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6081907
作者 : 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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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无倾向
原型 明日方舟 列维 , 凛冬 , 真理 , 古米 , 早露
标签 明日方舟同人 , 列维·克里奇科 , 源石尘行动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突然进化.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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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3 10:05
- 导读
- 罗德岛干员列维的日常活动和任务记录
有亿些私设,抄了亿些历史
1
“你就是安娜说的那个科学家?”
天色昏黄,雨云在远处集聚。凛冬的大嗓门盖过尖啸的风和被它裹挟着冲刷舰体的沙砾,它们敲击通风口的栅格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在护栏旁边的那个白色的身影转过来,没有回答也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原地,任凭衣角和发丝在大风里翻飞。凛冬走过去,把两个手肘搭在护栏上,扭过头。蓝色的眼睛仰视着灰色的眼睛,或者是蓝灰色的眼睛,在暮色下难以分辨。
“我听到你了,只是我不习惯高声说话,我们刚才离得太远。如果你说的安娜是真理的话,是,我是她说的‘那个’科学家,你可以叫我列维。”在罗德岛用真名而非另取代号不太常见,但列维并不十分在乎。知道他真名的人不是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就是即使他改名也能一眼认出来。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是不是‘苏联人’?”
“以上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正确’。我应该说你是真理说的冬将军?”她没有否认,列维预计自我介绍的步骤在两人不甚友好的对话里完成了。他从扭头改为侧身,因为有一种预感:接下来无论凛冬说什么,都是他想一字不漏完整听到的信息。
“那你应该知道乌萨斯帝国是什么了,怎么推翻皇帝?”
列维开始重新打量凛冬:大约高中还没毕业的年纪,但反抗一个皇帝不应该有年龄门槛;棕色短发里有一缕明亮的红色,和袖子上的红色装饰遥相呼应,后者可能是她带领的小团体的标志;脸颊上有一道细细的划痕,包着纱布的手上抓着一副耳机,也许是结束和周围袭扰的野兽的战斗刚从医疗部回来。她注视着在山间露出最后一丝微光的落日,那个暗淡的红色发光体映在虹膜上。
他决定先回答,再提出自己的问题:“我当然知道乌萨斯帝国是什么东西,但是我对它的了解还不足以支撑计划和实施一场颠覆皇帝的革命。”
凛冬猛地扭过头来:“你是认真的?”
“这么说吧,凛冬干员。”列维挑起一边眉毛:“对于推翻皇帝,你有多认真,我就有多认真。”
“我们——我,安娜,还有其他人,来自切尔诺伯格。”她显然是认真的,预判正确。在罗德岛的这段时间里列维以各种方式——查阅公开的档案,过往新闻,专栏文章;在医疗部的实验室里偷听周围人的闲聊,甚至在受训期间控制顶着“训练中”标牌的畸变恶性瘤(罗德岛的档案里它的名字被改成活性施术单元,听上去既寻常又无害)钻进管道躲在通风口捕捉周围的空气振动——去了解这场竟没有以乌萨斯帝国和炎国大战为结局的事故。从切尔诺伯格逃出来的乌萨斯人自然有一切正当的理由去对持续袖手旁观直至有战争威胁才大军压境的乌萨斯帝国政府心怀愤恨,出于个人的遭遇和情感当然可以成为革命者,但要成为革命领袖这还不够:她需要的是义愤,是心怀更多人,而且复仇的冲动不能凌驾于理智之上。
“但是切尔诺伯格被整合运动占领前,我已经发现不对了。”
“有多不对?”
“感染者,非感染者……他们让平民互相仇恨。”
“降低统治成本,毕竟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平民团结一心起来反抗。”预料之中。
“他们在撒谎。”
“可想而知,毕竟公开真相的风险太大。”这样的政府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失败,因为这样风险太大了。粉饰太平,维持现状,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他们在怀念上一个皇帝的战功。”
“穷兵黩武转移矛盾。”多少战争都是把国内矛盾引向国外产生的,列维想,“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延续。”
“《弗里德里希的战争论纲》?”
“也许吧。”
“你研究过乌萨斯的统治阶级?”
“没有,只是碰巧觉得对于一切统治阶级来说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是出于维持统治和为自己谋私利这两个目的,当然维持统治本质上而言也是为自己谋私利——对于这个论断的普适性我没有真正调研过,但我也从没预测失败过。”毕竟和泰拉也有对应的《战争论》一样,在地球被千百次重复的虚伪做派和肮脏手段仍在这个熟悉又未知的世界重演。
“你是个悲观主义者?”
“我只是陈述事实,我已经睁开眼睛就无法视而不见。”
“在苏联,”凛冬停了一下,也许是在脑中确认自己是否念对了。这个简称对于乌萨斯语来说近乎外来词——不是读音上的,而是语义上的,对此列维并不吃惊。“科学家不都是你这样的吧?”
“实事求是地说我可以竞争一下苏联最好的科学家,如果‘好’在这里指的是科研成就高的话。”尽管衡量不同领域的科研成就大小是很难的,列维对于自己所处领域还是很有信心。
“不,我是说科研之外,你们同时也都……参加革命?”
“科学和真实的世界不是割裂的,至少在我这里不是。你和安娜也一样,同时是学生和干员,这不矛盾。”
“对于你来说她是真理干员。而且我知道你是什么来头,战车先生走之前告诉过我。”战车,也许这对于乌萨斯语来说又是一个外来词。对于彩虹小队的成员列维并无特殊的好感或反感,他被多国政府通缉,彩虹小队只是其中最末端的一环,但反过来他们对自己的描述肯定和正面沾不上边。
“所以你想警告我,让我离她远一点?由真理干员协助我进行专精训练是博士指派的,如果你有异议找我也没用。”
“博士,啧……迟早有一天……”
自大。并非年轻人特有,但在年轻人中常见。
“迟早有一天,你会成为真正的将军,指挥能力不在博士之下,你会杀回乌萨斯帝国……皇帝,贵族,他们现在有多不可一世,你的怒火,乌萨斯人的怒火,就会有多势不可挡。我生活,学习和战斗过的苏联已经不存在了,但革命没有结束——革命继续向前。”
两人目光交汇。列维能感觉到凛冬在用尽一切努力找出自己脸上的开玩笑的神色,但和凛冬一样,他是认真的。
凛冬的表情从怀疑逐渐变得严肃,变得若有所思,大概是她已经开始思考这种未来的可能性了。
“快下雨了,走吧。”太阳落了,周围的光线从暖调变成发蓝的冷调,低沉的雷声和鼓声一样环绕在天际。列维把落在身上的灰尘拍掉,率先向舱门走去:“你想知道我的过去,你们可能的未来,大可不必顶着大雨听。”
他能感觉到有一些事情永远地改变了,而另一些事情从未改变。
2
一天前。
这间训练室和此前列维接受标准技能训练的房间相似但面积大了很多,高吊顶上是几排罩在防护网里的明亮的灯,四周黑色和橙色的墙上有修补过的损坏痕迹,也许是之前的训练留下的。透明的厚重幕墙正从吊顶四周的凹槽里缓慢降下来,幕墙上和地面上每隔几米就安装了一台闪烁着指示灯的传感器,不远处排列着高度和材质不一的障碍物。
罗德岛本舰停泊在一条鲜为人知的矿脉正上方,在他们脚下源石矿物正在被源源不断地开采出来,运进制造站。未经开发的矿区环境恶劣,工程部不得已发出通知请不忙的干员来帮忙清洗和活化从空气过滤器上以更高频率替换下来的滤芯。列维也参加了,因为粘在滤芯上的矿渣仍然有不低的源石含量,而他碰巧被限制接触源石,即使是在分配给他的实验台上给培养中的活性施术单元植入源石这种必须使用源石的场合也需要登记。他以协助工作为借口带着它们去清洗滤芯,在工作间看着它们扑向冲洗下来的矿渣,用口器吞下去。
与此相关,列维晋升之后接到的第一项外勤任务就是在工程部清理源石尾矿时在周围警戒以免周边的野兽围上来。清理尾矿,具体点说,就是把它们运出矿坑等待进一步分选和处理,这样在矿坑内就可以向深处继续开采了。矿坑周围的源石浓度很高,他可以直观地感受到弥漫在各处的能量经由手臂上的源石回应着自己,聚集,爆发——
一道能量冲击,如果要类比成他熟悉的事物的话就像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堆积的尾矿飞散到各处变成碎屑,矿坑边缘有明显的经受冲击后的塌陷痕迹。
接下来是毫无知觉的工程部干员到场,正常开展一天的工作,活性施术单元趁他们不注意吃掉了源石含量高的碎屑。但是列维的小动作没有瞒过博士,回到本舰之后他的终端显示有一条新通知,首先祝贺自己掌握新的源石技艺,在这句无聊的套话之后是专精训练日程。还算有些眼光,他想。
所以列维就站在训练室中央了。
“我已经了解过你的源石技艺施展方式,现在训练室已经调整到合适的环境。这是一次初步测试,准备好后请自行开始。”在耳麦里说话的是在训练控制室里的真理,这个代号是他在日程的协助训练负责人一栏看到的。她说话有口音,听上去像俄语,不,在泰拉应该称之为乌萨斯语。
列维也就配合地闭上眼睛,因为这样可以更专注,沉进源石的世界里,融合,聚集,压缩——
地面在震颤,沉重的破碎的声音回响,他睁开眼睛,惊奇地发现训练室现在仅剩的光源就是应急灯了。借助灯光他能看到四周的不规则轮廓,似乎是障碍物和幕墙的残骸散落在各处。
“……列维干员?”耳麦在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声后恢复了功能,传来真理有些焦急的询问,背景里还有刺耳的警报声。
“我没事,发生了什么?”另一头没有回答,列维借着应急灯的光亮避开障碍物,跌跌撞撞地向大门走去。希望门锁没有变形,他如是想着,拍了一下应急按钮。
大门磕磕绊绊地滑开一点,卡住不动了。列维侧身钻出来,正好看到警报声震耳欲聋的走廊另一头冲过来的一群工程干员。他和从楼梯间出来的真理站在旁边被人堵住,她挂在胸前的证件上印着名字:可露西尔,工程部经理。
“你们两个,刚才谁在这间训练室里?”她自动转向了灰头土脸的列维:“是你?”
“是我。”他摘掉耳麦回答。
她叹了一口气,表情就像这种级别的事故天天都在发生。在她背后工程干员们以同样的娴熟拆掉大门,她回过头扫了一眼训练室:“如果有不适就去医疗部,如果没受伤可以走了。以后你的训练移到室外进行,我会向杜宾教官提交完整报告。”
两人从已经展开的施工围挡里钻出来,靠墙给开过去的一辆叉车让路。
“所以今天的技能训练怎么办?改成理论课?”列维问。
“就我所知,源石技艺和实际应用是密不可分的。如果你想谈谈理论,并非做不到,只是我不确定它的帮助有多大。”真理回答。不得不说,有点像第一次工业革命,技术革新来自熟练的工匠,换言之还没达到理论指导实践的阶段。“不如谈些别的,例如你在训练日程确认栏的签名——你是乌萨斯人?”
“不是,我只是来自一个和乌萨斯有一些像的地方。”
“哦?”
他尽量从(在他推测下)双方都熟悉的话题谈起,他提及森林和沼泽,封冻的河面,面包和盐;他吹了一段口哨,是《1812年序曲》的结尾,希望这首曲子足够老而且足够有名,半心半意地希望它有一个乌萨斯帝国的对应版本(尽管他早就发现在泰拉似乎没有和法国对应的国家,令人费解)。但是他发现真理完全没有跟上,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俄语和乌萨斯语总归还是有些区别,而他又犯了自说自话时的老毛病:用夹杂着乌克兰语的俄语,声音不大,语速很快,而且没有条理。
“也许我们真正需要谈的是哪本乌萨斯语入门书比较好。”列维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并且从对方的反应判断真理已经听懂最后一句话。
真理露出了然的微笑:“我们可以去图书室的乌萨斯语区,正好我本来也打算在训练结束后还书。”她指了指自己提着的包。
列维跟在真理后面进了图书室,和抬头问候的管理员打了声招呼。这里名义上是图书室,其实面积已经和图书馆相当。真理轻车熟路地在一边扫描证件,把包里的书掏出来一本一本扫描归还——几本推理小说,还有几个名字难以分辨,因为实在是太长了,而且他并非有意去窥探真理在看什么。
接下来两人走进书库,用乌萨斯语出版的书填满了一半。在教材区,列维花了一些力气才在花里胡哨的儿童书里找出两本成人教材。粗略翻一下后他的猜想得到了验证:乌萨斯语在语法和词汇上都有和俄语的不同,发音方式却是通用的。所以也许刚才他的语无伦次描述在真理和任何只会乌萨斯语的人听来就是一种粗听上去是乌萨斯语但细节上无法理解的语言。
列维在政治学的几排书架中间找到了真理,她正抱着大约十本书走出来。既然借阅上限这么高,他也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小册子打算抽空看看。《神与帝国》*,作者尼查耶夫,这种标题大而抽象的书不是旷世奇作就是浪费纸张。
接下来两人道别,约好在训练日程更新之后再见。
*巴枯宁的《上帝与国家》在泰拉的对应物,当然尼查耶夫就是巴枯宁队友的那个尼查耶夫,好像更通行的中译是涅恰耶夫?反正就是他
3
终端在尖叫。
准确点说,是列维口袋里的终端在发出紧急情况下才会响起的提示音。
他抽出终端,发现屏幕上是一则紧急通知:
“干员:列维
指令:B16层1区集合,外勤任务
时间:2045(剩余时间00:09:45)”
其中剩余时间正在下降。
“紧急外勤任务,忘了今天轮换到我待命了。”列维转过身向凛冬解释。“不仅是乌萨斯,放眼泰拉这片大地,各种顶着不同名号的皇帝,贵族,各种封建国家,神权国家……总之我很期待我们未来的交流。”这显然不是对刚才谈话的准确总结,但在乌萨斯还被封建皇权统治的前提下,着手在泰拉建立一个新的国际(不,也许不能称之为新的国际,也许还是第一国际)属于无稽之谈,还是留到以后吧。
列维走了几步,听到凛冬在背后对他说:“回头见!”
右转,今天的极端政治立场探讨和乌萨斯语口语练习就此结束。
左转,通知在实验室培养箱待命的成熟期活性施术单元向电梯移动。
进电梯,按下B3和B16两个按钮。
B3层,电梯门滑开,在门口排队等候的活性施术单元进门,电梯门关闭。
可能是PRTS的安排让这台电梯完全没有在中途因为其他人意图使用而停下。
B16层,电梯门再次滑开,他首先走出去,活性施术单元跟在身后。扑面而来的是3区潮湿的空气和混杂其中的机油味,选矿设备的震动从脚下传来。这是罗德岛的最下层甲板,也是离地面最近的地方。在路过一位工程干员和一辆小车的讨论现场时列维看了一眼剩余时间,还有三分钟,足够从他所处的3区边缘走到1区了。
分区间的隔离门打开又关上,1区高架走廊地板上的灯带指出了目标方向。在他的脚下停泊着中型和小型陆行舰,高架走廊通往它们各自的舱门前的集合区。还有一分钟,列维向在集合区等候的熟悉和不熟悉的干员点头致意。赫默医生,是众多医生里他还算熟悉的一个,在医疗部的大实验室见过几次;孑,似乎是龙门的乌萨斯人(列维也是在听说他后才知道乌萨斯人不全是乌萨斯帝国的子民),在走廊见过一次;还有九个生面孔,可能是实习干员,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在一边自动排队的活性施术单元。
“博士,人到齐了。”赫默向准点到达的博士报告。
“好的,全体登舰。”
这是一艘小型陆行舰,座舱还算宽敞,十三人只坐满了一半。舰体一阵抖动,然后传来平稳的嗡鸣,应该是正在沿着滑轨向下移动。更强烈的抖动和发动机负荷的噪声传来,肯定是履带接触地面。
博士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下达作战命令:
“现在的状况是,2100时,敌方是疑似携带无人机的雇佣兵和受到驱使的未知感染生物,友军是在废弃建筑群驻守的罗德岛勘探队E3。赫默和列维,A组;实习干员,B组;孑,预备队。目前天气状况是中雨,能见度偏低,预计35分钟后转晴,目标周围是沙质地面。”感染生物,难怪会带上我和孑,列维靠在舱壁上想。
“任务是保护和协助勘探队E3的撤离:A组负责周边警戒;B组协助队员登舰,必要时搬运仪器,但人员优先;预备队待命。总可用时间60分钟,如果时间不足优先抛弃仪器。”难怪座舱中央有几排卡扣,原来是卸掉两排座椅腾出放置仪器的空间。
“用网格标注过的地图已经发送到你们各自的终端,我们会尽量接近废弃建筑群内勘探队驻守的位置,也就是G3区的塔楼。两组同时出发,A组确认四周情况和建立防线,B组先和勘探队汇合,A组建立防线后开始撤离。A组,我标示出的区域,也就是控制通向塔楼的三条路的战术点D5,E2和G5,需要重点关注:D5在相隔很近的两堵厚墙中间可以利用,E2有一个直角转弯,G5高处有松动楼板。B组,注意防空,勘探队可能有伤员,搬运伤员时尤其小心无人机和破片榴弹。A组和B组之间的火力支援协调线已经在终端上标出,请严格遵照执行避免误伤友军。”现在列维几乎已经确认博士在下达命令之余也是信息分发和数据共享的一个节点了,或者反过来因为博士同时在处理和进出信息,才能下达正确的命令。但至于这是博士本人的能力还是有PRTS的协作,仍不明确。
“可用支援是这艘陆行舰搭载的自动榴弹发射器,”博士转过身向驾驶舱里的副驾驶员确认了几句:“弹药有100发高爆弹,20发闪光弹和10发云爆弹。座舱内座位下的储物柜有应急用的备用弓弩,盾牌和法杖可以取用。如果情况危急我会呼叫罗德岛本舰提供进一步支援。”
“最后是指挥与通信,主要通信手段是通讯器线路V1,备用线路是V3。我会在舰上指挥,指挥替补顺序是赫默医生和孑干员。最后检查一遍武器和夜视仪,我们还有……”博士又向驾驶员确认了一下:“还有三分钟到达。”
机舱里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列维借此机会对坐在旁边的赫默说:“E3区也有一座塔楼,在那个制高点正好可以同时看到三条路。那里对我最有利,但也有被敌人发现的风险,所以我们需要稍微隔远一点。”她点点头表示同意。事实上列维不需要用自己的眼睛观察战场,有活性施术单元充当传感器,他只负责指挥与控制的部分。但是习惯的力量是很大的,而且目视观察不失为一种无害的补充,外加如果和赫默一起行动他能不能和之前的外勤任务时一样在任务完成后和撤离之前从尸体上取样就不确定了。
舱门打开,9个活性施术单元按计划向预定战术点移动,列维冒着雨冲进塔楼,赫默紧跟在身后:“你去三楼,我在二楼待命,可能需要支援B组。”
“好的。”留下待命的活性施术单元开路,他沿着楼梯向上移动,在三楼走了一圈。这里四面都有窗户,是仅次于G3的第二制高点,视野相当开阔。他毫不吃惊地看到三条路中间的那一条已经出现了几团黑影——陆行舰的声音就像向周围蛰伏的雇佣兵宣告再不行动就迟了。
“这里是A2,发现敌人接近C6,规模是……”列维调整了一下夜视仪的位置,它的头带正好压在眼镜腿上让他很不舒服:“十人上下,感染生物类似沙地兽,大约有二十头,请求准许攻击,完毕。”
“A2,收到你的请求,敌方越过控制线后自由攻击,完毕。”
列维闭上眼睛,在D5的建筑物屋顶和墙角待命的活性施术单元正把周围的光线和振动情况通过源石传输过来:在落至地面的雨之间,两头探路用的沙地兽正在越过控制线。
开始了。
4
E2区。
几栋残破的废弃重覆层建筑物构成一个直角转弯,雨滴和血滴落在沙质地面上。月光黯淡,暂时不用担心血迹太显眼导致敌人怀疑。在这里列维部署了两个活性施术单元,目前它们正在把三具雇佣兵的尸体依次推进墙角的一个大洞,确保这个拐角看上去和他们来之前一样安全无害。
G5区。
松动楼板被推到地面构成障碍物,三个活性施术单元两个藏在障碍物内,一个藏在建筑物门内,目前没有发现敌方迹象。
“这里是B1,接近目标区域,完毕。”
“这里是B1,已经和勘探队汇合,共计16人,其中7名伤员,完毕。”
“明白。”
从耳麦里列维可以听到B组向博士报告进度,目前一切顺利。
D5区。
有大问题。
基于过去的经验,列维对沙地兽比较熟悉。在那个矿洞里他在把尸体转化成畸变生物之前至少每一种生物都解剖过三例,沙地兽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类在荒漠多见可被驯化的偶蹄目杂食动物,因为缺少测序仪器无法进一步定种。
或者他只是自认熟悉?它们被攻击后倒下,他才确认了怪异感的根源:是从伤口流出来的血,源石浓度高得异常。通常情况下沙地兽体内的源石浓度偏低,也许是因为环境恶劣,体内源石浓度高导致感染矿石病的沙地兽早已死了。什么雇佣兵会故意感染沙地兽?
但是暂时来不及继续考虑可能性了,他发现有无人机接近。
“这里是A2,发现无人机从多个方向接近,完毕。”依靠制高点的优势,列维当然可以用他在训练中掌握的源石技艺攻击这些无人机,但这样也有把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的风险,外加他所在的塔楼本身就是足够显眼的目标。相反如果是一道几乎没有方向性的能量冲击,就相对更隐蔽。
“收到,A组不要攻击,B组狙击手发现目标后自由开火。”这似乎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考虑到接近的攻击无人机火力不强。在G3塔楼建立防线的两个狙击手在向无人机射击,弩箭击穿机械部件的响声清晰可闻。这时列维注意到雨变小了,隐藏血迹变得麻烦,只能寄希望于敌方被已经被消灭大半或地面转移进度加快。现在从G3向陆行舰移动的是还能自主行动的勘探队员,被围在中间抬着仪器,在陆行舰的大灯下一侧被照亮,另一侧拖着长长的暗色的影子。
E2区。
刚才活性施术单元摧毁了共计22个敌人,自身几乎没有受到损失。为了以防万一,每具尸体的血管都被切开检查过,结论是没有一例是感染者。这些雇佣兵的装备都很精良,和作战记录里的整合运动乃至整合运动雇佣兵完全不同。他们携带了无人机(没有放飞的无人机已经被摧毁以防被远程启动),武器不像是萨尔贡和临近的米诺斯的制式,但难以确认来源,也许以后需要增进对武器的了解。
G5区。
仍然没有发现敌方迹象。
D5区。
摧毁共计14头沙地兽,无一例外都有异常高的血液源石浓度。
还有一个隐患。G3区的塔楼比列维所在的E3高,外加他部署在周围战术点的8个活性施术单元几乎都在地面,只有G5处的一个在大约两层楼高的位置,导致他有一片在H2的盲区。如果在G3的狙击干员没有朝这一方向警戒,他们会面临非常大的威胁。但是他没有报告,而是有一点想知道博士会如何处理。此前列维参与的外勤任务都很平淡,几乎都是赶走袭扰的野兽(而且是体内源石浓度正常的野兽)或参与押运情报,博士或带队的老资历干员鲜少在部署后发送后续命令。
此时博士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可能是这个漏洞终于引发了关注:“B组,快速撤离!狙击手全力掩护!”
列维再次向地面看去,抬着担架的实习干员们是一大团移动的黑漆漆的物体,旁边还有人把武器指向四周掩护他们登舰,上空盘旋着赫默医生的医疗无人机,它的轮廓被绿色信号灯标示出来。
“这里是A2,观测到大量无人机接近,完毕。”
果不其然,型号各异的无人机刚才一直潜伏在H2的盲区里,现在它们正在展开队形,朝向的不是在地面转移的实习干员,而是停泊在F4的陆行舰。几枚爆破弹头射向舰艏驾驶舱的观察窗,顿时爆炸火光冲天,灼热的气浪向上涌来。然后是无人机的速射铳倾泻火力,明亮炽热的子弹敲在陆行舰的装甲板上发出脆响。与此同时在刚才一直沉寂的G6区出现大量敌人,因为距离太远加光线太弱,暂时无法分辨是沙地兽还是雇佣兵,或者是其他不明势力。
“A2,自由攻击无人机,同时注意地面敌人,完毕。”
可以说是终于等到这个时机了。列维让一直在自己脚边待命的活性施术单元移动到楼下随时准备支援E2,G5或D5,尤其是目前压力最大的G5。与此同时B组的两位狙击干员在请求发射照明弹以便瞄准,很难说这对他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因为一方面他不需要照明,从在训练室发生的事故来看这种能量冲击可以说至少在一定范围内实现了完全火力覆盖;另一方面照明弹可能会暴露他的位置,在塔楼顶层几乎无处可逃。那照明弹大概是坏消息了,果真这个提议也被博士否决,狙击干员的任务仍是掩护最后一波撤离,防空由陆行舰的榴弹发射器负责。
列维就和在训练室一样运用自己和源石的连接激发能量冲击,隐秘,激荡。周围的墙体在震颤中落下灰尘和碎块,空中的无人机被掀翻失控发生弹药殉爆,在G5的障碍物里和活性施术单元缠斗的雇佣兵被重重地甩到墙上。但这还不够,还有一些重型无人机仍然悬停在空中,装备重甲的雇佣兵即使被击中也没有移动半分。周围的温度在降低,当然这种温差对于沙漠地形来说是可以预料的。
再来一次。无人机应该已被全部消灭但他发现自己难以判断景深,重甲雇佣兵还在顽抗。似乎博士说了些什么,但他在逐渐变得难以忽视的耳鸣声里听不清。
再来一次。视野里有一片模糊的影子,可能是赫默的无人机,但是他真的撑不到它做出诊断了。
四周的环境飞旋着融进黑暗里,列维最后看到的是接近的无人机闪烁的白色信号灯。
5
刺眼的白光晃过,列维强忍着晕眩偏了一下头,能听到血液冲击鼓膜的回响。
“他醒了!”走廊的光是连续的几个灰白色长方形,很刺眼,周围有晃动的几个人影,在光下看不清楚。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个运动中的平面上,四肢前所未有地沉重。
“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的视野边缘涌出金星。
“你晕倒了,”一个难以分辨是谁的声音回答,这个声音来自一个黑色的剪影。很快更多的剪影来了:“脑部扫描已经准备好!”他们大声招呼,把他推进一个房间。这里的光线弱一些,闭上眼睛也很舒适。
大约几秒钟后,列维醒了。他半躺在大病房里的一张病床上,背后有很多枕头,周围的几张床都空着,床边吊着一瓶注射液。在他试图辨认瓶子上的标签时才发现自己没戴眼镜,难怪视野模糊。在寻找眼镜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咽喉又干又涩,也许是睡的时间太长,但总归在枕头旁边他摸到了眼镜,镜片没有划痕,框架没有变形,很好。病房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九点,至于是早上九点还是晚上九点……他从口袋里抽出终端,是早上九点。病历有更新,写的是轻度脑震荡,无明显外伤,夜间两次呕吐?那就可以解释眩晕感和咽痛。不过为什么他会有脑震荡呢?再往前推一步,为什么他会在任务临近结束的时候失去意识?面前的被子上有一个呼叫器,应该呼叫护士和想办法离开这里,但是活性施术单元前夜收集的源石含量高的血液没有及时处理,在常温下肯定已经变质了。
在他按下呼叫器按钮的同时,病房的门打开,但来的似乎不是护士。
“早上好。”她打招呼。乌萨斯人,从口音看应该来自乌萨斯帝国,年纪不大。“亚叶医生安排我来这里候诊,抱歉打扰了。”
“早上好。”列维开始咳嗽,这让他有些头晕。
“我是早露,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我想喝水。算了,没有医嘱贸然喝水可能会让医生生气,尽管我只是轻度脑震荡,没有什么大病。”这个玩笑果真让两人同时笑了起来。“我是列维,列维·克里奇科。”
“啊,久仰大名。那些用铳械但不是萨科塔的干员……是叫彩虹小队?还有凛冬,都提及过你。”
“我的名声大概不好。”他无声地笑起来。
“我只能说存在争议。”早露的表情变得严肃:“但是我确实有一点疑问,和你谈话之后凛冬很激动,但也很紧张,让我有些担忧。她就像……”
“就像把解放乌萨斯帝国的责任一夜之间背在肩上了一样,可以理解。”可能我确实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于她能推翻皇帝如此笃定的人,列维想。尽管是没有任何论据支持的话,他下意识地就这么说了。现阶段重要的不是具体的可行性,而是观念的改变。“所以你有何种担忧?可行性?”
“我们,凛冬,真理,烈夏,古米,还有我,一直互相支持,但是……我必须在现在坦白,这样对你和对我都比较好。我曾经是切尔诺伯格的贵族小姐,也在那场灾难里扮演过不光彩的角色。如果你因此不想和我说话,或和我说话只是出于礼貌的话,我可以理解的。”她在笑,但笑得很勉强。
“人们大多喜欢听我撒谎,或者预设我在撒谎,但我从不撒谎。没错,我讨厌作为一个阶级的贵族,但我对具体的个人,在毫无交集的前提下,没有无端的仇恨。而现在我们有交集了,我的初步结论是应该和你结盟,就如同和凛冬,和真理结盟一样。现在,关于乌萨斯帝国的社会阶级,对了,还有工业,如果我想进一步增进了解应该从哪里开始?”按照通行的道德准则列维可以说从未扮演过光彩的角色,但他选择团结早露不是因为追究她或者任何人的过去,而是因为她的现在和未来。
早露的表情在变,惊讶,踌躇,最后是坚定:“我可以分享我知道的那些事情,在切尔诺伯格的时候我总能因为年纪让周围的人掉以轻心,他们在讨论‘正事’的时候几乎不避开我。切尔诺伯格是一座以工业起家的移动城市,在乌萨斯还有很多和它相似的案例,工业化养肥了新贵族,连同依靠军功向上爬的旧贵族一起坐在财富和权力的宝座上发号施令。贵族之间当然有矛盾,但贵族的交锋结束后付出代价的总是平民。我曾经是新贵族的一员,我的家族和我自己从头到脚都滴着血,身后拖着长长的奴役和掠夺的罪行。人们总是说乌萨斯辽阔的国土上充斥着苦难,我也曾经是组成苦难的一部分,但我想通了。苦难横行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所有人都把苦难的存在当成既定事实,但是我不再相信这种论断,既然乌萨斯帝国是施加苦难的一道枷锁,那么冲破这道枷锁我也义不容辞。”
“为了不屈从于鞭笞或是子弹的世界。”此时的握手有了新的意义。
病房的门打开,护士探身进来:“早露?亚叶医生在诊室等你。”
“谢谢。”早露站起来,微微欠身:“我先走了。”
“回见。”从乌萨斯帝国确实来了一些性格和能力各异的学生,至于她们和暴君及其爪牙的对抗前景,目前难以预测。
门又一次打开,是列维的主治医生苏苏洛。她带的实习医生,似乎叫安塞尔?正蹲在旁边低头往自己的终端上记着什么。
“今天我们感觉怎么样啊?”即使来到泰拉,医生都会在问病人感受的时候把自己包含进去。
“有些头晕,口渴,没了。”
“你的病历里包含了你的物理强度,但我没有考虑到你施展源石技艺的方式会带来的身体负担。同样考虑到你的情况特殊,我重申,左手腕的感染监测装置必须全天佩戴。”苏苏洛在一边解释,同时安塞尔在把一个软质臂套围在列维的大臂上——这倒是和地球上测量血压的方式很接近,当它充气膨胀时他想。
“但是我的病情应该没有随使用源石技艺的次数增加而加重吧?”他随口问。
“目前没有观察到,但如果你感觉不适请马上到医疗部来。”安塞尔回答。
“好的,谢谢。”列维在第一次任务结束后直接被拉进医疗部接受华法琳医生的检查,除开常规的验血之外还用一种特殊的仪器扫描左臂上的源石。经过几次任务圆满完成后的全面体检,医疗部对列维的担忧程度有所下降,他转由苏苏洛和安塞尔负责。他们看上去都是普通医生——当然是相对于他此前打过交道的阿,华法琳和凯尔希而言,绝对上来说罗德岛不是一个单纯的制药公司,列维也毫不怀疑这两人有一些他暂时没有领会到的手段。
在被再三叮嘱下一次训练的时候需要联系医疗部后,列维被释放了。他深感自己对乌萨斯帝国还是缺乏了解(尽管他找到了一首《947序曲》,从命名看可能是《1812年序曲》在泰拉对应的版本,二者听上去完全不同),决定在休息时间先把借来的《神与帝国》看完。
6
“怎么没写完?”
列维瞪着面前的书,翻开的那一页上赫然是大字标题:注释。在戛然而止之前,《神与帝国》的正文论述了一些攻击宗教和攻击帝制的内容,让他感到颇有共鸣;但接下来作者开始论述可能的政府组织形式,包括现实中的哥伦比亚的国会-联邦制和理论上的精英治国进行批判,着重强调他对科学的支持(自然是相对于以宗教为代表的各种唯心观点而言)和与之相反的对科学家乃至科学家治国的警惕。
有些荒谬。
我唯一能称得上“统治”的就是活性施术单元了,列维想。但是这些臣民们的智商不足,几个小时前他去实验室把血液样本销毁时又一次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凡它们有高一些的智商就能知道血液样本应该及时冷冻而不是在它们的体温下过夜。没有样品外加脑震荡的眩晕感有所减弱但挥之不去,他才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在宿舍看这本书。
但是我能不能依靠科学统治一个国家?他问自己。国家是比磁山二号庞大和复杂千百倍的系统,涉及到的不是人员构成简单的科研团队或头脑简单的活性施术单元,而是各有特色各有想法的人。但对于作为整体的泰拉人的政治素养,列维完全不抱信心——未经详细调研就下结论是不严谨的,但他仍然持悲观态度。把国家交给这些智障甚至不如交给在泰拉意外发达却被限制了用处的人工智能,至少人工智能不会表现出轻信和反复无常。
目前看来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留到以后再想。列维站起身,预防性扶着桌角,没有预想中那么晕。也许应该去餐厅,然后还书。他把乌萨斯语入门教材里夹着的几张纸拿出来,上面是他抄下的和俄语完全不同而值得重点关照的一些用法。
半小时后。
图书管理员在柜台后面坐着睡着了,但柜台上有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还书”,边上还有一个箭头指向上面已经堆着一些书的小推车:几本封面花花绿绿的青少年小说,一本何塞·卢西恩的精装画册,《工程热力学》,《材料力学》,《工程热力学习题集》,《数字逻辑电路设计》,《数字逻辑电路设计学习指导》,现在多了一本《神与帝国》和一本《新编乌萨斯语入门教程(第一册)》。
这间书库因其绝佳的位置有一排舷窗,在昨夜的雨结束之后明亮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工作日的下午这里空无一人,列维踏过被书架切成一条一条的阳光时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不对,还有一个朗读的声音。
“梦想家们,异见者们,青年们!”
是乌萨斯语。
“在沉默的黑暗里,我们来做燃烧的炬火!
在冰封的荒原里,我们来做升起的太阳!”
这个声音的来源是坐在宽大的书桌前举着一本书的真理。她手上的书封面上有明显的修补痕迹,有些斑驳的标题是《〈前进报〉1067年合订本》。现在这些话听上去和这本书看上去都像来自苏联了,列维想。
“没关系,我很喜欢听,而且管理员睡着了。”列维抢在真理道歉前说,他决定对这一在书库喧哗的行为网开一面。“我猜这是在乌萨斯帝国流传的地下报纸?”
“是的,在乌萨斯境内它们几乎都被查禁了。办报的人被处决,被流放,被驱逐,但总是有又一家报纸被又一群人办起来。”
“在我的故乡还不是苏联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一些报纸,看起来有些熟悉。”当然熟悉,这就是列维在教科书上学到的东西,是地球的历史,泰拉的现实。
“也有像罗塞塔·瓦莱里娅那样的人?不,肯定有。”
“罗塞塔·瓦莱里娅?”
“她是《前进报》总编,刚才我念的是她写的发刊词。她是乌萨斯人,在领导乌萨斯的赫尔罗夫斯克矿区工人起义失败后逃到莱塔尼亚,《前进报》复刊没多久就被莱塔尼亚通缉逃到卡西米尔。卡西米尔在醉生梦死,骑士用生命换地位,商业联合会用钱换权力,公众视野之外默默让移动城市运转的工人无人关心。罗塞塔领导卡西米尔的工人起义……”真理低下头呼出一口气,仿佛刚才说的话太沉重无法负担。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地区,但发生的事件完全称不上陌生。过去和未来交织在一起,泰拉,地球,差别从来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大。
“我知道这种起义会被官方如何记录,一群庸众被野心家煽动起来,暴民攻击了庄园,名贵水晶和精致雕塑破碎一地,老爷太太保持着最后的风度和优雅礼貌请求暴民放过他们未成年的含着银匙的孩子,对这样的宣传手段我完全不会吃惊。”
“庸众……什么庸众?他们当然可以用平民的血肉换来所谓的风度和优雅,再转过头轻松地指责平民求生不得走投无路的姿态难堪。”列维从未见过真理如此愤怒,但她没有爆发,而是摇摇头:“也难怪这些起义都以失败告终,他们已经结成了难以撼动的利益共同体。”
“不,这项事业不能用成功或失败来衡量。”然而列维说不下去了,他难以找出任何证据来支持这句话,他被迫面对自己一直在逃避的问题:泰拉一片黑暗,地球……他的祖国究竟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共产主义,社会主义,乃至整个左翼,究竟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但是罗塞塔……她被逮捕了,她的光芒太耀眼,让黑暗中扭曲的东西无处躲藏。她对外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坚强起来,相信革命将无往不胜。’”
真理捂着嘴低声啜泣起来,她的词句破碎,但列维听懂了:“然后她被公开处决了。”
世界很复杂,列维的情感很简单:
大声哭泣,大声欢笑;激动如同电流在体内奔涌,愤怒如同贯穿天空的火光。他的眼泪落下,但他更加坚定。
“在你的故乡还没有苏联的时候,是不是也发生过这种事情?我们可能不是没有共享的音乐,只是找错了地方。”真理抹了一下眼泪重新抬起头:“仇恨的风在头上咆哮怒吼……”
是熟悉的旋律,熟悉到列维的眼前闪过炽烈的太阳,深蓝色天空里飘扬的红旗,还有震颤,来自机械运行的轰鸣,来自燃烧的火焰。
“黑暗势力向我们下毒手……”
他哽住了,他的声音发着抖,但是没有停下来:
“快团结紧和敌人决一死战,也不必问有什么在前头……”
不是这样的。
对于未来,列维发问,思考,而且早已有了结论,目前还没有任何能推翻此项结论的论据。
现阶段的人类迟早走投无路,要打破这种死寂的局面,需要的不仅是思想层面的进化,还有生理层面的进化。
7
列维同时在用一个活页夹和两本实验记录。
活页夹里的内容包括接受各种他熟悉和不太熟悉的仪器的使用培训时打印的步骤,在工程部学习关于源石回路的基础知识时记的要点,还有各类安全规程。
一本大开本硬皮本用来记明面上的研究内容,现在他在做的是跟踪测量活性施术单元做出不同动作时神经系统(也许其复杂程度还不能称之为系统,存疑)各处的电压变化。无害的基础性研究,正如他最初同意的那样。离开实验室前,他会核对实验记录和挂在墙上的白板,把待办事项里已经完成的擦掉。
另一本小开本笔记本随身携带,用来记有大概率会导致他被罗德岛扫地出门的构想,最新记下的是微控制器的草图。在控制活性施术单元的过程中他早已意识到自己的大脑是有极限的,借助泰拉发达的人工智能和与地球相差无几的集成电路可以把控制活性施术单元及其操纵的生物体这个过程通过适当的电刺激复现,这也是他测量电压的原因。如此偏重应用甚至可以向军用发展的方向,列维并非没有接触过,因为核科学本身就和军事用途密不可分,但从未真正着手研究过,可以说有些新鲜。
目前没有人规定列维应该研究什么,也没有人邀请他参与已经在进行中的项目,甚至没有人在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细胞未经核辐射就和源石融合培养成畸变恶性瘤时发出什么评价,只是因为这个名字难听而被建议修改成活性施术单元。这很可能是有意实施的策略,不给出明确的研究红线但把被罗德岛扫地出门甚至监禁的风险持续悬在头顶,这样他就会开始自我设限和自我审查。列维很清楚自己仍然处在持续的监视之下,没有直接回到有玻璃墙的囚室大概只是因为罗德岛缺人手。他的实验台在一间大实验室正中间,来往的人都能看到他在干什么,这是其一;这间实验室的天花板上有两个摄像头,都直接对着他的实验台,摄像头的清晰度不明,但他一直预设自己在实验台前写的每一个字都被尽收眼底,这是其二;他的终端内有一个程序会把这台终端上存储的文件和访问记录上传到嵌套加密的未知地址,但摄像头和麦克风没被劫持,这是其三。
对于第三条,他的办法是确保在这台终端上只有查阅文献的笔记,实验数据,处理数据的软件和输出的结果,乌萨斯语词典,还有为避免打草惊蛇用来掩护的一些笔记,诸如餐厅有什么好吃的菜,或者在商业街的眼镜店配备用眼镜的取货时间。列维起初预设终端的摄像头和麦克风会保持24小时开启,但事实证明不是。发现这一点只是一个偶然,在工程部接受使用便携式源石浓度探测仪的培训时他的仪器出现了固件版本更新后不能识别终端的问题,好心的工程部干员对他被监视的状态一无所知,向他的终端安装了一个监视上下行数据传输的插件。当然终端和探测仪的通讯问题得到了顺利解决,这个插件也以完全正当的方式在终端上留了下来,验证了他的一部分推测,也推翻了另一部分。摄像头和麦克风没有被劫持肯定不是因为罗德岛尊重隐私,不对,也许是罗德岛只尊重舰上一部分人的隐私,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忌惮,而这一部分人作为干员碰巧有和他接触到的可能性,让这些人知道自己被罗德岛通过一台终端监听和监视的后果罗德岛承担不起。那么是什么人呢?宗教领袖,军阀,王室成员,贵族。列维第一次对这些处于等级制度顶端的人有了一点感恩的想法,是他们的地位和权势确保了他现在能安然谈论日后将会引燃反抗进而把他们推翻的思想,这种傲慢终将付出代价。
今天有些晚,因为白天在受训——协助他训练的干员从真理换成了铃兰,在安塞尔医生的陪同下他们驾车来到距离罗德岛本舰有一段距离的荒野中央。
铃兰把几个看上去和训练室传感器类似的仪器布设成几个同心圆,测定了列维的源石技艺造成的冲击波的衰减率。
“在六百米距离内几乎没有衰减,传感器报废……”她低头记录时安塞尔在驾驶座上,列维把几个大的传感器外壳碎片扔进尖锐废弃物回收桶。“一千米距离内半数传感器超过量程,测量结果存疑;一千四百米内……啊,有读数了!”接下来要做的大概是拟合数据和判定有效射程,严格来说称不上“训练”,但算是有了些进度。
安塞尔通过列维戴在身上的传感器监测呼吸,心率,血氧和体温,得出的初步结论是他的体力消耗很大。
“外勤任务中请尽量不要离开医疗干员单独行动,方便起见你的情况会记入医疗部档案,不需要在每次任务前额外告知。”列维点头感谢。当然,他奇怪的源石技艺让在外勤任务期间也持续处在监视下变成无比正当的决定。他在地球被通缉,被追捕了二十年,这只是一些常规手段。
实验台的日常清洁结束了。列维把手套摘掉扔进垃圾桶,洗手,熄灯,然后离开实验室。
凛冬站在走廊转角,旁边是一个比她矮了半头的乌萨斯少女,两人手上端着几个大纸盒。
“聚会,来不来?”凛冬招呼的同时向身旁的少女摆了一下头:“这是古米,这是列维。”
增进对乌萨斯流亡者的了解没有坏处,列维同意了。交谈中他得知盒子里装着披萨(古米最近学会做的哥伦比亚食物)和红肠(乌萨斯传统食品,也是古米的手艺)。
很快三人到了一扇门前,门上挂着一块小木牌:乌萨斯学生活动室。“这里原本是一间闲置舱室,我们刚来罗德岛的时候凛冬申请一间活动室,博士批准了。”古米把门推开,原本隐约可闻的音乐震耳欲聋地从房间里爆发出来,热空气里还有烤棉花糖的香气,还有酒,列维决定不问在场的有几个成年人。
“我们平时在真理的房间聚会,起初只有学生,然后乌萨斯出身的干员几乎都来过。”凛冬解释。
“真理不在吗?”
“什么?”凛冬问,她的嗓门盖过了背景里闹哄哄的音乐。
“真理不在吗?”列维提高音量问了一遍。
“出任务去了,应该明天回来,或者是后天。”凛冬说完就开始把手上的披萨盒分给闻着气味围上来的人群。
最近的外勤任务确实很频繁,列维在医疗部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受伤程度不同的干员或勘探队员,或许暗示源石矿被其他什么势力觊觎。他和周围热烈地交谈着的乌萨斯和黎博利们不熟,但和早露已经有了一面之交,两人坐在似乎不是特别结实的椅子上嚼着红肠。
早露主动解释:“我一直觉得这些椅子就不错,但凛冬喜欢沙发,当然她也终于有了梦寐以求的沙发。”在不远处凛冬和几个同龄人已经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唱起了歌。
“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在泰拉的范围里除开源石,还有什么能源?”
“当然,切尔诺伯格的能源来自一个名叫‘石棺’的设施……”
8
日间燥热的空气从脚下几十米的沙质地面穿过吊装在底舱的小型陆行舰和罗德岛本舰的缝隙浮上来,让列维有些犯困。昨天和早露的交谈持续到深夜,直到在场为数不多还能活动的人都意识到这场聚会是时候结束了为止。但因此睡眠不足是值得的,虽然目前还没有成形的计划,获得宝贵情报总是非常重要。
他把目光重新投向站在不远处的博士,今天集合在B16层的干员意外地多:“本地的小领主同意罗德岛采矿,就是因为我们可以提供对矿石病患者的治疗。但是这一过程中,医疗部和工程部上报的情况显示这里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活动。他们疑似在进行涉及源石的实验,因为很多居民感染矿石病是因为受到了野兽袭击,频繁受到袭击的勘探队也报告见到体内源石浓度异常的野兽和驱使它们的雇佣兵。
“总之经过过去一段时间各位在这里或不在这里的外勤干员的努力,这股不明势力已经成功定位了。我们即将前去进攻的是它的基地,外墙有特殊材料补强,内部结构尚未探明。但是如果我们物理突入这座基地,PRTS会用一切可能的方式入侵内网获取它的结构图更新到所有人的终端上。”
“迷迭香小队,A组;能天使,极境,孑,B组;古米,列维,C组;阿米娅小队,预备队……”
罗德岛精英干员迷迭香。
从见到她的第一秒起列维就怀疑她接受过某种程度的大型改造手术:不仅是因为她和阿米娅站在一起时的反差,还有她背着的装置,还有她发出低沉嗡鸣依次进入陆行舰座舱的武器,还有一种直觉。尽管不知道实施手术的人究竟是谁,对于在泰拉还有同样百无禁忌的研究者这一论断算是进一步增加了他亲眼所见的证据。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暂时难以判明,但需要小心戒备。
这次进攻基地的任务落在了A组,也就是迷迭香小队的身上。B组和C组负责在两个方向阻击可能出现的增援,其中C组成员是列维和坐在他旁边的古米。无论按照什么标准看她都还只是孩子,让孩子上战场在罗德岛似乎从来不是问题——但对他的实验百般限制,可谓奇怪的道德标准。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陆行舰停了下来,基地外围的摄像头太多,再接近就有被侦察到的风险。作为预备队的阿米娅小队原地待命,C组离舰等待命令。
这是萨尔贡又一个看不出和其他小镇有何区别的小镇,民用建筑已经被废弃,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卷起的沙尘和刺眼的阳光。
“C组,暂缓部署活性施术单元,你们可能需要随时转移。”此时他们蹲在一栋民居的门厅里,又窄又暗,但厚重的墙壁也把燥热挡在外面。列维让这些小家伙一个摞一个节省出些许空间,古米在旁边看着它们蠕动爬行,偷偷地笑起来。
在同一个通讯频道里博士在部署另一侧的A组和B组,似乎B组接收到的是相似的命令,意思是不在舰上,但继续待命。接下来博士一句话也没有说,可能是接管了A组的频道,不,应该确实如此。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传来,冲击波让周围的墙体颤抖着掉下一阵灰尘,肯定是迷迭香在进攻。
“继续躲在这里风险太大,不如把它们放出去侦查和警戒。”
“提示:与博士直接指令相悖。”PRTS在频道里回答。
但它不是频道里唯一的声音:“这里是B组,我们受到增援敌军的攻击,已经开始反击!”
列维看了一眼古米,两人都为PRTS的提示被违背的速度感到有些可笑。现在把活性施术单元部署在周边可能还来得及,当然即使来不及他还有大范围的能量冲击可以用,只不过这就有波及到可能在能量冲击有效范围内的A组的风险了。
远处的撞击声告一段落,但刚才在它的掩护下活性施术单元已经离开门厅,驻守在泥质矮墙后,在朝着狭窄小巷的窗户内侧,在通往镇外的一条路旁——
“发现敌军,大约有二十人。”
博士仍然没有回应,列维选择自己做决定。
来的是装备整齐的一队雇佣兵,几人手上的弩箭看上去都是同一个款式,还有在外部警戒的无人机。他们谨慎地走进小镇,排成两队,和两侧的建筑隔开距离——让偷袭的难度变大。这些人的无人机盘旋在周围,但目前仍未发现活性施术单元,也没发现在窗户下尽量压低身型的列维和古米。
“要不要直接上?”古米凑过来小声问。
列维摇头:“等他们全过来。”如果后来的敌人看到前面的队友被攻击,肯定会考虑包抄或呼叫无人机支援。但己方队形还没完全展开,此时最容易被偷袭。
“C组,注意身后!”PRTS突然提醒。
太松懈了。
列维一转身就看到古米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敌人打晕,他自己也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失去了意识。
“……这家伙不会跑吧?”
列维重新醒来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就是手腕被很冷,很沉的东西圈住。
“老板说铐住,别废话。”
他的脑后有一块突突地跳着疼,显然是被打晕留下的纪念品。还有熟悉的无力感,但他今天还没有使用过源石技艺。
“咱们走。”
听上去很沉的脚步声,是什么体型很大的人?还有武器碰撞的声音,在它们慢慢变小的过程中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现在似乎是表演从昏迷中醒来的好时机,列维抬起头环视四周:非常厚实的混凝土墙,灯光有些明亮得过头了,让它不像囚室,反而像实验室。他的面前有一个巨大的灰色金属箱子,沉重到承载它的手推车都是用大而粗的金属框架特殊加固过的。在他旁边还有一个透明容器,里面装着一同被俘的活性施术单元。和他自己一样,它的状态不是很好,包在源石结晶外的活组织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体表有流出后干结的组织液,除此之外还有数个小伤口。
“欢迎,列维·克里奇科先生。我们给你注射了一针麻醉剂,没有副作用,没有后遗症,只是必要的安全措施,请不要太介意。”
金属箱前有一把椅子,上面放着一台显示器和一个扬声器,造成面对面谈话的观感。说话的人——如果确实是显示器里的人在说话——是个陌生的卡普里尼。
“噢,忘记自我介绍了,抱歉失礼。我是沃尔沃特科钦斯基研发部经理,哈兰·尤利乌斯·穆勒。你可以叫我哈兰。”
9
沃尔沃特科钦斯基,并非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在列维被禁锢于长泉镇的矿坑里时,那个可笑的贵族德鲁奇就是从这家公司获得了资金支持他的过家家把戏。
“我竟看不出你的种族,有趣。无意冒犯,我从不以种族判断人的高下,这只是出于专业角度的好奇。”
如果哈兰确实是我的同行,列维想,而且对我的种族有了兴趣,可能我轻则被抽血重则被解剖。但是他究竟有没有在昏迷的时候被抽血?如果有,也许会带来意料之外的麻烦——虽然现在他已经陷在意料之外的麻烦里了,事情总归可能会更坏。
“在已经和我们失联的德鲁奇提交给前任经理的报告里,你是一个……”哈兰低下头在终端的屏幕上点了几下,“啊,在这里:他向我描述了‘一支令人胆寒的军队’,在他说话时我都不敢去看那怪物般发狂扭曲的眼睛。我会安排雇佣兵看紧他,同时我需要的款项明细见附件……”
看来这确实是德鲁奇背后的公司,列维不想先入为主,但能把钱砸在他身上,大概是真的很需要长泉镇地下的源石矿。列维并非没有考虑过继续使用真名的风险,但他当时的结论是这种风险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现在?难说,有待哈兰继续把自己的目的讲出来。
“我是一个实事求是的科学家,如果你情愿相信这种夸大的可笑描述我也没有办法。”
“当然,你确实是。”哈兰在屏幕里顿了一下,然后摄像头缓慢转动,对准了活性施术单元:“原来这就是你造出来的‘怪物’。”
“我造出它们本身就不是图任何人的喜欢。”但是继续让哈兰的注意力集中在这里绝对是一个坏主意,万一他想要取样,一旦这些样品流入沃尔沃特科钦斯基,可能就永远拿不回来了。列维决定转移话题:“倒是你,把我抓来肯定不是因为追讨实验经费,那么是为了什么?”
摄像头又转了回来:“提供一个工作机会。”
“为了表达诚意,也证明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可以透一些底。那些参与攻击罗德岛勘探队的沙地兽,是公司内一位能力和后台成反比的研究员的项目。通过后台得知公司赞助你的研究,立志造出技术细节由公司完全掌握的类似产品,但终究只是无用功罢了,单是把那些特殊配方的活性源石液运过来都是对发动机的无谓损耗。说起来你到底怎么把沙地兽变成能用源石技艺控制的工具的?在它们体内植入芯片?哥伦比亚有人也这么干,似乎效果不佳。
“反而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个菲林族的孩子,她对基地的攻击令我印象深刻——在她身上源石科技确实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和基地里造出的残次品沙地兽完全不同。看上去她过得不错,罗德岛收留她,也没有尝试造出和她类似的实验个体,是好事。”如果他指的是迷迭香,不,当然是迷迭香,列维表示完全赞同,她的破坏力的确不可小觑。但是现在列维想起哈兰是什么人了,这个名字他见过,在他读到的讨论源石对生命活动的影响的论文作者栏。哈兰的研究方向让他从列维身上取样的可能性变得更高,但他说的话——当然前提是他确实这么想——又让这一可能性降低。
“你怎么知道罗德岛没有尝试?”
“我自有渠道,我能知道你在罗德岛,也能知道罗德岛在干什么。”
“听上去你对罗德岛的意见很大。”列维对罗德岛的态度比较复杂,他决定听听哈兰怎么说。
“罗德岛,凯尔希过去干的事情都是在源石这个引发不公,引发矛盾,引发国家之间对峙等等各类问题的根源上涂脂抹粉,把明面上的矛盾暂时解决,源石就可以直接隐身了。”
哈兰这么想大概是因为他从来没见过没有源石而同样充斥着不公,矛盾和国家之间对峙——啊,在地球它叫冷战——的社会。但听听技术性建议也无妨:“你想让各个国家都直接放弃源石工业?你想用什么能源替代?”
“那是自然,因为有远比源石安全的能源,而且同样高效。它被称为‘石棺’,我来这里也是为了发掘一座遗迹,它包含类似‘石棺’的设施,只不过似乎罗德岛的勘探队也在以探矿为借口寻找它,我们才产生了一些摩擦。你为什么一脸迷茫?你在罗德岛难道没听说过‘石棺’?如此看来他们确实对你很提防。”
“石棺”就是核反应堆,列维当然听说过,但他决定继续装不知道:“但如果它又安全,又高效,为什么没有大规模使用?”
“你不会真的完全没有考虑过科学的社会效应吧?”哈兰反问,但他完全没有等列维回答就自行说下去:“‘石棺’是切尔诺伯格的能源,间接促成了这座城市的繁荣。类似‘石棺’的设施从未有人建造过,而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科学的脚步不能停在这里,我想依靠新的能源去建设未来,一个包含整个社会的未来,一个让社会总体的利益最大化的未来。源石产生的问题已经够多了——对矿产的争夺,矿石病对健康的威胁,矿石病的传染性,对矿石病患者无处不在的歧视,我不会让它们再继续下去。而且矿石病对生物体造成的影响目前还有很多未知的问题,蔓延哥伦比亚全境的对源石的不正当研究对于个人来说制造了太多和那个菲林孩子类似的悲剧,对于社会来说简直就是一颗毒瘤。
“我的祖国哥伦比亚正在走向战争。哥伦比亚的科技公司,当然也包括沃尔沃特科钦斯基,在国内和国外横冲直撞而不受政府干预,是因为持续在产出更先进的技术提供给军队。哥伦比亚政府称之为‘工业-军事综合体’,国防预算连年走高,军队和实力雄厚的大公司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最后的结果必然就是战争。
“我不允许政府,军队和公司联合起来摧毁未来,我不允许未来成为更多的冲突,混乱和不平等的温床。”
列维开始重新评估在屏幕里激动起来的哈兰。一种难以描述的直觉提醒着他:哈兰没有撒谎。但在这个前提下似乎他们的分歧比列维此前设想的更大,如果哈兰是利欲熏心的哥伦比亚科技公司代言人,是他形容的“工业-军事综合体”的积极参与者,问题反而变得简单了些。
一棵树上的枝杈,起初从同一根树干生长出来,但在长到某个高度时突然分开进而背道而驰,这就是他和哈兰。同样的长期科研经历,相似甚至有部分重合的领域,对科学与社会关系的思考,却组合出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10
但在哈兰身上体现出的也是列维常在自己的同行中发现的问题——太乐观,太幼稚,一厢情愿地认为把自己的一套理论推广给大公司和政府就和发表论文,换言之和把它推广给同行一样简单;他还认为自己的理论在这些人手上会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但是能源乃至更广泛的民用科技背后的原理,和武器的原理又有何区别?发动机里的汽油和凝固汽油弹,核电站和核弹,磁悬浮列车和电磁轨道炮,当他回过头发现自己已经在为被鄙视的工业-军事综合体添砖加瓦时场面一定很可笑。
列维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总结成为科学进而为社会施加有方向的推力——对于一个矢量来说其方向性和长度同等重要。科学必须向前,在这个前提下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源石代表的是一种发展的方向,因此不能在源石面前后退,而是应该正视它,理解它;社会层面上的军事-工业复合体是一个好工具,它为研究提供必要的经费,人员和试验场,所以应该积极利用而非逃避。
社会不应该为科学设限,反而应该最大程度地拥抱科学。科学致力于理解和改变物质世界,一切社会的底层逻辑都是而且必然是物质的,因此在一切领域推进科学的进步最终都会对社会造成影响,这是客观事实。如果社会的一些成分乃至社会本身已经成为科学的阻碍,绕开它,推翻它,因为时间和机遇不会永远等下去。
“看得出我们在某些方面达成了一致,例如相信从硬件到软件才是行之有效的手段。如果社会遇到瓶颈,遇到危机,你能看出它们的根源在社会这一软件之外,而能归结到源石这一硬件。但与此同时你忽略了一点,人类也是硬件,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分歧所在。”列维终于开口了,他看得出哈兰已经很有耐心地等候多时。尽管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会挑明他们之间的固有矛盾:“我致力于推进的是另一种未来——是对源石乃至对军事-工业综合体的拒绝无论如何都创造不出的另一种可能性。你对前军事-工业综合体社会的执着是不可理喻的,事实上对任何一种社会形态的执着都是不可理喻的。社会形态乃至人本身都只是最终会被科学彻底重塑的东西。你研究源石对生命体的影响,我有幸拜读过你的论文,生物和源石共生代表的就是一种可能的未来趋势。当然如果你要细究下去,如果你要问我源石和‘石棺’到底哪个才是未来,我无法回答,因为它们是两个互相竞争的序参数,而最后决定新的平衡状态由谁主导的往往是一次或几次随机涨落。但无论是源石还是‘石棺’,我试图把它们导向的方向都是确定的。”哈兰想知道控制沙地兽如何实现,但沙地兽的脑容量远不如人。无论是一台或几台主机调度,还是更激进的分布式计算,在通信上总归需要进化那么一点。这还只是一个领域,如果在各个领域都实现类似程度的突破,经过升级的硬件就能承载运行经过升级的软件。在此列维有所保留。他称之为随机涨落的过程事实上已经发生过了,就在长泉镇的矿洞里。源石和核能不是竞争关系,而是通往未来的两把钥匙,缺一不可。但是哈兰不需要知道这一点,他甚至不需要知道热力学,不需要听懂自己刚才讲的话,因为现在他们已经是敌人了。
哈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疯了?”
列维叹了口气。
对他的精神健康提出质问的人也太多了些,而他只是碰巧做了些他们不喜欢的事,说了些他们不喜欢的话而已。“重申一遍,我的言行本身就不是为了讨任何人的喜欢。”
“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哪怕是一秒钟,这种行为的危险性?”
“我当然考虑过危险性,实验室本身就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事实上就没有绝对安全这种东西,但深究下去就和我们的话题离太远了。我经过审慎评估作出的决定是如果有谁需要面对最大也是最直接的风险,毫无疑问那会是我自己。”实验危险性?再死一次?列维觉得如果再继续激怒哈兰,他就要死在实验室外了。但他要离开这个房间,就必须对现状施加一个足够大的作用力,这个作用力可能来自他自己,但他体内的麻醉剂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代谢;可能来自活性施术单元,但它受损严重;可能来自那个沉重的金属箱,前提是他弄清楚箱子里装着什么,或更重要的——为什么它也出现在这里?
哈兰偏过头就像对站在旁边的什么人打手势,因此接下来的话可以看作最后通牒:“‘通往奴役之路’。我只是望文生义,但这就是你在计划的事,我不会让它发生的。”哈耶克。即使离开地球,即使来到泰拉,哈耶克也萦绕不去。够了。
“奴役?你现在就很自由了?你现在就不处在奴役下了?”当然作为个人哈兰可能确实处在更轻程度的奴役下,但在此讨论的显然属于统计学问题。在即将发生的好事也可能是坏事前,列维决定即使自己会输,也一定要输得让哈兰不痛快。
“你面前的容器里装着‘石棺’的核心。最初在切尔诺伯格研究‘石棺’的科学家团队里只有一人生还,那就是凯尔希。我不知道她是怎么逃过死亡的,但我已经亲眼目睹这个容器里的东西杀了四个人。和我合作,否则你就是第五个。”哈兰没有正面回应,但列维获得的口头胜利显然只能持续一时。他决定看看“石棺”的核心到底是什么东西再决定是否暂时妥协,之所以要拖到这一刻只是因为目前他对“石棺”的全部了解都只来自早露的描述(现在也有哈兰的描述了)而非任何文献或图片甚至实物。
沉重的门打开又关上,进来的两个人都穿着全身隔离服,和在地球的超净实验室里一样。他们打开金属箱盖,但显得很不情愿地在远离它。内层容器上的铭牌刻着几行字,其中第一行列维非常熟悉:
铀235。
“你还有五秒钟决定。”哈兰的语气里似乎有些惋惜,但现在显然不是体会假惺惺的时刻。
第一秒:全身隔离服太薄,显然没有衬铅板,说明泰拉人对放射性的了解不足进而对铀,对核反应的了解也不足。
第二秒:在短暂地接管“进化的本质”的同时列维也在着手把自己撤出长泉镇的矿洞。他的载体,同时也是接下来发育成他现在的身体的源头,是借助核辐射和源石培养出的细胞。
第三秒:在矿洞里测试细胞能接受的辐射量的极限时列维完全没有测出上限,细胞样品的活性没有下降反而在接受强辐射后有短暂提升。
第四秒:能把铀235放在这间房间里,说明哈兰对列维在矿洞里的研究成果缺少认知。
“我拒绝。”
11
“新时代的能源消灭对旧时代念念不忘的愚人——不,你很聪明,所以我更不能让你活下去。”现在哈兰的语气似乎确实是在惋惜了,如果不考虑他说的内容的话。
“人对象征意义的追求简直不可理喻,大家都是同行,你不如直接承认想观察我的死状让你研究‘石棺’核心对生物体影响的论文再增加一组数据。”对于列维自己来说这个课题是对比泰拉物质和地球物质的射线对生物体的影响,因为他不能全面观察自己,他即将获得的只有一组数据——来自被哈兰忽视的活性施术单元。
哈兰的打手——或者是助理研究员?看不出来——把容器的盖子掀开,列维立刻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武器级浓缩铀,即将装进原子弹的两个半球被底座和支架牢牢地固定住,从半球的尺寸看一旦它们互相接触就会超过临界质量,哈兰的发掘现场没有因为搬运箱子时过度颠簸而被炸上天可以说是万幸。
两个打手缩回能被箱子本身阻挡的位置——列维几乎确定它是铅制的了,铅箱,铅制内容器,再加上周围的混凝土墙体——也许他就在哈兰所说的遗迹内部,而遗迹本身不是生产浓缩铀的工厂就是核武器库。
辐射,“进化的重要因素。”
“在这种时候也不放弃这套歪理邪说?”列维没说话。无论哈兰是出自震惊,嘲讽,或者是什么他无法理解的想法,此时都不再重要了。
大概是接受了一些射线承载的能量——肉眼当然观测不到,只能依靠想象——他能感觉到刚才一直挥之不去的眩晕在减轻。哈兰的摄像头在拍摄他自己,这样就疏于防范活性施术单元了。它也在恢复,但要战胜两个打手还是有些困难,尤其是在不知道他们在防护服下是不是还有武器的前提下。还有哈兰本人,也许他就在一墙之隔的观察室里,还有同样在遗迹里的更多打手,雇佣兵,也许还有直属沃尔沃特科钦斯基的安全人员。铀肯定不能留在这里,即使被罗德岛没收也比被哈兰带走好,这就需要把手铐解开。
列维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地,他的能量冲击需要避开近在眼前的铀,需要避免破坏建筑结构,但需要击中打手和门,如果可以的话,还有手铐和活性施术单元的容器,不太容易。
这个房间的源石浓度不高,但已经够了。行动前需要计划,但不能过度思虑。
列维在椅子上伏低身体,张开嘴,以此减少接下来的冲击波对内脏和鼓膜的伤害。他闭上眼睛,不需要看,只需要感受。房间里最明亮的是两个铀块温热的轮廓,还有周围冰冷的容器,避开它们;两个站在容器旁边的打手,击穿胸腔和大脑;活性施术单元已经躲在容器一角,可以轻松地把空的那一边震碎;还有哈兰的显示屏,旁边的摄像头,压碎它们;沿着把它们连到门外的电缆定位到门,把门炸开,冲击波足够让门那边的人丧失战斗能力;最后是手铐,可以直接拧断。
他睁开眼,重新坐直,正好偏过头避开倒向地面的尸体喷溅出的血液,以防这些人体内有经由血液传播的病原体。现在可见的障碍已经扫清,但保险起见还是应该再检查一下。列维走过被炸开的门,避开周围卷曲的金属残骸和从吊顶上垂下来的线缆。监控室里没有人,除开已经被冲击波毁掉的监控设备外只有几个文件柜,半掩的门后空空荡荡,有一张散落的纸。“……遗迹大部分区域已损毁,获得和恢复的设备照片见附件2,包括发动机16件(能源不明,结构详见附件2图4-10),金属片54件(编号详见附件2表1),‘石棺’核心1件(详细报告见附件3)。——报告副本,存档用。”落款是哈兰。可能是撤离时没有带走的文件?但是哈兰是怎么预见到——
“列维·克里奇科,你确实让我印象深刻。我们会再见面的,不要让我失望。”哈兰的声音从一个角落里传出来,准确点说从角落里的无人机上传出来。它的白色指示灯闪了一下,然后机体发出了一阵灼烧的焦味。有白色指示灯的无人机列维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上一次是在出任务的时候,他失去意识前把它看成赫默的医疗无人机。从那时起哈兰就在观察他?有待查证,但哈兰确实是一个值得另眼相看的对手。
这时监控室门的铰链被大力砸开,列维猛地回头准备发起进攻,但在看清来人后把抬到一半的手放下了。是古米,她的身上沾满新鲜的血迹。
“不是我的血。”她在解释的同时用袖子擦了一下脸,那件平日整洁的大外套已经破了几个洞,肩上和胸前染着大片的暗红色。
但列维还是抽出酒精棉片递过去:“血液可能传染病原体,尽量不要让它接触到皮肤和黏膜。”
她接过棉片擦干净脸和手:“所以,刚才这里的爆炸是你?”
“对,但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他们在我体内注射了麻醉剂,或至少是这么说的。”列维如实回答。不能让古米受到核辐射,因为如果哈兰说的是真话,它对泰拉人是有损害的。但这不代表不能让古米看到容器,只是他不会解释这是什么——至少现在不会。“我刚才被关在隔壁的房间里,那里还有一个箱子,肯定是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很快,古米在后面推着箱子——加固过的手推车在她手中意外地灵活,尽管列维完全推不动,体质差异是客观存在的——列维在前面探路。这一层都是已经搬空的房间,从地面的灰尘可以看出此前堆放过很多方形的东西,极有可能是哈兰发掘出的东西在这里装箱运走。还有头部被钝器击中变形的尸体,列维扫了一眼古米背着的短棍,和尸体身上的短棍是同一制式。她肯定被关在附近的什么地方,但袭击了看守夺下短棍,然后一路打到发生了爆炸的位置。无论罗德岛是如何训练她的,确实卓有成效。
灰扑扑的走廊另一头是电梯,正在列维考虑到底应该通过电梯还是通过消防通道去其他楼层时,头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是迷迭香!”古米兴高采烈地大喊。他们的终端早就被搜身拿走了,但这种时候喊话也能起效。
“古米?你在这里?”随着迷迭香小队的成员拉开防火门,列维松了一口气。果真辐射的效果持续不了很久,他有些头晕,但还能跟着其他人走回地面上。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基地地下,而这座基地背后的不明势力也已经探明,正是沃尔沃特科钦斯基。
正义的罗德岛,顺利挫败邪恶科技公司在萨尔贡小镇进行实验和发掘危险遗迹的阴谋,缴获一些文物,维持本地小领主的统治和罗德岛的采矿权。
常规意义上的结局。
尾声
罗德岛医疗部。
“列维干员,古米干员,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运回来了什么东西?”
列维抬起头但没有动,因为抽血还没结束。坐在他旁边的古米也抬起头但没有动,因为手上的几处小伤口包扎正进行到一半。
来的是凯尔希医生,表情凝重,似乎很需要他们给出一个解释。
“我不知道,只是他们把我和这个箱子关在一起,一种直觉告诉我里面装的东西很重要。”列维没有说实话。这是必须的,罗德岛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罗德岛,很公平。同样他也没有提及那张文件柜里的纸,它已经被顺手塞进碎纸机了。不能让罗德岛确定沃尔沃特科钦斯基没有铀,同样也不能让他们确定有铀。但哈兰已经知道罗德岛有铀了,列维很期待接下来的走向。
“我也不知道,这一层楼其他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只剩这个箱子。”古米说的是实话。如果进攻时间早一点可能哈兰还没把物资转移走,但这就意味着会有更多兵力把守,而且即使提前发起进攻,它们最后也同样会被罗德岛收缴。
凯尔希显然对这些回答不满意。她有没有打开箱子检查里面的东西?肯定有。但至于她有没有打开内层容器见到铀半球,那就不一定了。这么说她知道铀是什么东西?难说,有待进一步试探,但试探就意味着可能会暴露出自己不仅认为箱子里的东西很重要,而且知道箱子里的东西为何重要,总之不能轻举妄动。
“好吧,安全起见它已经被封存了。以及,列维干员,你申请的一间实验室已经清理出来了,在阿医生隔壁。”凯尔希说完就转身离开,留下手上缠着绷带的古米和用棉签按着针孔的列维。这无疑是好事,甚至列维和阿的接触都没有额外受限,让它显得太好了以致极为可疑。
没过多久,诊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这次出现的是更熟悉的几张脸。凛冬,真理,早露,还有一些列维见过几面但叫不出名字的乌萨斯干员,以探望为借口挤了进来,被正在标注血样的华法琳医生再三提醒禁止喧哗。她们簇拥着古米离开,但在走之前都转过身向列维挥了挥手。
“你和年轻人关系不错。在这等一下,出检测结果前放你走就太不负责了。”华法琳没过多久就回到诊室,血样一切正常,需要担心的事少了一项。
但列维需要担心的事总归是有的,而且在持续冒出来。旧终端上备份过的程序和文件自动加载进了从后勤部领到的新终端上,他第一时间注意到PRTS现在开始获取这台终端的访问记录外加麦克风和摄像头的音视频信号了。至于其他人的终端,不清楚,但值得警惕。果真获得一间自己的实验室有其相应的代价,但可能在罗德岛有人认出铀才是真正的原因。是凯尔希?是博士?还是PRTS的数据库有记录?但他并非没有留后手。
在罗德岛深处,具体点说向下五层,再向舰艉方向移动五十米的位置,有一个活性施术单元留在铀235的容器里。列维的本意当然是用它来确定铀的位置,罗德岛果真也把铀没收了,意料之中。但他也有一些尚未验证的想法,关于科学,关于未来,关于科学的未来。猜测固然是有的,但仍然有待时间验证。铀是其中的一项,还有罗德岛,沃尔沃特科钦斯基,哈兰,还有乌萨斯的学生们,从见到真理开始一切就和按了加速键一样,凛冬,早露,古米,还有她们选择的道路;还有乌萨斯帝国,这个腐朽危险的庞然大物。
细枝末节无法精准预知,但未来一定是有方向的。列维坚信如此,从未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