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6104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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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警示 过激/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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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3 00:22
- 导读
- 财务总监偏要勉强
菲律宾女鬼棒打鸳鸯
【1】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事就是忽然发生的,比如那场烧得乾青宗家破人亡的大火,比如乾青宗和九井一的决裂。时至今日,乾青宗已经记不清在最初那个改变了他人生的节点时,他是什么心情了,就像他现在几乎快要忘却他和九井一也有过一段很长的、亲密无间的过去。
在当年的关东事变中,龙宫寺坚与佐野万次郎最终也没有到场,双方实力过于悬殊,东万便如九井一所言一致,毫无悬念地落败。
东万与天竺的合并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天竺的提议说得好听,什么首领仍是Mikey,但是真正打的算盘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乾青宗成为了被并入新东万的那一拨人。黑川伊佐那与稀咲铁太做足了表面功夫,大方宣告来去自由,想要退隐的话绝不阻拦,以后也绝不会被找麻烦,他只要退后这一步,就能回到表面的世界,做回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可他还是留了下来。他不能把九井一就这么一个人扔在这里,尽管他们之间或许已经无话可说。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佐野万次郎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堪称惊悚的消息:原天竺首领黑川伊佐那,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老套的戏码引起了轩然大波,随后黑川伊佐那演了一出兄弟情深的好戏,隔天便宣布了稀咲铁太的死讯,像模像样地给艾玛报了仇。
紧接着龙宫寺坚隐退的消息也跟着来了。
自那以后一切就忽然变了,在伊佐那的煽动下,东万开始主动出击,不断吞并其他的势力,一路啃下各地的不良团体,黑与白的界限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模糊,直至彻底踏入罪恶的泥沼,成为真正的黑道。
这与东万最开始的模样相去甚远,为了旧东万而留下的那批成员想拼命挽回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地方,可佐野万次郎对黑川伊佐那的信任让他们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伊佐那把东万当成自己的玩具,肆意地摆弄所有人。
好在佐野万次郎虽然被血缘关系牵走了信任,但是并未就此抛下与旧东万成员的感情,因此他们一直都没有放弃。乾青宗看在眼里,有时也会羡慕他们能有为之拼命的理由。
被种种原因裹挟的九井一不肯回头,扶持着东万越走越深,而他本是为了九井一留下,却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去做什么事,只能沉默着跟在九井一的身后一同沉沦,好像这是他与九井一之间唯一的联系。
其实也未必真的就什么都不剩下了,虽然他们两个决裂到了不同的派系,平时也没有任何往来,但总避不开要见面。早几年两个人都还哽着口气,互相点个头就算了,生硬得很,这两年就缓和多了,偶尔见面也能心平气和地客套两句,毕竟人都是会长大的。
长大是一个比较玄乎的词,乾青宗小时候觉得长到赤音那么大,就是长大了,如今他已是个快要奔三的人了,却还是觉得永远停留在学生时期的赤音比他和可可更像大人——如果赤音在这里对九井一说“不要这样下去了,去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吧”,九井一大概率会流下多愁善感的眼泪然后就此从良。如果是乾青宗对九井一说“可可,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吧”,九井一只会说乾青宗是个笨蛋。
好像对九井一来说,他说的话就没有赤音的话来得有说服力。
当然这只是假设,事实上他也好、赤音也好,早就没了能跟九井一说这句话的机会,他和九井一的人生也早就没有了自由的可能。
黑川伊佐那为表公正在明面上并没有排挤旧东万的人,大家该平起平坐的就平起平坐,乾青宗因此也捞了个干部的位置,不过安排下来的活大多是一些没人愿意干的跑腿工作,天竺派系背靠伊佐那,才不肯纡尊降贵地到处跑。
这个“到处”也包括九井一手底下的地盘,他常常因为工作需要而被迫目睹九井一逐渐残酷的手段。
从前在黑龙,九井一不会特意跟乾青宗讲他如何赚钱,但是乾青宗心里多少是有谱的,但是新东万成立后,九井一来钱的方式与从前大相径庭,打破了在黑龙时从不会越过的底线。
乾青宗不是没有拦过,在九井一还没到那么残忍的地步时,他曾试图强行从九井一手里救下过一个将要被拖去“捐”脏器的女孩,这女孩被九井一手下的人诱骗着借了高利贷,利滚利滚上了一个天文数字,债务高昂到就算把她分开卖掉,她还倒欠九井一一大笔钱。
没有他想像中的争吵和大打出手,九井一面色平静, 声音也平静:“可以帮东万打通新运货路线的议员就等着她这颗肾,新路线的风险远低于东万现在正在使用的这一条路线,如果放了她导致新路线无法开辟的话,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成年人的世界只用利益衡量一切,早就不是义气比天大的孩子时期,在那个被用于交易的女孩子被拖走之前,乾青宗听见九井一对他说:“ 阿乾,你不适合做这一行,如果你还是这么天真的话,就不要留在这里了。”
这或许是自他们决裂以后,九井一对他说的唯一一句真心话。
女孩子凄厉的嚎哭声逐渐远去,九井一靠在窗边抽烟,头都没回一下。乾青宗低头盯着那女孩之前挣扎时掉在地板上的一只鞋,目光怔愣,一种无力感从他的骨头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溢出。
他救不了那个女孩子,他也救不了九井一。
说来也好笑,他这种曾经在街头抡着水管往死里敲别人脑袋、如今在道上摸爬滚打当黑社会的人,居然还在谈救得了谁救不了谁,颇有一种五十步笑百步的幽默,任谁看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可是有这么个念想又碍不着谁的事,凭什么不让人想?烂人尚且还有真心一说呢。
但最后的结果是,这点念想也碎得拼都拼不起来了。
这件事就像个小插曲一样,过去就过去了,大家忙着作奸犯科,生怕自己的业绩掉了下次开会时脸上无光,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借贷人的死活。
九井一干黑活的时候也开始避着他,乾青宗觉得这可能是九井一嫌他太优柔寡断,所以干脆不见他为妙。
一段时间后,乾青宗接到了变更活动地区的消息,上面的意思是新的运货路线开了,所有人都得配合着来,仔细一看,他被调动的区域远得要命,又跟九井一的地盘正好挨着,巧合得简直有点刻意了。
于是乾青宗就这么搬到了九井一隔壁,虽然说是隔壁,但实则隔着十万八千里,再加上工作内容不同,两个人基本上也碰不到一块去——他被调了这么远过来,那些磨人的跑腿工作反倒没有一起跟过来,只打发他去看转运仓库,而九井一基本不进仓库一步。
这条运输线有政界人士的保驾护航,线路又做得隐蔽,安全得很,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压根就不会被查,乾青宗只需要定时定点清点一下货物,别的什么都不用干。,除了干部例会必须要去坐一个小时,几乎快要与世隔绝了。
时间一久,他都感觉自己在东万里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
表面上看这和普通人几乎没什么区别了吧。他有时会这么想。
新路线的开放对于东万来说如虎添翼,从前风险极高的违禁品生意也被纳入了东万的稳定产业版图中并逐渐扩大,九井一以此托底,在全盘局势彻底稳定之后,利用自己的人脉向上开辟了新的生意圈,开始拉拢多方势力,过程进展得虽然缓慢了一些,但还算顺利。
天竺派系本就压着旧东万派系一头,九井一这一手更是给了他们在东万内部横着走的底气,伊佐那很是满意,隐隐有要将九井一提拔为心腹的意思。
可谓前途无量。
不过这些都是乾青宗从旁人的闲言碎语里听来的,时至今日他只能在别人的口中才能得知九井一的近况,除去例会,他上一次见到九井一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偶遇、打招呼、寒暄两句、然后离开,一如既往,只不过这次九井一对他多抱怨了一句:“最近事情太多,要忙起来了。”
现在想来,忙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乾青宗并不觉得意外,在他看来九井一能做到这个程度简直是理所应当,毕竟九井一聪明又圆滑,头脑和手段也相当明确,早就吃透了黑暗世界的法则并运用得如鱼得水,仿佛是这个世界里的原住民。
而他还在黑与白之间的夹缝里,偶尔濒死挣扎那么两下。
事到如今,想要守护的东西已经不在了,想要拯救的人也救不回来了,就连自己这一团乱麻的人生也不能随便结束,他没有那个资格。
那仍在挣扎的意义是什么呢?
大约是不甘心吧。
也只能不甘心了。
【2】
晚上七点,乾青宗刚清点完新一批的货物,刚走出仓库的大门,就看见松野千冬站在门口不远处,看起来应该是自己来的,没有带人。见有人从仓库出来,松野千冬抬眼确认是乾青宗,便立刻走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佐野万次郎插手的缘故,松野千冬的活动区域一直紧缩在东万的总据点身边,从未变动过,其中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内幕乾青宗不得而知,他虽然被划分到了旧东万派系那边,但是同松野千冬往来不多,谈不上有多熟悉。
此次松野千冬千里迢迢只身前来目的明确,乾青宗没什么好预感。
只见松野千冬在他三步开外站定,冲着他点了点头,道:“走吗?我开了车来。”
这仿佛普通同事一般的语气反倒让乾青宗心生警惕,若说谁最执着复辟旧东万,第一松野千冬,第二松野千冬,第三还是松野千冬。
此人仿佛一个阴魂不散的旧时代残影,这么多年下来当初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认命了,有些人甚至选择了屈服于天竺,只有他依然顶着这个天方夜谭般的执念,以一个干部副手的身份暗地里仍在死咬着黑川伊佐那不放。
那些不良时期的遥远往事乾青宗也有所耳闻,能够理解松野千冬的执念从何而来,但是他不想被搅和进这趟浑水里去。
松野千冬这般锲而不舍还能有命在,多半是因为从前有佐野万次郎在,现在天竺派系的话语权变大了,佐野万次郎的话未必有以前那么有威慑力,黑川伊佐那还能忍多久就不好说了。
这邀约他若去了,事后大概率就要被他在八代黑龙时的老上司找上门,乾青宗本想直接回绝,却不想松野千冬抢先在他开口之前又道:“我要找你谈的事情与九井也有关,就当是为了他上我的车,这总不亏吧。”
拒绝的话一下子就哽死在喉咙口,乾青宗眼神几度变换,最终还是沉默着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谁都没有说话,车载CD播放的都是纯音乐,作曲像是上个世纪流行的旧风格,偶尔会有几首比较俏皮的儿歌,乾青宗对音乐不感兴趣,也忍不住在腹诽到底谁会把这两种歌塞进一个歌单里。
松野千冬的车七拐八拐,绕了大半天后终于在一家摩托车店的后门停下,这家摩托车店乾青宗有点印象,如果他没记错,这是龙宫寺坚退隐后开的店。
这下他彻底摸不清松野千冬到底要干什么了,连已经隐退的人都要牵扯进来,乾青宗忽然有种感觉,如果他推开这扇门,他将付出的代价要比他预想中还要大得多。
他长出一口气,跟在松野千冬的身后,迈过了这扇后门的门槛。
龙宫寺坚似乎已经等待多时了,见到乾青宗也没有惊讶,二话不说就领着他们往里屋走,里屋里还有一个人,应该是比他们早来,乾青宗定睛一看,竟然是花垣武道。
选择向伊佐那屈服的旧东万成员中,花垣武道就是其中之一,并且堕落得相当快,不到几年就变成了一个安于享乐的谄媚小人,从前宁死不屈的心气荡然无存,乾青宗曾经还感叹过自己看走了眼,居然在这样一个人身上看到过真一郎的影子。
而眼下这个情况,花垣武道会出现在这里,怎么想都是极不合理的事情,乾青宗的第一反应就是花垣武道和松野千冬一起给他下套,他迅速摸向自己的后腰,却在刚刚触碰到枪柄时被龙宫寺坚攥住了手腕:“冷静点,你先听他说完。”
“你太紧张了,放松点。”松野千冬跟着抽走了他的枪,关了保险,随手扔在桌子上,又拖了把椅子过来,和龙宫寺坚合力把乾青宗按在椅子上坐下,而后看向花垣武道,“长话短说吧,武小道,我们得用效率最高的方式劝服阿乾。”
乾青宗听不懂他们打的哑谜,挣扎着想要起身把枪拿回来,却在听到花垣武道开口的第一句话时停下了动作:“阿乾,我是从十二年前,关东事变后穿越回来的花垣武道。”
从十二年前穿越回来?这家伙在说什么?
乾青宗不可思议地看向花垣武道。这一次久违地,他又看到了那个坚定的眼神——明明自己已经身处绝境,却依然不肯屈服,似乎连死亡都无法撼动一分一毫的眼神。
这眼神出现在这具身体上是如此割裂,仿佛十二年前的花垣武道真的穿越了时空,附着在这具身体上与他对话。
“大寿隐退之后,我和直人握手,回到了未来,但是那个未来很糟糕,大家都死了。直人死了,Mikey也死了,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伊佐那和稀咲,”花垣武道见乾青宗安静下来,便接着道,“我再次回到十二年前,想阻止关东事变,但是我又失败了……”
乾青宗忽然问道:“直人是谁?”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松野千冬一拍脑门,开始跟花垣武道一唱一和地搭伴给乾青宗解释从头穿越的事,乾青宗听得云里雾里,只弄懂了个大概。
“……总而言之,我发现虽然没阻止天竺与东万合并,但是我又能通过和直人握手的方式回来了,”话到此处,花垣武道又灌了一大杯水,“这个未来Mikey虽然被伊佐那控制了,但是还没有杀死大家,这就意味着还有转机,于是我、直人还有千冬找到了Draken,向他坦白了这些事。”
乾青宗还在说服自己相信这套离谱的穿越说法,被点到名的龙宫寺坚便又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由于我已经隐退,我的行动不会受限,有些事情调查起来很便利,大概在一个月前,我找到了伊佐那和Mikey并非血缘兄弟的证据,可以凭借这件事将伊佐那逐出东万。”
离谱的事情一个接一个,上一个还没消化完,下一个就来了,乾青宗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你说他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不可能,你有证据吗?”
龙宫寺坚拿出了几张照片和纸质资料,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证据在这。”
乾青宗想从龙宫寺坚的手里把那几张纸片拿过来,却被龙宫寺坚再一次抓住手腕:“如果你看了这些东西,就必须要帮助我们。阿乾,你想好了吗?”
花垣武道与松野千冬也把目光投了过来,在三人的注视下,乾青宗沉默片刻,反问道:“那你呢,Draken,你既然这么放心不下,当初又为什么要隐退?”
面对这个问题龙宫寺坚避而不答,只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你想知道我以后可以告诉你,现在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乾青宗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压根就不像是会帮你们的样子吧,如果不提到九井这个姓氏,我甚至不会来,你们为什么找我?”
“因为有件事只有你能做到,而且我想……”松野千冬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你也是因为放不下九井,才会留下的吧?帮了我们,也能让九井从伊佐那的手里解放出来。”
话音甫落,乾青宗便猛地看向了松野千冬。观察着乾青宗的表情变化,松野千冬斟酌着用词继续道:“阿乾,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为了某些人才坚持到现在的,即便看不到前路,也会抓住每一份希望。我为之坚持的人已经不在了……阿乾,你还有九井,你还有机会。”
大概是因为触碰到了十多年来未曾愈合过的伤口,松野千冬变得有些动容,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开口。他们没有催促,安静地等着乾青宗的回答,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且煎熬,似乎过了很久,乾青宗才终于点头。
事实上只过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而在座的四个人都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得到乾青宗答复的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龙宫寺坚松开抓着乾青宗的手,将那一叠资料递了过去:“我们通过直人以刑警权限取得的情报得知,伊佐那和艾玛的妈妈有过一个已经死了的前夫,而她的前夫在她之前曾与一个菲律宾女人生有一子,我就去菲律宾调查了一下这件事。”
乾青宗一边听着龙宫寺坚的讲解,一边翻阅着手中的资料纸:“调查的结果呢?”
“没有结果,”龙宫寺坚的语气有些无可奈何,“我到达菲律宾后打听了一下,结果得到的消息是这个女人在三年前在家中死于煤气泄漏。”
乾青宗一怔:“那艾玛的妈妈呢?伊佐那是不是佐野家的孩子,她也清楚的吧?”
龙宫寺坚叹了口气:“如果艾玛的妈妈还活着,我又何必跑一趟菲律宾。”
乾青宗试探着问道:“也是死在三年前?”
龙宫寺坚点头:“死于车祸。”
两个还活着的知情人士巧合地一起死在三年前,这证明什么不言而喻,一股寒意慢慢地爬上乾青宗的脊骨,虽然他早就知道不能用普通人的道德水准去衡量伊佐那,但是暗杀生母和养母这种事还是让他心下一惊。
“那现在证明伊佐那并非佐野家孩子的办法还有什么?DNA鉴定?”平复好心情后,乾青宗开始快速思考其他的破局之策,“不行,既然伊佐那斩草除根得这么干脆,必然也会对自己的DNA样本严防死守,而且另一个样本只能从Mikey身上取来,这比登天还难。”
“所以我们打算,让武小道再次回到十二年前,那个时候伊佐那绝对没有机会下手,情况也比现在好处理得多,”松野千冬道,“只要在十二年前能找到这两个人中的一个,我们就有翻盘的希望。”
乾青宗想了想,道:“你们这不已经都计划好了吗?那找上我的意义是?”
“前一阵子,东万抓出了一个警方的卧底,伊佐那亲自动手抓的,这事你听说了吧?那个人就是橘直人,”松野千冬终于抛出了他们拉乾青宗结盟的真正目的,“我们需要借助你与九井一的关系,接近伊佐那身边,把橘直人带出来。”
没有橘直人,这个计划连开始都没有,找人帮忙也属正常,但是松野千冬这后半句话让乾青宗差点以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我?可可?Draken和花垣不清楚就算了,你松野千冬还不清楚吗?我和他已经整整决裂了十二年了。”
松野千冬摊了摊手:“但是只要你肯主动和九井和解,他肯定会接纳你的,不是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乾青宗扶着额头,颇为头疼:“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和可可之间的问题太复杂了,不是我主动去和解就能解决的问题。”
“总之试一试也不亏吧,”松野千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能做到。好了,今天也没什么别的事了,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下次见面我们再详细说。”
又回来了,那种自说自话就把事情给决定了的心大感,真是让人无语又感到怀念。
乾青宗被松野千冬塞回了副驾驶座上,两人一路上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松野千冬跟着车载CD的音乐哼歌,乾青宗看着夜空出神。
都说人在夜里会非常敏感,容易胡思乱想,乾青宗也不能幸免。近几年来他时常会仰躺着、眼神放空地看着天花板,心想,我是不是把自己的人生过得有点太浪费了。
这个浪费没有具体的定义,他只能拿赤音来做对比:如果这条命给了赤音的话,赤音肯定会活得很好,但是这条命给了他,就变成了现在浑浑噩噩、一事无成的乾青宗。
但是今天与往日不同,乾青宗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脑中只有今夜所见所闻的一切。
背叛伊佐那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乾青宗不敢去想,但如果这是他唯一能向这不公的命运抗争的方法,他便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死神的镰刀之下,尽管他去不到胜利后的世界,也见不到那个幸福的未来。
他想,那么可可给我的这条命,也算用在了正确的地方。
【3】
主动与九井一和解这种事,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轻巧,做起来简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乾青宗想一想就觉得脑仁拧着劲地疼。
这些年来他和九井一一直都维持着基本的体面,虽然连同事关系都比他们两个的相处热切一点,但好歹面上过得去,好像俩人都放下了过去的恩恩怨怨朝前看了,如果他突然开始往九井一身边贴,那简直就是把我有问题四个大字写在脸上,等着人来抓。
但是事情又拖不得,橘直人被抓本来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拖下去没准橘直人就要死在黑川伊佐那手里了。
没办法了,就算会被怀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无论如何总得先见到面,只要乾青宗想主动见面,那见到九井一的方法还是挺多的,他左思右想,忽然想到再过不久就是赤音的忌日。
从前为了避免给赤音扫墓时见面,九井一会故意错开时间,乾青宗意识到九井一的意图后也会配合,于是这么多年下来两个人都默认乾青宗上午去,九井一下午去。如果在那天见到的话也算正常,稍微做得巧妙一点,应该不会显得很刻意。
连亲姐姐的忌日都要拿来利用,乾青宗在心里给乾赤音说了八百十遍的对不起。
在此期间他还得知了一些别的事情,比如稀咲铁太应该没有死。这件事是松野千冬告诉他的,稀咲铁太没死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有利也有弊,这无疑是黑川伊佐那与稀咲铁太勾结的铁证,但是同样也可能对他们的计划造成影响,结果松野千冬听了他的分析和担忧后挥了挥手,轻松地道:“这不用担心,有人负责盯着稀咲那边,至少在我们把武小道送回去前,他绝对没可能插进来妨碍我们。”
这个“有人”松野千冬没有明说是谁,乾青宗也并没有追问,只是合作的同盟关系罢了,他没兴趣知道那么多。
赤音的忌日很快就到了。下午两点,乾青宗出了门,找了家没去过的花店买了一束白色的雏菊,店员准备把花包装一下,却被乾青宗制止了:“不用了,直接把花给我就好。”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做的,为了能与九井一包装精美的花束有所区分,他给赤音带的花从不包装,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样做的原因。不过赤音也不会生他的气,那就让他这样莫名其妙任性一下好了。
离开花店,他去了放着赤音骨灰的墓园,九井一的车停在墓园门口的不远处,看来九井一还没有走,乾青宗稍微放下了心。他看了看手里的花,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大步走向赤音所在的方向。
果不其然,九井一就站在乾赤音的墓碑面前,他今天穿了件普通的衣服,换下了天价的名牌衣服,也换下了东万高级干部的身份。
想要见永远留在过去的人,自己也必须把灵魂留在过去。
乾青宗凝视着他,久久之后才终于开口:“可可。”
那一瞬间,乾青宗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唯余穿流而过的风声,心中的某个地方似乎被这缕风吹得动了一下,变得鲜活起来。他忽然就明白了,与一切都无关,原来他是如此期待着这样的重逢。
九井一听到这声呼唤有些惊讶地扭头看去,略微一怔后,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来:“是阿乾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乾青宗俯下身,把手中的花挨着九井一带来的花束放下,说着在脑中预先反复演练过成千上百遍的台词:“来送东西的。今天常去的那家花店没有雏菊,总觉得空手来不太好,见过赤音回去后,还是跑了别的花店一趟。”
这个说法没有让九井一起疑,他点点头,接受了乾青宗给出的理由:“下次这种事喊个人去就好了。”
乾青宗摇了摇头,道:“别的人可不能掺和进我们中间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乾青宗的眼神变得有些柔和,九井一看在眼里,心下也是一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乾青宗比以前越来越像一块木头,一点点情绪都吝啬于表露,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乾青宗流露出这样生动的神情了。
“可可,你最近是不是没有休息好,”九井一恍恍惚惚忆往昔的时候,乾青宗已经整理好那一把花,起身凑到了九井一跟前,“黑眼圈好严重,眼睛里还有血丝。”
九井一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仰:“没什么,海外有个刺头在跟东万抢供货商,他们在本土的发展不逊东万,国外也有一定的势力,是有些难搞。”
虽然这次的见面是乾青宗故意设计来的,但是不管过了多久、发生过什么事,乾青宗对九井一还是会下意识地关心,因此他听到九井一这样说,便紧跟着问道:“解决的办法有吗?”
九井一道:“有,已经在着手做了。”
乾青宗“嗯”了一声,两个人就此沉默下去。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说,乾青宗犹豫片刻,又道:“等下……要一起回去吗?”
这话说得就非常不对味了,要知道凭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哪怕开例会时只有两个相邻的空位,挨着坐都有点冒犯彼此。
九井一的表情有些震惊,又有些不知所措。这表情看得乾青宗有点发毛,以为是自己太急了把事情搞砸了。
但是还没等他想出补救的办法来,九井一先他一步回神,语速快得像是生怕他反悔:“也可以,今天没什么事要办。你开车来了吗?”
乾青宗说了实话:“我走着来的。”
“那坐我的车吧,正好顺路也就把你捎回去了,”九井一看了看时间,蹲下来跟赤音打了声招呼,“抱歉,这次得早走了。”
赤音仍旧笑意盈盈。
乾青宗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与九井一同坐一辆车,回去的路上九井一问他怎么忽然说要一起走,彼时乾青宗正处于一个微妙的不适应区间,听到九井一这样问,他一下子没想到该如何回答,愣愣地“啊”了一声,说出的话有点没头没脑的:“因为……因为好久没和可可在一起过了?”
偏偏这没头没脑的回答不知怎么就正中了九井一下怀,就见九井一先是一怔,而后整个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地舒展开了,乾青宗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对方在高兴什么,但看起来他应该是没说错什么话。
车速不快,但胜在稳,乾青宗在副驾驶上坐得有点犯困,他打了个呵欠,随口问道:“可可什么时候学的开车?”
“新东万刚成立那会儿就学了,”九井一答道,“你不在,很多时候喊司机又不如自己来,就想着干脆学了算了。结果发现也没多难,几天就会了,亏我那时还专门提前做了准备。”
乾青宗有些哭笑不得:“说的什么话……你那么聪明,当然不觉得难了。”
九井一笑了笑,偏头看他一眼。
车内的气氛被这三言两语轻松缓和了起来,二人彼此的口吻与态度全然不似从前那般客气且疏离,仿佛只是在和多年未见的故友互述往事。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或许是什么难听话都已经在十二年前说过了,而今谈起某些陈年旧事时,竟也能平静以对。
那些很久之前在他们心中如诅咒般不可提及的禁忌,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被风化成了一推就倒的脆弱模样。
自打东万彻底转型成真正的黑道组织后,干部们的住处就开始由上面专门分配了,因此当九井一连个地址都没问却还能精准找到乾青宗的住所时,乾青宗也并没有惊讶。以伊佐那对九井一的看重,所有干部的住所地址,他大概率都知道。
乾青宗推开车门,在下车之前回头看了眼九井一:“我走了。”
九井一眼神变换,握着方向盘的手攥得死紧。
如果就这样结束了,明天一切就又会变回原样,等了十二年才找到一条松动的缝隙,九井一不愿意错过,于是他伸手轻轻扯住乾青宗的袖口,在乾青宗疑惑的目光中,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道别:“那……明天见。”
这一句道别令乾青宗沉默良久,久到九井一快要放弃了,才终于从乾青宗的口中听到了回应:“好,明天见。”
明天见……明天见。
在停驻了十二年后,他们终于又拥有了明天。
回到住所后,乾青宗把自己扔到床上,摸出手机,对着通讯录界面大脑放空。干部往上互相都有联络方式,这是佐野万次郎的要求,所以哪怕他与九井一决裂了,手机里仍存有九井一的号码。
这些年来,他从没主动碰过这个号码,如今终于把它翻出来重见天日,乾青宗却想不到接下来能干什么。
突然一条短信发来,提示窗口上显示着发信人九井一,乾青宗愣了一下,点开短信,里面只有一个短短的笑脸符号。
他盯着那个小小的笑脸,片刻后,他按下锁屏键,慢慢地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4】
乾青宗与九井一关系有所缓和的事立马在内部传遍了,什么两人并肩同行同进同出眉目传情,也不知是谁先开始传的,传着传着就往稍微有点离谱的方向去了,不知情的人只当个谈资,而参与了当年关东事变的人全在暗搓搓地八卦看热闹。
估计是怕乾青宗把天竺派系的招财猫给拐带去旧东万派系,连鹤蝶都跑来专门过问了乾青宗两句,话里话外都是要乾青宗转投天竺的意思。
鹤蝶的举动是否是伊佐那授意,乾青宗不敢下定论,如果是的话,那伊佐那未免也太坐不住了。
他和九井一只不过是重新有所联系而已,哪来那么大本事把九井一拐带过来,若他真有这个能力,何至于要犯险与花垣武道合作。
结果松野千冬这铁血旧党,这次倒是站在了鹤蝶那一边:“他担心这个再正常不过了,你想啊,当初他为什么去了天竺?还不是因为他不去你就要死了。别把自己看得那么轻,你的重要性大着呢。”
龙宫寺坚也跟着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你们又在鬼扯什么,可可当时加入天竺的原因不只有我,我最多只能算个引子,”乾青宗完全不理解他们对自己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这个话题打住吧,说正事,这次喊我来店里又是怎么了?”
见乾青宗如此,松野千冬也不再扯闲篇,开始直奔主题:“Mikey最近和伊佐那好像有些矛盾,虽然他们两个藏得很好,但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种情报还真只能由紧贴着总据点活动的松野千冬来刺探,乾青宗只知道最近伊佐那与万次郎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闹矛盾还是第一次听说。
几人讨论了好一会都没得出什么结果,准确来说是只有松野千冬、花垣武道和乾青宗在讨论,龙宫寺坚不知怎么的,一声都没吭。
龙宫寺坚的反常很难令人不在意,本着关心盟友的心态,乾青宗没忍住问了一句:“你今天是怎么了?”
“嗯?哦,没事……”龙宫寺坚像是刚刚回神一样,“我就是在想,Mikey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察觉到也正常吧,伊佐那就算做得再干净也总是会有破绽的。”乾青宗顺着龙宫寺坚的话随口道。
龙宫寺坚长长地叹息一声,好像心气也随着这一声叹息溜走了:“不知道对Mikey来说这是好还是坏。”
乾青宗想说些什么,又开不了这个口,话到嘴边转了好几圈,最终说出来的是他早前就问过的问题:“Draken……既然这么放心不下Mikey,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龙宫寺坚原本坐得笔直,听到这话后背上一松劲,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垮了下去,他把脸埋在掌心里,不发一言。
这场面让乾青宗有点无所适从,他不理解一句话为什么让龙宫寺坚的反应如此之大,他有些无措地拍了拍龙宫寺坚的肩膀,从桌子上的纸抽里抓了几张纸递过来:“你……你要不发泄一下?”
“我没法面对Mikey,我也原谅不了当初把一切都怪到他头上的自己,”龙宫寺坚的声音闷闷的,还有些颤抖,“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冷静一点,他或许就不会把伊佐那当成最后的精神支柱……”
花垣武道与松野千冬赶紧坐过来,用眼神示意乾青宗先走,乾青宗犹豫片刻,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们一眼,悄悄地退了出来。
不该问那么多的。回住所的路上乾青宗有些懊恼,当年在医院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也只是最近与他们达成合作后在花垣武道那里听了一嘴,刚才那种情况,他完全没有预料。
脑海里反复闪过刚刚的那一幕,乾青宗忽然有些庆幸,尽管当年他和九井一吵得那么不留情面,但好在还没到无法面对彼此的程度。
回到住所时天已经擦黑了,乾青宗脱了外套随手往沙发上一扔,从冰箱里翻了些食材出来,用水洗过之后一个个往锅里丢。他有时候懒得做饭,就把能直接下水煮的东西一样拿点出来,凑一起全扔下去炖一锅,反正吃不死人。
他刚盖上锅盖,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这个点能给他打电话的,也没有谁了,乾青宗用衣服擦了擦手,接通了电话:“可可?”
电话那头的声音含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出门,我在楼下。”
乾青宗看了看挂在门口的表:“这个点?我饭才刚煮上,今天算了吧。”
“出去吃不就好了,”九井一催促道,“你不下来,我可就要上去绑人了。”
乾青宗只得无奈道了声“好”,关了厨房的火,抓起沙发上的外套披上,匆匆下了楼。
一到楼下乾青宗就看到九井一手里拎着一个纸袋,靠在车前打电话,嘴里说着什么,看到他下来立马就挂了电话,向他挥了挥手:“阿乾。”
乾青宗小跑着过去,自觉地钻进了副驾驶的位子,九井一后脚进了驾驶位,把袋子一把塞进乾青宗怀里:“给你。”
袋子里装着一个盒子,沉甸甸的,乾青宗满头雾水地把那盒子拿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把崭新的军刀。
乾青宗迷惑地看了看手中的刀,又看了看九井一:“怎么送我这个?”
“我记得你的刀去年崩了,”九井一开动车子,“给你换个新的。”
“你都说是去年了,那有没有可能我早就换了把新的?”
“那可不一样,这刀我是专门找人打的,绝对比你那不知道从哪搞来的东西用着趁手。”
行吧,怎么都是他有理,乾青宗把盒子扣上装回纸袋里,换了个话题:“我们这是要去哪?”
九井一道:“先吃饭,吃完去机场。”
“去机场?”
“对啊,我行程都定好了。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供货商搞定了,顺手还给海外那刺头挖了个坑,事情都解决了,我当然得出去放松一下了。”
“……那我是?”乾青宗指了指自己。
“跟我一起去啊。”九井一想也没想。
出去玩这种事都要拉他一起,接近九井一的计划比预想中还要顺利一百倍,这本来应该是高兴的事,但是不知怎么,乾青宗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有什么沉积在胸腔里,压得他难受。九井一还在跟他讲他定好的行程都有什么,乾青宗听着,没忍住喊了一声:“……可可。”
九井一马上停了下来:“怎么了?”
怎么了?乾青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九井一询问的眼神,乾青宗只觉得喉咙发紧,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见他如此,九井一把车停在路边,盯着他沉默片刻,道:“就是一起出去玩,没有别的。过去的事我们都不提了,你也别想太多。”
“不是的,可可,我——”
乾青宗的话被一声巨响截断,一阵巨大的冲击从身后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车尾,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了十几辆车,意图包围他们。
九井一反应极快,顶住身后的冲击立刻踩下油门,在包围圈还没形成之时硬生生地撞了出来。
乾青宗从突如其来的意外中缓过来后,当机立断摸出枪来,从车窗探出去半个身子,先发制人打断了路边两侧的路灯。
但是倒下的路灯只能暂时延缓车群追上来的速度,普通金属制成的灯杆对轿车来说根本就是一碾就碎的东西。手枪的威力不足,乾青宗只能对着追击车辆的轮胎开枪,用爆胎来尽可能地阻止车群。
行人的尖叫被枪声盖过,这时也顾不上会不会波及民众了,九井一把车往人少的路线上开,试图尽量把影响降到最低。
弹匣空得很快,乾青宗回到车内,以最快的速度装弹,九井一把自己这一侧的车窗封死,腾出一只手来,把自己的佩枪抽出来扔给乾青宗:“玻璃是防弹的,狙击枪都打不穿,我不会有事,这个你用。”
乾青宗也不跟他客气,另一只手抄起枪,人又从车窗探了出去。九井一的佩枪是改良后的大口径型号,比他自己的要好用得多,弹匣打空第二轮后,对面也开始了反击。
反扑的弹雨使乾青宗不得不回到车里暂避,装弹中途他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对九井一发出提问:“这怎么回事?”
“看他们的装备,应该是那海外刺头在日本境内潜藏的势力,冲我来的,”九井一目视前方,眉头紧蹙,“但我早就把他们给弄散伙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又聚集起来的。”
“可可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啊。”
“这种时候就别拿我打趣了吧。”
外面的枪声频率变得低了下来,显然是空窗期到了,乾青宗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探出去,对着追击车辆的轮胎盯着打。
乾青宗的动态视力还算不错,很少空枪,他这一通截停操作下来,还能跟上他们的车辆数量已经锐减,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依然处于劣势。
这样耗着打车战不是办法,他和九井一带出来的弹药都不多,而九井一的车被弹雨洗礼过后速度也上不去了,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从车上下来。
虽然身上的弹药大概率不够对方的人头数,但也总比在车上耗尽弹药最终被堵截要强。
乾青宗在打爆跟得最近的一辆车的前胎后迅速回身,对九井一问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废弃的建筑?”
九井一思索片刻,答道:“我记得是有一栋废弃的办公楼。”
“往那去,”乾青宗把先前九井一送他的军刀从盒子里掏了出来,挂在腰侧,“对着车打太慢了,直接一步到位送他们上路。”
九井一闻言笑道:“好凶啊阿乾,好有黑社会的样子。”
乾青宗:“……”
九井一把车开到了他所说的那个办公楼面前,是座比较矮小的双层小楼。乾青宗把九井一的佩枪还给了他,二人弃车入楼,动作极快,踩着一地的断壁残垣先行占据了掩体众多的高点。楼内二层是环绕中空设计,只有一处楼梯可供上下,这样的地形对先占高点的他们十分有利。
“可可,你喊支援了吗?”眼见追击者同样弃车入楼,乾青宗举枪,开始收割这群人的性命,不得不说果然还是直接对着人开枪比较省事,如果这时候有把狙击枪就更好了,他们大概能在十分钟内解决完一切,然后接着去吃没吃上的晚饭。
“刚开始的时候就喊了,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这里来。”九井一配合着乾青宗交替开枪,保证射击不断。
对面都是不怕死的,并且似乎是笃定他们的子弹不多,试图用消耗战术顶着爬上二楼,这样下去火力撑不住,乾青宗在开枪中途留意四周,在身后不远的拐角处发现了一间窗户。他抽出军刀掷过去,把玻璃砸得粉碎。
不愧是可可亲自找人打的刀,确实好用。
轮替到九井一开枪时,乾青宗忽然夺过九井一手中的枪,不顾九井一错愕的眼神,将他向窗户那里推了一把:“可可,从那边的窗户下去。”
九井一又惊又怒:“那你呢?!”
乾青宗平稳地一枪接一枪打出去,头也没回:“我留下收尾。”
这回答就差没明说“我要去死”了,偏偏就在此时,九井一身侧用作掩体的水泥柱被彻底打烂,轰隆一声塌下,九井一的身影直接暴露无遗。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被放过,九井一暴露的一瞬间,一枚子弹破空而来,直冲眉心。
九井一闭上眼睛,死到临头最先想到的事是连累了乾青宗,他只能期望于他死之后对方会松动攻势,能让乾青宗找到机会脱身。
一股力量忽然袭来把他推倒在地,温热的液体溅到他的脸上。九井一睁开双眼,只见乾青宗伏在地上,肩膀处一片血红。
九井一脑子嗡的一声,扑过去把乾青宗揽进怀里,乾青宗眼神涣散,肩膀血流不止。他咬牙拿过乾青宗手里的枪,射杀了两个马上要爬上二楼的人,但这也是极限了,最后两枚子弹已经用完,他再也没有任何反制敌方的手段。
枪声忽而再次响起,但是倒下的人,却不是九井一。
与枪声联袂而至的,是一句带着嘲讽意味的高喊:“多谢你们帮忙,剿灭海外组织潜日势力的功劳我和哥哥就笑纳了。”
【5】
那枚子弹打进身体里时,钻心剜骨般的剧痛令乾青宗有种自己已经死过一次的错觉,他倒在地面上,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了大片大片的色块。
枪还能最后再打出两发,乾青宗还想爬起来把这两枪用掉,他多开一枪就能多给九井一争取一点时间,但是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就像被卸掉了一样动不起来,身下血流汩汩,温热又寒冷。
他无比希望九井一的聪明在这一刻也能用对地方,至少不要管他这个累赘了。
中弹的疼痛随着意识的沉寂一点一点地消失,突如其来的困意闹得他睁不开眼睛,恍惚中他好像被什么人抱住,那个人的手掌扣着他的后脑,把他的头护在怀里。
耳边不知从何时起安静了下来,乾青宗隐隐约约听到了争吵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在质问些什么,一个有些远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回应:“用你们钓个鱼而已,你们这不是还没死吗……”
这嘴里一句人话不吐的风格有些熟悉,乾青宗试图从记忆里把这个人挖出来,可他实在是没什么精神了,他真的太困了,于是他松了身体,靠在身边人的怀里沉沉睡去。
他睡得不算好,他做了梦,梦里什么都有,却独独没有九井一的存在。
他奔跑着,到处寻找九井一的身影,一一掠过恩爱的父母和温柔的赤音、小学时关系好的玩伴、真一郎的车店门口、十代黑龙的成员。
他们的神情姿态各有不同,却如同蜡像一般死死定格,像是从影片里截取出的某个瞬间。乾青宗无暇关心这些人,漫长的奔跑过后他依然没有找到九井一,似乎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被彻底删去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恐慌感蔓延上乾青宗的心头,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被看不见的东西硬生生剜走了。任何人都可以从这里消失,唯独九井一不可以。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叹息,他倏地回过身来,看到九井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糅杂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崩塌碎裂,玻璃般的碎片如雨坠落,世界之外的赤霞把他们两个全然笼罩,九井一的身影没入其中,新的世界正在诞生。
乾青宗猛地睁开眼睛,梦中铺天盖地的赤霞消失得一干二净,眼前出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他呆滞地眨了眨眼睛,等了好一会脑子才运转起来,看样子他是命大没死,那么这里大概率是医院。
左肩已经被妥善地处理过,包扎下的伤口隐隐作痛,轻轻动一下都会牵扯到。乾青宗避开左边,小心地用右边的胳膊撑起身子,缓慢调整姿势直到坐稳。
才醒不久,乾青宗思绪迟缓,背靠床头呆呆地坐了好一会,才从放空的大脑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件比天都大的事来:九井一人呢?
自醒来后,他在病房里一直没看到九井一的影子。乾青宗一下子就坐不住了,他忍痛从床上挣扎着翻下来,双脚一碰地腿就软了,还好他手上抓紧了床沿,才没至于扑通一下跪地上去。
还没等他走上一步,便有人推开病房的门大步地走进来,乾青宗一愣,抬头看去,来人正是九井一。
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乾青宗长舒一口气,一松劲,人就要往地上倒。还好九井一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乾青宗,他把乾青宗重新塞回床上,坐在床边,掖被子时特意躲开了乾青宗的左肩,口气冷淡又生硬:“一醒就乱动,中了枪还这么有活力,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块料。”
“可可……你在生气吗?”乾青宗努力捋顺自己乱糟糟的脑子,他小心翼翼伸出右手,想要去够九井一的手,“对不起……”
“……你到底在对不起什么?”九井一简直要被气笑了,“对,我是在生气,而且惹我生气的人毫无自觉。还留下收尾?还挡枪?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还是活够了?”
闻言乾青宗沉默片刻,而后握住九井一的手,对九井一的话置若罔闻:“你看上去好累的样子,有多久没休息了?”
“别转移话题,这招对我没用。”九井一心一狠,把手从乾青宗的掌中抽了出来。
他的动作那么快,乾青宗甚至来不及挽留一下。
视线挪到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中,乾青宗的眼神一下子也变得空落落的,仿佛从他掌心中溜走的东西不只如此:“那你想要我怎么办呢,可可?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如果不能为你而死的话,它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说过了不提过去的事了吗?”九井一猛一下站起身,他来回踱步,难得流露出烦躁的神色,讲话的口吻也装不下去了,“我又不是养了死士,要你为我而死做什么?你非要把自己贬得这么一无是处吗?”
与九井一的烦躁相比,乾青宗平静得可怕,甚至有些麻木:“难道这不是事实吗?可可,有些事不是不提就不存在了。不然十二年前,我们是为什么而决裂的呢?”
依眼下情况来看,这话无疑是在给病房内这一点就着的气氛来了个火上浇油,九井一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然而目光触及到乾青宗苍白起皮的嘴唇时,他就是有滔天的火气也只得强压下去。
“阿乾,吵这个没有任何意义,”他最终这样说,“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的话,那你就珍惜一下自己吧,当初我不是为了让你去死才救你的。”
这之后病房内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乾青宗偏过头去望向窗外,窗外是湛蓝的天空,从穹顶向下四散投射暖金的阳光,他再度回忆起梦中那片与窗外景色截然不同的赤霞,回忆起梦中最终被吞没的九井一。
梦中他那么恐慌害怕,可醒来后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九井一不愿再与乾青宗继续用沉默对抗下去,他选择先认输,在即将转身离开的瞬间,乾青宗忽然开口:“可可,其实我从没想过要利用你重建黑龙。”
声音很轻很轻,轻得犹如羽毛坠地。
大概是没想到乾青宗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九井一先是面露疑惑,他想了又想,这才反应过来乾青宗在说什么。
随后便是汹涌而来、极力想要辩解的欲望,他当然相信乾青宗自始至终都没有过这样的心思,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拥有的、剩下的,唯余彼此而已。可解释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又都被九井一统统咽了回去,他坐回床边,背对乾青宗,一瞬间他的身影变得无比疲惫:“我那时只是在说气话……只是气话。”
“我知道,”这时乾青宗把头转了回来,他的语气那么温和,可目光却像落日般缓缓沉没,“可可,我只是想对你说,你早就变成了组成我的一部分,对你的感情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没有人可以抑制一个人的本能,就像你当初控制不住的气话。”
九井一仍是背对着他,没有回应,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乾青宗顿了顿,继续道:“可可,我不是不珍惜自己,也不是想去死。我只是无法不把你置于优先最高的位置,仅此而已。”
说完后,他再度去牵九井一的手,这一次九井一没有再甩开他,而是垂下头去,像是被什么力量压低了头颅。
这对九井一来说算是一种无意识示弱的状态,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过了,因为一般来说他只会在足够亲密的人面前露出这种样子,乾赤音死后,乾青宗就变成了这个清单里唯一的人选。
半晌后,九井一回握住乾青宗的手,他明明没有哭,声音却在细微地颤抖:“我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的……阿乾,你这样不值得啊。”
乾青宗仍是语气温和:“当然值得。”
短短的一句话却在九井一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只是九井一一直背对着乾青宗,因此,当九井一沉浸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无法自拔时,他没能看到乾青宗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变化。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在对谁作最后的告别。
【6】
乾青宗醒来之后的头几天,九井一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待在医院守着,直到乾青宗的伤势有所好转之后,他才开始着手处理这场围杀所带来的后续影响。
正如他自己所说那样,海外黑道安插在日本境内的势力的确是被他拆得稀碎,本来是没有这个能力再重聚起来针对他进行围杀的,他只需要慢慢把这些残余势力消化掉就行了。
但他千算万算,愣是没算到会被自己这边一点敌我意识都没有的神经病给坑了——灰谷兄弟嫌他太慢,直接来了个一劳永逸:暗搓搓地推动这些残余势力整合,然后诱其聚集到一个地方,直接一锅端。
为了抢这点可有可无的功,这两个神经病直接把他和乾青宗当成鱼饵丢出去了,受到的处罚也不痛不痒,九井一气得想掀桌。
除此之外,被这场围杀波及到的普通民众也是个大问题,黑道之间冲突再正常不过了,自己自觉点,找个偏僻地儿自行解决,谁也不会插手去管,这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又是追车又是打枪,民间舆论都不用等发酵,一下子就爆了。
社会不安感以惊人的速度飞快蔓延,民众对警方的质疑与声讨愈发激烈,逼得警方不得不出手,主动对日本黑道界进行施压。
九井一窝着火,极力压下把灰谷兄弟交出去以平民愤的念头,先是把替罪羊找齐了交给警方,又是从自己的私人账户中挪了一大笔钱出去,最后到处打点关系,倒欠了好几个人情,这才终于把事情给勉强圆了过去。
至于乾青宗这边,黑川伊佐那和佐野万次郎倒是过来探望过一次。
说是探望,实则不知道打的什么鬼算盘,伊佐那一进门就开始特别热切地对着乾青宗嘘寒问暖,关怀的话滔滔不绝,先是怒斥灰谷兄弟不懂团结友爱简直枉为干部,又道大家都是东万人亲如一家阿乾你万万不要放在心上,乾青宗面带微笑听着,心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而佐野万次郎只是坐在床头柜前,一声不吭地给乾青宗扒了个橘子。
被扒好的橘子递过来的时候,乾青宗眼睛都看直了,一时间有点受宠若惊。他看了看佐野万次郎,犹豫地道了声谢:“谢谢Boss……”
佐野万次郎只是对他点点头。
乾青宗撕了一瓣下来塞进嘴里,嚼下第一口,橘子的汁水在口腔里飞溅,乾青宗的五官一下子就扭成了一团。
不愧是Boss挑的橘子,酸得乾青宗直倒牙。
临走时伊佐那对他说没什么事就别经常出门了,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叮嘱,乾青宗却觉得这捉摸不定的疯子话里有话。他苦思冥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当成耳边风不管了。
“伊佐那这是给你抛橄榄枝呢。”听完乾青宗的复述后,终于忙完清闲下来的九井一不甚在意地道,“是人是鬼都知道你是我的软肋,他要是把你拿捏在手里,效果肯定比以前放养着你还要好上几倍。”
“真是这样吗?我总感觉他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好了,你少胡思乱想了。”
乾青宗看了看九井一,从床头柜上拿了颗橘子下来,一边扒橘子一边问道:“那你怎么想的?”
九井一眉毛一挑:“我?我没想法啊,你留不留在旧东万派系都不要紧,伊佐那还指着我给他赚钱呢,轻易不会拿你我怎么样的。再说……这什么啊!怎么这么酸!”
一瓣橘子被九井一忙不迭地吐进垃圾桶,乾青宗不敢放肆地大笑,怕扯到伤口,憋得浑身都在颤抖,九井一当即也拿起一瓣橘子就要报复回去,但奈何乾青宗是个身上有伤的病号,最终只能含恨作罢。
大概是Boss和二把手都纡尊降贵亲自来探病的缘故,那天之后乾青宗的病房来的人忽然就变多了,仿佛这不是病房,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有事没事都得来转转。
在其他人眼中,黑川伊佐那来探病,这是对乾青宗的示好,能让伊佐那示好的人,必然有其不寻常之处,加之从前在八代黑龙时两人为上下级关系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左右一合计,这岂不是要死灰复燃?
然而乾青宗心里明白得很,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群见风使舵的人没有一个是良善之辈,在他的病房里倒是演起了彬彬有礼那一套。这群人来来去去,烦得他头疼,但他又只能咬牙忍着,不然就是在打伊佐那的脸。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能接近伊佐那的机会,要是就这么白白丢了,几乎不可能会有下一次了。
“可可,我要出院。”假笑笑得脸都僵了的乾青宗有气无力地道。
彼时九井一正在同医生确认乾青宗的伤势恢复情况,听到乾青宗这无理取闹般的要求,头也没回,嘴上敷衍道:“马上出院,伤好了立刻就走。”
结果乾青宗在医院足足待了半个月。
出院的那天乾青宗跑着出了医院的门。不需要再假笑应付不熟的人,能自由地在阳光下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真好,好得他都快要落泪了,九井一拎着包在后面追,紧赶慢赶地大喊:“阿乾慢点,你的伤才刚好!”
按理说出院后他是要回自己的住所的,结果九井一大手一挥,不由分说地把他从住所里拎走了。
当他连人带行李地被塞进九井一的住所后,人还在懵着,九井一给出的理由是这样能更好地照顾乾青宗。
至于看仓库的活,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刁钻的工作,九井一干脆直接打发了几个在东万里比较安静的低层干部去做了,说是让乾青宗安心养伤。
对此乾青宗面色不显,但心里急得很,连思考九井一这一系列的举动背后是否有些反常都顾不上了。
他的工作现在被别人顶了,意味着他的出行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这种情况下与松野千冬几人见面的机会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这影响太大了。
最终还是他跟九井一死皮赖脸地掰扯了好几天,九井一才同意他可以出门散散步。条件是必须裹好衣服,九井一给他买了件极厚的羊绒外套,能把乾青宗的肩膀包得严严实实,避免受风。
这边乾青宗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自由活动的权力,结果松野千冬那边又出了问题——伊佐那大概是忍够了,一扫往日对松野千冬不管不问放任自流的态度,开始认真起来。
东万的二把手一旦认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松野千冬被伊佐那盯得寸步难行,连带着花垣武道的一举一动被纳入了伊佐那的眼皮子底下,轻举妄动的代价他们都承担不起,两边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时断联。
伊佐那开始针对松野千冬的事流传开来后,不少人猜测只是暂时的敲打,最后只会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毕竟东万的首领归根结底还是佐野万次郎,有他在,伊佐那再怎么也不敢动真格的。
而九井一与他们的看法截然不同,谈及这件事,九井一的说法是:“松野千冬要倒霉了。”
“怎么这么说?”乾青宗尽力表现得不是很急切,“你知道什么吗?”
九井一倒也没吊他的胃口,直言道:“伊佐那和Mikey的矛盾已经大到难以调和的程度了,只不过两个人都在表面做戏以防内部动乱而已。从前伊佐那不管松野千冬,是看在Mikey这个首领弟弟的面子上,现在他们两个都走到这个地步了,阿乾,如果你是伊佐那,你会拿谁先开刀来对Mikey表示不满?”
顺着九井一的话,乾青宗略微思考了一下,思考后得出的答案让他的后背直冒冷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时间还剩多少?他现在只是成功混到了天竺派系之内,连橘直人的事都还没来得及打听,如果松野千冬死了,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花垣武道?事到如今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在伊佐那对花垣武道下手之前,他依然没能救出橘直人的话,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用DNA取样这个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办法了吗?
乾青宗越想越出神,没有注意到九井一正盯着他的眼睛。很多人跟九井一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的眼睛像蛇,阴冷潮湿、耐心狡诈,和他对视仿佛一瞬之间就被看穿,连皮带骨都被他的目光掀了一层。
唯一没有这样评价过九井一的人是乾青宗,依乾青宗的说法,他只是觉得九井一的眼神比一般人更有攻击性而已。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能有这样的评价,主要还是因为九井一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而现在九井一破天荒地在用这蛇一样的眼神看着乾青宗,他冷不丁地发问:“阿乾,在想什么?”
乾青宗回过神来:“嗯?呃……我在想伊佐那和Mikey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谁知道呢?”乾青宗望过来时,九井一十分迅速地收起了刚才的眼神,那种蛇一样的目光立刻就消失了,“可能是因为他们佐野家的人脑子都不正常吧,还是离他们远点好。”
【7】
黑川伊佐那对松野千冬的针对还在持续,乾青宗已经有段时间没能和他取得联系了,他只能说服自己联系不上也算不得是什么坏事,反正现在这种情况,见不见得上也没什么区别。
最近九井一也变得奇奇怪怪,这个变化出现的时间大概是从他出院之后,乾青宗对此后知后觉,但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觉得九井一有时看他的眼神总有种探究的意味。
取得伊佐那的亲近对他来讲还是比较轻松的,乾青宗很容易就混到了伊佐那身边较高的位置,只不过与十几年前那段孽缘不同,这次他并没能晋升到左膀右臂的程度。
伊佐那只是把他留着,对待他的态度只能说比普通的天竺派系成员要稍好一点,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被排斥在天竺派系的核心圈层之外。
这倒也没什么关系,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出橘直人,不过是个卧底警察而已,他的相关信息应该还不至于要保密到只在核心圈层里流通的程度。
当时伊佐那抓卧底警察这个事闹得蛮大,稍微调查一下得到的信息就差不多了,只不过具体情况给他听得心惊肉跳。
那个时候他还在有一日算一日地看仓库,对这个事是没打听也没关注,如今一查,得到的消息是当初橘直人领命卧底,竟然是为了捣毁东万的主运输路线。
要知道东万能掌控日本境内绝大部分的黑色生意这条路线功不可没,也难怪伊佐那搞了那么大的阵仗。
据说本来橘直人是要被就地处决的,但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了。后来乾青宗冒着风险装作无意地与伊佐那提起橘直人,伊佐那似笑非笑,似乎意有所指地道:“你怎么对那个警察好奇起来了?”
乾青宗面色不变,强装镇定:“当然好奇了,以你的作风应该当场把他杀了才对,不太可能留他一命。”
伊佐那定定地看着他,几秒后,表情忽然变得极为无奈:“还不是因为那个警察是橘日向的弟弟,Mikey死活都不许我杀他,只能把他先关到老地方去了……没办法啊,作为哥哥,只能包容弟弟的任性了,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对兄弟之间是兄友弟恭还是兄弟阋墙乾青宗丝毫不关心,他只捕捉到了一个特殊的关键词——伊佐那口中的老地方指的是他自己的私人监牢,乾青宗被划分到天竺派系之后,伊佐那曾经跟他说过这个地方,他后来也私下里偷偷地调查过,发现这栋建筑盖在了人迹少至的郊区,对外的包装是设计行业的个人工作室。
地址有了,棘手的是,他并不知道门禁密码。他去那个地方看过,建筑的牢固程度高得吓人,给他一挺机枪都打不穿。
他的老上司这么防着他,想来绝无可能把密码透露给他。但是转念一想,他的老上司平等不信任任何人,况且那地方有密码也未必能进得去,乾青宗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面对,这根本就是个没法完成的任务。
然而他很快就不再需要为了这件事而烦恼了。在这命运般的转折到来之前,乾青宗正在佯装着到处闲逛,在街头漫无目的地瞎走。
今天中午九井一亲自下厨给他炖了一整只鸡,鸡是一种非常美味的食材,但是当这只鸡跟一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植物炖在一起,它就不太美味了,还散发着熏天的苦气。
据九井一所说这玩意叫药膳,中国那边来的,又好吃又好补,乾青宗看着这只死不瞑目的鸡,颤抖着声音问可可我怎么觉得你做的这东西跟我印象里的中国药膳好像不是一码事啊?
总而言之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乾青宗选择了从饭桌上逃跑。
不过确切来说不全是为了那一锅死不瞑目的鸡,他更多是为了凭着这个借口争取更多的外出时间。
与松野千冬断联后,他抱着最后的期望去找龙宫寺坚,试图把橘直人被关押的地方告知出去,结果摩托车店也闭门不开。今天他打算再试一次,如果摩托车店还是没开的话,他就得考虑盟友死绝的情况下该如何孤军战斗了。
而紧锁的店门出现在他的眼前时,大约是因为已经做过了心理准备,他倒也没有太过失望,只是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下他真的该考虑怎么靠自己完成接下来的事了。
“坚仔的店最近一直都在歇业,你不用来了。”一个比他年轻没多少的男人从乾青宗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乾青宗心下一惊,猛然转过身来,站在他身后的人穿着随意,神态疏离又温和,赫然就是如今的东万首领。
“别紧张,我也是来这转转的,”佐野万次郎慢慢地道,“也不知道坚仔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坐吧。”
虽然在征求意见,但是乾青宗清楚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干脆地点点头,佐野万次郎对他笑了笑,片刻犹豫都没有,转身就带着他进了一家不远处的甜品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立马就轻车熟路地报了一串名字出来。
如此之熟练,仿佛早有准备,这把乾青宗都给看愣了,好像他只是个顺带陪着老大来品尝下午茶的随行小弟。
东西上齐后,只见老大叼着个勺,递给他一碟蛋糕:“给你。”
他该感谢Boss还不忘带着他的份吗?
乾青宗把那碟蛋糕端到自己跟前,拿起叉子吃了一口,就这么几个动作硬是被他弄出了点视死如归的感觉。老大给面子他不能不接,这蛋糕里就算掺了砒霜他也得吃下去。
佐野万次郎一勺一勺地挖着面前的草莓芭菲,目光一直死死黏着乾青宗。乾青宗被看得冷汗都快冒出来了,他感觉万次郎的目光跟一把枪一样抵在他脑门上,扳机随时都会扣动。
“你在害怕?”盯了半天,佐野万次郎问道,“是怕我杀了你吗?放心吧,阿乾,不会的。我要杀你的话,和千冬他们开始合作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佐野万次郎说得轻描淡写,乾青宗却被这一句话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乾青宗缓缓地打了个寒战,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的表情没有失控,迅速平复了一下激荡的情绪后,他抬起头来,硬着头皮与佐野万次郎对视:“Boss都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伊佐那也知道,只不过我们都没揭穿而已。”
“……您和他都知道了多少?”
“这你放心,比你想像中的少,至少伊佐那不清楚你们在凑在一块是准备谋划些什么。”
这样说来伊佐那对他们的计划一无所知,想想也是,穿越这种事只要是个稍微正常点的人都想不到,这算幸运了。
但是乾青宗根本没心思庆幸,他回想起过去的种种不对劲之处,顿时明白过来伊佐那这是在把他当乐子看,突然针对松野千冬看来也未必全是因为与佐野万次郎有矛盾。
“前几天伊佐那没缘由地撤掉了大部分私人监牢的内部人员安保,只留下了几个人看守门禁,看起来像在等谁上钩,”佐野万次郎接着道,“私人监牢里有你需要的人?”
乾青宗没有回答,他不能确保佐野万次郎是不是在套他的话,不管他回答什么都有可能导致计划暴露,他冷汗涔涔,只能沉默。
得不到回答,佐野万次郎倒是神色如常,他从外套的口袋里翻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放在桌子上,推给乾青宗:“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收下这个就好了。这张图纸是私人监牢的内部结构图解和门禁密码,把它背熟。”
乾青宗一愣,惊疑不定地把那张纸拿起来展开,居然真的是一张建筑结构图,标注十分详细,看起来还挺像真的。
还不等乾青宗推敲这张结构图解的真假,佐野万次郎又道:“但是只靠这一张结构图,成功率也依然很低,所以我建议你在行动之前先把伊佐那的注意力转移走。”
“怎么转移?”乾青宗脱口而出。
“警方盯上东万的主运输路线很久了,直人就是因为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哪怕有我拦着,也一直被伊佐那关在私人监牢里,”佐野万次郎道,“如果这个时候,警方忽然得到了这条运输线的情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警方会立刻动手,伊佐那为了保住这条运输线只能把精力全放在与警察周旋上,无暇顾及其他,”乾青宗缓缓地道,“但无论是从他早就知道我的目的,还是我作为货物清点人员的身份,在警方动手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被锁定了,其他人或许会有退路,而我是唯一会在这次行动中死掉的人。”
“说得没错。所以,你要拿自己的命去换吗?”
“您也很清楚答案吧。”
“是啊,我很清楚……”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遮遮掩掩也没有了任何意义,就好比佐野万次郎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佐野万次郎为何要帮他的原因也在乾青宗的脑海里渐渐成形。他放轻了声音问道:“Boss,您是不是知道了伊佐那……”
“我不知道,”万次郎打断了乾青宗的话,“既然这个世界已经没办法改变了,那不如就什么都不要知道。”
这种话本来是不该由佐野万次郎说出来的,身为东万首领的他怎可能如此软弱,可乾青宗静默地看着无敌的、位高权重的首领,心里竟生出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怜悯来。
“这样好吗?”他只是这样问。
“没什么好不好的,只不过偶尔也会想逃走,”佐野万次郎道,“如果真的能有那一天就好了。”
乾青宗轻声道:“如果那一天来了,东万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或许吧。”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乾青宗起身告辞,佐野万次郎没有留他,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推开甜品店的门,走出去之前,他回头看了看,佐野万次郎还在埋头吃着那一桌子的甜品,窗户外赤霞如焰,像是在燃烧画卷般的天幕。
在回九井一的住所之前,他找到了一个小巷子藏身进去,展开那张结构图开始默记。他才注意到门禁密码是佐野真一郎的生日逆写,看来某些方面大家惊人一致,都在心甘情愿地当着旧日的幽灵,没有一个人愿意朝前看。
手边没有能用的工具,他只能在脑子里反复地勾画,直到一根线都不差地把这张图背下来后,他才摸出打火机,点燃了这张纸。
回去之后九井一问他去哪里吃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随口扯谎,说自己吃完饭回来的路上看到了曾经的十代黑龙成员,叙了旧,才耽误了这么半天。
九井一丝毫没有怀疑,只道:“下次注意时间啊,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乾青宗笑着应付,心想自己扯起谎来真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他换好家居服,正准备去问九井一晚上能不能吃点正常东西,余光瞥见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有新消息进来,发信人竟是松野千冬。
他赶紧把手机拿起来点开来信,来信内容是约他见面,地点不是龙宫寺坚的车店,而是另外的地址。
乾青宗迅速背下这个地址,然后删掉了来信,九井一刚端着两杯水走过来,看他在鼓捣手机,随口问道:“在干嘛呢?”
乾青宗笑了笑,接过九井一递过来的水杯:“在看新闻,听说灰谷兄弟那边又玩死了一批人,没藏好被发现了。”
【8】
乾青宗不是没怀疑过发信人的身份,但形势如此,他不得不赌一把,不然就算他救出了橘直人,人送不到花垣武道手里还是白费功夫。
他依照松野千冬留给他的地址前来赴约,根据指引他摸到了一家咖啡馆的门前,就在他刚刚到达的时候,松野千冬再次给他发来了新消息:“5号隔间。”
稍微犹豫了一下,乾青宗还是决定听从来信的指示,他进入咖啡馆,通过询问服务生找到了5号隔间,推开隔间的门时,他愣了一下。
隔间内虽然不是松野千冬,但也不是他预想的那样,隔间内坐着的是一个从头到尾都不在他构想之中的人——羽宫一虎端着咖啡,听到开门的动静后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道:“把门带上,坐吧,我是来替千冬赴约的。”
乾青宗默默地把门关后,在羽宫一虎的对面坐下,羽宫一虎把手边一份没有动过的咖啡推给他,及肩的发尾随着他的动作从肩膀后面滑落而下。
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算算日子羽宫一虎的确早就出狱了,但是这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了才对,乾青宗不明白羽宫一虎为什么会搅进其中,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替松野千冬来前来。
杀死场地圭介的人是羽宫一虎这件事乾青宗还是知道的,松野千冬对场地圭介的执念那么深重,想来应当是死都不愿与羽宫一虎合作才对。
“千冬被盯得很死,只能我来了,见谅,”从监狱里出来后,羽宫一虎竟然也会说客气话了,“之前我一直在国外处理稀咲的事情,是因为突然联系不上千冬才回来的,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还是要谢谢你对千冬提供的帮助。”
乾青宗有些迷茫,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替对方赴约代对方感谢的程度了吗,但这话显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他只好道:“没必要谢我,各取所需罢了。闲话以后再说吧,橘直人被关在了伊佐那的私人监牢里,进去救人的事我来,但是我需要接应。”
羽宫一虎立刻道:“说具体点。”
“我会先把东万的主运货路线举报给警方,伊佐那为了保住这条运输线,难以分出精力应付其他的事情,我就是要趁着这个时候进去救人,出来后我需要有人在出口接应我带走橘直人,最好不要是外人,我不放心。”
“你的意思是,让我、千冬、武道或者Draken来?”
“是这个意思。”
羽宫一虎思索片刻,道:“伊佐那的注意力一旦被转移走,千冬他们的确就能自由行动了,直接联络就算被发现也没问题。但是这计划不能失败,否则大家一起完蛋且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这是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乾青宗一边把私人监牢的地址递过去一边道:“这你不用担心,我弄到了内部的地形图和门禁密码。我带了笔,稍后会画个简略版本的给你,你们只需要在那几个出口守着就可以了。”
“你确定是真的?”
“我确定。”
“那就好办了,那么接应成功之后呢?”
“接应成功之后我会留下断后,确保行动成功。”
两人的语速极快,几次问答就敲定了大致的行动规划和任务安排,效率高得惊人,而行动过后乾青宗会落得何种下场,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
如果换了别的什么人在这里,一定会在乾青宗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提出反对,那三个人都太善良了,完全做不到如此理所当然地牺牲乾青宗。
但羽宫一虎不同,乾青宗的安危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这种浑然天成的自私与冷漠在某些时候反而是一种优势,他与已经狠下心来的乾青宗倒是一拍即合。
方案确定后,乾青宗抽了一张餐巾纸把简略版本的结构图给羽宫一虎画了出来,两人又迅速制定了备用计划和细节上的补充,不到半个小时就敲定了整套计划的流程,决定在明天晚上行动。
最后乾青宗仍在烦恼怎么让松野千冬他们接受这个计划,羽宫一虎却不以为意地道:“我会说服他的,这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怎么说服,这就不是乾青宗要关心的事情了。在最后将自己的联络号码给了乾青宗后,羽宫一虎十分干脆地先行一步,连招呼都没有打。
羽宫一虎走后,乾青宗端起凉了的咖啡抿了一口,掐着时间,过了十分钟左右他才走出隔间,询问过服务生后门在哪,顺着服务生指的方向,他从后门离开了咖啡馆。
他的心情居然前所未有地平静,如果说刚开始他还有所犹豫的话,不久前那次针对九井一的围杀已经让他没有了丝毫动摇的可能。
他又想起了佐野万次郎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他后知后觉,或许那也是佐野万次郎对他的一种劝告:选择痛苦地清醒,不如逃避着沉沦。
可他并不痛苦,佐野万次郎属实是劝错了人,这么多年下来他对这一切已经无悲也无喜了,命运施加在他身上的诸多不幸使他早早地麻木,所以他无所畏惧,除了九井一,他已经没有什么不可失去。
无论这个世界最终会走向何方,他仍希望下个世界的九井一能够幸福。
他不后悔,也不会回头。
只是站在尽头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对不起可可。
在打开住所的门之前,他在门把手上多停留了一会,金属雕花的握柄带着缕缕凉意,他低着头笑了笑,随即打开了门。
来迎接他的是九井一,乾青宗抬起头,想跟九井一打声招呼,却在九井一冷如冰霜的凝视中把这声招呼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可,怎么了?”
九井一连声音也冷冰冰的:“你明天打算干什么去?”
乾青宗强装镇定道:“不去干什么啊,怎么这样问?”
九井一见乾青宗如此,也不再废话,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在屏幕上轻点几下后,一段机械化十分明显的录音开始播放:“这几天出来得太频繁,可可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明天我会悄悄出去,如果我来晚了,你们千万不要自己行动……”
这分明就是他与羽宫一虎在咖啡馆所说过的话,乾青宗神色大变,怒声质问道:“你监听我?!”
“只许你背着我做手脚,不许我监听吗?”九井一的眼神如刀刃般锐利,“我没想到松野千冬都已经被伊佐那盯住不放了你还不死心,你到底要干什么?”
乾青宗一怔,而后反应过来:“是你煽动伊佐那去针对松野千冬?!”
九井一站在原地,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地凝视他。
“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要保住你的命!”九井一忽然发怒,高声喊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以为伊佐那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你吗?阿乾!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心甘情愿地去死,甚至连我也要利用?!”
什么?
乾青宗感到茫然,随后一种恐慌感席卷了他的大脑:“不是的……可可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不信,但是我……”
“你住院的那段时间,我抽空去了趟墓园,结果跟墓园的保安聊了两句后,他对我说那天上午你根本就没有来过,”九井一打断乾青宗的话,“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而能让你不得不低头向我示好的东西,居然只是一个卧底警察。”
一瞬间,乾青宗的世界天旋地转,他一个踉跄,扶住旁边的墙才得以站稳。九井一寥寥几句却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死穴,他无从辩解,嗡鸣之中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命运对他的嘲弄。
原来是这样啊,这才是他推开那扇门要付出的真正的代价,他要失去远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了。
醒悟是如此地姗姗来迟。
九井一还在继续说着:“这些都无所谓了,我可以被你利用,我该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与此相对,从今天开始,你别再想离开这里一步,这是你要为你的这条命而向我付出的代价。”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乾青宗强撑着自己抬头,只见九井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手铐,意图再明显不过。
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一定不能被抓住,否则一切就都完了,他想也不想地夺门而出,楼梯早已被九井一提前锁住,乾青宗转向楼梯间对面的电梯,走廊尽头的电梯与这一层相差的楼层不多,乾青宗按下下行键,转身看着追过来的九井一,用身体挡住了楼层显示屏。
他要想办法拖延时间,但是能有什么办法……他想不出来,只能怔怔地叫着九井一的昵称:“可可……”
或许是因为乾青宗已经无路可逃,九井一的脸色略微有些解冻,他站在乾青宗两步之外,向乾青宗伸出了手:“阿乾,现在跟我回去,我们还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乾青宗眼神变幻,他不能答应九井一,但是眼下的情况也没有他选择的权利,九井一耐心有限,见他这样,觉着还是直接用手铐拖回去省时省事,上前就要铐住乾青宗的手。
就在这时,电梯到达了呼叫的楼层,铝合金的大门拉开,乾青宗余光瞥见这电梯里居然有人,这种时候有人算怎么一回事?!
乾青宗无暇顾及,反倒是九井一看到电梯里的人时愣了一下。紧接着乾青宗就被电梯里的人拽住胳膊,往后一拉,撞在电梯壁板上,还没等他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来,电梯外就传来一声闷响。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发尾及肩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根棍子,而九井一扶着额头,眼神有些迷离,指缝里有血渗出来。
羽宫一虎迅速回到电梯里,同时按下了闭门键与一层,九井一想阻止,但是受到重击的脑袋实在没办法支撑着他做出这样的行为,电梯门合上,把一切都阻挡在外。
“我没下重手,只是看着有点吓人,你放心好了,”羽宫一虎先开了口,“嗯……我跟着你到这儿的,抱歉,我这个人对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都不放心。”
乾青宗靠着电梯壁板瘫坐在地上,苦笑着道:“感谢你的不放心,不然就真完了。”
羽宫一虎把棍子随手一丢:“这是怎么个事?”
乾青宗喘了两口气,平复下来后,缓缓地道:“等不到明天了。通知松野千冬他们,今晚就开始,我的身上有监听器,计划已经被可可全盘监听了……别站着了,过来帮把手,我不知道可可把监听器藏在哪里了。”
【9】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后,羽宫一虎把他直接领进了松野千冬的家。
家和住所区别可就大了,住所这种东西没有隐私可言,一切都被上层牢牢把控,刨除这层因素外,家的概念也跟住所差了八百条街。
所以在听到羽宫一虎告诉他这里是松野千冬的家时,乾青宗有点发愣,硬是没想明白松野千冬是怎么能大度到把杀了场地圭介的凶手往家里领的。
但眼下情况来不及等他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一进门羽宫一虎就开始搜他的身,最终他们在衣领的夹层之间找到了一枚微型窃听器,乾青宗看着从那件羊绒外套里拆出来的窃听器,久久不语。
“挺小一个,估计不便宜,也不好弄来,”羽宫一虎看着掌心里的小点,“他挺舍得在你身上下功夫啊?”
乾青宗叹气:“说正经的吧,好吗?”
羽宫一虎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把手中的小点倒在桌子上,抄起旁边的水晶烟灰缸哐哐就是两下子,砸完了,那窃听器也碎成粉了,随后羽宫一虎抽了张面巾纸出来,随手一擦:“好了。”
“……好吧。”乾青宗有种从灵魂层面被击溃的感觉。
“我要联系千冬他们,你……”羽宫一虎打量了他一番,搞得乾青宗莫名其妙,“算了,你别跑出去怎么都行。”
说罢羽宫一虎就径直走向了其中一间卧室,反手把门关了个严实,熟练得好像这里是反倒是他家一样。乾青宗试图思考,但是思考的结果是失败,于是乾青宗放弃了思考。
算了,反正跟他也没关系,不是吗?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平复下来之后,他又忍不住去想九井一。羽宫一虎说是没下重手,但是九井一的身板也就是普通人的水平,跟他们这些从十几岁就开始打架的人根本不是同个水准,从前在黑龙时他没少护着,就是担心斜里来一棍子直接给人打进医院了,再清楚不过所谓的没下重手放在九井一身上是什么后果。
他还是在下意识地为九井一担忧。
卧室内骤然拔高的声音扰乱了乾青宗的思绪,羽宫一虎似乎跟对面联络的人吵起来了,乾青宗仔细一听,只听到羽宫一虎最后说了句“反正我这样直接联络你就已经等同于暴露了,如果你不肯照计划来的话,不仅橘直人救不出来其他人也都得死”之后,就没再有其他的动静。
过了一会卧室门从里面被打开,羽宫一虎手上提着个看起来不轻的手提箱,把手机往外套兜里一塞,走到乾青宗面前:“谈好了,我跟他说今晚八点就动手,让他们直接去那几个出口等着。”
末了羽宫一虎停顿片刻,又道:“还是联系不上Draken,千冬也说联系不上,今晚带不上他了。”
乾青宗点了点头。
似乎是突然良心发现,想起今天晚上一过乾青宗就必死无疑,羽宫一虎问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吗?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不太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处理一下。”
乾青宗摇摇头:“没有了。”
“那就开始收拾东西吧,”羽宫一虎把手提箱塞进乾青宗怀里,“再不做准备就赶不上了。”
乾青宗打开手提箱,枪弹刀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针肾上腺素,只不过排列得并不整齐,枪的型号也只是火力较小的手枪,能看出临时准备的痕迹。
“变化突然,来不及准备了,凑合一下轻装上阵吧。”羽宫一虎道。
乾青宗一边给弹匣装弹一边道:“够用了。”
准备完成后,乾青宗把主运输路线的情报尽数举报给了警方。由于他是干部,在这条路线建立后又一直在负责货物清点,所以他知道的情报还要更多一点。警方对这详细无比的情报提供不敢轻信,乾青宗只好摊牌亮明身份,现场编了个什么迷途知返浪子回头的理由,这才勉强说动警方。
本来乾青宗还在担忧这样临时举报,警方的动作能不能来得及,结果没出一个小时,东万所有干部及以上的成员都收到了协助转移运输线货物的命令。
乾青宗看着也被发进他手机里的命令通知,有些惊讶:“警方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吗?”
“你都把这条路线在国内的转运仓和各个储存点全交代了,他们只需要带人上门就行,当然快了,”羽宫一虎道,“我们也该走了,要一起吗?”
乾青宗回绝道:“不用了,分开行动吧。”
两人最后卸除了身上所有会发出信号的电子设备,断绝一切被锁定的可能。
出门前羽宫一虎给了乾青宗一把车钥匙,乾青宗无言收下,踏出房门便直奔车库,空旷的车库里停着一辆漆黑的轿车,乾青宗毫不犹豫地坐了进去,启动车辆前往目标地点。
这是一辆拆掉了gps系统的车,在乾青宗坐上这辆车的时候,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人能通过信号锁定找到他,羽宫一虎这人虽然精神状态极端了点,但是做事够缜密,如此人才可惜因为杀人蹲了十年监狱,不然以他的能力没准能在日本黑道界发光发热大有成就。
虽然没了gps,但是找路这方面还是不成问题,乾青宗记得一条通往私人监牢的路线,只不过转角比较多,只有在最后到达正门的那一千米左右是一条笔直平坦的路。
距离私人监牢还有大约三百米左右、已经隐约能看清正门时,一直保持着安全车速的乾青宗忽然一脚踩到了底,离弦之箭般对着正门狠狠地撞了过去。
正门前仅有两名看守,能被伊佐那留在这里看楼的人必然没有什么温良恭俭的良好美德,见到乾青宗的车以高速向这边冲来,也不先考虑一下对面是怎么回事,二话不说直接端起枪来对着乾青宗的车扫射。
不过他们的扫射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因为羽宫一虎的这辆车居然是防弹的!乾青宗顶着这两个看守撞在了正门上,一声巨响过后,这辆车的前车灯都碎掉了,而这栋建筑的正门居然只是有些凹陷。
乾青宗向后倒车,那两个被夹在车头和正门之间的看守贴着门板缓缓滑在地上,像两个筛子一样到处流血。看这样子大概率是活不成了,也怪他们倒霉被伊佐那留在了这里,但凡这是个普通的看门大爷他都下不去这个手。
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乾青宗没有,反正大家都是丧尽天良的黑道分子,倒也不必假惺惺地有什么罪恶感。
乾青宗推开车门,抽出手枪握在手里,一脚把倒在门前碍事的两个将死之人踢开,在门旁边的液晶屏上快速地输入了密码。
按下确认键后,液晶屏上迅速弹出“密码正确”的弹窗,紧接着合拢的金属门便自动弹开了一条缝隙,乾青宗扒着那条缝隙把门打开,先开了两枪试探,但这两枪全部打空了,乾青宗这才贴着墙挪进去,扫视一圈后发现一楼的确没有人。
这栋建筑一共七层,其中第一层没有任何东西,只是空着的一层楼,第五层和第六层是看守打手等工作人员的统一休息处和工作区域,比如监控室就在六楼。
乾青宗抬手几枪先打碎了一层的监控,然后来到电梯旁边,电梯显示楼层在四,且在持续下降。
这座电梯是整栋楼里唯一的上下途径,不用想也知道这电梯里的人是谁,乾青宗站在电梯门的斜角,举枪对准电梯门,在电梯门拉开的瞬间就开始连着点射。
站在前面的几人被枪杀后,乾青宗迅速调整位置躲到了一层唯一能做掩体的承重柱后,抢占先机把下来的人全都逼死在了电梯里。
清理完这一拨人后,乾青宗才从承重柱后出来,他拖着一个人的尸体进入电梯,打掉监控后按下二层。
佐野万次郎只给了他结构图,并没有告诉他橘直人被关在哪里,依照结构图来看二、三、四层都是监禁区,但是值得伊佐那扔进这里的人并不多,橘直人很大概率在二楼,他决定先从二楼开始搜起。
电梯到达二楼后,乾青宗把带上来的那具尸体拖出一半压在电梯门之间,只要一直占用电梯,四层和五层就没法派人下来支援。
随后乾青宗进入二楼,抬手一枪,打掉了灯的供电,瞬间整个二层都暗了下来,他一路走一路看,在寻找橘直人的同时有条不紊地一个个消灭了二层的监控。
正如他所想的那般,二层的牢房众多,但是有人的却没几个,这几个有人的牢房他透过窗户观察了一下,看起来都不是橘直人。
乾青宗进入二层后就变得十分警惕,提防着什么人突然出来,却发现这一层一个看守都没有,搞不好伊佐那调走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他大概懂了伊佐那在打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趁他放松警惕时用这栋建筑自身的坚固水准加上内部的楼层结构把他困死在里面,他在刚进电梯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层大门到时自动锁回的咔哒声,这座楼的大门只能从外面输入密码进入,从里面是打不开的,里面的人想要出去要么走隐藏起来的出口,要么等下一班进来换班。
伊佐那这疯子为了防止有人劫持人质逃跑,连内部人员都不告知隐藏出口的存在,也难怪伊佐那会觉得只要他进楼里就跑不掉了,只要接到有人入侵的消息后带着人来把这里围住,轻轻松松就能置乾青宗于死地。
可惜被警察缠上的伊佐那应该是没那个功夫了。
二层的尽头有一间上锁的牢房,乾青宗透过窗户上的防盗玻璃看到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黑色的短发看起来有点像是橘直人的发型,他敲了敲门,试探着喊道:“橘直人?”
安静的牢房里忽然发出一声响动。
乾青宗眼神一凛,并不是因为牢房里的人对橘直人这三个字有反应,而是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转身同时开枪,没来得及瞄准,所以没能打中身后的人,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手腕猛地一痛,本能地松手。
这个人一直在二层,只不过他极有耐心地等着乾青宗走到这里来。乾青宗打掉了灯,想用黑暗来为自己掩护,但是这同样也能掩护对手,他就是借着这片黑暗才没有被乾青宗发现,以至于他发难之时乾青宗才反应过来。
枪掉在地上,乾青宗顾不上去捡枪了,他从大腿侧边抽出短刀,冷眼看着对面抡圆了铁棍往他的脑袋上来,矮身躲过,随后毫不留情地一刀扎穿了对面的手腕。
铁棍铛啷啷地滚落在地,乾青宗拔出刀,在哀嚎声中又把整段刀刃插进了对面的大腿里面,连送三刀。
趁着对面抱着腿嚎哭的时机,乾青宗捡起地上的枪,对着他的眉心扣动扳机,结束了这场偷袭。
“叮——”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电梯运转的声音,乾青宗一怔,顺着声音看过去,隐约能在电梯门合上之前看见压着电梯门的尸体已经全部被搬出了电梯,而电梯里面站着一个不知何时进去的人。
偷袭他的这个人不过是分散他注意力的诱饵,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把电梯送上去,乾青宗后知后觉,猛地砸了门板一拳。
上面的人很快就会来到二层,他没有时间了,如果这间牢房里的人不是橘直人,他就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把弹匣装满子弹,对着门锁的位置连续点射,直接打空了一轮子弹,紧接着他伸出手,试着把门推开。虽然仍有阻力,但是显然门锁已经被打坏了,他后退两步,侧身用肩膀狠狠撞了下门板。
门被顺利地撞开了,橘直人坐在牢房墙角试图站起来,但是手脚发软没有力气,乾青宗活动了一下肩膀,大步上前,在橘直人面前半跪下来:“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你还能动吗?”
橘直人喘着气,摇头道:“抱歉,有点……”
见此情景乾青宗不再多言,直接扯开橘直人的衣袖,摸出肾上腺素,直接在橘直人的小臂上推了一针,随后他扶着橘直人站了起来,几乎是把他从牢房里拖出去的。
现在的情况一秒钟都耽误不得,没时间等肾上腺素起效了,他们必须在电梯重回二楼之前找到这一层的隐藏出口。
乾青宗寻着记忆里的位置拖着橘直人走过去,还没走几步,电梯就已经回到了二楼,杂乱的脚步声在开门的瞬间响彻整个二楼。乾青宗脚上的速度加快,他听得出新下来的这一拨人在一间一间地搜,想来是因为没有监控,所以不清楚二层的情况,没法精准定位。
不幸中的万幸是二楼的隐藏出口在最边缘的角落,二楼的光照又没了,只要乾青宗快一点找到出口就能顺利把橘直人带出去。
“有力气了吗?”乾青宗压低声音问道。
橘直人点点头。
乾青宗松了口气,他示意橘直人跟着他蹲下,肾上腺素开始起效,有乾青宗扶着,橘直人至少有了能够自主行动的力气,两个人尽量快速地往出口挪。
隐藏出口的门被伪装成了墙板,乾青宗精准地找到了伪装起来的地方,把刀尖插进一条稍微粗了一点的缝隙中,狠狠地对着刀柄一压。
普通子弹都难以打穿的内部金属墙板就这么被轻巧地撬了下来,乾青宗扶住墙板慢慢地放倒在地上,防止这块墙板落地发出声音。
墙板的背后是一条延伸出去的楼梯,连通着远在两百米之外的出口,而负责接应这个出口的人则是花垣武道。
花垣武道是跟着松野千冬一起来的,在松野千冬接到某个电话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副手从平静到抓狂再到无奈,期间松野千冬与电话对面的交流他听着费劲,但总的也拼凑出了一条信息:这次行动要押上的是乾青宗的命。
当松野千冬结束通话过来告知他行动的时间与计划时,花垣武道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并没有多说什么。
片刻后,松野千冬的手机里收到了一张照片,是一张某栋建筑的简易结构图。松野千冬一边给他分配接应的出口,一边复述了电话那头所说的接下来的计划,花垣武道听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当然什么也说不出口,尽管利益并不一致,但他也没有立场对乾青宗的选择多言,因为他再清楚不过乾青宗肯把命交出去是为了帮他。
只是如果有机会的话……
身边出口传来的动静打乱了花垣武道的思绪,他从回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看向出口,只见乾青宗拖着橘直人从出口跌跌撞撞地出来,两个人的身上都有血。
花垣武道手忙脚乱地上前,乾青宗看他一眼,把手里死攥着的橘直人塞到他的怀里。
“快走,他们追上来了,就在后面,”乾青宗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了一针肾上腺素,“我的左臂被子弹擦伤,支撑不了多久了。”
花垣武道这才注意到乾青宗淌血的左臂,他没记错的话乾青宗拖着橘直人出来时用的就是左手,他有些失语,到底是何种沉重的目的能让乾青宗苦苦支撑至此,甚至能用被子弹擦伤的手臂牢牢承担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
肾上腺素被尽数推进体内,乾青宗扔掉针管,再次进入备战状态,花垣武道搀扶着橘直人,走出几步,却还是没忍住回了头:“阿乾……你为什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那你又是为什么执着要回到过去?”
“当然是因为我要救Mikey,”花垣武道脱口而出,“我无法对他的痛苦坐视不理,我……”
“那我的理由也是一样的,”乾青宗高声打断花垣武道的话,“没用的问题到此为止,现在,快走!”
花垣武道咬了咬牙,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他扶着橘直人,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把乾青宗扔在身后。
乾青宗显然理解错了他的问题,他真正想问的其实并不是乾青宗付出性命的理由……脑海中闪过两个模糊的身影,分别有着金色的寸发和白色的挑染,尽管只是两个轮廓,但是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十分亲密,亲密到甚至有些扭曲。
这才是花垣武道一直以来想要问的,明明只需要退一步,大多数的东西就能失而复得,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所有全盘赌上,只为一个看起来得不偿失的结果?
花垣武道想起当年乾青宗对他说“救救九井”,眼角滑落的那一颗眼泪似乎有千斤重……或许乾青宗在乎的,从来都只有九井一的人生能否得到拯救。
【10】
九井一收到协助转移运输线货物的通知时,人正躺在床上,站在床边的是正在给他额头上药的私人医生,他一下子从床上弹起,因为起身突然,眼前发黑,差点又倒回去。
被羽宫一虎敲了一闷棍后,九井一整个人都是懵的,仿佛有人在他脑子里撞钟,剧痛从额上炸开,他下意识去触摸疼痛的地方,摸到一手温热黏腻。
头部经受了剧烈的打击致使他无力阻止乾青宗的离开,他扶着手边的墙,只觉得天旋地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合上。
羽宫一虎的出现使他没能留住乾青宗,这意味着事情即将走向最坏的结果,这条通知能下发出来说明乾青宗已经走完了最后一步,成为了真正的叛徒。
这与之前内部的派系争斗完全不是一码事,动了这条主运输路线,相当于动摇了东万的根基。,这条运输线是九井一一手搭建起来的,这条路线对于东万的重要性他再清楚不过,乾青宗捅了这么大一个窟窿,哪怕就是佐野万次郎想保人也不是件容易事。
说到佐野万次郎,九井一简直烦得要命,佐野家的人相互发疯随他们去,反正都是血缘兄弟再怎么也闹不出人命来,偏偏乾青宗这傻子非要搭这个边。
他心想阿乾你在他们那里能算什么啊,你只不过是和佐野真一郎有过那么点大哥小弟的关系,Mikey想报复伊佐那你就让他自己去啊,干什么掺和他们兄弟几个的事……
然而事到如今说什么也都没用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法更改,目前最重要的是该如何留住乾青宗的命。
说实话,他跟了伊佐那这么多年,仍是看不透这个人,他不是没察觉到过伊佐那对万次郎的憎恨,偶尔从伊佐那眼中流露出的怨毒让那双幽深的紫眸看起来无比酸苦尖刻,九井一理解不了,也从不试图去理解。
他只知道,连血亲都憎恨的人,又怎么会对一个与自己几乎毫无瓜葛的人手下留情,想要打动他,就不能跟他打感情牌。
这条运输线出事了虽然问题很大,但是九井一有把握能再搭建一条新的路线出来,线路被捣毁所造成的损失他也能通过其他的渠道赚回来,但这些大概率还不值得换回乾青宗的命,伊佐那对背叛从来都是零容忍。
他没有检查窃听器的情况,他心里清楚那个东西肯定被毁掉了,没了窃听器,他不知道乾青宗那边的具体情况,如果乾青宗真的能活着从伊佐那的私人监牢里出来的话,他帮乾青宗逃到境外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有些人就是那种存在,即便你已经与他用最不堪的方式闹翻了,却还是会把他放在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上,为他的安危牵肠挂肚。
赤音死了,父母与他断绝了关系,乾青宗也离开了,站在与他对立的那一边。岁月漫漫,他与金钱为伴,却始终无法填满孤独的黑洞,能够陪在他身边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所以当乾青宗主动向他示好时,他才会那么快就接受,后来得知乾青宗对他的接近别有目的时,也并没有生气。
幸福已经变成了奢望,那至少不要变得更加不幸,如果这样能让乾青宗留在他身边的话,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这日复一日的虚无中沉溺太久太久了,久到连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这些年来他无数次在深夜打开通讯录,盯着乾青宗的号码出神,手指在拨通按键上悬着却始终没能落下。
说到底,他只是想回到有乾青宗的过去而已。
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乾青宗……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九井一想办法想得绞尽脑汁,失眠与头部时有时无的疼痛折磨得他这段时间根本闭不上眼睛,这期间一直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九井一也不敢擅自去打探私人监牢的情况,只听说伊佐那与警方缠斗了好久才勉强保下了被调查的货物,至于线路,应该是要被彻底废弃了。
在这之后黑川伊佐那终于腾出空来,开始着手处理内部的事情。
九井一因此得到了伊佐那的邀约,他的住所伊佐那是知道在哪里的,所以当伊佐那不请自来时,已经做过心理准备的他在经过短暂的错愕后,立刻稳住了心神。
而伊佐那却只是笑盈盈的,关切地打量了一下九井一挂在眼眶下的乌青,似乎乾青宗毁了运输路线又掀了私人监牢的事情压根没发生过:“有空吗?我有些事情找你。”
他没法拒绝,只得缓缓点了点头。
一路上黑川伊佐那的神色并无变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对他的黑眼圈关怀了几句,此等路数属实在九井一的意料之外,但伊佐那越是如此和颜悦色,他就越是感到背后发冷。
伊佐那最后带着他到了一个地处偏僻的房子面前,九井一在看到这栋房子的瞬间如遭雷劈,他知道这栋房子是做什么的,因为他也曾在这栋房子里处决过一个下属,那是某个组织安插在他身边的间谍,他就是在这栋房子里一枪结束了那个间谍的生命。
“您带我来这里是……”九井一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进去你就知道了,来。”伊佐那亲昵地挽住九井一的胳膊,像一个联系体恤下属的好上司一样,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把九井一扶进了房子里面。
空旷阴森的房子四面无窗,漆黑一片,伊佐那把九井一扶到一个指定的位置后,不知对着哪里喊道:“开灯。”
头顶的白炽灯骤然亮起,灯光刺眼惨白,借着灯光九井一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伊佐那按着他的头,逼着他往面前的地板上看,凑在他耳边道:“有没有觉得很惊喜?”
片刻后,听着九井一急促起来的呼吸声,伊佐那大笑起来。他松开了按着九井一后脑的手,走到鹤蝶为他搬来的椅子前,仿佛君王驾临王座般施施然坐下。
九井一跪倒在地,脸上血色褪尽,伸出手去拨开乾青宗散乱的头发。
乾青宗就那么倒在地上,睁着眼睛,却如同死人一样没有焦距,如果不是九井一还能通过手指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气流,他会以为这是一具尸体。
恐惧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身体里炸裂开来,他要亲眼见证乾青宗的死亡了……这种时候九井一的脑子中千不该万不该地浮现赤音最后的样子,年幼的他隔着纱布抚摸尸体的脸颊,生命流逝的触感如同掌中流沙,与此时此刻触碰乾青宗的感觉交融重叠。
不、这不行,乾青宗不能死……那是他最后一点活着的意义了!
九井一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伊佐那,急切地道:“一切损失我来担,什么惩罚我都认,您知道我的能力,无论多少钱我都会给您赚来,我一定——”
“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了,没有你,东万怎么能掌控整个日本黑道界呢?”伊佐那打断了九井一的话,含笑道,“可别把我说得跟个坏人一样,我正是因为看重你,所以才会让你们再见一面啊,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
九井一呆愣看着伊佐那,似乎忘记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低下头,不言不语,把乾青宗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在乾青宗身上,像是怕他着凉。
“鹤蝶你看,他居然还给一个叛徒盖衣服,真是完全都没顾虑我的感受啊。”伊佐那的语气颇有些无奈的意味。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放他一命。”
“真是固执呢。”
掌握生杀予夺权利的王仍然高高在上,他嗤笑一声,从鹤蝶手中接过一柄匕首,扬手一掷,那把匕首翻滚着落在九井一的面前。
他支起腿,身子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托着脸道:“这样吧,我给你个选择。我和鹤蝶身上现在没有任何武器,你要是那么想保住他呢,就捡起这把匕首杀了我们两个,我也好,她也好,绝不会反抗。”
九井一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呆愣片刻,僵硬地将手伸向那柄匕首。锋利的刃边泛着阴冷的寒光,照出九井一那双走投无路的眼睛。
伊佐那的声音在前方不断传来,飘进九井一的耳朵里,像是引诱船只的海妖:“放心吧,没有人会知道我们死在这里的,杀了我们,你就能带着他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多划算啊,试试吧?”
匕首的握柄冷冰冰的,冷得九井一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抖,他狠狠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决绝,像是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挥动了匕首,惨白的灯光之下,流淌在地的新血被映照得发亮,慢慢渗进早已被血液浸饱的地板缝隙中。
乾青宗在他的怀里仍是一动不动,小腿肚下方的刀伤深可见骨,淌出的血液湿透了裤腿和身上盖着的风衣的衣摆。
迎着伊佐那诧异的目光,九井一扔掉匕首,用一种冷静到有些残酷的语气道:“从今天开始,乾青宗的干部身份废除,手下势力不愿隐退者归于其他干部队内,乾青宗所造成的一切损失我来承担,一年之内,我会再搭建一条稳定的运输线路,也会保证这一年内东万的势力不会有任何缩减,做不到的话,我以命相抵。”
世界似乎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伊佐那盯着那滩新血,忽然笑出了声。最开始他只是短促地笑了两下,但逐渐他控制不住自己,最后疯狂地大笑了起来,像是看完了一场超出预期的喜剧表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连鹤蝶都被伊佐那的笑声震慑到了,他上前几步,刚伸出手,却被伊佐那用手挡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才不笑了,他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对鹤蝶挥了挥手:“我不玩了,鹤蝶,送他们回去吧。”
说罢,他站起身,掠过跪在地上的九井一,大步走向门口,推开门自顾自地离开了。
鹤蝶凝视着伊佐那离开的背影,挥了挥手,示意伏在房梁上的狙击手撤离。
这些狙击手借着角度隐藏在黑暗中,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的话,根本没人能看出房梁上居然还有人。
他们是伊佐那早早安排在这里的,如果九井一真的拿着匕首扑上去了,那么房梁上的狙击手就会先一步把子弹送进他的头颅与心脏里面。
狙击手得到命令后迅速撤退,留下鹤蝶在这栋房子里陪着九井一。
片刻后,鹤蝶的目光落在了九井一身上,九井一仍然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乾青宗,就像是抱着他支离破碎、好不容易从死神手中抢回来的全世界。
【11】
乾青宗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黑川伊佐那拿了针药剂打进了他颈部的血管里,他知道那是什么药,东万近两年刚研究出来没多久的、用于拷问的吐真剂,效果绝佳,比以前用的旧药好用几百倍,兼顾吐真效果与刑讯功能,全世界的黑道都值得拥有与信赖。
这药一共五针,他才被打进去一针脑仁就跟被针刺了似的,突突地跳,像要掀开他的头盖骨。
说起来这药还是九井一出资拉人研究的,乾青宗的脑袋疼得要命,在心里苦笑着想可可这钱真是没白花。
没过一会,身体也开始痛了。很难形容这种痛是否是出于神经受到刺激或损伤形成的,这与他经受过的所有疼痛皆不相同,像是爬虫在血肉中经过所留下的黏液一般,并无外力导致的因素,但是黏液里的某些物质会引发剧烈的疼痛,且随着这只并不存在的爬虫的移动,疼痛也会随其游走。
其实被制伏的时候乾青宗并非彻底束手无策,他的枪里仍留下了一颗子弹,他知道自己不能活着落在伊佐那手里,这颗子弹就是他给自己留下的。
他不怕死,也不在乎。
但是这颗子弹最终没能用在他自己的脑袋上,所以他现在只能被伊佐那捆在椅子上折磨得死去活来,剧烈的疼痛削弱了他对外界的感知能力,意识也混乱不堪,但痛觉却始终清晰——这也是新型吐真剂的效果之一。
而伊佐那显然并不准备把这药用于它的本职工作,他压根就没开口问过什么,乾青宗怀疑伊佐那根本就是想把他弄死,才不在乎他会被拷问出什么。
药效持续发作使得他失去了时间流逝的概念,漫长而不得解脱的痛苦令他的认知都出现了扭曲。好痛苦、好痛苦……乾青宗并不知道自己无意识地叫出了声,恍惚间世界似乎倒回了原点,他像个自主意识尚未形成的婴儿,在连漆黑都没有的虚无之中迷茫地等待降生。
“……你说得对,最后一针不能打了,他可不能真死了……”耳边隐约能听见什么声音,但是被药影响的大脑已经无法再处理这样的信息。
不知过了多久,发黑的双眼忽然又能隐约看到东西了,只是模糊得厉害,他再怎么努力也看不清。
几乎要把他的神智全面摧毁的疼痛随着视觉的恢复,也终于弱了下去。一直被吊着的意识终于落下,乾青宗放任自己坠入精神世界的最深处。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体对外界的感知十分缓慢地逐渐恢复正常,乾青宗后来甚至能清晰地估算自己陷入这样的昏迷有多久,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感觉自己始终没法醒来,就像是灵魂被塞入一个完全不熟悉且无法掌控的身体里一样。
那一点始终不太明晰的意识仍在试图挣脱桎梏,而九井一再也无法表现平静,他的反应比谁都要急切。
第一眼看到乾青宗的状态时,他立刻就明白伊佐那给乾青宗打了什么药。
新型吐真剂的研发他没少参与,不止是药效发作时的情况,就连会有什么副作用他都一清二楚。
这种药重点损伤的部位是神经,虽然效果因人而异,但是被注射的实验样本和被拷问者皆出现过五针下去直接变成植物人的情况,他无法确定伊佐那打了几针进去,乾青宗多昏迷一天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一点。
九井一甚至有些绝望,就算变成了疯子也好,只要能醒过来,什么他都认了。
这样的提心吊胆的日子持续了一周后,在第八天的傍晚,随着乾青宗睁开双眼而结束。
彼时九井一忙了一整天,刚回到住所。为了实现当初在伊佐那面前所承诺过的话,他恨不得一个人劈成八块来用。新建路线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实在太大,相比起来,他没日没夜忙碌所消耗的精力甚至变得不值一提了。
他打了个呵欠,简单洗漱了一下后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把乾青宗带回来后,他一直把人放在自己的床上,一来晚上出了什么情况的话方便他照看,二来是他自己的原因,哪怕乾青宗现在像个死人一样动也不动,他也没法放心把乾青宗放到离自己太远的地方。
开灯后,乾青宗并未像九井一预想中那样仍然昏迷在床。他背靠床头坐着,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骤然亮起的灯光刺得他偏头试图避开,有些干枯的发尾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眼前。
按理说乾青宗这样奇迹般醒来了,九井一自己都认为自己应该会非常激动才对,可他只是微微一怔,而后坐在床边,拔掉乾青宗手上的输液针,以一种十分冷静的态度确认起新型吐真剂对乾青宗的损伤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刚醒来的乾青宗思绪混乱,反应迟缓,说话比较吃力、需要长时间组织语言,但是神智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
在乾青宗一个一个音节地喊出“可可”的时候,九井一轻轻抓着乾青宗的肩膀,呼吸微微急促,全身上下充斥着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那样庆幸的情绪。
乾青宗醒来后,很多年没有照顾过人的九井一又重新开始照顾起乾青宗,比起十二年前,乾青宗需要他照顾的地方变得更多了——不下狠手是没法在黑川伊佐那面前争到生还的机会的,九井一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动手时完全没有用苦肉计的心思。小腿肚下面的那两刀割断了乾青宗的脚筋,没有外力协助的话别说走路,就是站立都做不到。
而这样残疾的双腿会伴随乾青宗一辈子。
九井一为他准备了轮椅,但是大多数时间那架轮椅是没用的,他被九井一抱着的时间比坐在轮椅上的时间要多得多。
放在以前,他绝不会顺从,就算摔死也会强行用这双废掉的腿折腾自己在地上扑腾,可现在他的状态只能说比死人要好一点,已经没有力气去较那个劲了。
被割断脚筋的双腿已经没有了任何痊愈的可能,乾青宗的意识却日渐向着还算乐观的方向恢复,伊佐那最终没有注射的第五针药剂留了乾青宗一命,虽然不可避免会遗留下某些后遗症,但是能神智正常地活下来已是万幸,每每想到那些被新型吐真剂折磨成植物人的人,九井一浑身都是冷汗。
随着头脑逐渐清醒,乾青宗的语言和思维能力也越发流畅,当他终于可以不再卡顿地说完一整句话后,他开始试着和九井一说话,想探听一下外界的情况,但九井一十分抵触与他交流,对方照顾他的时候有多耐心,对与他交流这件事就有多抗拒。
除去他刚醒来的那一天,自从他睁开眼后,九井一与他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无论他怎么努力,九井一始终不肯开口,两个人之间各种意义上都变得无话可说。
乾青宗试图故意把自己摔在地上,以此逼着九井一开口说话,但是九井一只会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放回原位,或者找个地方坐下,就这么把他抱在怀里,仍是一言不发。
不过九井一并没有收走他的通讯设备,这使得他不至于与外界彻底隔绝,尽管在东万内部的联络网中,已经没有了乾青宗这个用户。
当乾青宗发现自己的id已经被注销的时候,心中也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他平静地切换掉页面,开始浏览内部网络中的历史信息——虽然他的id已经被注销了,但是这台设备仍然拥有查询历史信息的权限。
历史信息繁多又杂乱,乾青宗翻了半天,终于在“干部半间修二因私人恩怨绑架某位商界巨头家里还未成婚的独子并对其强制动用变性手术”与“干部灰谷龙胆因不满警视厅定下的悬赏金凌晨三点袭击警视总监住宅后要求把悬赏金额上调”这两条信息中间找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东西:“叛徒松野千冬、花垣武道被不明人士救走,被救走前花垣武道依然保持深度昏迷状态。”
根据花垣武道的说法,这个所谓的深度昏迷状态……应该就是成功回到过去的结果吧?
他成功了?
好像什么极其沉重的包袱落地了一样,乾青宗捂住胸口,掌心下的器官终于变得像一颗真正的心脏一样鲜活,不再是机械跳动的一堆碎石,某种沉寂多年的情感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原来他这一生倒也不全是一无是处,也能为了什么人而变得有所价值。
【12】
乾青宗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接受了双腿残废的现实。由不得他不接受,事实就摆在那里,不为任何而改变,他也曾偷偷地用指尖抚摸腿上的疤痕,幻想着哪一天会发生奇迹,但随着一天天过去,这个天方夜谭般的幻想也渐渐地消散了。
他变得多梦,几乎每晚都能梦见以前,梦里他穿着雪白的特攻服,大力地挥着水管,溅在衣摆上的血液红得雪中的山茶花。他还梦见自己骑着摩托车满世界地跑,排气管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九井一坐在他的身后,紧紧地圈住他的腰。
梦醒后一切烟消云散,他躺在床上,九井一抱着他,双腿没有知觉,疤痕依旧存在。
后来他渐渐地不再去想他的双腿了,也不再偷偷地去摸那两条凸起的疤痕,九井一大概是有所察觉,在某天把乾青宗的裤子全部换成了大一号的,这样裤腿就会垂到脚踝,无论怎么样都不会露出那两条疤。
除去这些,日子过得倒也还算顺风顺水,九井一并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一旦有空就抱着他出门。作为东万的核心干部,九井一带他去哪都是包场,因此就算他像只宠物一样被九井一一直抱着,也不会有人对着他投来异样的眼光。
这般行事自然而然地引来了讨论,他和九井一变成了东万成员茶余饭后的谈资。九井一尚且还是核心干部,没人敢过于露骨地谈论,而乾青宗早已经被废除位置,从东万中除名了,因此谈及乾青宗的时候,他们的言语就要大胆得多。
对于底层成员来说,高层干部之间的八卦聊起来总是更有乐子,他们猜测如今的乾青宗是九井一的情人,而二把手则扮演的是顺水推舟卖人情给九井一的角色,他们猜得有条有理,看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直到有人得意忘形把这几句话得太大声了点,被九井一灌成了水泥桩后,这样的声音才小了下去。
据说九井一当时正在给乾青宗剪指甲,头也没抬,轻描淡写地派人扛着水泥去了。
只不过他能管得了一张嘴,却管不了千千万万张嘴,这条水泥桩虽然有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但是这些流言蜚语并没有彻底结束,过了很久他和九井一的事情才逐渐没人再关心了。
因为那时出现了比看高层干部八卦刺激百倍的事情:黑川伊佐那和佐野万次郎决裂了。
这次是实打实的决裂,他们连表面上的和谐都不打算装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决裂来得如此突然,东万内部的势力格局一夜之间重新洗牌。
借着佐野万次郎的势头,本来被天竺派系压迫得半死不活的旧党迅速反扑,竟然隐隐有着压倒天竺派系的趋势。
十多年来天竺派系处处压着旧东万派系一头,以至于天竺派系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些固执守旧的旧党有如只会叫得响的看门狗,而首领则是空有首领之名,若不是伊佐那顾念血缘情分,这东万的首领早该换人当了。
所以佐野万次郎及旧党骤然发难,会让他们如此猝不及防。
格局的洗牌让天竺派意识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这些人何止不是看门狗,他们简直是隐忍蛰伏的狼群,能忍受十余年的折辱,当然也能在得到反攻的信号后狠毒精准地撕咬对面的喉咙。
而天竺派系中被这风云变幻的局面影响得最浅的人是九井一,他的定位与身份在东万实在是过于特殊,以至于两边撕扯得隐隐都要有互相独立的趋势了,他依然稳坐原位,安然不动。
不过这也是暂时的,如果情况真的严重到两边派系相互独立的程度,他的死期也就到了,这两边谁都不会放过他,不能让钱包落在对方的手里是他们唯一的共识。
九井一对此是无所谓的,当了这么多年的恶徒,他早就明白自己得不到一个好死,只是他必须要给乾青宗做打算。
保护乾青宗是他的责任,所以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乾青宗至少不能跟着他死在这愚蠢无比的党派斗争中。
送出境外是九井一的第一选择,他的备选名单里有几个东万无法插手进去的国家,虽然以这些人丧心病狂的道德水准境外也未必安全,但是总比留在日本境内要强上百倍。
但是对于他的这些安排,乾青宗却问了他一个有些令他意想不到的问题:“那你呢可可,你要怎么办?”
九井一以为乾青宗不能外出就什么都不清楚,但是事已至此,乾青宗又怎么能感知不到这一触即发的氛围。
眼下乾青宗探知外界只能依靠这台被注销了id的通讯设备,虽然内部网络的信息传递肯定是会慢上一些,但这并不妨碍他得知东万内部动荡的消息。
别人可能不清楚这两个人到底为什么决裂,但是乾青宗大概能懂,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只有佐野万次郎为什么会挑在这个时间动手。
窗外赤霞漫天,与佐野万次郎分别时的天幕何其相似,乾青宗想起那天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段对话,倏地悟到了什么。
异想天开一般的话居然被应验了,东万真的要不复存在了。
“可可,你和我一起走吧,”乾青宗来不及高兴九井一终于肯跟他主动说话这件事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正摆在他们面前,他必须抓住,“这不是逃离东万最好的时机吗?”
九井一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你不明白,我走不了,无论是伊佐那还是Mikey,都不会允许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会连累你一起死的。”
如果不是腿已经断了,这个时候乾青宗已经要被九井一急得跳起来了,他一把抓住九井一的手,攥在手里,死死不放:“不是的可可,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Mikey挑起这次分裂并不是要清洗异党或是分家,他是想跟伊佐那同归于尽,因为……因为他和伊佐那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话至此处,他心一横,顾不得九井一惊愕的神色,接着道:“如果Mikey成功了的话,那么东万自此之后就会消失,你……你就自由了啊!没人会在意你去哪了!赌一把吧可可,就算最后活下来的人是伊佐那我也认了,至少我还能跟你死在一起。”
大约是这番话里有某个词汇触动了九井一的神经,他沉默半晌,再开口,语气变得茫然又苦涩:“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阿乾?我好像真的看不懂你了。”
乾青宗垂下头,抚摸起九井一掌心里的枪茧,语气忽然变得不再急切:“花垣武道被抓到的时候是深度昏迷的状态,这件事,可可你也知道的吧?你们是不是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把他弄醒?”
九井一不明白为什么乾青宗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花垣武道,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回答了乾青宗的问题。
“因为他的灵魂穿越回了过去,现在的身体就只能沉睡,”乾青宗缓缓地道,“可可,我知道你不信,一开始我也不信,我当时在心里想他们在说什么鬼话,但是他们后来展现出来的东西让我不得不信。”
接着乾青宗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了九井一,包括他为什么会被说动合作,他眼看着九井一的神色逐渐动摇,想要反驳些什么最终没能说出口。
说完最后一句话,乾青宗顿了顿,给了九井一一点缓神的时间,又道:“你问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对吧?可可,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你能摆脱这种走钢丝般的人生……你是个很好的人,应该有更好的一生。”
他设想过这番话有一日能说给九井一听的话,九井一会是什么反应,然而九井一却沉沉地叹息一声,这与他设想中的所有反应皆不相同:“阿乾,那我对你而言又是什么呢?”
不等乾青宗回答,九井一紧接着又道:“你可以为了某个不是我的‘九井一’而搭上自己的性命,那我呢?这样对我而言难道不残忍吗?”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直白地戳中了某种本质,乾青宗难以回答,他除了愣愣地喊了声“可可”,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他的世界我不关心,他们是死是活于我也没有任何意义,我拥有的、也只愿拥有的,只有在我面前的你啊,”九井一抓着乾青宗的肩膀,眼眶发红,隐约能看见他的眼里有水光闪烁,“可如果你死了,我连活着的意义都无从谈起了……阿乾啊,我真的只剩下你了,你能不能别对我那么残忍?”
啪嗒一声,一滴水落在乾青宗的手背上,然后顺着手背的边缘滑落进手掌下的被子里面,洇出一小块水渍。
乾青宗微微睁大了双眼,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擦掉了九井一脸上的泪痕。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笑的,或许是因为喜悦,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贵的东西那样,无声地笑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不同世界的我们终究不是同一个人,但即便如此,我也希望其他世界的可可能够脱离这本不该如此的人生,付出什么我都心甘情愿,”乾青宗喃喃地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原来我也能成为可可心中值得珍重的存在,对不起……对不起啊可可,我没想到我能成为这样的存在……”
他着魔似的连着重复了两遍“我没想到”,九井一看着他,突然前倾身体。
绮丽的赤霞像燃烧的火焰般在彼此的眼底铺开,像毁灭,又像新生,被这样的眼睛注视,原来可以这么温暖,就连冰凉的嘴唇都能在重叠之间互相融化。
那就一起逃走吧,直到尽头,直到末日,直到你我变成两团腐烂的血肉,再重逢于最开始的春日。
【尾声】
“可可失踪了?”佐野万次郎眉毛一挑,“什么时候的事?”
手下人恭恭敬敬地答道:“应该是昨天。”
佐野万次郎点了点头:“去吧,把他没处理好的痕迹收拾得干净点,尽量别被伊佐那发现了。”
手下人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开,佐野万次郎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喊住他:“你等等。”
他顿住脚步,疑惑地回头,只听佐野万次郎道:“等再过三天,你就把坚仔放了吧。”
说罢,佐野万次郎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这下真的可以走了。
随后他起身行至用来小憩的沙发床旁边,躺上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伊佐那仍是他的哥哥的时候,他还有时间回到梦里与那个人再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