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6089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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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怪物 朴正济 , 李东植
标签 朴正济 李东植 正植 怪物 BeyondEv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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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8-6 03:53
李东植同他上过荒山,下过芦苇荡,多数是在晴朗无云的日子,也不乏有时阴雨绵绵,拿外套往头顶一罩,俩人一个抓一边缩在同一片小布伞底下,踩着泥地狂奔,鞋底嘎吱嘎吱,就是那种妈妈听了要十分心疼的肮脏的声音,代表着回家要被骂,鞋子要被脱下来洗净,等晴天,晾,摆放在门前,鞋带与鞋舌分离皱皱巴巴,尤显得委屈。同样也代表着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拿浴巾擦着头发,坐到床边看外头大雨滂沱,妈妈一边责骂,一边倒感冒药,要你快喝,防止真真感冒了,有时摸把吉他来右手草草拨弦几下,当然这是李东植的情况。虽然……倘若他和李东植一起湿答答去,也会被李东植的妈妈以一脸气疯了的表情迎接。他也会被连带着教育几下,不疼不痒。他也会被脱下鞋子,塞进浴室,会又被李东植塞来一个喷头,被要求帮对方冲洗后背,他会在晃眼的暖光下看李东植脊背上专属于少年的成长痕迹,骨骼隐约的形状,散落像小小积木,对方弯曲的脊梁向上蔓延至无尽的防风林中,白沙结满水珠,李东植的右蝴蝶骨处有一颗小小的痣。他也会被拉出来,在阴郁的雨幕旁喝感冒药,披着浴巾,李东植为他随便在六根弦上拨弄几下,李东植不解风情,这时候不要用拨片呀……但是……
虽然多数时他对着李东植讲话,感觉就像一股泉从肺腑里涌,生长,攀升,蔓延,就像一片密匝匝的林子摇落饱熟的,欲说还休的果实,但是有时他也会惨遭钢钉阻截。最好是他小时候摔落崖沿,重击横木,锁骨断裂,医生们在他的血肉里埋下最冰冷的一颗金属,从此任何温暖的词句都失去了从胃里升逸而出的权限。比如说在哪一晚的、抑或是哪一场雨的山顶,他狼狈席地而坐,任由污泥吞噬自我,李东植在他身侧站着气喘吁吁,生命在对方的喉管中以力竭将死的形式井喷,其走势凶猛有如新鲜颈部动脉血,李东植大喊,冲着山底,啊——这样,叫得青筋毕露,双颌涨红。山雨迷蒙,万阳全然陷入睡眠的绝境,对于一切属于他们的表述都不闻不问,也一概不知,也就是在那时李东植做出一个动作:右手比出“OK”形状,圈孔正套于右眼,他坐着只能看见李东植的后背外套褶皱被调动,牵拉,遥想彼时,被雨淋透的衣物底下,是否有什么鸟类该要起飞了。这一刻他喉眼冰凉。这一刻他被从树上摇落,恒久地腐烂于土里,或者有时他像一柄菜刀锈在一眼泉。在被安置于精神病院的几年里,他常常在睡梦中捕捉到这一刻的幻影。有时清晨,洗漱完毕踱到窗前,妈妈为他找的病院环境好,外头就是绿幽幽的林,视野内黑粗电线鲜少,刹那间便有群鸟乍出,扑打翅膀愈飞愈远。
有时梦里出现这样的场景:战争时代,一区废楼,墙壁裂开,甚至被削去部分庇佑,剩得赤裸的钢筋在外,其上挂有绿色布片,染血后呈肮脏棕色。窗玻璃部分失去,黑炭色窗框拼死存在,即使被磨灭原初形状,仍然依附于一栋伤痕累累的建筑,彼此拖拽,他看那里面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于是站在高处向无人知晓的火堆里投掷药瓶,画笔,照片,及吉他拨片。他每每听得吉他碰撞心便猛颤,有人大手大脚,隔几天来次响,后来他又想象吉他被燃烧时的模样。闭上眼睛,就能攫取到木板闷闷一下,从耳朵眼里喷出来的单程票式爆响。再睁开眼,就是他行驶在黑色中,从一开始的恐慌到绵延无尽的麻木,直至贫弱垂危的车前灯下照出一双鹿眼。冬天的驯鹿双眼为青,在雪色反光下像蓝亦像紫,像结冰不完美的湖面,清晨霜爬的病房窗户。吃喹硫平,吃,苯丙胺,吃泥土和车胎。吃有时梦里,他把吞足子弹的轮胎们滚在地上,一路蛇形推行,推到火堆旁,一个接一个,垒起来,二或三只一堆。他坐在上面。尔后李东植便会浮现。
李东植斜斜叼烟,撩眼瞟他,语气似在调笑,哥,借个火。
他闻着烈火燃烧垃圾的臭味,觉得自己会因为中毒死去,端着脑袋想这模样十足熟悉,却好像不是李东植该有的样子。李东植用那张二十岁的面庞作出风尘的相,或许夜里还会发出清脆响声的脊背此时前探,肩窝形成凹陷,李东植说哥,借个火呗。他静静闻垃圾飘香。陡然就觉得不能让叫他哥的李东植也闻着这味,哗一下站起来,把轮胎塔踢散了,他拎着李东植的领子进废楼里去,遍地都是子弹壳。
在梦里的李东植面前他清楚自己是罪人,所以十足沉默,就要对方盯着自己,好像靠被目光上剜下剐来还债,李东植叼着的那根烟好迅速地蔫软了,然后面容稚嫩表现老成的来客便挑挑眉,问他,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乖巧地摇摇头。老成的李东植于是一笑,假意漫不经心地撩撩刘海,视线飘忽向下,向下到子弹壳,再说,这里的多久是真正的一年呢?
你是不是幽灵?他问。
李东植说,我是战死在这栋楼里的军人,那天晚上大雾弥漫,敌军攻楼,往里先是一番催泪弹轰炸。我们已经死守半月有余,供给早就耗光,战力也折损大半,因此他们扔到的催泪弹大多祭了尸体,虽然活人也吸了不少就是了。
他说你不是活人吗?
李东植说,不是,我早死了,我在墙角那坐着。
他说你骗我,你说“那个晚上”……
李东植说那个晚上,我是说,我的尸体被炸成两半啦。哥,借个火——对了,你该吃药了。
后来他就知道不能抬头。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他要把眼皮重重拉着,如果有任何什么使他面部的整体或零部件往上翻,神明就要把死人李东植,军人李东植,被炸成两半的李东植和烟鬼李东植带走了。虽说他不亲近这种李东植——当然是歌手李东植,喝酒的李东植,表现得像个小孩的李东植更令他喜爱,但是既然是李东植他就不能放弃,任何一种李东植都不能被神明带走。幽灵李东植尝试许多次诈他抬头,他不抬,死了般定着,幽灵勾勾一边唇角,比个“OK”,圈孔套在鼻尖。
他每天定时吃药的。不定时吃药就会睁着眼睛看到李东植,李东植在树梢上,窗框间,抚摸一匹鹿的脊背,或者把圣诞驯鹿发箍戴在头上,摇头晃脑。他不排斥看见李东植,但他还是会吃药。之后他出院了,熟悉又陌生的影像附身到机场的李东植身上,其间的痕迹断断续续、断断续续也意味着很容易消泯,李东植说着“hey bro”,似乎少许多眉间郁色,但就是淡淡的,他们很悲惨地在机场门口等了半天的出租车,站了很久,他都没见李东植掏烟。
不抽烟的吗?他别过头问,他们正站在垃圾桶旁,顶上被人摁着一只烟蒂,为回应李东植疑惑目光,顺势指了指那片残骸。对方于是从抬眉变成皱眉,一脸嫌弃地捻着烟蒂,塞进了底下的垃圾箱里,最终拍拍手,笑眯眯地说,嗯,不抽。
啊,尼古丁先生……乙醇先生,敬爱的鲁米诺先生,是啊,尸体那么多呢。尸体横陈首尔,血涸在万阳。后来的故事就是又多年不见,这回轮到他在旧日的足迹里等待李东植的归回——以前是李东植等他嘛,李东植在家里想起他时会否把台灯转暗呢,会否想起他,他便常常想李东植曾经是否想他,没有得出答案。他进不去李东植的家。李东植的家,如今是空无一人的,门窗紧闭,一片漆黑,庭院里杂草疯长,蔓延上池石,他记得那个位置,他记得围栏,抚摸铁门,推开,跨越时,指腹在伤痕般的锈迹上留下浅纹,凑近点嗅,又是一股陈旧的血腥味。是的:在这个屋子里没有人等李东植回来。他回去自己的家,都女士已经炖了汤等他,系着花色围裙,衬衫右领别一只蓝水晶天鹅胸针,拍拍他的肩膀,帮他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帽架上,说:哎呀,我们正济这么晚回来一定很累了,妈妈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汤。去洗洗手,快上桌来吃饭吧。
他的的在倏忽间觉察到一例疼痛,如同一柄鲜艳的斧子,刃而非把与亲密的树墩相勾连,一颗异质插入到他们中间了,他的皮肉被白面烫伤,被金属烫伤因为他扎根树林,呼吸的空气都是柔软的,怎么能经受如此坚硬的物什的挤压,他就蹲下来,妈妈被吓得也跟着蹲下来,忙把他抱紧,说没事了没事了。可是李东植没人在等你。他悲伤地想,外面是鹿还是强光手电。他料想在遥远的世界里李东植被城市的利齿与灯光撕扯成薄薄小片,随风飘扬,落到河里,那河会把李东植领回来吧?尸体横陈首尔,腐烂的血流到万阳然后停下,李东植在此久驻,闻的花香已经凋敝若化尸池。
蓦然梦生:再度临于燃烧的旧楼,此时天气转寒,明火腾跃有丝丝鬼气,虽还不至于呼出白雾,却也可以通过体感来判别,这是即将迎雪的日子们。李东植再出现,以滑腻腻,血淋淋的模样,遍体通红,他已看不清他的脸。模糊了。他于是便说。李东植皮表的血液半干,在寒冷日光的照耀下流动着诡秘色泽。不语。他于是又说,你发生什么了?去人血池里泡了个澡似的。谁说不是呢?李东植闷闷道。可他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雾一样的人血掖藏住了。李东植说如今,我是一胎崭新滑落的婴儿,撑开母亲的肉,携着一股腥臊走向明天。明天是什么,后天是什么,今天呢?多长是一天?多长是一年?
是等待!他说,并感到深邃的坐立难安。李东植幽幽的语气如同往不了生的孤魂野鬼,如同一卷压缩的荒原。他在这里。十分痛苦,须要找个出口,便说:冬天的驯鹿双眼为青,在雪色反光下像蓝亦像紫。李东植说你见过多少?他身躯猛然一震。觉察到那层雾面后的目光如炬,直直朝他灼来,他眉心被洞穿,里头空落落、黑漆漆的,呈现出一副虚伪惊慌的假态。
李东植叹口气,拍了拍动弹不得的他的肩膀。他睁开眼面前一片黑沉,都女士推门进来给他换新的毛巾,见一双眼睛呆呆睁着,忙捧着他脸,还是很热啊,如此焦急,欲哭无泪地讲,他说妈……我还没吃药吧,妈说别吃了那种药,就是那种药让你魂不守舍的,我的儿子是正常人……他说妈我看见一头鹿。妈妈的身躯也猛然一震,再动不得了。他叹口气,自己把耷拉在一旁的毛巾扯到额头上,旧的团起来塞进妈妈僵硬的手心。
冬季到了。下雪的第一天,万阳人又聚在一起约烤肉。他裹着风霜进屋,热烈的忙活声扑他一脸,有人注意到他,就招手叫他过去,他笑嘻嘻地抖了抖肩膀上的碎雪,择了一眼可见的空位落座,解开围巾放在一旁,低着头,把厚厚的羽绒服也脱下来,直至身躯终于从笨重的行李间挣脱出,甫一抬头,就见着对面一只毛茸茸的颅顶,三个发旋。吴智华用手肘捅捅他,冲他一笑,他心颤着将视线别回去时,三发旋的家伙也把头从碗里挣了出来,唇角依稀抿着油光,冲他眨了眨眼,戏谑的笑容被烘得滚烫。
饭后他们心照不宣地等所有人都走,帮着睡眼惺忪的刘在伊收拾完残局,踏着关灯的声儿出门去,外头正是深夜,雪下缓了,没见星光,并肩而立时李东植双手插袋,上身些微后倾,吐出一口寒气,化成白雾上飞了。他也跟着这么做,视野随之上移,框定了树尖儿,那块是暗沉的,他说,抽烟吗。李东植轻轻笑,沉哼了一声,他听见衣物摩擦,还有笑声背后不免滑出的一线叹息。他努力回想饭桌上李东植的脸:想不起。偏头直接拓印得了,对上视线,发现李东植也望着他呢。对方似笑非笑,眼尾皱纹浅浅延伸,他惊觉这是一副多么熟悉的表情。
李东植说,我老啦?
他说,没有。对方喑哑的声线撩在心里,又痒又刺痛。
去山上坐会儿?李东植说。
他说我以为会是我提出这个建议。
雪夜山间漫步,够诗情画意,却不够是个好主意,地上原先便陡,如今覆了雪和融得的水,半脚踩半脚滑,露在外的皮肤冷得发疼,揣兜走着,不断哈气,树枝被踩断就啪嚓啪嚓响。而此后不会再有一场共浴的热水澡,不会再有李东植弹吉他给他听。他想从口袋里掏药瓶,摸索半天没找着。李东植走在他前面,此刻回首,问干嘛呢?不待他回答,从自己的袋里掏出来只白塑料瓶,找这个?你在吃药?他心里惊得,全身血液都涸了几秒,想着,方才插着袋,对方怎有机会……越想越觉得苦楚。只是低头,点点。药瓶上的标签早被他撕下来,李东植见他不言不语,也没有再追问了,东西扔给他,他稳稳接住,开了盖,干服两粒。剂量挺大么。李东植在黑暗里望着他,平静道。李东植那样说话,就像自然而然的,一根树枝被积雪压断来,寂寥落地,闷闷一响。他感觉药片黏在食道,抬头,应当露出艰难表情。李东植说,我也没有水。
一片荒山,夜风挟雪片穿林,李东植在面前的高处,低眼看他,一片晦涩的黑暗,他只看得清楚对方周身轮廓,那样右倾的颅、变向垂的碎发,侧伸的足,及肩胛处清寂的线条,偌大的林子里听不见任一只鸟的叫声。就是李东植站在那里,宛如一尊未开的探照灯,也许才关不久,面上仍然炙热。他以为有寸钉埋进声带。倘若声带是一只小小黑盒,便是一根粗针,闪着银光的,离锈落不远的粗针,默然贯穿上下,刺破橡胶外壳,铜丝终有幸窥见氧气,灰尘,与红吊灯下摇晃的光,随即抱膝等待某场引燃,引来山火,将他和谁谁谁烧成人干,抑或是在渐热的时空里扭出线罅隙,将过去的影子揪来,揪来山雨,进而演变成一场声势浩大的山洪。他与谁谁谁被卷走,被托举,自我漂浮,闭上眼睛就像在胶囊里来回地蝶泳。李东植偶尔像狗,偶尔像羊,偶尔像鹿,偶尔他能意识到对方是人。他偶尔张张嘴,却只余一隅被违约的无声,不抬头了:举头三尺许有神明,再上七寸,总有审判之锤。
不要见他消失了,要见他消失了,消失于是有新者,他把踝部打个蝴蝶结,自己矫饰成一只被药死的蝴蝶标本,奄奄一息吐着浊气,他闪耀邪恶毒粉的翅膀尖永远要被风吹得颤,他在木板中央和一胎妈妈一起腐烂了。度梅雨季,回南天,潮如墙脚弃的竹席。
他揉揉额角,蹙眉,觉得已经开始晕了,不知道怎么说,却总觉得应当说什么呢,于是就要抛几段被剪子裁得歪斜的只言片语,就这么说:我总看见些鹿。
作家李东植坐在高高的轮胎塔上,看不见影,但听得见其兴奋的话音飘摇直下:再多说说!
你,你不要把铅笔掉下来,他说,高空坠物,杀得了人。
李东植说,什么都能杀死人!我要成为一个歌手。然后歌手李东植站在摇晃的轮胎塔上,比肩层云,开始唱Michael Jackson。药剂师李东植狂热地说,你快告诉我们!是啊!歌手李东植附和,说你告诉我们我为你写歌,医生先生为你定制你喜欢的颜色和形状的药片儿,药瓶,药方,混匀在一起你随意吃。
他抬头看可那轮胎塔怎望得见顶,李东植一片衣角他都瞧不见,眯眼看着,忽然好像看见一团什么东西正朝他掉来了,心下不妙,忙不迭往旁侧一跃:哎!低头发现是一大块玻璃啊,砸在土上没碎,在为苟延残喘的野火所包围的空地处半插进了土里。他一边把玻璃板费劲拔出来,看见上面说,别抬头!一边嘴上含糊地说,有些鹿剖腹产,雪白肚皮上有黑线缝痕,还没拆,可怎么能说不是把一胎崭新孩子缝进去了呢?关一胎人类婴儿在被掏空的鹿肚里,两只小手握着肋骨下缘,做引体向上。我在荒芜的山坡上,风声滚滚,土砾淅淅,就举着一盏镁光灯,照及其一刹那,层云诞雷,迫着闪电一并下来,劈在妈妈肚皮,又是一阵风暴似的脆亮。
后来我梦见我躺在你腹中,头顶一颗漂亮心脏,你带一只鹿角发箍,平淡被钉在我家玄关的墙,没有血可流,便挂着,我的视野里永远是一片暖融的明丽肉色,你不来我就一直眠你体内,你来,我就剖开你肚子,出去,我吻你。你吊在我的房子里像一份开封过久的饼干,硬邦邦地定格了,后来其他地方都没有人,后来我抱着你的腰,摸不见创口,我不抬头望你的脸,我想李东植,没有我你可怎么办,没有你我在这世上则永远孑然一身。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