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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enage dream

作者 : 夏西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驅魔少年 神田優,亞連

标签 神亞

文集 神亞

43 0 2020-7-14 22:58
神田優順著拉比給的地址,七彎八拐走進小巷中的一棟破舊公寓。

也許是因為夕陽西下,昏黃的光斜照在牆壁剝落的樓房上,顯得格外寒磣。他抬頭往上看,幾盆黃色的瑪格麗台從陽台邊緣探頭出來,花瓣迎著晚風搖晃,彷彿在對他招呼。

他沿著階梯爬到五樓,過於熟悉的感覺令他心情複雜。神田優本以為這麼久的時間過去了,也許他存在的痕跡早已被那人拋諸腦後,但當他重新啟程來到對方面前時,卻發現看起來翻覆一新的世界仍帶有記憶中、他們曾一起生活過的時光的影子。

其實那段日子對神田優來說算不得什麼好的回憶,也不是一個能讓他拿出來講述的故事。只是隔了幾千萬次時針的輪轉,他背著吉他走過一間擠在街頭的小酒館時,偶爾會回想起來,偶爾會稍微覺得懷念。

那個時候他們還很年輕,是年少輕狂的代名詞,不管喜歡還是討厭都用盡了全力。




神田優和一起長大的好友們打算組成一個樂團,已經有了鼓手、吉他手和鍵盤手,卻還差一個貝斯及主唱。於是利娜莉畫了一張海報,張貼在她哥哥開的酒館外頭,他們三人每天除了練習,就是百無聊賴的等著剩餘隊友出現,猜測對方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拉比的願望很單純:「希望會是兩個長的漂亮胸部又大的成熟姐姐!」他這麼說著,一手搭上神田優的肩膀,擠眉弄眼的對神田優說,「阿優也喜歡這種類型的吧!」

神田優惱怒的揮開他的手,說只有你這傢伙才會喜歡這種類型。利娜莉坐在吧台前,看著他們打鬧,吸了口杯子裡的飲料笑著說,「希望能來個好相處的人就好了。」

利娜莉的願望後來真的實現了。不過那是以利娜莉和拉比的眼光來看,某個從人進來就不停和對方吵架的傢伙未必就這麼認為。




神田優還記得那個下午,陽光正好,清麗的光彩從酒館的玻璃牆透進來,給人一種懶洋洋的心情。酒館還在開始營業前的準備工作,利娜莉在後台幫哥哥泡咖啡,他和拉比坐在舞台上試音。

剛撥弦,酒館的門被推開,一陣熱風吹了進來,伴著叮噹作響的鈴音,一個人影逆光走到他們跟前。

神田優抬起頭打量他,控制不住皺起眉頭。來人一頭銀白髮色,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看起來酷炫而染的;左眼下有疤痕,傷口幾乎劃到嘴角旁。

他朝神田笑了一下,謙和有禮的問道:「我看到門口貼著招人的海報,所以想來試試看。你們現在還缺人嗎?」

神田優剛想回答,拉比卻搶先了一步。

「缺!我們等好久了,你是第一個來應聘的呢!你沒背樂器,是想來試主唱對吧?」

對方應答,朝神田優的方向伸出了手,鉛灰色的雙眼與他目光相對,「我叫亞連。亞連沃克。」

豈料神田優像是沒看到他的手般,別開了視線。

亞連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拉比已經救場似的推開神田優快速握住他的手,介紹自己和旁邊那位彆扭同伴的名字:「抱歉,阿優他比較容易害羞,別介意!叫我拉比就可以了,這位是神田優,我們還有一位鍵盤手利娜莉正在廚房幫忙......你等等,我去叫她出來哈!」

說完抬腳跑走了,留下亞連和神田優尷尬的面對面。亞連一開始還嘗試想和神田優打好關係,主動找了話題,但神田優張嘴說出第一句話的瞬間,他便立刻明白他和眼前這個人的關係很大機率一輩子都不會好了。

拉比速度很快,在亞連臉色黑下去,準備回擊神田優嘲諷他長的瘦弱跟棵豆芽菜一樣這句話時,他推著綁雙馬尾的少女出現了。

「你好!我是利娜莉,我聽拉比說了,你叫亞連對吧?」圍著粉色圍裙的利娜莉對亞連露出笑容,指著舞台上的設備,示意道:「有需要什麼都可以用沒問題!你唱首自己喜歡的歌吧!」

於是神田優看著他一步一步邁向舞台,說是舞台,其實也就是酒館裡收拾出的一處空閒地方,架高了地板,稍微佈置些裝飾,看起來挺簡陋。

亞連大抵也不常在他人面前表演,他略為靦腆的對台下三人勾起微笑,環視一圈,略過舞台燈光照耀下的電子琴和吉他,掀起了矗立於角落,蒙著紅布絨和灰塵的三角鋼琴。

說實話,神田優本來以為他會唱流行歌或者鄉村音樂,卻沒想到更加出乎他意料的,身材和豆芽菜沒兩樣的傢伙唱了一首搖籃曲。

旋律非常溫柔,簡單的和弦構築出動人心魄的曲調,他凝視站立著彈奏鋼琴的亞連,感覺他的手指每敲下一塊琴鍵,一顆閃亮的星星就從夜幕墜入海平面中。

亞連彈出一首搖籃曲,星星便匯集成一場流星雨,劃過天空,投進心海,壯麗綿延又繾綣。

柔和的甚至令他想起來他的童年。

一曲完畢,拉比歡呼著興奮的衝上台,把被他驚的手足無措的亞連抱了個滿懷。

「錄取了!錄取了!就是你好傢伙!我有預感我們的組合加上你一定沒問題!」在拉比誇張的呼喊中利娜莉笑著附和,唯獨神田優抱著雙臂沒做出任何贊同或反對的表示。

他面無表情的看了一會兒亞連,轉身想走,卻被對方叫住。他回頭,亞連沃克努力扒開趴在他身上的拉比,冒出小小一個腦袋對他喊--



腳步聲倉促響起,他的思緒被打斷。

「來了來了!不要一直按電鈴啦真是的......誰啊?」

過了六年多,神田優早已記不清當時那棵豆芽菜到底對他說了什麼,他唯一記得的只有那時站在舞台上俯視他,看起來惹人生厭到極致的那張笑臉。

還有伴隨那張笑臉而來,刺耳的,專屬於神田優的稱呼。

此刻神田優直直對上從門後探頭出來的面容,預想之中的變得有些陌生。他把瀏海撥開了,左眼上頭倒五角星形狀的疤痕依舊刻印在那,卻好像沒神田優記憶中那麼紅。留長到肩頭的頭髮被用橡皮筋隨手紮了短短的馬尾,減少了年幼感。

「神田......?」對方愣了半晌,不敢置信,遲疑的喚出神田優的名字。

「是我,豆芽菜。」




一年多不見的老朋友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了。

或許說老朋友不太對,畢竟這傢伙跟他的關係一直是互相厭惡的狀態。雖然後來在討厭這份糖衣的包覆下,他們的關係有了曖昧的變質;雖然分別前發生的事讓他看到了第一個神田優對他露出的微笑,不過那個笑臉之後馬上迎來的就是分別,他們甚至連彼此的心意都來不及交換哪怕一個字,因此神田優目前對他的想法到底如何,亞連想破頭殼也搞不明白。

他一邊心不在焉的撕開即溶咖啡的包裝,一邊用眼角餘光偷瞄在客廳坐著的神田優,結果不小心整包粉倒進了杯子旁的水池。

他傻傻的看著空掉的包裝袋,喃喃自語,「不會吧,這是我最後一包咖啡啊......」

「你在幹嘛?」突如其來的聲音嚇的亞連差點把馬克杯打翻。

他側過身,才發現本來在沙發上坐著的神田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他旁邊來了。應該有一年半沒見了,亞連望著神田優越發成熟的臉龐,又默默對比了一下兩人的身高,心底感嘆,但他沒表露出來,利索的打開水龍頭處理掉咖啡粉末的屍體。

「沒什麼,本來想幫某個不請自來的傢伙泡咖啡,」他聳聳肩,「看來連咖啡自己也不想給你喝的樣子。」

他以為神田優會因此跟他吵起來,可神田優猶如沒發現他話語裡的挑釁一般,做出善解人意的姿態道:「不用咖啡,茶也可以。」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老喝咖啡,難怪你到今天還是這種豆芽菜身高。」

......好吧,他錯了,神田優才不會放過任何可以嘲諷他的機會。亞連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我家沒有茶。」

神田對他的回答倒是沒多大意外,點點頭,「你吃飯了嗎?」

「還沒。但是我這個月的薪水已經超額支出,別想叫我請你吃飯。」亞連把沒派上用場的杯子放回櫥櫃,轉頭警惕的看著他。

「......你不會到現在還在替你師父還債吧?」沒有錯過亞連瞬間變得鐵青的臉色,神田優似乎對他的行為感到頗為無語,但也沒多說,只說了一句從以前到現在都會讓亞連眼睛一亮的話:「算了,我請你吧。」




他們去了一間亞連常去的餐館。

裝潢簡潔樸素,食物味道也很好,最重要的是有亞連最愛的糯米丸子,和神田優每日必點一次的蕎麥麵。

豆芽菜一如既往的大食量,神田看他胡吃海塞的模樣,真的很難理解為何他吃的盤子可以堆成幾座小山那樣高,他卻好像永遠不會胖一樣。也難怪利娜莉每次和亞連吃飯眼神總會帶點羨慕。

他等亞連吃的差不多了,才終於開口:「你搬到這裡多久了?」

他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找不到好時機。方才提議出來吃飯主要是為了能有個好地點方便說話,本想著一段時間沒見,突然要讓豆芽菜和他出來像關係不錯的朋友般聚餐可能會遭到駁回意見,卻沒料到這傢伙還是那麼窮,輕易就能用一頓飯拐走。

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這種變化只是他的錯覺。

神田優微不可見地輕擰著眉,不過從豆芽菜十年如一日被迫幫師父還債,還沒有一刀捅死他師父來看,眼下仍舊乖乖替師父打工的這個傢伙,和當年花光自己所有積蓄、替他和阿爾瑪買了兩張機票,導致自己窮困潦倒連房租都付不出來,被迫搬家流浪的那個亞連沃克沒什麼區別。

「不算很久,幾個月而已。」亞連咽下最後一口丸子,看上去還有些意猶未盡,他靠在椅背上一副此生無憾的模樣,摸著自己凸起的肚皮,滿足的嘆了口氣。「這裡的房租很便宜,離我工作的地方又近,是難得找到的好地方呢。」

「你在哪裡工作?」神田優問。

亞連這時剛從主食堆中脫離,開始埋首於餐後甜點,因為嘴巴塞的滿滿的不方便回答,他便用拇指朝下比了比地板。

「你在這間餐廳打工?」這豆芽菜難道不會先把這家店的備料都先吃空?

神田優挑起眉毛。他想像著亞連偷吃被抓到的場景,心情舒暢。當然如果被亞連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會大聲抗議他才沒有這麼誇張和無恥。

亞連被神田優莫名其妙的笑容激起一身雞皮疙瘩,他把巧克力布丁囫圇吞棗吞進肚子裡,搖頭,「不是,是這間餐廳底下的酒吧!每天晚上十點開門,我在這裡和隊員表演。」

神田優怔了下。這個消息讓他感到詫異,一方面為了豆芽菜找到新隊友--他知道總有一天亞連會拋開回憶去尋找新的夥伴,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彷彿他根本沒有受到過去的記憶纏擾似的--另一方面則為了他仍然堅持走在樂團的道路上,態度坦然而不曾動搖。

他知道自己如果不盡快做出回應會顯得很奇怪,神田優勉強掀開像是乾涸黏在一起的唇瓣,淡淡地應了句。
「這樣啊。」

亞連宛若沒發覺他僵硬的語氣,一口氣喝光特大杯的附餐飲料,自顧自地對神田優笑著邀請:「要來看嗎?我們的演出。」

餐廳裡稱不上明亮的燈光映照在亞連眼下,拖曳出兩道陰影。發問的時候他垂下眼簾,問完又抬起雙眼,神田優對上他的視線,分辨不出裡頭蘊藏著的情感,這傢伙一向是個習慣隱匿自己真實想法的人。

躲在那雙彎起的鉛灰色的眼睛裡,亞連的表情是什麼樣子?從認識他到現在,神田優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真正看清過。

「好。」沒有猶豫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麼回答。



他們之間的距離一開始便是神田優擅自先拉遠的,而亞連受不了他的個性,逐漸演變成兩人背道而馳。即使每天練習和演出都要見面說話,但兩人凝視對方的眼神永遠都帶著濃濃火藥味。

不過大概兩人都說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遙遠的距離有一天突然近了。討厭和喜歡糾纏在一塊兒,神田優抽絲剝繭,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把原先的厭惡單獨抽出來一份,像兩團被攪亂的毛線球。神田優處理不了,只好任由它們肆意滋長融合,堆在心中一個角落,小心的掩藏忽略,眼不見為淨。

其實神田優也並非逃避,只是那時的他光是考慮如何帶著青梅竹馬逃離家族的迫害就已經精疲力盡,再分不出多餘的心力去思考如此複雜的情感,更遑論亞連和他認識也不過兩三年光景,自然是不會被神田優歸到值得自己勞心費神的人物裡頭。

等到他和阿爾瑪終於有機會脫離家族,深夜他領著阿爾瑪站在出境大廳,手裡拿著亞連送他們的機票,看向對他們露出真心實意笑容的亞連。

亞連站的離他們不是很近,相隔了幾步,朝他們用力揮手,然後向神田優說了四個字。

「我相信你。」

他的話語有力而堅定,無端的使人心中湧出勇氣。神田優不是第一次聽到亞連這般語氣,卻是第一次覺得他的聲音在不是唱歌時也那麼悅耳動聽。

他攥緊阿爾瑪的手,回以亞連沃克一個微笑。那是他繃緊神經度過的多年以來,最放鬆也最真誠的笑,也是他頭一次對亞連展現的笑容。

「謝謝。」

他背過身,和阿爾瑪進了安檢。他沒有回頭看亞連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曾猜想對方是在他們的身影消失以後過了很久才轉身離去,還是不等他們走入門中,便先一步踏上分別的旅程。

他在飛機上放任自己沉淪在關於亞連沃克的思緒裡,阿爾瑪在他旁邊笑著說對方真是個好孩子,然後又感嘆亞連居然願意拿自己的積蓄來資助他們,讓神田優未來有機會一定要回去好好感謝亞連這番心意。

神田優心道,是啊,這傢伙真是太蠢了,也不想想要是他們真的就這麼一去不復返,亞連借給他們的錢再也拿不回來了怎麼辦。

他回憶著和亞連做為樂團隊員時,他對不管熟悉的夥伴還是陌生人都一視同仁,盡力幫助的事蹟,事實上就是因為亞連不論是誰都會努力幫忙,所以他才會分不清在亞連沃克心中,到底誰佔了一席之地、誰擁有特別的位置。




「一、二、三!」

隨著輕巧的鼓點,音樂聲猛然奏起,硬生生的把神田優從過往中拖離。他望向舞台上握著麥克風,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的亞連沃克,忍不住跟著揚起唇角。

他坐在第一排,是亞連特意安排的座位,不僅他能清晰的看見亞連每個表情的變化,亞連也能看見他的。神田優壓根沒打算刻意隱藏,亞連想知道他的態度他便表現出來:他要讓這棵豆芽菜知道,現在不是他在彆扭,而是亞連自己在不明顯的躲避。

亞連的歌聲變化不算特別大,但神田還是發現比起從前中性的聲線,亞連如今的音色更加沉穩和堅硬,像是沉澱了許許多多的情感,歷經風霜成長後的模樣。

他的團員膚色皆偏黑,雖然在打光下不至於看不清楚,但綜合看起來就是沒有亞連顯眼。強烈的燈光劈頭照下,亞連的白髮和皮膚讓他彷彿自己即成一個發光體,輕而易舉的奪去大片目光。

神田優不禁想起他還和亞連做同團隊員的某個晚上,他們的演出大獲成功,觀眾席滿,尖叫聲掀翻了酒館的屋頂。結束後拉比興奮的開了好幾瓶酒,利娜莉的哥哥大聲喊叫要讓利娜莉遠離這群男人,大家笑鬧成一團。

神田優不給拉比靠近把自己推到人群裡的機會,獨自在旁邊的沙發喝了兩口啤酒,期間瞥見亞連被擠在中央那張口不對心的笑臉,他覺得煩躁,很快撇開視線低低嘖了一聲。

後來他喝的感覺有些心悶,便起身到酒館後門口想換換氣,卻在那裡發現了趁著眾人喝開不注意時,溜出來坐在階梯上休息的一棵萎靡豆芽菜。

他不在乎也沒興趣知道為什麼豆芽菜會有這種反常的表現,明明平常他也會是玩得最嗨的其中之一,偏偏今天從練習時他就感覺到亞連的心不在焉,退下舞台後更是迫不急待地把自己往暗處塞。

神田優總是難以理解這傢伙的思維,或者說他從沒想去瞭解過,對他來說這算是浪費時間的行為,何況豆芽菜的想法若是深究下去大機率一半都天真簡單的可以讓人發笑,還固執己見的要命,神田優一點都不想讓自己白做工一番就算了還被對方氣得命短。

眼下也一樣,他看著茸茸一團白色縮在那裏,感覺心頭的不耐激增。走過去坐在對方身邊這種動作太過溫情,他靠在門板上,具體說了些什麼東西神田優想不起來了,反正就是一些冷淡的嘲諷吧,他只記得亞連轉頭揪起他的衣領,鉛灰色的眼睛瞪著他,透出點點火星。

神田優不甘示弱的握緊他的手腕,力度大到彷彿要把對方的關節擰碎。

他可能真的喝的有些上頭,雖然隱匿在夜色中他衝上臉的熱意看不明顯,但是離他近的只差幾公分鼻尖便會碰到一起的亞連肯定發現了,對方嘆了口氣,收斂了那副好像馬上要打人的怒意,說著「你身上的酒氣好重」和「沒想到你也會喝成這樣」之類的話便想放手退開,但神田優像是想和他繼續這樣僵持似的,一直牢牢捏著他的手不肯鬆開。

亞連沃克這個人特別容易心軟,這件事神田優和他相處沒幾天就看出來了。此刻亦是,亞連因為神田優看著好像醉意上湧,一隻手撫著腦袋的虛弱模樣,就順理成章收起對著往日神田優會顯露的針鋒相對,改以一種無奈又認命的表情,湊近了神田優。

充盈著涼意的冷風拂過亞連髮梢,又把神田優兩鬢的髮絲吹到頸側,癢意從皮膚鑽進血液中啃食心臟,他放縱自己同之前做過的好幾次那樣,閉上雙眼,低下頭去觸碰對方柔軟的唇瓣。

他的手從發疼的額角移開,來到亞連的腰間攬著他縮短彼此之間的空隙,直到兩具身體緊密的貼合,無論夜風怎麼尋找也找不到一絲縫隙可以破開他們正進行的擁吻。

那是少數他們溫和的接吻,其餘大部份的情況都是較勁意味的摩擦,激烈的彷彿馬上要從相疊的唇中併出火花,熱辣凶狠,想把對方壓搾的毫無還手之力,是比起拳腳相踢更能讓人服輸的方式。

自從發掘出這種較勁方法兩人樂此不疲,研究對方的弱點也好、想教訓對方又犯事讓自己不高興了也好,雖然亞連長久偽裝於外的紳士性格讓他在情事上總被神田壓上一頭,或許也該說他對關於自己的事總是遲鈍,即使在神田優面前他能卸下面具,不把情緒全阻隔在軀殼裡,但神田優還是能感覺出在那之外亞連對於自身的漠然。

舞台上的亞連一直以來都是一副要將自己燃盡的樣子,神田優最初看不慣他的作派,他對成為一名樂手沒有絲毫熱情,不過是因為家族沉重的壓力令他對樂器都略有涉獵,他才會在短暫離開家族在外流浪時選擇和對音樂有興趣的朋友組團,然後遇見了把音樂當作自己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事物的亞連沃克。

神田優知道亞連認為音樂能拯救他人,甚至是和演唱的他毫無關係的聽眾,可亞連卻從不曾把自己劃分進去。

偶爾表演時,神田優在後方撥弄著和弦,亞連站在最前頭背對著他們,耳畔迴響著透過麥克風傳出的歌聲,看見那人握著麥克風的指頭上被利娜莉塗上的黑色指甲油,底下的群眾們歡呼著他們一時中二取出的團名「黑教團」,打光讓神田優迷了眼,他心間湧上強烈的渴望想要看看唱著歌的亞連是什麼樣的神情,是釋放自己靈魂揉合在歌曲裡的堅毅,還是難得柔軟恍若他親吻亞連到他滿面紅暈。

而今才終於看見,是眼裡亮著澄澈的星星,嘴角揚著笑神采奕奕。

沒變啊,還是一樣的,神田優想,和他第一次遇到亞連聽見他的歌聲時一樣,這麼多年過去他仍是當初那個亞連,初心不改甚至更加堅定。一年前他遺留在亞連原先住處的那盆瑪格麗特還是燦爛盛放著,泡給他喝的咖啡也還是當年他們經歷過好幾家最後挑選出的味道,盡管亞連拋開了所有人決定獨自漂泊,不想因為那些債務牽連到親朋好友,但他言行舉止的細節仍然昭告著他從未遺忘。

亞連唱的歌詞和旋律他十分熟悉,這是他們以前一起創作出的一首情歌,輕快的節拍和直白的言語環繞在心頭,神田優一瞬間猶如看見了曾經在台上演唱這首歌的他們:利娜莉按著鍵盤和一臉愉悅的拉比相視而笑,自己的手指在琴弦間移動,亞連傾吐著歌詞主角不知道對誰告白的話,台下觀眾情緒高漲。

直到舞台的燈光暗下後,他拖著亞連在布幕後接吻,誰也沒理拉比對他們跑去哪裡的大聲呼喚。




亞連剛回到後台幫著其他隊員收好樂器,就看見神田優已經在不遠處等著了。他一身深色大衣站在門口,長髮束在身後,頻頻惹人回頭駐足,亞連瞧著再遠一些有幾個妙齡少女徘徊著不肯走,可能就是在猶疑要不要上前搭訕吧。

肩膀突然被推了推,亞連疑惑的看向身側慢吞吞從褲子口袋掏出一包菸的男人。

「那位是你前男友?」帝奇咬著一根菸,吐字含糊不清的調侃他。

亞連勉強扒開黏在自己身上的羅德,哄著對方去找旁邊的賈梅托玩,好不容易才把死纏著的他不放的小女孩哄走,擺擺手和帝奇一臉就事論事的回答,「沒有交往過,不是男朋友。」

帝奇饒有興趣的眨了眨眼:「難道是炮友?」

「啊?」亞連呆了幾秒。他正把曲譜收進包裡,期間不小心把紙張捏出了摺痕,他懊惱的拍了拍後腦勺:「不......呃、要這麼說好像也沒錯......」

帝奇大笑,差點連嘴裡的菸都噴出去,他彎下腰抹去笑到流出來的眼淚,指著亞連身後的手指還在顫顫發抖,「你居然承認了啊少年?要不要回頭看看?」

亞連還沒來得及回頭,手臂先被人抓住拉了一把。他重心不穩踉蹌著倒退,費了點勁才終於重新站穩,他轉瞬便知道這是誰會幹出的好事,不高興的正想出聲訓人,神田優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抓著他的手就想走。

「喂喂等一下、你想幹嘛啦笨神田!」亞連被眼前這傢伙不按牌理出牌的行為氣得半死,他嘗試想掙脫緊握著他的那隻手,試了半天對方卻紋絲不動。

「少年!」這時兩罐啤酒隨著帝奇的喊聲直直撞進亞連懷裡,他手忙腳亂地接住,一隻手橫在胸前把兩瓶易拉罐抱好,聽見帝奇摻著幸災樂禍意味的笑聲:「今天的慶功獎品!和你那個炮友小情人分著喝吧!」

「帝奇!」亞連剛想發火,一隻手卻從他懷中拿了一罐啤酒出來。他抬眼和神田優四目相對,一向沒什麼表情的神田優眼尾帶笑,唇角勾起的弧度一看就沒安好心,他覺得差點自己渾身的毛都炸開了花,只能用難以言喻的表情盯著神田優,警惕地道:「你要幹嘛?」

「沒什麼,走吧。」




雖然是神田優把亞連給強拉了出來,不過他對這附近不熟悉,最後還是變成亞連走在前頭帶路,他後亞連一步的結局。

他們在幽暗的巷子中穿梭,唯一給他們的路途照明的只有頭頂光芒微弱的彎月。亞連受不了他們之間蔓延的沉默,又不太想主動開口跟神田優說話,覺得氣氛尷尬的他想隨便找點事做,便隨手開了帝奇扔給他們的啤酒,勾開易拉環。

「啵」的音效輕巧響起,在只有他們兩人的狹窄小巷如同驚雷。

亞連一口氣喝了三分之一,冰涼的液體衝過喉嚨,總算讓他覺得身心好過了些。他正想把剩下的量也全部解決,神田優卻出其不意的從他手中搶走了罐子。亞連不解的望著他,得到了「要唱歌就少喝酒」的回答。

這樣意料外的回應令亞連一時失語。他喉頭發癢忍不住咳了幾聲,方才嚥進胃裡的酒精燃燒著,紅暈從他的指尖襲上脖子和臉頰。他不爽的用手肘撞了下神田優的胸口,「你不是很討厭我嗎?還管我這個?」

神田優嘖聲,把從亞連那裏奪來的酒全部灌入了自己肚子,然後手一拋,空掉的啤酒灌便被他精準的扔進了巷口的垃圾箱。

「你做什麼那是我的酒!你喝自己的啊笨神田!」亞連瞪大眼睛,他覺得神田優從今天見面開始做出的一系列作為都不像他認識的那個神田優,他差點都要懷疑神田優是不是被掉包了。

「我樂意。」

啊,剛剛在酒吧裡看見的那種笑又出現了。亞連之前很少見過神田優笑,重逢這一日見到的笑容應該比曾經看過的數量加起來都要多,他想神田優該是這一年裡和阿爾瑪相處愉快,兩人過著自由自在的日子,讓他從過往的家族陰影裡解脫了,現今才能這麼理所當然的笑著吧。

酒精在腦袋裡作祟,把他的思緒攪亂成一團糨糊。亞連恍惚地想,還真不錯啊,這樣就證明他那時做出的決定是對的,心意也沒有白費。他還記得當年機場送行時,神田優第一次對他敞開心扉,他才發覺討厭的馬尾辮女人臉笑起來也是挺好看的,難怪他們組團的時候追著神田優來的小女孩人數多到可以把他們酒館外投那條小巷塞得滿滿滿。

他胡亂思考著,腦海裡雜七雜八的想法扭打著相互叫囂,他整理不來紛亂的思路,餘光瞄見神田優手上還沒動過的啤酒,正想讓對方把那瓶酒他喝--開玩笑,剛才神田優可是搶了他的份!神田優把自己的補給他是天經地義好吧!--神田優卻先他一手突兀地發問了。

「那個晚上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

亞連還在想酒的事,不過腦子地就反問了回去:「哪個晚上?」

「豆芽菜變成蔫掉的豆芽菜那個晚上。」

「我是亞連!」按順序鬥嘴了一番,亞連呼出口氣,頭痛地看著他:「你到底在說什麼......」

「遲鈍豆芽菜忘記了嗎?」神田優一手插在大衣的口袋中,與他相差了幾步,長髮隱沒在巷子滿溢出的黑暗中,黑色的眼瞳在月芒的照耀下發著淺淺的藍光。

「那天晚上拉比從科穆伊店裡拿來喝的也是這牌子的酒,」他搖了搖手裡的啤酒罐,「你坐在後門口,看見我來了就跑過來吻我,忘記了嗎?」

被埋在記憶深處的景象順著神田優的敘述緩緩復甦,一陣凜冽的風恰好從巷口吹了進來,亞連不禁打了個哆嗦。冷意讓他的腦子清醒了不少,神田優的話也讓他感覺到不對勁,猛然反應過來問題的亞連朝神田優怒目相對,他氣沖沖的靠近神田優,學著回憶裡自己做的那樣攥起對方的衣領。

「你細節也記得太清楚了吧?!」他咬牙切齒的說,「你那天根本就沒醉吧!還好意思說什麼我主動吻你,這一年跟阿爾瑪一起生活吃太好把臉皮也跟著吃厚了嗎!」

神田優頭上冒出青筋,他掐住亞連的手腕,不客氣地回嗆:「哈?本來就是你這顆豆芽菜主動靠過來的,你才是酒喝得多了腦子糊塗了吧?」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誰也不肯先鬆手,誰也不肯先移開視線。要是有人來提醒,他們就會發現自己現在的動作和當年一模一樣--然後甚至連解決事件的處理方法也一模一樣。

神田優微微低頭,就著這個姿勢把唇覆上亞連的,吐出的氣息在亞連鼻尖暈開。剎那間亞連覺得時間好像退回了當年那個夜晚,他緊靠著對方,薄薄的酒氣讓他們都有些暈頭轉向,所有的話都被堵在齒後,唯一感覺到的只有心頭一抽一抽的顫動著,那是混合著喜歡和討厭兩種心情,全力緊縮壓抑著,卻因為單純的觸碰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像是洩洪般宣洩出來的情感。

亞連感受唇上微疼的撕咬,心想,這不打一聲招呼就吻上來的傢伙果然不論什麼時候都是風格獨具,總是用強硬的態度去接觸別人,喜歡或討厭都是,也不管別人想不想接受,還會擺出一副過來者的姿態對他說教。

他們爭吵的次數別說十隻指頭,來上一百根指頭也數不完,畢竟他們曾經天天處在一起,相看兩相厭卻不得不學習如何好好相處。

亞連那段時間也不是沒想過乾脆甩手走人,去找一個新的樂團,就不用繼續受這馬尾辮的氣,但他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己從不後悔那個下午看見了貼在石頭砌成的小酒館外頭貼的海報,不後悔他鼓起勇氣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不後悔走上舞台在利娜莉、拉比,還有神田優的面前唱出他銘刻在心中,一生也不會忘卻的搖籃曲。

那就算了吧,亞連放棄的理直氣壯且名正言順。每個黃昏將近,酒館即將開始營業,承載著他們夢想和汗水淚水之地將要迎來黑教團樂隊最忠實的觀眾,他坐在酒館的小圓桌旁,看著頭髮尚未剪去的利娜莉、洋溢著歡快笑容的拉比,最後彷彿不經意地看向正試音的神田優,看他修剪整齊的指甲撩撥著吉他上的弦,音箱中傳出溫柔的音色,長髮垂落在肩頭像是絲綢般閃閃發光,亞連便覺得這個男人也是天生適合舞台的。

他一直確信著,即使到現在也確信著,他們五人組成的樂團是最棒的。就算他們分別遇到了很多很多的困難,必須得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途,但是在每個人走完那條充斥著苦難和荊棘的道路後,他們的終點會是團圓,他們會在童話的結尾重新相遇。

現在不就是了嗎?亞連把笑意和嘆息掩藏在親吻背後,鬆開了揪著神田優衣領的手改為環上他的脖子,架輕熟路的按照以往的方式回吻。無論走得多遠還是會被找到,無論遺忘了多少事還是能再一次被喚起,這就是神田優想告訴他的吧,雖然告訴他的方式過於笨拙,不過畢竟是神田優嘛,所以可以理解。

亞連想著如果被眼前之人知道一定會掀起大風雨的念頭,閉上雙眼。酒精的作用好像重新發揮起來了,他覺得腦袋有些模糊,但是意外感覺挺好的。月色似水傾瀉下來,把他們籠罩在銀光中,靜謐包裹住兩人,造成一種這個世界只有彼此呼吸聲的錯覺。

亞連聽見神田優在耳邊低語。

「還是男朋友聽上去比較好吧。」




一回到家裡,亞連就毫無顧忌地癱倒在沙發上。神田優似乎有點嫌棄他這副表現,不過沒有多說什麼,而是隨意的坐到他身邊。

把臉悶在皮質沙發裡,半晌亞連突然開口。

「那天是我養父的忌日。」他平靜的述說著,彷彿在講述一個已經不讓他感到難過的故事,但是神田優還是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壓抑的情緒,「我小時候在馬戲團工作,據說是被賣到那裡的。我每天早上很早就得起床,推很重的餐車,還要遭受拳打腳踢。每個日夜我不斷想著怎麼樣逃走,卻找不到機會。後來,我遇到我曾經的養父,他人很好,把我帶出那個地獄般的地方,還教我怎麼彈鋼琴。你聽過的那首搖籃曲--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唱的那首歌就是我從他那裡學的。」

神田優看不見他藏在沙發裡的表情,只看見一個毛茸茸的後腦攢動,他忍住把這顆腦袋揪出來面對自己的慾望,繼續等待。

結果亞連卻安靜了下來,不知道是在想接下來要怎麼說還是單純不想說了。寂寥延燒在空氣中,神田優沉默片刻,最終主動詢問道:「然後呢?」

本以為會不會是睡著了的亞連忽然笑起來,聲音被阻隔在沙發裡,聽上去斷斷續續的。

「然後他就死了。」

亞連起身,把神田優擺在桌上的啤酒開了,拿在手裡聞了兩下卻沒喝,只是抱著膝蓋,將腦袋整在膝頭望著神田優笑道,「他死了以後,自稱是他的好朋友的男人來照顧我。就是我現在的師父。」

神田優看他一眼,「你養父如果知道你的師父是這個德行,我想他也會很後悔叫你師父來照顧你。」

亞連失笑。神田優這番話既在他預料之中、也在他預料之外,怎麼說呢,雖然猜到了神田優的性格會講出類似的話,不過真正聽到的時候還是會覺得有些訝異。

但是神田優的話的確順利扭轉了他陷入感傷的心情,將過往深鎖在心底,除了當事人外誰也不知曉的故事說出來也讓他感到輕鬆了許多。

他搖搖頭,「說實話我還是挺感謝他的,因為是師父讓我走出養父死亡的心理陰影。雖然這份代價也很大就是了……」說到這裡,他驀地想起什麼似的,猛然湊向神田優。

「話起來,拜我那惡魔師父所賜,我身上的債務可是跟聖母峰一樣多喔!」他仰頭看著神田優,眼裡閃著狡黠的笑意,「這樣的話當我的男朋友也沒問題嗎?」

神田優俯身吻他,態度自然,動作熟練。

「反正本來就打算還你的。」




窗外的夜色沿著星星的光芒跑進臥室裡頭,亞連瞇著眼睛描摹了會兒躺在他身側的人的臉龐,闔上雙眼跟著沉入夢鄉。

夢裡他和神田優與利娜莉、拉比等人再度相遇了,他們一起登上舞台,享受沐浴在燈光下的每一刻,他握住麥克風,和神田優視線相交,同時露出笑容。

接著,在穿透小酒館屋頂直達天際的尖叫聲中,他們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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