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小村，自古便流传一个传说：雪乃白姬之泪。大雪之日，必是白姬为生人哭丧之时。
所谓白姬，是指山中仙女。她在冬日走入人世，挥洒眼泪，哀叹那些注定亡故于风雪中的人命不至此。
每当北风呼啸之时，村童便都躲在家里，同时期待那道化泪为雪的身影能够出现在他们面前。
只是这遥远山村中，一年下雪日子实在不少。每年在风雪中断送的生命亦然。
也有孩子曾如此问过：她有那么多事情要哭吗？
然而在看到许许多多曾经鲜活的人安然睡去的模样后，再没有人质疑白姬为何终日垂泪。


十代今日也在山上寻找。
前些日子的那一场暴雪，模糊了準素来穿着黑衣的身影。
本来準说是要到山下的城镇去为他买药，带上为数不多的积蓄出发后就再没回来。
结果病还是那样拖着，自己也只能躲在破烂的屋子里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
身体已经差得握不住工具了，大概挨不到春天冰雪消退吧。
“尽管如此，我也要找到你。”十代狠狠地攥紧拳头，在被大雪淹没的山路上蹒跚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地上已经没有前人的脚印。
北风又开始猛烈地穿透他的身体，带走他身上最后的温度。
十代抬起头，盯着头上低垂的乌云。
风声和云朵的走向都在提示他得快点儿下山去了，这次的暴风雪也会很大。
忽然，十代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毫无征兆的疼痛使他脚下一滑，他滚下了山坡。
竟然在这个时候发病……


在翻天覆地的眩晕和碰撞带来的疼痛感之中，头晕眼花的十代感觉自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旋转，最后停止了翻滚。
好容易拂开满脸的雪，十代睁眼一看，自己落在了平地上，面前出现了失踪多日的準。

连身上的黑衣都和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这是什么情况……
十代惊讶得说不出话，任凭对方走近。

“十代……”

十代看着对方的嘴唇不断张合，却不知怎的，再次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过来后，十代发现自己被埋在了一堆雪里，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作痛。
不同于清醒时最后看到的暴风雪即将到来的天气，头上的太阳洒下飘渺的光芒，嘴里不知为何有些淡淡的苦味。
十代面前站了一位女子，她身着单薄的衣服，瀑布般的长发随风飘摇，赤裸的双足踏在雪中，看表情她似乎并不觉得冷。

“在这深山里，你做什么呢？”女子冷清的声音如北风一样撒在十代身上。
“我……我在找，我重视的人。”十代起身，意外发现躺在雪堆下的自己身上盖着準的黑衣。

这是怎么回事儿……

“所以，你找到了吗？”女人望着十代，素白的脸上淡粉色的嘴唇轻轻吐出白色气息。
“没有。就算找到了，我也只是想问问他，那天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刚刚我见到他了，他也什么都没说。”十代自嘲道，站起身时，从準的黑衣中滚落了一个瓶子。

那个瓶子十代很熟悉——是自己经常喝的药汤。
对了，嘴里的苦味！那也是喝过药之后自己最讨厌的味道！
但是为什么？自己很久没有离开屋子了，身上的钱也都交给準去买药了！
为什么？
到底是谁来过？
还给自己喝了药？
说来……身上也有了些力气，不像是出门前那么疲累了。

“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你躺在避风的雪屋子内，身上还盖着你手中的那套衣服。现在出了太阳，屋子被阳光融化便塌掉了。可是，是谁做好这一切，又留给昏迷中的你御寒的衣物呢？”

十代并未搭话，只是失神地仰望着朦胧的天空。
他感到有个答案浮现在了他面前，但他的心下意识地不肯接受。
十代不敢思考真相，目光呆滞地望向天空，喃喃道：“莫不是白姬又哭泣了，所以他……”

“不，我从来没有哭泣。”然而女子转过身，洁白的身影逐渐融入远方的雾气，“是你们人类的思念制造了雪。才得以连结感情与生命。”

十代听到她的话，犹如遭到当头棒喝。
他跪倒在地，以颤抖的双手扒开身下丰厚的雪层，在最底部找到了準恬静的睡颜。


即使无法活着回来，也要拯救你，让你活下去。
即使无法与你相守，也要永世驻在你所在的地方。


临别前，準的一字一句重新在十代脑内复苏。
原来那场雪已经将他永远留在了这里。
可即便他不能再回到自己身边，他仍然竭尽全力，保护着自己，要自己活下去。


一阵北风吹过，细似水沫的雪花从桦树的枝头被吹落。
十代在漫天的白姬的泪珠中放声痛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