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炸，悲鸣，强光，待着一切消散后她站在了一片荒芜之上。一望无垠的洁白大地让她想起了终末焦土，但她十分确信自己脚下所踩的这片死亡大地并非自己熟知的那个。

她的脚腕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她下意识地想要拔剑斩断这只手，可虚弱地求救声令她停下了粗鲁的举动。

“救……救……”

求助的是个孩子，长期营养不良使孩子的身形枯槁，犹如濒死的枯树上顶了一个铁球，她毫不怀疑下一秒这个孩子的脖子会因为他过重的脑袋而折断。

她从背包里取来水，小心翼翼地喂给这个可怕的孩子，并试着催动自己的白魔法让这个孩子能舒服一些。可如她所料，这片土地的以太已被榨干，她能催动的力量远不够挽回这条生命。她只能满足孩子最后一点口腹之欲，让他不要在饥饿中离世，然后找个安静地方埋葬他的尸身，确保他不会在死后被魔物打扰。

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里不会是第一世界，因为并没有泛滥成灾的光属性。亦不是自己熟悉的原初世界，因为这个世界的以太仿佛已经枯竭殆尽。

她招来自己的坐骑直飞云霄，放眼望去，天地一色，她的心一点点沉下来。包裹里仅存的那点干粮真的能让她离开这片土地吗？

突然间她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机甲声，遮天蔽日的大型战舰正朝她驶来，帝国惯用的系统音好像怕她是个聋子一样毫无感情地大声播报：“前方发现生命体，生命体征良好，建议进行捕捉。”

她的嘴角不住地抽搐，三架各色的宝石神兵就像恶鬼一样浮现在眼前。如果不是要借助她的老对手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十分愿意就地辟碎这艘看起来十分昂贵的战舰。该死的人/体/实/验。该死的宝石神兵。

她皱着眉握紧手中的法杖，预备为他们颂读一曲烈炎，然后冲进去夺走他们的战舰，以及一位听话的驾驶员。

舱门开启，一群看不见脸的帝国人拥着一位穿着比帝国军官更为沉重夸张的领袖出现在她眼前。

虽然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可她一眼便认出了这位领头者是谁。

她打断了自己的诵读，震惊地瞪大双眼呢喃道：“这不可能。”

他死了，死在自己手里，她亲眼见证着他的以太支离破碎，在执念中孤独了万年的生命最终回归生命之海。

仿佛琴音一般的声音说：“在我看来你的存在一样不可能，流传于世间的蛮族英雄。”

这句话给了她太多的信息，她茅塞顿开，立刻知晓了自己身处何地。

水晶公的来处，“她”死去后的二百年，名为黑玫瑰的第八灵灾，最具毁灭性的灵灾。但是灾难中的人们从未放弃过希望，哪怕是那个刚刚去世的小生命，他们心中依旧怀揣着对生命的向往。

她能守护住他们微弱的光芒吗？孤身一人的自己，全胜状态的冥王哈迪斯，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胜算，何况还有一个不知道躲在哪里跃跃欲试的艾里迪布斯。

她能感觉到爱梅特赛尔克藏在盔甲下的眼睛扫了一眼自己握着武器的手，这令她不禁加重了握力。

“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没有任何地方会比我的军舰更加安全。当然，如果炸尸还魂的大英雄阁下觉得自己这次能够抵御住黑玫瑰。”他摊开手耸耸肩道：“那请随意。”

她几乎能透过头盔看到他戏谑的神情，时刻准备看自己的笑话。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总能成为这位最伟大的魔导师，以及这个世间最为阴晴不定的男人的乐趣。当然，她也能一秒点爆这个男人的怒火，虽然每次他的爆燃都那么的突然，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就像一个坏脾气的老头，挥着拐杖驱赶路过他房前的陌生人。

比如在她像个主动投降的囚犯，老老实实跟上他的脚步进入他的领地后，她被一双充满暗之力的魔法手掐住了脖子。

“你究竟是谁？”他沉着声音问。

她该怎么回答？他已经掐的她快要窒息了，他想让自己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多活了二百年的时光就让你老年痴呆了吗！

“你已经死了。”他的声音依旧沉稳而冷漠，可她如幻听了一般，竟从中听到了些许难过。

她当然清楚爱梅特赛尔克并不会为自己难过，他在为那个人难过。

阴暗无光的黑风海深处，那位被创造出来的独特的古代人曾提点过她。破碎前的自己，或者该说是那位存活在只言片语间却十分鲜明的古代人对哈迪斯有着特殊的意义。

她构想过他们是亲人，是同伴，是不可缺少的挚友，他们形影不离，畅快淋漓地辩论学术问题。远离末日的亚马乌罗提是书本中的乌托邦，是空想的桃源，是极致的美好。而他们三个则是这本书中最有趣的灵魂。

他松开了她，像看蝼蚁一样俯视撑着地板喘息的“英雄”。

他眯起眼睛想，真狼狈啊。

她对上他的眼睛沙哑地说：“你说了，我是艾欧泽亚的英雄。”

“蛮族的救世主。”他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意，反问她：“你配吗？”

她倔强地回答：“我会努力。”

“哦吼。”他发出不屑地声音来讥讽她，用他阴阳怪气说话方式问候道：“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或许我该向您自我介绍一下，站在您面前的是帝国的开国皇帝，索鲁斯……”

“爱梅特赛尔克。”她不假思索地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喊出了那个称呼，然后看着他脸像远方飘来了一块雷雨云盖在了脸上似的，仿佛下一秒就就像她喊过妈妈的雅·修特拉一样回以宁静而沉重的氛围，与和善的笑容。危机感触发了她的保命意识，让她口不择言。

“哈迪斯，我知道，哈迪斯。”她十分确信地又念了一遍真名。她不会记错的，她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吾名为哈迪斯！为了沉睡于幽冥之界的同胞，我将夺还世界！”



那是噩梦，她第一次认识到她的无能为力，第一次与死亡近距离接触，第一次感受灵魂被撕裂的疼痛，她会为她无法回报那些人期待而恐慌难过，却不会为她逝去的生命而害怕落泪，因为她和她的伴侣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甜美秘密，因此死亡反而像是一场隐秘的甜美约会。

“你回想起了什么？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炙热并充满期待的眼神令她不敢回应。

她什么也没想起来，她知道的一切都是他告诉自己的。被存活下来的三个幸存者记住的鼎盛文明，刻印在每一个灵魂碎片深处无法磨灭的末日天灾，海德琳一脚飞踢踢碎的不光是佐迪亚克，还有一些别的事情。她知道的一切源于爱梅特赛尔克，对这位上辈子最好的朋友，这辈子最值得敬重的对手，她向来心存敬畏。他说不要忘记，于是她谨记于心。



她脑海里响起一个没有听过的声音。

你骗骗他吧，就当是个梦。

那一定是个噩梦！

拜托。让他笑一笑吧，求你。

她架不住那个声音的哀求，尴尬地开口道：“呃……不多。一点点，十分细碎。”为了增加可信度她祭出了杀手锏，“比如希斯拉德这个名字。他很温柔。”是的，十分温柔，她从没有见过这么温暖的幻影，甚至抚慰了她撕裂的灵魂。

他会问你你如何知道他是爱梅特赛尔克的。

“那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他在笑，可眸子中毫无笑意。他在质疑，因为他十分清楚她看不到灵魂的颜色。

因为哈迪斯的温柔独一无二。

“你的温柔，唔……与众不同……嗯，就是有点冷。”像冥界吹来的风一样，她在心里补充道。



因为哈迪斯的温柔是独一无二的，我只要靠近你就能感受到你温柔的气息。凉凉的，很舒服。

那我呢？

希斯拉德像旭日暖阳。

我很好奇拉哈布雷亚是什么样子？

像我的创造课分数。




她紧张地盯着爱梅特赛尔克抬起的手，仿佛下一秒他会弹一个响指将自己埋进地脉。然而他的手却令人意外地覆上了她的头顶。这是他们第一次进行正常的肢体接触，没有疼痛感。她在被爱梅特赛尔克温柔地轻抚，十分吓人。

“你会想起来，你会想起来更多。到那时候你就会像以前一样保持中立。”爱梅特赛尔克拉过她轻声说，“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要求你站到我这边。像往常一样就好，不选择我们，也不选择他们。”

介于他们年龄上的庞大差距，她的良心正在遭受强烈的谴责。这相当于欺骗一个老人，虽然她的伴侣或许比这位还要老一些。她觉得自己变了，变得越发无耻。

这份不属于她的温柔她可无福消受。她小心翼翼地抽离自己的手，拉开他们的距离。她尝试效仿心脏的政客，试图套取有用的信息：“你说我们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你可以问的再直白一些。”他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或者该说是索鲁斯版爱梅特赛尔克的样子。

她听出了他的揶揄，不满地皱起眉：“论嘴果然还是您更厉害呢。”

“谁让你一向武力至上。”

她觉得自己胸口热气上涌，一口血抵在自己的喉咙间，险些喷出来。

这个混蛋！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她打断了他的话，抬起手，弱弱地问道：“冒昧地问一句，你们帝国人不鞭尸吧。”

“芝诺斯拿走了你的尸体。”

她激动地一个迈步上前揪起他毛茸茸的衣领尖叫道：“你怎么敢把我的身体交给那个疯子！”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可怜的肉体会被拿来干什么！

“那是因为你的肉体上没有留下任何灵魂的痕迹。”

“如果留下的痕迹让你认出了我，你会怎样？”

“镶起来给帝国士兵展示，让他们看看自己是怎么被一个废物打的节节败退。”

她扬起灿烂的微笑说：“请务必在我死后把我的尸体交给芝诺斯，谢谢。”

她看着他的脸再一次乌云密布，只觉得耳畔似乎有雷鸣响起，不知道自己又在哪里犯了他的忌讳。她咽了咽口水，攥着他衣领的手缓缓松开，慢慢移到身后，悄悄地进入备战状态。

拼死一战逃出去还是有可能的吧。

“海德林一派对你的执着已经刻入海德林的骨子了吗。”他咬牙切齿地道。

“什么？”

“你的灵魂被人标记了。”

哦，她知道那是什么标记。但是她并不打算解释，让海德林背着这口锅好了。

“我会替你解开标记。”

她脱口道：“不必了。”

爱梅特赛尔克抱着肩，挑起眉，看不出情绪。他对她眨眨眼，等着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她选择了海德林，他不介意在抹去她灵魂上的标记后顺手抹除她的肉体。他会收好她的灵魂碎片在夺回他们的世界后亲手为她拼凑完整。

“报告陛下！银月湖突然传出了龙吟！”

“那只该死的外来龙。”

她站在他们看不到位置露出了一个喜悦的笑容。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再一次见到她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