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巡坐在硬质的礼堂椅子上，不耐烦地看着台上叨叨个没完的警校领导，小汪的夺命连环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大概今年的津港市风水不好，命案接二连三的发生，搞得他精疲力尽，偏偏还不能偷懒。他前面没有关宏峰顶着了。

挂了小汪的电话，他带着一个小姑娘风驰电掣般到达案发现场，刚停稳了车，小汪迎了上来，扫了眼小姑娘问道：“周队……”

不用看他也知道小汪脑袋里想的什么。“毕业典礼上捞出来的，侦查系一等奖，借来用用。”

小汪调侃道：“借来干吗？”

他白了小汪一眼，哂然道：“当然是开车，你还指望她破案？”其实这个姑娘还有一个用，他还现在不能告诉小汪。

他和小汪在前面边走边嘀咕，小姑娘跟在身后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他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走到路口的布告栏，他看到上面贴着一张通缉令，那是关宏宇——2.13灭门惨案的制造者。他皱皱眉，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通缉令，回头瞪了眼小汪，冷哼一声，掉头朝案发的地基坑走。他相信小汪明白他的意思。果不其然，小汪已经指使着小姑娘撕了通缉令。他心里平静了点儿。

他和早就到了现场的关宏峰交换信息，瞧着那6袋尸块，一阵阵反胃。那颜色就像刚被屠杀又剁开的猪肉，红红的、白白的，有碎的、有整的，浓郁的血腥味儿让久经沙场的他也不太愉快，不由得皱起眉头。

关宏峰扫了他一眼，释放了信息素，冷如冰霜的信息素就像天然冷冻库般凝固了血腥味，让味道闻起来没那么明显。

他还来不及道谢，小姑娘已经吐了出来。

关宏峰的视线落在小姑娘身上，掠过她的口袋里露出通缉令的一角，瞬间他便知道了周巡的用意。他脱下手套，向年轻女警伸出了手，身体前倾，于是另一半侧脸也露了出来。“你好，我是关宏峰。”

周巡看了眼神色漠然打量着小姑娘的关宏峰，心里觉得好笑，他插过去站在两人中间：“老关，这两天就用我的车吧。小汪，你给老关当两天助手，学着点儿。”

关宏峰没接他的话，转而让周舒桐发表自己的看法。

几句话下来，周巡得承认这个叫周舒桐的小姑娘脑子的确灵光，侦查系一等奖不是白得的。比他这扶不上墙的徒弟小汪强。

他看着关宏峰带着小姑娘转身就走，突如其来的酸涩感充斥了胸膛。关宏峰临走时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知道关宏峰看破了他。他就像如来佛掌中的孙悟空，怎么翻也翻不出去。是不是精神型Alpha的观察力和控制力都很厉害？就像关宏峰，还有赵馨诚之前提到的韩彬。

他甩甩头发，把一脑袋的胡思乱想甩出去，然后深吸一口气，嗅着关宏峰残留的信息素投入到案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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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巡在兴盛花苑的一排绿化带外，一边指挥着警员拉警戒线，一边对着步话机喊话：“那是我的车！上面是关宏宇他哥和支队民警！你们偶尔有一次不添乱行不行？！”

他刚说完就看见关宏峰停了车子，后面跟着一串儿警车，出场简直自带BGM。他颇为无奈的叹口气，让小汪去解释。这人就不能碰方向盘！不然一准开成战斗机！忘记叮嘱小姑娘让关老师碰方向盘了。但是在看到周舒桐摇摇晃晃跟着关宏峰，又不舒服起来。

他转过头，强迫自己看着他们走过来。同时再次在心里嘀咕今年津港市真的流年不利。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关宏峰的手机响了，他立刻回过头看着对方。

关宏峰当着他的面接了电话：“喂？”

他竖起了耳朵听，听得不真切，可他又不能凑过去听。一来掉面子，二来他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关宏峰难堪。

关宏峰挂了电话，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瞪着他，他拎着手机朝那双眼睛的主人递过去：“怀疑我弟弟给我打电话？你自己回拨个试试呗！”

周巡盯着那个手机，脸色尴尬。他知道关宏峰回支队是为了关宏宇的案子。他爱着这个男人没错，但不代表他会因为这个男人破坏原则。到底他退让了，避过关宏峰的手，揽住他的肩膀，就像从前一样，好同事、好搭档。

关宏峰被揽住的肩头一僵，想起周巡之前说过的话，侧头避开周巡扫在他脸侧的碎发，借着放手机的动作拉开距离。

周巡低头掩去眸子里的黯然，再抬头时依旧是那张笑脸。“你弟的事，你就别想了，他大概是已经离开津港市了，可能正往南方去。”

“他的案卷在你那儿不？”

他打了个哈哈，道：“咱回头说这事儿行吗？”

关宏峰收回目光，转头去看现场。他也暗自松了口气，如果关宏峰真的要用信息素压制他，他也无可奈何。这是身为Omega最悲哀的事情——永远没有自己的意志。

关宏峰戴好手套蹲在与上次纸质袋子不同的黑色塑料袋面前，从里面拿出了一截断臂，皱了皱眉：“又是左手。”

说着，小汪把另一个袋子也递过来，他看着关宏峰又拿起个手臂端详，说道：“这条也是左臂。”

他吃了一惊：“死仨了？”这不是小案子了。

关宏峰此时脱掉了手套，下意识咬手指，代表这个男人进入思考模式了。

他边补充着细节，边自然地抽走关宏峰左手里攥着的手套。

这时关宏峰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目光对上周巡的视线，条件反射般放过了自己的手指头，面无表情的双手背后。正巧周舒桐的话给了他一些启发，他站起来快步离开。

周巡拦住想跟上去的小汪，低声道：“让他们去，没事儿。”无论关宏峰怎么想，他不可能放任他一个人，而毫无心机和背景的周舒桐就成了最好的帮手。这些手段他一点儿都不想用在关宏峰身上，可他不得不用。

过了一个钟头，周巡和关宏峰在足球场的绿草坪碰了面。两人又交换了一些信息，然后关宏峰把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这人破案的时候一个脑子能当成十个用，观察细致入微，可以说几乎没有败绩。但在生活中就是个智障，不懂人情世故，固执的可怕，却总能一针见血。如果不是看在他无人可及的破案率上，不知道要被上面打死几百回了。

“辛苦了，老关，一会儿队上见。”说着他从周舒桐手里抽走记录本，朝关宏峰点了点头，走了。

关宏峰双手插在兜里，目送周巡离开后，原本温和的眼眸沉寂了下来。旁边的小姑娘想要继续跟着他。他不是不知道周巡这样做为了什么，只是心里一片寒凉和无奈。他选的路，不能怪谁。

等他支开周舒桐，神色疲惫的回到家里，听到电视机和游戏的声音，看到放在鞋柜上的通电广告，身体僵了一下，又强自镇定，走到卫生间。

卫生间的镜子前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笑眯眯的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他一边脱衣服，一边说道：“以后看电视、听歌尽量用耳机，邻居又不聋。”

男人满不在乎地道：“那敢情好，让他们觉得闹鬼，你这房子卖不出去，我就一直赖着，哈哈哈。”

他皱了皱眉：“还有不要叫外卖了。我不在家里，你叫外卖，破绽太大。”

男人随口应了句“知道了”，然后接过他的衣物利落的往自己身上穿。“案卷在周巡手上？”

他点点头。他凝视着男人脸上与他位置、大小、颜色一样的伤疤，说道：“别和周巡离得太近，就算你穿着我的衣服，信息素味道和我的也差不多，离得近了他还是能察觉。”

弟弟拿起他的手机、钱包、钥匙等随身物品，穿戴到自己身上。“哥，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你和周巡关系那么亲密，我害怕他突然……”

“别多想，机会来之不易，要么走到底，要么干脆别开始。”他拍拍弟弟的肩，又说道：“他不会对你怎样，应该说不会对我怎样，他躲我还来不及。只要不超过正常社交距离，加上又是晚上，他看不出来。”这两年，他和周巡几乎没有私下单独接触过，就算发生了改变，周巡也只会认为是他受了伍玲玲和关宏宇这两个案子的刺激。

他和关宏宇无声地做完了一切，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注视着关宏宇拿起手机，用低沉冷漠的声音答道：“喂，我是关宏峰。”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安慰着挂了电话的弟弟：“相信自己，这半年咱俩的努力没白费。”

“哥，那我走了啊？”

他点头，瞧着关宏宇锁了房门离开。自己搬来椅子坐在鱼缸前，望着孤零零的老虎，陷入沉思。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是谁害了自己。但毫无疑问，陷害他的人，或者说参与陷害他的人里一定有系统内部的人。他没有被灯光照到的侧脸，看起来有些冷峻阴郁。他担心随着调查的深入，最后的真相会惊心动魄。那时他该怎么办？

他合上眼，周巡的脸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他又睁开眼睛。精神型Alpha虽说获得了异于常人的高智商，超强控制力，但也拥有了致命的缺点——异于常人的占有欲和偏执。周巡和他分开的这两年没有和任何人亲密往来，他不会让周巡拥有接触别人的机会。周巡只能是他的。哪怕不能继续在一起，也只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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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巡听到周舒桐说关宏峰来队里之后，提前一步到了会议室。他在一群Alpha和Beta警员中间讨论案情，幸好他是力量型Omega，对Alpha的信息素没什么感觉，不然像这种大部分以Alpha为主存在的单位，一般Omega真的适应不了。也幸亏他是力量型Omega，否则他也不可能成为警局一线人员。

刚还嘈杂的人群在“关宏峰”进来的瞬间，忽然安静了，大家注视着“关宏峰”。

他也抬起头看着“关宏峰”，看起来和白天有些不同。也许是因为他揪着关宏宇的事情不放吧。

整个案件经过“关宏峰”的分析和总结逐渐清晰明朗。“关宏峰”低沉悦耳的声音让一群人听得仔细专注，一脸崇拜，当然也包括他。

周舒桐忽然举起手，问道：“关老师，我还有个疑问，就算凶手是骑车出入公园的，但尸袋每个体积都不小，无论是放在车前兜或是后座上，都还是很扎眼的，有可能没有人注意到吗？”

小姑娘的问题也是他的问题——凶手是如何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情况下完成抛尸的？他望着“关宏峰”，期待着男人的解惑。

但是今天晚上的“关宏峰”就像换了芯了一般，没有为大家解惑，而是用了个拙劣的尿遁借口糊弄过去。

他望着对面空了的座位无意识地玩着手中的笔。这样的“关宏峰”是他没见过的，可“关宏峰”下意识的小举动又是他熟悉的。白天的关宏峰和夜晚的关宏峰……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袋里。他很快又否定了。以他对关宏峰的了解，这个想法根本不可能成立。

周巡并不知道真正的关宏峰此刻在和光小区的家里，他开了一盏落地灯，在鱼缸前咬着手指，一边思考白天的案情，一边担忧关宏宇是否能通过周巡和高亚楠这两关。

灯光忽地闪了一下，他的动作立刻僵硬了。别过头，见落地灯的灯光依旧亮着，才稍稍放宽心。灯光又闪了一下，在他起身准备检查灯泡时，毫无声息地熄灭了。

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他像岸边搁浅的鱼，张大嘴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跌跌撞撞挪向卧室想要拿到床头的手电筒，途中他打开了能触摸到所有灯具的开关。在他即将到达卧室时，他听到了诡异的声音，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恐惧，身体沿着墙壁坐下来，背后靠着墙面，像婴儿一样蜷缩着，睁大一双眼睛，注视着黑暗的四周。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黑暗的集装箱，划破的脸，伍玲玲的惨叫，捡走的配枪，碾压上伍玲玲的车，死亡的霞姐。这些像诅咒混入黑暗中，纠缠着他。在他几乎崩溃的时候，灯光又亮了，家里一片光明。他逐渐恢复正常，直愣愣地盯着大灯看了一会儿，关掉大灯。回到床边坐下，只留下昏暗的落地灯，他缓缓把脸埋进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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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巡望着回到会议室的“关宏峰”，问道：“这么久，没事儿吧？”他害怕关宏峰不能适应突然的加班生活，毕竟四十岁的人了，身体不比年轻人能熬。

他刚想问男人干嘛去了。小汪的电话响了起来，接着说了一个令所有人不快的消息——又发现碎尸了。他低声咒骂一句，脸色铁青地站起来，让大家去现场。

在他看向“关宏峰”的时候却遭到了拒绝，他迟疑了下，没有强求，只是嘱咐周舒桐留下来陪着“关宏峰”，然后和小汪离开。

要说他干刑警十几年来，见过不少凶杀案，但他还是不适应这几袋子的尸块。鲜红的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狰狞而黑暗，没由来的想到了两年前关宏峰脸上的血迹和伍玲玲倒在地上的血迹。血，代表着受伤，代表着死亡。也是从那时候起，关宏峰和他断了关系，开始不值夜班，甚至拒绝他私下的接触。他只能站在关宏峰竖起的高墙外，安安静静当个旁观者。

他收回自己的思绪，环视四周。这里是个旧小区，抛尸地点没有监控，门卫形同虚设，任何人都可以进出。

过了一会儿，“关宏峰”、周舒桐、高亚楠及法医队的几个助理都过来了。大家各就各位投入到工作中。

他看着“关宏峰”走近，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道：“来了啊老关，辛苦辛苦啊，这从来晚上不加班的今天都连轴转了，我的面子大啊。”说着又不动声色地凑近男人：“刚小汪他们问了，没有目击者。”嗅到的是冷如冰霜的味道，可是又有点儿不同。

在他准备分辨仔细时，高亚楠已经做完初步检测，告诉大家垃圾池里的尸块和公园里的尸块应该能拼成两个人，没有新的被害者。

他松了口气，能拼出人形表示可以查到死者的身份，对进一步调查提供了帮助。他和所有人等着男人去勘察现场。

不料“关宏峰”来了句：“拉走吧。”

他皱起眉头，看着男人的背影，有些意外。男人是真的累了吧。他朝大家说道：“也行，也行，那个亚楠，要辛苦你们了啊。老关，累了你就早点儿休息，不急在一时。”

男人没有接他的话，越过他，径直朝对面迪厅走去。他对周舒桐使了个眼色，小姑娘匆匆忙忙跟了过去。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关宏峰”和周舒桐进了迪厅，心里翻江倒海。男人虽然不值夜班，却从来不会以这种态度对待工作。难道说男人这两年不值夜班是因为晚上工作效率不高？或者怪他两年前他去寻找救援的时间太长？抑或气他抢了支队长的职务？还是怨他不帮忙查关宏宇的案子？

小汪喊了声“周队”使他回过神，注意力重新放在当前的碎尸案上。他分配了任务后，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和大家回支队彻夜奋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