衅者难猜,况且方明华逐渐走近,佟林暗自舒气的同时越王松开周泽楷,主动上前问好迎客。
一边是当宠王爷,一边是外戚重臣,却不是同路人,这招呼便半心半意。吕泊远终于逮着机会凑到周泽楷身边倾吐怨气:“越王此番回来怕是别有用心,你看他那高傲姿态,走起路来自带煞气,不知情的还以为他阎王爷讨命来呢。”
周泽楷轻瞥吕泊远,他便识趣地闭嘴,话不投机的方明华已和越王走完礼节,正想把亲外甥牵走,不远处又凑过来一大队人马。
驻外王爷的队列,架势自然不如居朝大皇子的浩大,佟林早逃到角落,方明华却没得退,端端正正地行大礼。
今日正式立后,其实也暗自挑拨了嫡、庶两皇子本就脆弱的关系。两人说是给出阁的三弟贺喜,却对周泽楷正眼不瞧,彼此互瞪不让呢。
而被冷落的三皇子也不恼,他似百无聊赖、事不关己地看着万里晴天,也不知他眼中所见,是否真就是一片碧空如洗。
貳、 立储之争
热闹的大典落幕,天垂星河,正殿里却灯火通明,白日未尽的上朝硬是再次补齐。
皇帝不太乐意,他其实不想上朝,趁着今日大喜去同皇后共度春宵不是良事一桩嘛,奈何群臣亦料到他的行踪,早早将他围堵,
“三皇子已出阁,”
“大皇子已成家立业,兼任的京郊府尹也有吏干。”
“三皇子天资聪颖,更受过大皇子未参与的武事,身强体壮。”
嫡出的立太子之争尚未止息,却有人火上添油:“越王今日亦出席,他的封地靠近奚族,却无战乱之扰,可见其能力。”
“越王确是能武,但谈不上善治,更何况他是贵妃所出,于册立国本的条件不足。”
“自先祖建国,西北素来不宁,仍需陛下有御驾出征之能以振奋军心,皇上,您忘了先皇……”
皇帝早撑着下巴、盯着金碧的悬梁发呆。这些话他听腻了,之前还有逼他早日立后的,如今立后事毕,便各个揪着其他事叨念不停,特别那方明华,小舅子又如何,确有能力任宰辅治国又如何,一天到晚就他的折子最多!
大抵是这样的抱怨让他突然不想去爱妻的寝宫,下了朝就往贵妃的住处奔,倒见二子也在,褪了白日的戎装,可那浑天而成的戾气减不掉,婢女们侍奉左右唯唯诺诺,见皇帝前来,竟是接连跪倒在地。
“你这混小子又做什么事了!”
越王见老爹来,礼数还得备着的,可后院的血腥味早飘到前厅,况乎他压根不相瞒。
“儿臣思母心切,未来得及通报便前来,而这些下人竟背后嚼耳根,说儿臣没有君王之相,也不会行君王之事。这般恶语,定有反心,儿臣不过率先肃清罢了。”
皇帝却对此连连叹息:“你这性子,哎,皇宫中不得见血的规矩都压不住你!”
“我又没做错。”
眼见父子又要争吵,刚换好衣服的贵妃肩纱都没来得及披便跑来劝,好生才把父子俩哄住。
而被皇帝怨念的方明华正穿过最是热闹的御花园,却不见他逗留赏景,那双眼看着远方,步伐却似行尸走肉,不知心想什么,竟让肢体与头脑生生剥离开来,皇后在亭子里瞧他这模样,不免偷笑。
“宫人本报说陛下退朝要来我这,结果半路改道去了贵妃那,别是你们又在朝堂上说了不中听的话吧。”
“忠言逆耳,阿姊这是埋怨我了?”
皇后大笑:“埋怨不至于,你们能谈的话题也就那几样,我脚指头都能猜到。不过我更好奇,白日楷楷遇着两哥没受什么委屈吧?栋儿呢,莫是又耍了文人脾性惹他二弟动武了?”
提起这景况方明华就头疼。剑拔弩张的会面在礼司的干预下暂且偃旗息鼓,可立后排座时皇子可得成列,周遭人低眉顺眼,对着两主子间的微妙气氛不敢言语,偏生三皇子沉闷惯了,此时也不看两哥,安静吃食,偶被大皇子用作转移话题的工具人也不恼,接过他递来的食物,一副你们继续、不关我事的态度。
方明华对此评价道:“倒也不算错,只是这般行事非上策,既不讨两皇兄开心,也多少落人口舌。”
“你要楷楷跟他俩斗心眼?可别难为他了。”皇后直接了当,“不掺和两派之争反倒明智,他虽非能言善辩,察颜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况乎刚出阁,没有经验,又无大派系靠着。不争,正常。”
方明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阿姊,你也不是省油的主,方家向着谁你会不知?”
皇后叹息:“那是你们,栋儿虽不会武,可也是我肚里滚出来的骨肉,况且他成今日这情况也是我之过。当年我远征西北,确实怠慢了栋儿的教育,如今倒想更补偿他些。”
“他已成家,秉性也日渐稳固,虽无大害,也无大用。楷楷才出阁,可培育的空间大,且论阁中学业也比栋儿优秀……”
皇后对这话题颇为不悦:“我就这两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你这亲舅舅倒先定好立场,顺便撺掇本家同你站队?”
方明华有一说一:“我也是为了家族基业考量,楷楷是哪儿看哪儿都好,只性征上可惜了。”
结果阿姊一点就炸:“坤泽怎么了?你也是个先从医后转仕之人,怎么还有这种偏见?我也是坤泽,照样能随军征战,也不见哥哥们嫌弃过我!”
“我若介意就不会支持他了,只是朝廷上下多少人盯着储君之位,你敌得过这万眼千耳百口的吗?”
皇后不语,沉默良久,幽幽扔下一句:“你长袖善舞,你来搞,我还是那句话,天性是压不住的,不如顺应。”
方明华一声叹息。
周泽楷是在他们面前开始分化的。
那本是寻常的一天,他下了朝便来谒见亲姐,十二岁的周泽楷已出落的愈发青年才俊,经、史自不用说,诗赋、书画亦有涉猎,而方家以武出身,阿姊便似要弥补在大皇子身上的遗憾般对周泽楷紧抓。
可本该在后院练剑的孩子规规矩矩地捧着剑进屋,细瞧也不见有伤,原想是孩童本性上来想偷懒了,可又觉不对,周泽楷看着斯斯文文,实际犟得狠,幼时习武都不肯放松,不至于大了反而学坏。
皇后自认没给他留反面教材,便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是今晚剑招遇着瓶颈,还是想同方舅舅说些话?”
方明华闻言立刻摆出一副如沐春风的长辈微笑,却在侄子的不正常的潮红脸色中僵住,周泽楷微微张口,只有一字:“热。”
熏炉里袅袅升腾的藏香本该是强烈的,它由草药、麝香与雪山神物落下的青团组成,燃烧时还隐约有种皮革味。可饶是这般浓重的味道都盖不住一股松木与檀香交织的木香,它们从一个少年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出,随着少年逐渐走进的步伐铺天盖地地袭来,叫两个成人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在孩子忍耐力十足,他只是蜷进母后怀中,未吭一声。
对雨露时期的疯狂见多识广的方明华赶忙说道:“得藏住。”
阿姊首肯:“不然他没法继续学武了。”
“……老姐,你重点歪了。”
參、 大婚之日
周泽楷对着书桌前的一摞摞画像无奈,手又不自觉摸到后颈。
刚分化那会儿烧的昏天黑地,方明华呵退所有御医亲自上阵,逐渐压下燥火后,他轻抚周泽楷的额头,说这封穴是不得已,也不知他身体会作何反应,更不晓他们这赌徒的行径能否柳暗花明。
好在预想中的排异并没出现,他正常的长大,完成学业,如今出阁了,一帮人等又开始为他谋划是去封地历练还是和大皇子一般在京郊任职涉【】政。
还有婚事,大臣名流纷纷献画册想攀点皇家富贵,可三皇子是什么,是不食人间烟花的奇葩!有人特地研究他的喜好、有人四处打探他的兴趣,可得到的都是摇头。这三皇子,凡事都做,天资聪颖一点即通,然又不见他真正痴迷什么。找不到破绽,自然无法投其所好,可愁煞了这群趋炎附势之徒,最后只得悻悻,广搜世间美人以图获恩。
可惜周泽楷对这些画像爱理不理,而帮他检阅的方明华挑挑拣拣亦不甚满意,全部淘汰完,再看向角落里正襟危坐却神游太虚的侄子,思忖片刻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贺武地处通西的贸易之路正中,是商贸周转的圣地,前几朝还对轮回国俯首称臣,如今多少攒了些资本,便自立门户,但又谨小慎微、不与大国发生摩擦,相安无事了多年。而今更为家大业大的轮回国来跟他们要人,贺武国王又是个典型的窝囊废、和事佬,赶忙受理,一番调查才知轮回指明的人选是自家十六王爷庶出的第三子江波涛,此人无论血脉还是政【】治属性都算不上档次,立刻拍板应允,即日启程。
江波涛才接过诏书就被塞入车队,莫名其妙地拆开圣旨才知自己被“卖”了。但既来之则安之,结果洗尘宴上方宰相的说辞全是含沙射影,哪个公主未嫁、哪个王爷未娶,绕来绕去绕不开三皇子周泽楷。
得了,敢情他不是来当质子的,江波涛自认措辞妥当地表明了自己乾元的身份,谁知方明华云淡风轻地回道:“我们当然知晓,找的就是你!”
方明华好歹当了多年文臣、帝王说客,对着江波涛更是主客分明不容置喙:“我们三皇子可谓风姿龙采、智勇兼备,朝中素赞他惊才风逸、武艺超群,唯有一点,不亲情爱,若寻了普通坤泽怕是误事。况且立储将至,可谓王室愁之,臣下忧之。”
江波涛乖巧懂事,当席跪拜:“我于贺武、诸盟国从无露面,愿以坤泽之身为三皇子事业增添小补。”
方明华甚是满意,觉得自己眼光卓绝,能挑中如此明事理的“外甥媳妇”。
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了,先是发文给贺武,也就走个形式罢了,贺武国王一目十行地看完,他又怎知江波涛具体性别,轮回都这么说了,哪会不批,顺便送去十来车当地特产与金银权做“嫁妆”。
皇帝更是见多了政治联姻,反正此人没有污点,与贺武结盟也多少有些价值,不至于来朝就冷落他,便把这婚事全权交由皇后打理。于是婚宴当晚,王府里张灯结彩、座无虚席、好不热闹。
可及入洞房了,门口戒备森严,反倒是饮了酒的三皇子先行入寝休息,他这顶着红布盖头的“新娘子”才跨入内院,吕护卫率先拦住他,一通搜身,而后放行;穿过天井,前堂的杜侍卫等候多时,捧着素衣监督他换下繁琐婚服,此衣是真两袖清风,薄、透之极,都能看见他内里质朴的汗衣了。
江波涛对此无奈:“我万不会对三皇子不利的!”
杜明一板一眼地回复:“程序而已,我们也信您不会暗藏武器欲图不轨的。”言罢右手前伸,指向中庭。
得了,这是层层闯关呢。
果不其然,中庭里吴启嗑着瓜子,热情招呼他坐到身旁。一杯热茶奉上,顺便解释说明:“清心静气用的,您大可放心。”
江波涛哭笑不得,就差没指天为誓:“三皇子无授意,别说寝殿,就是让江某席地睡在前院亦甘愿啊!”
吴启吐了口瓜子皮淡定说道:“万万不可,这婚礼天下的眼睛都在关注着呢,你不进屋,岂不是给他人落把柄。”
江波涛得令,将茶一饮而尽,缓缓推开后室门扉。
方明华气定神闲坐于堂中,偌大屏风将后头的寝室遮的严严实实,江波涛识相地坐在方宰辅身侧的下座,和他唱起了虚与委蛇的双簧:
“莫见外莫见外,我们已是一家人,不必拘谨,来来来小江,这里就座。”
“多谢舅父!给您上茶。”
“好好好,这大喜日子,舅父也高兴,且想和你多交流交流。”
“舅父直言便是。”
一通唠叨,几乎把所有事项都嘱托了遍,这才缓缓离开。
江波涛礼数完备送他出府,中庭的吴启、前堂的杜明、守门的吕泊远都一并随着方明华离去。于是偌大王府,除却基本护卫,其余仆众都回避去了,江波涛只得孤身一人来到寝室,隔着屏风说道:“偏室有褥,江某取来铺此就寝何如?”
周泽楷沉默良久后说道:“进来,莫落人口舌。”
江波涛便小心越过屏风停在帷幔前,周泽楷坐在床沿,幔帐层叠中隐约看见他蓬乱的头发,想来是在他“过关斩将蹉跎光阴”之际小憩了片刻。
周泽楷并无忌讳,招手让他进来,他便掀开帘幕立于床前,而周泽楷拍了拍床:“睡吧。”
“恕小人搀越,今只此一铺衾被,这避嫌……”
周泽楷原本已躺下,此时稍稍撑起身子看向他:“有需求?”
江波涛惊恐万状:“哪怕吞了熊心豹胆,小人也断不敢对殿下您出手啊!”
周泽楷便放心倒下,寂静的室内很快只剩他逐渐均匀的呼吸声,也没说要不要添置被褥,江波涛苦等许久,最后妥协般轻轻捻了点被角,周泽楷半睡半醒,感身旁有动静,迷迷糊糊调了个姿势,被子往他那一抻,便将两人都盖住了。
倒是一夜安眠。
肆、 新婚“夫妻”
天还未见光,就有人来敲门,咚咚咚的吵醒了江波涛,再看一旁的周泽楷,亦是睡眼惺忪、不满地看向门口。
从贺武一路舟车劳碌远行轮回,又紧随着方明华主办的好几场“鸿门宴”,再到这场盛大的婚礼结束,饶是做足了准备的江波涛也遮不住疲累,这会儿迷迷糊糊环顾四周,大概想起了昨晚的景况,再结合这敲门声,顿时吓得清醒:“糟,来验房了!”
他本就想好了一大套应对求欢之策,然事实是周泽楷也完全没那意思,自然免了麻烦,和衣而睡。今早有人敲门来了,这才想起。
要不跳窗出去赶紧逮只鸡回来?或者走割掌放血之流?
江波涛内心闪过了无数条“计策”,身体倒是完全僵在原地。
周泽楷呢?他听见了江波涛的嘀咕,又见他如此紧张,正掐着被角偷笑呢。
笑够了,这才起身替他解围:“无事。”
他径直开了门,捧着热水、早茶的女婢便鱼贯而入、熟练地服侍主人,最后进来的是个公公模样之人,他笑眯眯的脸像极了狐狸,来到床边略微踱步,复退到前厅等候。
江波涛的心思早已九转十八弯了,又见侍女捧来粉红的衣裳,顿时头疼。
“此衣是谁赠的?”
“回王妃,是府里自己备的。这几件则是方宰辅、皇后、大皇子……”
捧衣的婢女随着点名一个个有序地上前一步,稍加展示后又退回。等一排清点完,周泽楷那边早就洗漱好,此刻偏过头来,似乎在等他。江波涛也不好让他等,指了皇后赠与的朴素袍子换上,便同他出门。
前厅里,公公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正等他们出来呢。
“三皇子,奴婢来请王妃去宫中问安了。”
周泽楷颔首表示自己知道,而公公又挑刺:“王妃这身打扮,不似新婚大喜呀,昨夜功夫似乎也没见成效,不知……”
江波涛脸上赔笑,正想着如何回答呢,周泽楷倒抢先一步:“没做,衣乃母后赠。”
这么直白!江波涛是心惊肉跳,那公公倒平静,得了回答便俯身拜退,言说自己在府前的轿队等候二人。
江波涛在内心反复斟酌,是否要把不妥二字诉诸于口,周泽楷则未迟疑,直接迈门而出,见“夫人”待在原地未动,便出声提醒:“我们一起。”
“是!”江波涛立刻回应,快步跟上,到了门口,内心又开始打鼓。
只有一座大轿立在门前,公公早做好了请入轿的姿势,周泽楷没有迟疑,他只得快步跟上。
可尴尬啊,他一边预想入宫后的情景,一边还要观察周泽楷。而他的“夫君”大概是今早被叫起,确实困倦,此刻随着行进的摇晃已再度悠悠入眠,然轿中不稳,又时不时磕到轿体边沿给惊醒。
哎,都是男儿,昨晚又是睡一铺的兄弟,应是不存在忌讳了。
江波涛挪出空位,提出相帮的想法。周泽楷正揉着撞疼的额头呢,闻言立刻大大方方坐到他身旁,往他肩上一靠,很快沉睡。
这进宫的路忽然变得漫长,轿子晃悠悠,周泽楷的碎发也晃悠悠,扫在江波涛颈间,添了不少痒,而他的睫毛轻颤,也不见醒,不知落入了怎样的梦中。大抵不是快乐的梦,因他双唇抿紧,眉间微蹙,双手不安分地绞着自己的袖口,怎看都不似踏实的样。
江波涛便不敢动了,深怕惊了他难得的睡眠。
也是奇异,看着这睡颜,他只觉原本因入宫要面对的诸多烦躁事都烟消云散,反倒想起了小时候在贺武的十六王爷府,没有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的险恶,他捧着书在亭里瞎看,看不进就碾碎些饼投给脚下的鱼儿,清风拂面,安闲自在。
他想,自己还是幸运的,三皇子性善、未曾防备过他,没有预想中如履薄冰的质子人生,反而获得了可贵的安宁,或许有朝一日,还能有施展才干的天地?
如是的幻想太美好了,江波涛忍不住勾起嘴角,心中忽然期待进宫的路再长点也无妨,让他偷得浮生的闲暇,藉慰疲惫的身心。
可现实是忙碌的,轿子在宫门前的桥头便停了,入宫之路只能步行。周泽楷习以为常,他要去崇文阁继续学习,下午还要陪母后去十率府学习射猎,而江波涛由那位秦公公领着,先是拜了圣上,再把后宫大大小小的宫殿逛过去,出场人物太多,他都有些头昏脑涨。
终于来到皇后的居所,他们刚打开门,还未看见前院景象,就听马儿嘶鸣,倏然间有马蹄落在眼前,而马肚一览无余,紧随其后是高高在上的马蹄破空下坠,似是立刻要把人踩倒。
秦公公早已落荒而逃,被“抛下”的江波涛却不惧。他在贺武本就是个闲王爷,看书学习全靠自觉,游玩打猎倒不缺玩伴,围猎活动锻炼出的反应让他侧身闪过马蹄,眼尖地发现这马儿有配鞍。既然是家养的,性子再烈也会习惯人类。
心里有了底,便不急,他高举一只手跟着马儿的步调来到宽阔处,马则警戒地围着他绕圈,起初马蹄纷杂,后渐渐有了规律,警立的耳朵一只朝他一只朝外,江波涛便知躁动稍平了。于是他缓缓放下手臂,马头竟也和手臂一样缓缓垂下,最后成贴地状,绕圈依旧,然步态已见缓,不多时,它便伸出舌头舔舐鼻尖、开始行咀嚼动作。
这是马儿平静的征兆,江波涛当即靠近,扯过牵绳,不多时就将其制服。这般惊险过程其实不到一刻钟,宫内聚满了围观人,见他降服烈马,连连惊呼。
也是这时有位女子高声笑道:“你懂马?”
江波涛立刻朝声源处俯身长拜:“母后见笑,略有围观骑猎的经验罢了。”
皇后对此不置可否,江波涛倒是心里打鼓,普通的坤泽哪会这些啊,两国虽文化有别,也不至于差异至此。好在这话题就此打住,皇后扭头对身后的周泽楷说:“吾儿,这就是我说的好马,一会儿去校场了你就用这匹,我们来试试马球!刚巧好儿媳也在,一起?”
秦公公在一旁汗颜,可皇后点名的两人早已应允,于是当晚皇帝就收到了司礼监的投诉:皇后强携三皇子妃行校场玩马球,助长粗野风气!
皇帝把奏章轻轻丢给服侍一旁的皇后,便见她嗤之以鼻:
“我管教自家儿媳罢了,哪容他们碎嘴。”又对奏章最前的蝇头小字评论道,“你我初结夫妻时不也没立刻圆满嘛,他们这群人懂什么,瞎着急。”
皇帝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得皇后率真,搂着她安慰道:“我们那时遇战事,也是迫不得已,眼下家国安定,他们又名正言顺,尽早品尝欢愉也是好事。”
皇后似愤愤,又似娇嗔地捏他鼻子:“我不许!这儿媳,我没教好前容不得他带坏楷楷!”
王爷府中,哪怕在马球里处处谦让了,江波涛仍觉不妥,来回的踱步让坐在一旁的周泽楷心烦:“她知道。”
“嗯?”
“你是乾元。”
难怪送的新婚贺服里她和方宰相最素!
这次的交锋战,江波涛一败涂地。
第二章 越王欲谋乱,临受命建功勋
壹、 国本初册立,谋乱风声传
本该是春游的好时节,皇上却突害风寒,以至于所有活动都取消了,群臣纷纷上书说是国本未定惹来的祸端。
本就因病心神不宁,再看这些奏折更是心烦,皇帝干脆喊来文书滕圣旨,拟立嫡长子为太子。
“陛下,立储需与群臣告知,另要再封王、加赏,宣讲当天……”
“礼节都免了,朕病重无暇。”
如此敷衍的态度让下属犯了难。可不合礼数这四个字,面对皇帝怠政的背影,如何都说不出口。
“啊,还有。”皇帝突然转过身来。
贵妃的宗族里有几人被提了官,越王封地里又送来了几箱金银珍宝,刚出阁的三皇子被派去都城不远的商县任职,以及他新娶的王妃也被授予了太常寺博士之职。
这些变动都是皇帝的中和之策,大臣们心知肚明,国本既已册立,口诛笔伐自然改了方向。后宫则都在传三王妃的太常寺博士是皇后之意,因其是礼部闲职,也不求每日上朝办公,可这王妃殷勤的每日打卡,皇后亦派人都督他的情况。
便有风声:皇后不甚满意三王妃。
江波涛是知这风声的,也不介意,反以此为借口常邀礼部侍郎们一同游玩,或协理他们办公。起初官员们战战兢兢推脱不肯,后见皇后那头未有表态,江波涛又长袖善舞、热心快肠,一来二往间便熟络起来。
于是江波涛的交际慢慢爬出了礼部的宫台,似绕枝的藤瓜,蓬勃地向外延展开来。同时又行事恪谨。每有重大突破定向周泽楷汇报讨教。
如今晚,他报今日出游有东宫的金石木人在其中,说太子近来定了数柄好剑,要陈设于室,然他忙于东宫护卫府的订单,已是分身乏术了。
周泽楷还没回话呢,吕、杜、吴三人倒急了:“这是不祥之兆啊!他都被立为太子了,却这般加防!”
“嫁入”王府没多久,他就和周泽楷的这些亲信混得烂熟,自是不在意他们插话,反而顺着这思路说下去。
“他防的是越王,此番关乎越王的弹劾及监察命案定会影响其党羽势力,太子身边又满是宫邻金虎,就算哪天被那些人利益熏心的谗言给卷下台去也不奇怪。”
周泽楷看向江波涛,但那三人闻言热情高涨,你一言我一语的应和中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越王被弹劾是因西北附属国的使臣途径他封地却惨遭冷落,据说使团是在民间客栈借住一宿,城门刚开就被卫兵轰出城去,当地监察见状,立刻奏书一封交予使者带入皇都,人证与笔伐具足,皇帝自然震怒,本欲召执笔的监察进京问询,不想此人已被自己暴戾的二子先斩后奏了。
本就不喜这二皇子性格的朝臣纷纷“落井下石”。皇帝愁啊,更何况新进太子亦频繁来访,每每进门就噗通一声双膝砸地,哭诉自己这二弟有反心,恐会对他行不利之举。
他既骂太子的窝囊、又恨二子的野蛮。家事无法提到朝堂之上与诸臣探讨,只能劝退了太子,再召宗族与亲信讨论,思虑再三,决定以在权臣面前演一出父子、兄弟亲爱,进而压下外廷非议之由召二子回京,顺便拿走他兵权,安排个闲置好生看在身侧。
周泽楷便收到了父皇的命令,要他务必出席越王回朝时的朝会。又要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前装聋作哑,周泽楷只觉憋屈,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提了几成。
江波涛放下史书,听那剑锋破空如虎啸龙吟,而舞剑人眉头紧锁、嘴角下塌,眼随剑转却失焦失神、心不在焉。再看他随意压在一枚石子下的御素,心中了然,待他累了回亭,捧上一杯温茶,这才把自己的好奇道出。
“皇上怎么说?”
周泽楷将茶一饮而尽,返身取来递给他,江波涛早趁此续好茶,顺便挑了些他爱的瓜果放在碟上。
于是凉风习习中,一人以食欲泄愤,一人捧仙翰(*天子的书简)细读,谁也没说话,却频频交换无奈的眼神。
“你也别太生气,大抵这事成不了。”
周泽楷瞥了他一眼,神色是好奇多于责怪,江波涛便有底气继续说道:“越王应是不会回来的,他是性子不好,可脑袋正常,礼部对这使臣已是破格招待不至于成为外交问题,但监察一事确不占理,他在皇都势力薄弱,回来后不免遭文臣的狂轰滥炸,更何况上头还有太子,他们势不两立已是定局,越王如何敢肯定太子不会趁此诋毁、报复他?”
“父皇之请、天子之令。”
“借口路上耽搁,一走大半年,期间又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清。”
周泽楷没回话,他看着果盘却了无食欲,一声长叹后再度练剑去了。
事实也如江波涛分析那般,越王迟迟没有回信,而太子一派不断有人来王府游说周泽楷,实在烦闷,干脆借口自己不善政务需静心学习,举家搬往商县,临行前皇后特地出宫来访,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江波涛,好似要把他盯穿孔来。
江波涛无奈:“鄙人是乾元、是外族,但实则是名贱质、苟且偷生罢,皇后您无需如此防备。”
皇后亦直白:“谦辞免了,我也是怕你觊觎吾儿,图谋不轨。”
江波涛主动斟茶:“三皇子与我同是男儿,也无性别忌讳一说,况且他是我在轮回立身的唯一靠山,全心全力辅佐都来不及,何必自讨苦吃。”
这番坦白皇后受用,便放他去打点行李,待其身影消失在中厅,立刻闪到书房,周泽楷正在整理书籍,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劈头盖脸质问:“你不说自己的性别就算了,日常也不避他?!”
周泽楷一脸无辜,他观察下来的江波涛挺老实本分的,回避不仅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浪费精力,他一向嫌麻烦,也吃透母亲雷声大雨点小不会动真格的性子。事实也是,皇后难得见儿子,只不过是借故絮叨。
等江波涛带仆人来帮忙时已基本完成,皇后拍了拍手上的尘灰,又看了眼天色,笑说自己不留下了,而后一骑绝尘,连招呼都不打。
身经百战的侍卫见状拔腿紧跟,留下莫名其妙的小侍女听周泽楷解释道:“又出逃了。”这位皇后因江南游玩惹得立后延期的“佳话”流传甚广,小侍女了然,向二人行礼后努力提起裙摆朝皇后远去的方向追赶。
江波涛对此乐不可支:“也亏得皇后是奔放性子,不然和贵妃掐起来,局势就远没有如今单纯了。”
周泽楷点头同意,后知后觉自己这番行为不合适,再看身边并无家眷,江波涛已手捧明细开始清点搬家物资,便心照不宣当从未发生过。
抵达商县时已是满天星斗,本想相帮整理住所,却被仆众送去衙门里,待他整理了一捆最要紧的文书搬回府上时,却发现原本堆满物资的院落已焕然一新,书房更是整洁,小香炉、宵食盒、笔墨纸砚样样齐备,江波涛手掌枕头坐于偏榻,身形还算端正,可双眼紧闭,手上的书亦摇摇欲坠。
门侍才和他说江波涛如何指挥家眷井井有条地整理好了王府,一脸崇拜样,若见的他此刻酣睡的失态,怕要颠覆认知了吧。
也感念他辛苦,没去喊醒,况且天还燥热,断是不会着凉。他更好奇桌上的食盒,及打开,又不免笑这人心细的近乎恐怖了。层层食盒的最底只有一盘碟子,上头躺着的是一枚暖石,所以宵夜暖和,正是适口的温度。
他吃的舒爽,视线不免停在睡着的人上。初见他时其实忐忑,虽说信任方明华的眼光,但终归是他国质子,会不会接受不了身份的落差而自暴自弃,或是贪恋权贵使他卷入斗争,以及那乾元的身份,若在相处中暴露了性别,是否就此招致祸端?
都说三皇子性情冷漠,不近人情,其实他都懂,藏匿自己只是他应对权利争斗的方式,然而藏久了,化为习惯,不免惹上风言风语。他庆幸江波涛没有听信官场上的谗言,而是选择相信与他实际相处的本人。
何其幸运,能遇见如此合适伙伴。因此白粥入喉都觉清甜可口。
周泽楷不争,在商县是岁月静好,可太子等不了。越王回信说允诺,可期限将临仍是消息全无,他不免悔恨自己当初不听东宫臣子意见,没有安插眼线,此刻焦心热中,又偏逢那不得体的母后再度出宫游玩,后宫事务落到贵妃手上,便觉自己是被处处针对。
狠劲在心头憋久了,难免形于色,以至于觐见父亲时被简单提了句,他便如芒在背,以为是贵妃又猛吹耳边风。实在气不过,便喊来后宫里相熟的男丁组织马球,顺便邀请贵妃观战。
百无聊赖的后宫生活有了调剂,哪怕邀约人是太子,贵妃也有恃无恐,她带着大堆仆众与侍卫来到马球场,却见旁侧突然冲出一匹疯马,巨大的铁蹄高扬在她眼前。从未见过这般场面的她跌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连逃这个想法都丧失殆尽。
好在一声尖笛响,马儿短暂错愕时被涌上的马翁拿下,贵妃是死里逃生,正激烈喘着,耳边却听见太子队列里此起彼伏的嘲笑声,挂着虚伪笑容的太子前来搀扶她,却被她一掌挥开,马球不看了,她直奔皇帝用于理事的大殿。
消失的越王再度有消息了,可这消息带来的是满朝惶恐。他这一路行进,四处征收粮草兵卒,最后集结在皇城不远的岐州,贵妃受辱一事成了他最好的借口,说这太子德不配位,自己只是履行身为儿臣的职责。
谁人看都像造反。听了风声的皇后迅速回朝,却找不到自己那惹事的大儿子,反倒对上了沾沾自得的贵妃。
这满城风雨早就传到周泽楷耳中了。方家武将多是他武学的老师,均想把他拉进自己的军团一起征战沙场。皇后和贵妃的后宫之争虽从未爆发,但各自的儿子是彻底撕破脸面,连带着背后的宗族势力一齐卷入纷争,而皇帝被夹在中间最是头疼。
周泽楷并没有回应说客的请求,他知自己无论应答与否,在旁人眼中都是对这场纷争表了态。故而慎重,送走武将,立刻跑到屏风后,江波涛一字不落地听完他们的谈话,此刻也是眉头深锁。
支走仆役,静坐无言良久,江波涛才郑重问道:“小周,对这件事,你的第一想法究竟是什么?”
方明华急匆匆赶到商县要和周泽楷商讨越王一事,而桌上的晚膳还未撤去,江波涛亦在场,便犹豫。
周泽楷倒不避讳,招呼舅舅坐下,亲自看茶,第一句话就是给江波涛开脱:“他知道,无妨。”
方明华不似周泽楷豁达,况且官场周旋久了,本能地带着疑心,虽顺着周泽楷之意坐下开始交谈,然话不敢说尽,周泽楷也不开口表态,交谈自是不甚畅快。
江波涛是人精一枚,见状主动请他留宿。上好的熏香进炉,青烟蒸腾;名贵的茶叶入壶,齿颊清甜。周泽楷也喜这香,练完剑,还带着汗就进屋,接过江波涛递来的茶一口闷了,这才舒快的寻水盆打理,神清气爽后才见方明华盯着自己,顿觉心虚回避。
“小周来,坐坐坐,你是家主,逃什么呀。”
也不知是他表情太笑面虎,还是这么日子相处让周泽楷放松了警惕,总之他选择坐到江波涛身旁,而江波涛自觉让出位置,顺便看茶。
“该战。”也许是为了转移方明华的火力,周泽楷直接吐出这两字。
这番表态使谈话有了主题,江波涛也不是让谈话冷场的主,一谈至深夜,方江两人就内外局势分析的热火朝天,周泽楷却已点头如啄米,又一次因用力的垂头惊醒,干脆主动告退。
方明华没再挽留,继续同江波涛说完未尽的话题,再抬眼看向寝室时,层叠帷幔里周泽楷一动不动,已然酣睡,语气不由带了宠爱:“我姑且信你,不是因这好香好茶,而是你的不避讳。”
若有异心,正主在场,断是不会如此推心置腹交谈机密,况乎他再怎么胳膊肘儿往里拐,也不至于把侄子当三岁稚儿,周泽楷对江波涛放松,他是爱屋及乌。
这些不用说江波涛都懂,他边添茶边问了个核心问题:“谁去打?”
讨逆之军由谁领,朝中武将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担这吃力不讨好的高职,群臣讨论了一整天都没结果,以至于晚上该入寝了,皇帝还在念叨,皇后一脚踹他下床:“那些外姓将军不肯领命效忠,你就从亲戚里挑呗。”
皇帝叹气:“是有臣子提议让王爷们领军,可都是娇生惯养的,哪是二子的对手啊。”
“栋儿跟你身边不会武不会兵,确实不合适。但楷楷呢,正好放他去历练啊!我家再多派点人给他当下手,抛开成败不谈,伦理上至少不会叫人嚼了口舌。”
皇帝看着她,避重就轻地吐槽:“你就不怕贵妃明早来拍你宫门?”
“来啊,我光明磊落,怕她作甚!”
对她性子心知肚明,皇帝决定迂回:“楷楷新婚,正是甜蜜的时候,叫小两口分开也不好。”
皇后则语出惊人:“一起去呗,楷楷的王妃又不是什么深闺花瓶的小伙子。”
貳、 勇破千人阵,和平入城去
走出京郊,江波涛便忍不住感慨皇后的大胆了。
“真乃巾帼,敢直接上朝堂而非垂帘,又能压得住议论之声让你出战,还让我随军。”
夸的是自己的母亲,周泽楷也觉得骄傲,所以他咧开嘴笑的甜,兼之首次出征的兴奋遮不住,又不敢在诸前辈面前表现明显,便悄悄将马往江波涛那靠,想借他挡些视线。
结果两人本平常的互动被人捕捉去,当晚休息时就被喊去偏虎帐。明明主帅是周泽楷,却虚心听着这位战场老手的教诲,江波涛更是态度谦卑,毕竟这番训话是出于好心,怕他们误了战事,况且此人论辈分是要喊声舅公的。
终于行至岐州附近,方将军本想驻兵圣佛寺,却难得被周泽楷否决——他要多花一天绕到至梁家窑驻扎。
圣佛寺依大湖而建,梁家窑却只靠底湖的一条分支,敌人要攻打他们只能绕湖,便更有机可趁。将军笃信自己的选择,却不想周泽楷拉着江波涛和他辩道。
“我们欲占地形,敌人何尝不是。两者都傍水,底湖支流绵延连通横、雍二水,圣佛寺湖只是岐山之泉汇成的死湖。况且圣佛寺人丁比之梁家窑旺,若要起兵征粮定会率先蔓延到寺内。”
“你懂兵?”方将军怒视江波涛,却见他不卑不亢地回答,“贺武小国,但占西北商道之利,偶与邻国摩擦,又兼国小,处在深闺亦能听闻战事喧嚣。”
将军冷哼当他扯淡,周泽楷便提议明日亲率轻骑先去踩点,主帅的面子总要给的,还未到寺前,就见旁村里已有许多僧侣,再问,皆是逃难而来,顺便埋怨前几天就有军官来问,今儿又来,莫不是此地要成三军混战?
这回再看江波涛眼神便不同了,他则大方承认前几日的踩点是周主帅的意思,他只是代为转达罢。将军不理这说辞,而是感慨:“你真会带兵,好事!”
驻扎地确定下来,全军正做攻城准备呢,就传来与岐州战略位置相当的利、蒲两州也有兵起应和越王的消息。既然已探明越王并不在岐州,守城的兵马也不过千余,便主动申请将万余人的小队分给周泽楷,自己则领兵往那更接近皇都的蒲州赶去。
周泽楷首肯,将军便连夜奔走,随周泽楷而来的吕杜吴三人就此长舒一气,那将军总觉他们会带坏周泽楷,常常压制他们,此刻无了束缚,纷纷来诉苦。江波涛忍俊不禁,见周泽楷也是捂着脸偷笑,气氛和乐,吴启完全无心地说道:“前几日不是说帐外有鬼祟之徒嘛,他刚走就抓到了,你们说巧不巧?”
他本意是调侃那方将军,江周两人却立刻收敛笑容:“抓到了?带我们看看。”
那人被囚于吴启侧帐,长得膀大腰圆不似军人,此刻被五花大绑,再看白日审他之人谦恭地带着首领来,唯恐自己要受酷刑,赶忙挣扎起来。吴启一脚踩住他身子,吕泊远则拿起鞭子开始冷笑,被布团紧塞的口中便冒出凄惨的呜咽,下令扯出布团,他立即慌张开口:
“小人隶属孙都尉,此番就是应他命令来刺探皇军规模的!小人是被逼无奈,在军营里纯属讨口饭吃,小人并无二心……”
后面涕泗横流、含糊不清的托词吕泊远懒得听,他扭头看向江波涛,便见他沉思片刻后问道:“除却你,还有几名探子?都来刺探规模,还是各自领命?”
“回大人,是各自领命。此番派出三人,我探军制规模、黄麻子探粮草后勤,还有一人是附近的农夫,主要去踩地形,并不在营里。”
“才三人?”吕泊远本以为有一小队,听这数字,不免失笑,“他这么看不起我们?”
江波涛不然:“我倒想见见这孙都尉,我们没按他预想扎营,第一时间不是派兵来袭反而搞取情报,是个人才。你,多和我说说这孙都尉是何许人也?”
探子口中的孙都尉,全名孙翔,是越王手下的一名悍将,从军年数不算久,但屡立大功,原驻在偏远的罗乌一带抵御外族,此番进岐州也是越王临时任命。至于其他情报他也不知,毕竟接触这位没几天,但为求保命自是口无遮拦供:孙翔此刻不在城内,他与自己的护卫队往东驰援巫权,以缓和蒲州方面的压力。
周泽楷不敢笃定是真是假,回了虎帐,江波涛帮他做了决断:“兵贵神速。”
他们便每日派人去城下叫嚣,果真不见孙都尉出场,反倒是岐州土著的将士、此时是孙翔军的千夫长受不住嘲讽,执意要战,还真调动了城内大部分士卒。
双方于岐州与梁家窑之间的广袤农田上会军。岐州方面顾忌讨逆军的装备精良,远远擂鼓叫嚣却不肯上前。而讨逆军呢?他们也不信任首次上战场的周泽楷治军之能,各怀心思下军阵也有些涣散。
他也和江波涛谈过此事,江波涛则回:“这事无法短时间逆转,不过从军者,与科考文人无异,都是谋求一个糊口与上位之路,只要我们主动打出战机,他们自会觅着战功的味道尾随而来的。”
便见周泽楷深呼吸后举弓,周遭的目光仍是嘲弄多之,毕竟他们从未见这番距离下还能射中敌军之人。
然羽箭破空而去,竟直直插入千夫长的脑门,他摔下马去一命呜呼,连带着手中的军旗倾倒在地沾满尘灰。众将一下群龙无首,再见皇军勇猛地发动冲锋,顿时乌泱泱散去。
可惜本该乘胜追击的脚步止于岐州城外三里,孙翔不知何时回来了,此刻领着炮兵对他们狂轰滥炸,边炸边骂:“这群废物!老子走前都说只守不攻了!”
然而他并没有对这群废物施以惩罚,而是派去将功补过修筑濠河、加固城墙,至于剩余士卒按原令守着城门,任凭吕泊远每天喊破嗓子都无动于衷。
江波涛也随着吕泊远来城门前观察了数日,得出结论:他不想打。这可有趣了,将士受军令,却在此关头率性而为,也不知是他不愿卷入皇家纷争,还是顾忌其他路的战局想给自己稳妥的保全之机。而城墙上的士卒,似是被那直取千夫长性命之箭吓破了胆,平素巡逻都持盾牌遮面。
于是他找上周泽楷,献出自己的计策。向来信任他的周泽楷难得皱眉否认,但江波涛据理力争,互相犟了几天,还是周泽楷妥协了,他问能不能大体遵循,但换个人选。江波涛摇头道其他人无法肩此重任,可真要江波涛孤身一人进城,太赌。
他说不清自己的不舍因何而来,或许是爱才、或许是念及他们和美的相处,总之不愿接受会就此失去江波涛的可能,只好再做工作,但也多少察觉了他的心思,言语间便带着嘚瑟,被周泽楷嗔睨,最后还是熬不过他的舌绽莲花,点头应允了。
于是一枚箭高高飞越城头,竟引起城墙战士惊慌失措的逃窜,孙翔恨铁不成钢,自己上前取信,见了内容后却狐疑。
他守城,也在观察敌军,发现每日来的都是那几队,怕是其军心也不稳,便想拖到他们内讧,可这来信着实大胆,说他们会派一人肉身入城,愿和孙都尉清谈,若应允,还请将箭掰断尾羽送回。
孙翔干脆席地而坐,开始思考应对之法,也就在这时信使来报,原来他回防岐州后,巫权不久被破,蒲州是岌岌可危。若大军汇合,小小岐州又能撑多久呢,孙翔也不信岐州土著守军能奋勇抗敌,奈何此番调动太急,他的部队留驻罗乌并未随他南下,断是赶不及来驰援,况且边境态势在他心中远比内斗更重要,也不动调员的心思。
等回信实在枯燥,吕泊远连打哈欠,却也知战场瞬息万变不敢怠慢,便只将视线游移查看城墙的防备情况。也就是这时,身边有人惊呼,视野登时就被盾牌罩住。
好家伙,这孙翔不讲武德!他不是送回,而是掰断尾部后射向小队。只听蹬——的一声,箭矢插进木质盾牌中,竟叫人拔不出来。吕泊远忍不住叹服,照理失了尾羽的弓箭会威力大减,可孙翔又将它变成强击,心里便痒痒,在想若不是各自为主,定约他酣战一回。
第二日,孙翔如约将城门洞开,周泽楷也率军停在孙翔指定的地点,果真有一人从讨逆军中走出,先是骑马来到城门前,在守军防备的眼神中淡定下马,将马儿留在桥头,自己徐徐前行。
城中将士莫不敢动,谁也摸不准这个白衣抱琴入城来之人究竟是何目的。况且他步履坚定、果敢自信,一人的气势就将城中守军悉数压下,孙翔甲胄俱全的立在主街上迎他,见那人确实无佩剑,对他也主动行礼。
莫非他就是那传闻中的讨逆军主帅、当朝三皇子?若是如此更不能杀,孙翔只得请他入府,也许是自持武力,真按照他要求的呵退左右,单独会谈。
城外的周泽楷颇为焦躁,城门仍开着,可双方都屏息凝神,似这战事会一触即发。他只得先安抚躁动的吕杜吴,再让他们缓和将士气氛。他知是自己的情绪带动了队伍,可要他做到不关心也是断不可能的。
又是信使,见城门数里外竟是阵列的讨逆军,当即吓傻呆愣在原地,杜明只身一人就将他擒拿回军,城墙上的士兵自是躁动,可又见他们并未伤害信使,只是取了信筒看完消息,便将他推回城中。
蒲州主将、副将均已战死,破城只是时间问题,孙翔仰头看天花板,再看身旁的江波涛,片刻后咂舌,干脆随他一同出城迎接大军。
蒲州被破、岐州和平收编,便传来越王往西北潜逃的消息。
周泽楷是在衙门里寻到江波涛的,他从文库里掏出了县志和图册,仔细研读该地的地形地貌与风土人情。见他来也无惊,反倒甚喜:
“文治武功,皆有空间。”
他铺开版图,东北不远的州县便有一处奚族驻地;又捧出一叠稿纸,取了最整洁一张,是他粗略校对后汇总的衙门收支。
周泽楷亦笑了,他来寻江波涛,正是为了这俩事。
參、 平乱兼安固,捷报及千里
孙翔本以为自己是叛军中的翘楚,定会被碾进朝堂的黑暗中不得翻身,谁知这三皇子并不按常理出牌,请他来衙门喝茶,就真的是喝茶,糕点下肚好几个了,也不见他开口说话。
这可太憋屈了,孙翔内心是抓耳挠腮,又不好表现出来,唯恐招来祸端,便拿新一轮的米糕出气,竹签被他当枪耍,糕点是软靶,早被戳的千疮百孔。周泽楷也瞧见了米糕的惨状,仍不语,反倒叫孙翔脊背发凉。
他是想做什么?以沉默展现自己的威压,好叫他屈服?开什么玩笑!虽然自己跟错了主,可也是堂堂正正的一好汉,行得端做得正、不愧于人,不畏于天,要叫他屈从于权势,痴心妄想!
孙翔打好了腹稿,就差骂出口的勇气了。也是这时,江波涛姗姗来迟,第一句话便不似外人:“小周久等了,资料比我想象中更多。”
周泽楷勾起笑容,一双眼瞬间放出光亮,叫一旁的孙翔目瞪口呆。
这人不是军师吗?怎么感觉他们的氛围不对呀?
容不得他细想,江波涛已经在他身旁落座,茶都没喝直奔主题:“这些文书都是你呈给越王的?”
厚厚一叠,有他花重金搞来的谍报、也有他实地考察或刺探性进攻得出的结论。而孙翔直言不讳:“这些都过时了,越王一门心思想篡位后都不理这些,我也没必要再做这种工作。”
江波涛点头:“当然, 我也翻出了你对京城警备、太子军队的报告。别怕,我们不是来问罪的,相反,我们特别欣赏你这能力,就问你有没有兴趣继续对抗奚族,保家卫国?”
“这是我天职所在!偏偏去搞什么皇位斗争,我也憋屈啊!怎么,你们不杀,反要收买我?”
江波涛大笑:“不是收买,是敬重!你有能耐为国效力,我们只是顺时而动,希望笼络你这命世之才而已。”
江波涛夸得他热血沸腾,可也叫孙翔隐隐觉得自己是羊入虎口,然不容他多想,江波涛的招徕攻势未停。
“刺探夷狄的兵,我们送你,但你就此入我们麾下,要同我们奉陪到底的!”
孙翔最不惧就是这般豪气的对赌,他拍案而起:“谁怕谁啊,我顶天立地、言而有信!”
三皇子并未在岐州久留,他将岐州军收编大队后 便一路北上,正逐步清理越王的残余势力。
然前脚刚走,后脚孙翔就逃了,他带着小股亲信人马往东北去,似是要投靠奚族。城中官员一看有这么个替罪羊,赶紧跑到府衙拜见留守岐州的白衣军师。
江波涛不紧不慢喝了口茶:“国本初立,自是动荡,越王素来残暴,叛逆也情有可原。可说来也巧,三皇子刚攻下原州,前线正是军备吃紧的时候,怎么账上那么多粮草军械如今却压根找不着呢,莫不是孙翔之流彻夜携其潜逃?”
不懂事的官员应和江波涛的话,脑瓜灵的早就缄口不语。显然一名孙翔在这军师眼里不够本,已开始清算政【】务了。
至于周泽楷得胜回城时,江波涛早将贪腐清剿,只可惜变卖给北方草原的粮食收不回来,只能对着收缴的赃物摇头叹息。
“很好了。”周泽楷是知江波涛有本事,但不知他能如此快速理出岐州烂账,江波涛则笑,“因你前线战况好,他们贪生怕死,才让我狐假虎威了。”
周泽楷不理会他的抖机灵,将糕点塞入他口中堵住这张嘴,这才直抒胸臆:“你很厉害的。”
而越王逃至边境时,西北属国对这个跋扈王爷是积怨已久,于是联合起来将他生擒,派重兵押送。
皇帝得知此消息不知该喜该悲,早一步得知消息的周泽楷更是愁。
他愁在西北属国虽派了联兵将越王押回,可联军心不齐,半道奚族杀出,想抢夺越王,混乱之下越王竟再度逃脱,联军则被奚族大败急撤回国。得胜志满的奚族军队便占了这条官道,对周围展开地毯式的烧杀劫掠,一时哀鸿遍野。
北上防备奚族的孙翔也是偶见这拨军队从大军中分流而出,向着中原方向行去。稍加思虑后,他将善情报的将士留下,其余兵卒皆随他跟踪这拨小队,远见他们和联军起了冲突,又眼尖瞧见混乱中有一单骑朝不远的山林疾驰而去,便派了一小队骑兵去追,就这么巧合地抓到了逃脱的越王。
见是孙翔,越王反倒踌躇,有风声他是从岐州逃出来的,可心高气傲的他此时依旧意气风发,怎么都不似逃兵该有的模样。念及自己是他上司,便试着使唤,谁知这小子一句将在外军令不受把他打发了。
他有心与这支奚军作战,便驻军夏绥,毗邻被占据的官道,越王在居所都隐约听见了外头的兵戈之声,坐立不安想再往他处撤,可居所被士兵层层把守,孙翔则对他压根不理,每日不是练兵就是查看路况。
而他现在的尴尬处境没空陪孙翔打仗!本借自己王爷地位让士兵放行,谁知守卫连正眼都不瞧他。哪受过这委屈啊,越王脾气上来,竟赤手空拳和守卫扭打起来。
周泽楷来时就是这番景象,和越王扭打的偏是江波涛安插进孙翔军的原前锋队正。此人忠厚老实,见自己正主来了,更是有劲。好一出野蛮却激奋的斗殴,众将士看热闹都不及,自是无人上前阻拦,直到周泽楷扑入斗场,勉强将两人拉开,这才纷纷回神。
见是周泽楷,越王瞬间颓尔。他孤身一人,怎敌他率的讨逆军,况且他来的悄无声息,必是孙翔早已归顺。
“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越王大字瘫在地面,反倒像个赖皮的孩童。周泽楷赶紧请他起来,劝他进屋,人还没坐定,便有探子高声来报:“前去探查的孙都尉和奚族遇上了!”
战事要紧,周泽楷飞奔而出,身后尾随着众将,一时间小院里又只剩原本的守卫和越王面面相觑。
好在紧接着又有几人轻装来访,越王只觉得领头的人面生得很,便毫不掩饰地打量他,照理说这种富有攻击性的视线是极易引人不快的,而那人不卑不亢地承下,向他拜万福。
他被困于此地,难得有人还把他当王爷,自是暗喜,便卸了些许的防备,主动坐下。
“在下江波涛见过越王,按礼数其实该称您一声皇兄。”越王轻轻挑眉,他未曾出席的三弟婚礼,如今才知三弟媳妇儿竟是坤泽男子。
他的表情玩味,江波涛仍不介意,主动请茶后继续说道:“您与奚族交战多年,最是熟知他们的打法,若您肯将功补过,皇帝惜子,万不会对您过多惩处的。”
“你是外族,又是王妃身份,随他上战场便罢了,怎还替他打算起利弊来?”
“王妃也好、坤泽也罢,在此之前,我还是一名男儿,既已入赘轮回,自是言行计从、祸福共之。”
“少道貌岸然的了!”越王大抵是想到自己逆谋的名声,见他这副正派言论,当即怒起,又在左右拔剑的恫吓下堪堪收拳,可指尖仍带劲屈起,掌面青筋毕现。
江波涛却平静饮茶:“我也只是代为传话,接受与否全凭越王心情,毕竟是兄弟一场,他也不是做绝的性子。”
被囚于夏绥小院已让他闹心,而江波涛又搬出周泽楷来,素来高傲的他怎容这手下败将般的憋屈,当即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意料之中的情景,江波涛饮尽茶水起身离去,本想观望下战场,却见他们已率兵徐徐归来。
今儿这遭遇战双方都恐有伏不敢用力,几波小对冲互探了兵力后便是长久的对峙,加之双方支援的兵力几乎前后脚地赶来,并未使局势产生多少变化。
在这官道通地,若起冲突,便是硬碰硬的较量,吃力不讨好,便在阵前约法三章、徐徐后撤。然回营的板凳都没坐热,前锋就来报:敌人全面撤退了!
奚族善打游击,若放弃官道这临时据点退入草原深处,那是他们的地盘,要想歼灭这支小队便如天方夜谭。孙翔赶紧冲出去点兵,却被江波涛一把拉住。
“别急啊小孙,你来,我们一同谋划个好计策。”
皇帝到底心软,来岐州的队列是好马好车,这押送越王倒像接驾般了,江波涛从接风洗尘、安顿、送客都打点周全,这才得空来看文书。
一是圣旨,言明越王封地由三皇子暂代。二是战报,说孙都尉已逼近朔县,而三皇子率领的讨逆军沿夏绥北上,横穿沙漠迂回至丰胜两州间与越王残部发生交战。
一切如计划般。
孙翔跟奚族打交道多年,对附近地形熟悉,而江波涛善察人心,断定吃了甜头的奚族部队不会这么快就退回本营,定会在某处埋伏,伺机再战一场。夏绥小院里,他们讨论到深夜,最后由周泽楷一锤定音。
正是草原冬季,大片枯草一眼望去是无穷无尽的惨白,朔风里仍带着割肤的寒气,皮甲胄持兵械的队列再往山头一伫,更显肃杀。
不远处的平原里是奚族摆开的方阵,他们确如江波涛所说没有折返本营,被熟悉地形的孙翔看破埋伏处,吃了记奇袭,哪怕兵力仍多于孙翔也不敢冒进了,而探退路的先锋队又传来急报,沙漠里的还有一支伏兵拦截,是被两面夹击,便避无可避地摆开阵势要决一死战了。
本就是彪悍的民族,驻守沙漠的那支竟被他们的先锋小队捆住阵脚无法驰援,主力又气势高昂欲图杀出生路,饶是孙翔这支亦勇猛精良,也陷入了苦战。
浴血的都尉不免暗骂,莫非自己被那俩人给坑了?心头不满,但不至于怠战,勉强维持住己方阵型,正心力憔悴时,忽见敌军右翼的小山包顶冒出了小股骑兵,轮回的军旗迎风招展,而英勇的骑兵们沿着山头疾驰而下,生生冲散了奚族侧边的阵型。
奚族长官忙派兵力去补缺口,却是亡羊补牢,孙翔一声长啸,领着见援军后士气高涨的士卒把前线也撕裂出一道口来,便见奚族纷纷丢盔弃甲往东北逃窜,兵败如山倒,最终在沙漠与吕泊远率领的沙漠驻军汇合,将这支部队全歼。
大捷!
众人不顾铠甲膈人,看见便抱成一团。
孙翔这才有闲心反刍战局,他本以为周泽楷还指挥着沙漠驻军,未想他竟带轻骑躲开了奚族的游击部队来到主战场,就这神来一笔,铸就了胜利!
于是他突如其来的热烈拥抱让周泽楷恍惚,他想起决议招安孙翔的那晚,江波涛和他躺在床上时说的话:“一个纯正的人臣,是不会仅仅忠于哪个皇帝,他们有理想、有担当,心中所守护的是国土山河。”
“所以你放心用,孙翔是个好苗子,他和我不一样,我是他国质子,又同你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们的命运是捆绑在一块的,而他未来是能成就江山大业,是对周家有益之人。”
周泽楷在被子下摸到江波涛的手,轻轻握上,反被他抓得更紧。江波涛知是安慰,便有心调笑:“我同你说过,同方宰相反复提过,或许未来也要费大量口舌再解释这事,但我觉得无妨。我这么努力,确实是为给自己争取一条质子之外的生路,所以我很庆幸遇见的是你,我是真觉得,我们能成就彼此。”
说这话时,江波涛亦慢慢转动身子,直至两人四目相对,看对方的眼中都像是装了洪荒宇宙,里头星点纵横,无声说着壮志豪情、热血澎湃、以及伯牙子期命定知己的欢喜。
周泽楷忽的生出渴望,他想早点回到岐州,想知道江波涛在这段时日是如何度过,想了解他会如何评价此次大捷,想和他交流日后的打算,关于奚族、关于皇兄、关于遥远未来的各种可能。
大捷后的军队趁胜又清理了小股残余,这才返程,江波涛却似洞察了军队行程,远远就见他站在洞开的城门前迎接。
他们在岐州驻守了近三个月,此间屡破奚族,而后转战定河,叫奚族首领闻风丧胆,在本该猫冬的季节带着族人狼狈地撤到草原深处。其余弱小的草原部族见此态势,纷纷归顺,一时间属地大增,纳贡的牛羊留在当地造福农耕、孝敬的珠宝钱财连同大捷的文书送往皇城。
皇帝大喜,便对文书里的其他要求一一应允。
孙翔成了此番越王动乱中没重罚的独苗,只卸了他平襄守将及都尉的名号,左迁队正,并到周泽楷的府兵中。而得知消息的孙翔一脸平静,简单收拾好行囊,随着任期将满的周泽楷返回皇城。
倒不是经此一役他脾气见长,而是江波涛早与他言明,此番官职看似贬,实则是升,他进了皇城,成为嫡出王爷的直系军,论前途要比他在地方王麾下当个都尉更光明。
“那你呢,为何不给自己也求个高官?”孙翔反问道。
江波涛笑得高深莫测,叫孙翔头皮发麻,以为他又要长篇大论一番,未想他看向领头的周泽楷,言简意赅:“丈夫处世,遇恩主,足矣。”
第三章 同室操戈乱,东宫主新更替
壹、 皇兄邀宴暗藏杀机
越王被贬为庶人,其生母贵妃因此降级、背后势力从此低走,照理说后宫是皇后独大,子嗣地位无可动摇,可人的危机感与嫉妒心永无止境。
太子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那个沉默寡言的亲生弟弟怎生就能如此顺遂,他早时跟在还是王爷身份的父皇身边接触政务,期间努力积攒资源与人脉,又兼着大哥身份的恩泽爬到如今地位,而周泽楷出阁还未满期年就已是大功两件——武平叛变、力退奚族;文治则封地安邦、诸多部族率兵归王。朝堂内外是众口交赞,那偏心的舅舅方明华更是不时帮助他在商县的政务,若去母后那诉苦,又要被一套套不争之理给洗脑。
故而不安稳。倒不如说他生来便不安稳,还是王爷之子时就常被同龄的二弟折辱,又见他去军营、掌军权、获封地,平步青云,更生妒忌;加冠后正式涉【】政,生母却在远地交战,身边是虎视眈眈的贵妃,他看惯了脸色,如今立为储君,便是再不想回到那般凄苦的生活。
母后不是没提点过他,说他心里总想事,放不开,小他这么多年的弟弟基底薄弱又不似越王凶狠的秉性,自幼饱经儒学熏陶,断不会做出格之举。
他面上许诺自己并无异想,实则仍在思量,奈何周泽楷低调沉稳,没有能让人攻击的丑事。
太子长叹,惹得妃子不满:“你怕他做什么?论字辈不如你,论政绩也没你多,况且他娶的是个外族坤泽无依无靠,我家可是方氏之后的第二大家,在中央与地方任职者众多,而母后的方家呢,武将出身,也就方宰辅最有文治,但他是你们亲舅舅,哪怕偏心三弟也不敢明面上和你杠。”
太子妃的一席话没能打消他的顾虑,反倒让他的思维更加发散:对啊,二弟囿于国内最终失败,可三弟媳是外族,没准笼络了境外势力……
东宫宾客亦急,三皇子的“不近人情”早有耳闻,便从未进入他们的权利图中,如今却是来势汹汹“威胁”了太子,让他们如何坐得住。
有人谗言:此前惊扰贵妃的那匹疯马被处决,连带着其马翁遭灾,现已疯魔在狱中,不如以庆贺之名邀三皇子入宫,又于当晚放出马翁为席间的刺客顶罪。
他被那绘声绘色的描述说动心了,哪管什么损招阴招,当即拍案。
使者便匆匆来到商县传达了太子之意,那人告退后,周泽楷扭头去找江波涛,绣口一张,直奔主题:“怎么去?”
他没问去不去,显然已理清情况。皇兄邀宴怎能不去,于情于理都不合,而江波涛在使者来时已皱眉,此时盯着请帖,手指无意识敲击,沉思良久后冲门外喊道:
“吴启,去把小孙找来。”
庆功宴饮,照理该带名将功臣,可周泽楷的人马都被安排到偏殿,只有王妃与几位近身侍卫准许入场,与之鲜明对比的,是太子东宫的文官倒列坐不少,杜明愤愤,况且这排位也不合礼数,江波涛贵为王妃却不靠着夫君,近身侍卫更是安排到了门前的位置,与主座的周泽楷相去甚远。
江波涛理了理簪子,按住有些躁动的杜明说静观其变。
周泽楷也看见他的动作,返身替他整理,便听太子调侃他们恩爱。周泽楷笑答:“此宴隆重,该之。”
这柄簪子是江波涛来轮回后跟周泽楷请示的第一件饰品,一直封存在木盒里,今晚却要为兄弟相争而开封,不免扼腕。周泽楷看他摇头可惜的模样也不好受,便主动拉他坐下,为他缠发。
江波涛错愕,手悬于空中半晌,又缓缓放下。
旁人若见了得直呼亲密。一人端坐镜前,一人贴身而站为其绾发,期间有说有笑,好不欢快。
事实是周泽楷惊异:“好重。”
“铸铁的芯,外头镀层薄金。簪子小,若不在重量上做文章,是抵不住寻常武器的。”
周泽楷又想起江波涛申请打这柄簪子时的说辞:“嫁了王爷,自是要寻思如何自保,无法佩剑,挽个簪子总无碍嘛。”
他这般适应力,也不知是真豁达,还是太能忍。成亲这么久,除却没做夫妻之实,其余的家长里短可是一样不落地招呼在江波涛身上,他也没有乾元不该做这种事的成见,尽善尽美地完成,周泽楷才能将最好的精力投入到疆场与政务上。
思及此,忍不住偏头去看江波涛所在,却见杜明激动地站起来大呼:“危险!”
原本助兴的剑,随着愈发激烈的鼓点飞舞,最后直直朝三皇子刺去。
貳、 太子出逃胁降城北
驻守在北门外的孙翔正百无聊赖跟手下玩牌呢,忽见杜明飞奔而来,当即拿起靠在肩上的枪,兴致勃勃:“要护驾了?”
“不不不,太子逃了。”
这一剑来势汹汹,让远离周泽楷的近身侍卫们大呼小叫,在他们眼中,此剑疾如闪电,避之恐不及,可周泽楷自小从方家武将的棍棒里滚出来,这一剑,太弱。
武将下手,是战场的你死我活,哪管什么江湖义气,而此人是比武出身,向来点到为止,靠近他时已本能地收势,周泽楷趁此掀翻桌案,击退他靠近的步伐,坐姿未变,只是手腕重甩,将手里的木筷掷出,纤长的木筷猛击那人喉头,刺击之势便因其短暂窒息的后倒而消失,那人武学算的精湛,很快稳住姿态再度袭来,然而就在那短暂的失误见,三王妃已从慌乱逃窜的人群中挤出,挡在了丈夫身前。
万千青丝滑落,明明是拔簪,却隐约有宝剑出鞘的铮鏦,他架住了下劈的剑势,再以另一手猛推持簪的手腕,便将那凶剑弹开,行凶者错愕,而簪上的流苏叮当作响,已御风刺来。
武人慌忙格挡拆招,却是陷入了缠斗,这簪在他手中似柄短剑,流苏是剑穗,刺、点、崩、击、挑等剑势是信手拈来、叫人惊叹。
大家被这番景象惊的目瞪口呆,三皇妃会武这事实在意料之外!
唯有周泽楷淡定,他缓缓起身,一步步朝他的胞兄走去。不涉武的太子见事态有变,早被吓破了胆子,抖如筛糠,偏生周泽楷走得慢,每一踏步的声响都似阿鼻地狱的叫唤蹿进他耳中,最后竟真败给自己的幻想,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逃到屏风后、又狼狈翻窗而出。
而本该是受害者的三皇子威风凛凛立在主座前,轻轻抬手,早听闻异动的护卫队便如潮涌至,将未能逃走的刺客与东宫余党当场缉拿。
护驾变讨逆,孙翔举着火把纵身上马,立刻奔向东门,身后的将士赶忙追随,每人手持的火把拉出一条火龙,自北门鱼贯而出,照亮了原本寂冷的宫墙。
嫉恶如仇的母后闻知此事,沉默良久后叹息。
“小孙那孩子我也喜,颇有你表舅之风,当年他在西北战场夺回夏州,又乘胜追击破外蕃国时比他大不了多少,若这次有功,你派他去奚、羌之地,定能助你开疆拓土。”
这段褒扬孙翔并不知晓,他嫌步兵慢,点了几十个骑兵为前锋就正式开始追击,很快把那毫无章法的太子围在了京郊的一处营地中。
此地是太子私营,养着从东宫分出来的数千府兵。照理说几千对几十,他们还有营地补给,大有优势。可眼下却是龟缩不出,孙翔派人去营前叫唤也装聋作哑。
“孬种,若是我早杀出来了,没准还能换得逃走的时机,他这一缩,就真的是缩头乌龟束手就擒了。诶!那边那个,你是百夫长吧,等你兵来,快点给我守住后山的粮道,哪怕是一个小虫子都不能放它进营,干得好有功,周泽楷自然有赏!”
众人是知孙领队的脾气,也晓三皇子向来赏罚分明又大方。故对这言语里尖锐的部分置若罔闻,挑出需干活的地方行动起来。
围营也只持续了二十来天,不懂兵的太子便受不住了,肉袒出降,迅速被囚在皇城偏殿中,每日能做的也只是看窗外的孙翔衔着草叶捧个兵书消磨时光,视线再往外,便是层层叠叠披甲胄的将士,持长枪长戟、腰间还别着剑,目不斜视地站着岗,防他出院。
另一厢的江波涛忙的焦头烂额。
皇家连出两门争权夺利的丑事,便又人质疑起周泽楷品行,东宫之位的继任者变的扑朔迷离,便有怀异心的藩王被这混乱局势搅动,纷纷躁动起来。
然而尚未崛起就被武将们扑灭。军队是看实力的地方,越王一役,周泽楷已让手下的众将臣服,况且当朝宰辅与诸多大将军都是他宗族,责无旁贷地同他站队,文官阵列也有趣,礼部、兵部与吏部的大部分人支持,理由却不是三皇子在商县治理有功,而是江波涛兢兢业业,皇子妃有如此治国觉悟,更何况其夫君乎。
周泽楷也知道江波涛近来为给他赚取名声四处奔波,许多宫人见他,都谄媚的说他好福气,本人有龙姿,夫人亦巾帼。思至此,又习惯性抚上后颈,便见江波涛拧了热毛巾走过来。
“你也早点休息,常看你这动作,是颈间有旧疾吧。”
周泽楷无法回应他的细致体贴,只默默接过敷在颈后,丝丝热度渗进肌肤,倒也抚慰了近日接连应付社交的操劳。
參、 新立国本君临天下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皇帝日夜对着奏章长叹,皇后伴在一侧,见夫君如是,再怎么巾帼之气富盈,她也是为后为母之人,更是愁苦。
“这事终归不义,为天下不容。降为偏王,去些远离中央的封地吧。我旧时曾居凉州数年,与当地乡绅熟识,将栋儿委与他们……”
皇帝气得拍案:“他自幼娇生惯养的,能习惯那边的肃杀吗?”
皇后则急哭:“那能怎样?你要把他贬成庶人流放江湖吗?”
三皇子府里倒太平,谁也没提太子一事。江波涛挑了挑烛灯,确实不多了,这才放下笔来伸个懒腰,又见周泽楷面前摆剑,却在神游太虚。
便坐到他身后,亲昵地将下巴抵他肩上:“在想皇兄的事?”
周泽楷回过神来,反将重量靠在他身上,郁郁点头。
“你也不必自责,迷信说是命,理性来讲也是必然,我在礼部听过不少传闻,他幼时波折,自然内心对权力有渴望,他想要改命,只可惜不是改变未来,而是弥补过去。而你顺遂,自是无法、也无需想象他内心的阴暗。”
“顺遂吗?”周泽楷喃喃道。少时日日被母后与方明华耳提面命,要他注意性别之嫌,如今有了家事,便不怕性别败露。却也因此生出别样的烦恼,这烦恼叫他心头空落落的,又不知如何纾解。
江波涛好奇的嗯了声,却没等到周泽楷的回答,既然不想说,便继续大皇子这个话题。
“他本依仗着太子妃出身的陇东势力,加之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不急不争,继承是顺理成章。只是本性所致,失败也无可厚非,可惜了支持他的陇东集团,怕是要人人自危、内里动乱了。”
江波涛说这话时略有神游意,周泽楷敏锐地问何事发生,被戳破了心思,便不遮掩:“其实他逃至京郊当晚,太子妃就来找我了。”
论出身、地位、背后势力,太子妃样样比他强,平素里自持一股大家的傲,对江波涛的邀约常常视而不见,如今情况急转直下,刚进门便跪倒,连呼他弟媳,急不择言里全是恳请他为太子求情之语。
江波涛将她扶起,却不知这女子哪来的力气,膝盖像是粘在地面上般,尖锐的指甲掐进他手臂,是慌不择路下的不控力道;一张姣好的面容梨花带雨,却是言辞凿凿地将他看作丈夫的救命稻草,平日里自持的尊严早已抛诸脑后。
“平时她不理我,我就当她是无法笼络之人冷置,今日才知是我刚愎自用,她实是善审时度势的好女子、真心为夫君着想的好妻子。故而也生气,气大皇子不珍惜,辜负了这般佳人。”
“为她求情?”
本就是搂抱的姿势,此刻周泽楷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来,再往前寸许便是一个吻了。
彼此的鼻息打在脸上,二人皆僵住,短暂的宕机后,慌乱与赤红一同涌上脸颊,江波涛只觉这怀抱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交谈的气氛正好,也可促了些不该的情愫增长。
周泽楷同样心悸。或许是话题使然,他只觉的血气都涌上脸颊,以至于带着信件推门而入的吴启惊掉了下巴。
“莫非我打扰到什么了?”
江波涛轻咳:“莫打趣了,都是乾元哪有打扰一说。”
他当时鬼迷心窍,真想过哪怕假装坤泽一辈子都可以,只要能留在周泽楷身边。故而此刻为掩饰慌乱开始收拾书桌,没能注意到吴启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吕杜两人本和吴启一同前来,见他堵在门口不进去,自是好奇地朝里张望,直问发生了什么。
“谈到太子妃。”周泽楷本能地又去摸后颈,只是面上潮红未褪,便见那两人明目张胆地朝吴启发送八卦眼神,而第一线吃瓜群众也已眼神回复:晚点再聊!
是方明华的来信,一是告知太子册立的祭典时间让周泽楷早做安排,二是简略转告周泽楷的商县任期将满,即刻调任中央,而江波涛从太常寺博士升任东宫傅官,吕杜吴等人也各有加封。至于太子事件中讨逆有功的孙翔提为骠骑,继续防范东北,吕泊远则对此愤愤:“这小子还欠我一场切磋呢!居然又逃了!”
一派轻松气氛里江波涛看向周泽楷,恰好他也回头,相视一笑中徒留杜明哀嚎:“别秀恩爱了!!”
史家记:十一年六月,上不豫,侍医药,仍疾甚,不久崩,葬于枪山初宁陵,谥曰德皇帝。
是日,太子即皇帝位。
他尽心尽力辅佐,心中确有想得见此景之图,而今成真,忍不住多饮,回寝殿时已飘飘然,但又未酩酊,只是借着酒劲,难得大胆地搂住周泽楷絮叨:“陛下甚好,颜好身正姿妙,有齐家之德、治国之肚、平天下之能!江某幸随贵人,足矣,足矣!”
这番褒奖之词听的周泽楷脸红,却见江波涛突然撇嘴,神色由喜转忧:“只可惜臣此生无法尝到寻常人家夫妻把酒之乐了只望陛下看在假夫妻一场幸得子嗣后予臣抚养之权。”
这句话说的极快,没有丝毫停顿,周泽楷仍将其听真切。
他问:“写休书?”
这件事他其实酝酿多时,江波涛的忠他看在眼里;江波涛的才干他予以重用;而江波涛的落寞,朝夕相处,怎会没察觉。
他从未将自己看做坤泽,是否也说明他对自己并无他想?
可他们一同进战场、历朝堂,同舟共济间自己早将情意交付,若休书真成,应会似叩心泣血,可又觉这感情浓烈,值得为他成全。
江波涛闻言,则酒醒大半,心中的不舍与朝臣的本分让他就差没跪求圣上了:“万万不可!您刚即位,正是整顿朝纲、安固天下的时机,此时休糟糠之妻,会被天下留下话柄的!臣愿请命,速速替您安排选妃,保证佳丽三千皆精挑细选!”
周泽楷不悦:“三千壮汉猛士,个个乾元之极品?”
“正是!”江波涛习惯性应答,又猛地抬起头来,“嗯?”
“我只要你。”
周泽楷将手伸向后颈,努力摸索,终在一处摸到已结了硬痂的突起。咬牙施劲,逼出一枚金针,而后芳香四溢,嗅闻后的江波涛热血沸腾又四肢僵硬。
这么多年竟没发觉他是坤泽之身!
这若给敌对势力悉知,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他哆哆嗦嗦道出自己的担忧,而周泽楷淡然。
“余乃执掌天下之人,谁敢异议?”
被压倒在床上、彻底脱去繁服的江波涛仍无法回神,便见周泽楷神色委屈:“汝嫌余?”
江波涛身体力行以悦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