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针撞上子弹底火，膛内爆发开的气体压力推动弹头加速前进射出枪口，一路送进巨虫的脑袋。那只肥硕多足的青虫抬起的头颅轰然砸在地上，枪口和创面流出腥臭发绿的血液。

    “七濑さん，您还好吗？”和泉一织利落地把枪塞进高束的腿袋，单膝跪在七濑陆身侧，声音难得带上几分慌乱。

    “唔……失血有点多。”七濑陆虚弱地倚靠住散着霉斑的墙面，敞开的衬衫染上大团鲜血，当胸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您。”和泉一织垂着长睫，眼底隐约渗出水痕。

    “不要这么说，一织。”七濑陆抓住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从腕部滑至手背，直到两只手紧紧攥到一起，“我更不想看到那只螳螂伤到你，”他的唇角下弯，语气不自觉显露出嫌弃，“毕竟它长得好丑！”

    傍晚的夕阳穿透残缺的玻璃窗，铺在蒙上厚尘的塑胶地板。和泉一织看了一眼逐渐暗淡的天色，小心翼翼地将七濑陆扶起来横抱住，寻找下一个安全的避难所。

    挂在腰上的警报在持续震动，伴随着左边蓝牙耳机里喊到嘶哑的提醒声。

    “和泉さん！右边！往右边走！”

    “以你们为中心已经聚集了大量的巨虫！坚持住！！救援已经在路上了！！！”

    “坚持住！一定要活下来！！”


    他们本以为这次的行动会轻松结束。剿灭中心收到警报后，派出这支双人小队来到下城区执行任务。地图显示有几只低智巨虫在一家已经破旧的四层医院出没，照往日经验，三个小时就可以结束扫荡。于是他们困倦地从滚得乱糟糟的大床上下来，打起精神清点弹药、药箱和压缩食物，坐上从中心借来的外形粗犷的肌肉车。

    直到七濑陆一脚踩下油门，和泉一织才被摇晃的皮质座椅激得彻底睁开那双微眯眼睛。他面带恼怒，转头打算说教一番把对方从驾驶位上换下来，就听见震耳的音乐被外放出来。

    和泉一织突然平静了。他还记得这首歌，是三年前当红偶像组合的出道曲。那个时候他脱去贵族的衣服，跑去下城区体验底层生活，在简陋的酒馆里听到了可以让流星坠落的、天籁般的歌声。他跟着声音向前望去，看见七濑陆坐在小舞台的高脚凳上，左腿轻轻伴着节奏晃荡，红润的嘴唇里流淌出让和泉一织心脏骤然加速的旋律。


    隐去家世的贵族和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在不断的争吵与和好中变成朋友，最终成为最亲密的恋人。身份被揭露的那天，厌恶贵族的七濑陆同他大吵了一架，单方面宣布分手。

    下次再见面就是巨虫袭城的那段阴暗日子。这些比人还要庞大的怪物来自上城区的实验室，突破牢笼后迅速繁殖，并与人类争夺地盘。上城区的统治者把它们驱赶到人命贫贱的下城区，任由巨虫拖着庞大的身躯碾压过人群。

    七濑陆加入自发组织起来的剿灭中心，每日在生与死的边线同虫类搏斗。当他熟练地给枪上膛，护住身后的小孩将飞蚁三枪毙命的时候，有人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带进一旁狭窄的小巷。

    是分手了一年的和泉一织。

    他穿着七濑陆从没有见过的、量体裁做的昂贵外套，胸前别着的饰品在阳光下折出细碎的光。

    他们在脏兮兮的长巷里接吻，脚下是泥泞和血迹，头顶上分割成条状的蓝天。

    “为什么要来找我，贵族的生活不应该很安稳吗？”七濑陆偏过头躲开他的唇舌，喘了口气，小声抱怨，“你还是整个家族的最高继承人。”

    “之前和您说过的讨厌贵族并不是谎话。”和泉一织说，“请问剿灭中心还缺人手吗，我自认为枪法不错。”

    他们就这样组成小小的队伍，既是搭档，也是恋人。和泉一织并不会告诉他，自己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才逃出贵族的牢笼，去向一个凶险却拥有爱与自由的未来。


    肌肉车在靠近医院的位置停下，两人带着充足的弹药爬上传来动静的二楼，迅速解决掉第一个目标。一路都前行的很顺利，当他们以为可以收工的时候，一只硕大的螳螂从左边的楼梯道里横冲直闯而来，基因改造后的有力前腿当头劈下。七濑陆将毫无防备的和泉一织推开，侧身想要闪躲过去，却还是被划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和泉一织迅速抬起枪口射爆螳螂的左眼，带着受伤的七濑陆躲至下层长廊，却又撞上另一只潜伏已久的青虫。

    “怎么会有这么多？剿灭中心明明预测这次的巨虫不会聚集行动……”七濑陆用左手勾住和泉一织的脖子，失血后昏沉的脑袋清理不出什么思绪。

    “回去之后再找检测部门的负责人算总账。”和泉一织踢开一间病房的大门，铺好外套后让七濑陆躺上去，低头从背包里翻找出止血药和绷带。

    他稳住微微颤抖的手指，把破损染血的上衣剥开，耐心又细致地做包扎工作。

    “记得不要对人家太凶……”

    “二星级别的任务居然变成了五星！”和泉一织用袖口把他唇角的血渍和额头的冷汗一点点擦干净，“整整三天都没调查出来这附近有一个虫巢，这是失职。”

    “那好吧，你去好好教育他们……”原本烧着夕阳般的暖色瞳孔在疼痛下失去光泽，发白的唇瓣缓慢开合，“好困啊……一织，我可以睡一会儿吗，就一会儿……”

    “不要睡，七濑さん，和我聊聊天。”和泉一织把绷带打出一个漂亮的结，轻轻拍上恋人的侧脸把他唤醒。

    “你想聊什么？”

    “我不太擅长开启话题，您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好像没有。”七濑陆艰难地调整好姿势，靠在和泉一织的肩膀上，“让我想想……啊，对了，我想起刚刚交往那会儿的事。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下城区的旅馆吗？”

    “记得，很破。”

    “哈哈，一织那个时候睡的都是软软的大床吧？你还不准我脱衣服，说被子很脏。贵族一织真麻烦。”

    “咳……我记不大清了。”

    “还有哦，房间的隔音效果也不好，你听到荤话以后脸变得好红耶。后来我为了逗你，学着隔壁讲那些话，一织居然害羞到伸手捂我的嘴。”他的语速变得很慢，继续仿佛下一个字就要散在空气里。

    “……”

    “真开心啊，和一织在一起。”七濑陆的右手探索着摸到和泉一织的手指，眼皮缓缓垂落下去。

    “七濑さん？七濑さん？”和泉一织扶住七濑陆的后脑，“醒醒，救援队伍马上就要来了！”

    “我会活下去的。”七濑陆闭着眼睛，声音脆弱到近乎呢喃，“我有一织……我还有一织……”

    和泉一织的喉间发酸，避开伤口把七濑陆搂在怀里，亲吻他的红发和额头。在这种煎熬的情况下，他生出了流泪的绝望冲动，但此刻作为恋人唯一的依靠，他需要足够坚强，把七濑陆带出重围，带回他们小却温馨的家。

    各种情绪涌上大脑的时候，耳机里突然响起一阵嘈杂，接着是指挥官疲惫却兴奋的指令。

    “看向窗外！”

    抬起头，正撞上直射而来的强光，还有螺旋桨破空的巨大声响。

    救援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