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从梦中醒来。

        祂的身影被灰雾笼罩，面容被面具遮挡。不详的黑色的帷幕上刻画着远古的咒语，此刻却批在祂的肩头，帷幕的终端垂落在地上，隐没进灰色的雾里。

        他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人，祂亦是塔罗会的“愚者先生”。
        祂是从众人的意识与认知中诞生的，名为“愚者”的概念，是克莱恩神性的那一部分，也是占卜家序列极致能力的具象化。
        ……
        愚者垂首坐在青铜长桌的首座。真是非常奇怪，一般来讲祂现在应该在沉睡，于混沌的梦里抗争旧时期的烙印。
        祂看了看四周，原本耸立的不见尽头的石柱碎裂，地面展露出龟裂的纹路，连青铜长桌都不再显露光泽。
        哦。愚者想起来了，祂不久前遭遇了天尊激烈反击，巨大的污染如洪流差点把祂吞没，这次波动显然也波及到了源堡。
        但还是有点奇怪，在这种关键时刻祂为什么会被召唤到源堡？

        源堡在主人回归后重新稳定，所有的破损都被修复回最初的样子，而古老的神灵则垂眸看着青铜桌上散落的书籍，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嗯？”
        帷幕的下方传来轻微的拉扯感，愚者俯下身来，看到了几根柔软的灰色触须。
        唔，这上面有属于另一个祂的烙印，不知道为什么在源堡都被影响的情况下它们竟然还好好的留在这里。

        这些触须的小心翼翼的团着什么东西，递进祂的手里。

        是几条时之虫，这些小东西显然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全都奄奄一息的瘫软在祂手上。它们传递的能量十分微弱，被污染占据的身躯痛苦的痉挛着。而这些显然是另一个自己不愿意看到的。
        在那些触须的催出下，愚者驱散了缠绕在这些小东西身上的污染，并注入了满满的能量，完成了触须没有说出口的诉求。

        显然这些灵之虫有着同一个主人，在恢复精力后它们开始自发聚集，但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最终也只是变成了一条更大的软体生物。
        这个生物身体柔软，整体呈通透的乳白色，大概有一个手掌大，身体两侧伸出许多许多短小的触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头部突出了两个小三角，就像一对猫耳朵，小小的口器一张一合，发出细小的声音。

        脆弱的生物在愚者掌心蠕动，并在其默许下依恋地盘住着祂的手指，愚者用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这个小生命，看见它舒服的舒展身体，甚至发出了愉悦的“咪咪”声，就像小猫一样。被摸到舒服的时候还会用柔软的身躯轻轻蹭着祂的手掌，柔软的口器轻轻含着祂的皮肤。奇异的暖流窜而过，似乎祂早已空无一物的胸膛里塞了一只同样柔软的小东西，本不该存在的心跳陌生的情绪让愚者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在确认了这个生物的安危之后，触须们再次拉扯着愚者，它们艰难的指向一个方向，可惜在本体接替祂沉睡后，祂所留下的化身失去了能量的供给，终于不堪重负的溃散在了灰雾中。

        愚者轻轻揉捏着手里的猫猫虫，向灰雾的那一端望去。
        确实有什么存在感极强的东西，哪怕是自带隐蔽性质的灰雾都无法遮挡，收到非凡聚集的影响，如此高纯度的特性在祂眼里简直就是在发光。
        ——是什么呢？
        这样想着，愚者便向着那边去了，祂心念一动，下一秒就出现在这团光亮面前。
        *
        柔软的触手不断蠕动，努力地把四周翻滚的透明蠕虫搂进怀里。巨大的软体生物一边聚拢着这些非凡特性，一边不断溃散。污染如同墨汁染黑了它乳白色的身躯，在原本光滑的身体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扭曲的暗色痕迹。
        它已经重复这样的事情有一段时间了。显然，在这连真神都难以抵抗的污染面前，它的挣扎起到的作用十分的微弱，在失去形体后，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减缓污染的对自己的侵蚀，努力的让自己不要立刻溃散罢了。比起最开始的体型，它已经缩小了不少。

        那些没有被及时收回的灵之虫在失去了另一位源堡主人的保护后也渐渐失去活性，开始凝结成不同形态的非凡特性，散落在它身边，它们数量非常客观，堆成了一个小坡，如同一个闪闪发光的金榜山。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这些也确实是金榜了。

        愚者沉默的看着眼前的生物，它只有半个成人大小，看起来就是祂手中猫猫虫的巨大版本，只是身上的触须更多，几乎长满全身，比起猫猫虫更像一个猫猫海胆。
        也许是感应到了祂的接近，猫猫海胆停止了收集灵之虫的行为，转而向愚者挪动，短短几步路这个生物却走的异常艰辛，溃散的灵之虫散落在它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看起来可笑又可怜。
        ……
        看着眼前还在蠕动的生物，祂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尽管已经被污染侵蚀得失去了人形，但祂还是认出了熟悉的灵魂印记。
        祂怎么没一开始意识到呢？这是、祂的天使啊。

        掌握源堡都真神俯下身，轻轻的触碰着眼前的神话生物，祂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僵硬。

        好在尽管已经失去了人形，格尔曼的灵魂并没有收到无法逆转的损伤，反倒是有什么东西帮忙抵御住了污染并减缓了崩溃的恶化，愚者强行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拒绝去思考刚刚闪过的那个最坏的可能。

        一开始祂以为是另一个自己的手笔，祂看到了格尔曼身体内那条携带着诡秘气息的灵之虫，但接着祂发现了那条“猫尾巴”。

        几乎完全变成神话生物形态的格尔曼，身上的那条尾巴自然变成了其他形态，与那条灵之虫一样，它被还原成了更接近序列力量本身的样子，所以当愚者从格尔曼身上摸出那漆黑的书页碎片时，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哈，空想家。
        *
        在克莱恩对感情一筹莫展的时候，正好就收到了一件能一定程度上解决他困境的观众序列的封印物，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么巧的事情？如果说占卜家这条序列存在什么教条的话，那一定是不要抱有侥幸，去相信什么命运的巧合。

        克莱恩毕竟才成为真神不久，对序列0间的博弈缺乏经验和判断，自然没有想过那条猫尾巴是亚当的手笔。又或许，祂并不是缺乏警惕，只是关心则乱，而有利的占卜结果也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祂的戒备。

        它不是能听到人心音的听诊器，不是能看透内心秘密的眼镜，它仅仅是一条会影响人行为认知的尾巴，有着简单粗暴却又合理得不会让人怀疑的负面效果，就像世界各地出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封印物一样，如此的“普通”和“常见”。而它还在源堡主人的手里过了一边，由占卜家序列的真神亲自进行了无害化，并被用在最亲近的人的身上。
        连愚者都不得不为此感叹一声高明。

        占卜的结果确实没有骗人，只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呈现了。无论当初亚当想要利用这条尾巴干什么，最终确实是无形中保护了祂的天使——在观众和占卜家两条途径的真神的力量之下，诡秘的污染被挡住了大半。因此愚者现在不仅不能理直气壮的去找祂麻烦，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欠了亚当的因果，而这一次若不是祂发现了痕迹，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说不定还能从中全身而退。
        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啊，上帝。

        短短的几秒钟，完全想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愚者感到深深的恼怒，直到被身前的动静扯回了思绪。猫猫海胆整个埋进了祂的怀里，此时正在唑祂的左手。原本准备在祂手上安家的猫猫虫已经被逼到了祂的肩膀上，正可怜的蹭着祂的侧颈，无声诉说着委屈。

        空想的副作用展现了出来，以猫为参考所制作的封印物在被毁坏后仍然对格尔曼产生了一些影响，特别是在现在这种意识沉睡无法控制身体的潜意识状态下，格尔曼无论是行为还是神话生物形态都按照这件物品最初的效用那般，一定程度的猫化了。
        
        愚者发现自己的天使似乎特别喜欢祂左手上的那个戒指，猫猫海胆一直扒拉着那一块不放。
        祂在醒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多出来的小东西。其实它的存在感还是很强烈的，祂能清楚的感受到上面留下来的另一个自己所描绘的烙印。

        一般来说，祂是不会去动另一个自己的东西的。虽然祂们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一体的。

        祂与祂的另一半一样，又不一样。作为“愚者”，祂不仅仅只是克莱恩的神性，早在历史最初的原点，祂的名字就已经存在了，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段历史，祂同样承载着世人对祂的理解和信仰。
        祂既是从第五纪上升的新神，亦是从古老中复苏的神祇。
        这也是为什么祂是祂们中更强的那一个，始终把自己定位在“人”克莱恩无法像祂一样把信徒的祷告转化为纯粹的力量，祂也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抗击天尊的主要战力。
        
       所以实际来讲，在“愚者”眼里，自己的人性面就像个还没成熟的晚辈，大部分时候祂都对克莱恩抱有一种类似年长者的宽容，对于自己的人性面十分排斥祂这一点也接受良好。
        青春期的孩子嘛，都很注重自己的隐私，何况祂的另一半及其敏感多疑，所以一般来说祂是不会去动对方的东西的，就像这枚戒指。

        这也导致祂一开始忽略了这枚戒指，直到现在，在格尔曼的扒拉下，祂第一次正眼看了这个似乎微不足道的小玩意。

        “……”
        时间仿佛静止了。
        在愚者那漆黑的帷幕的间隙里，瞬间爆发出无数巨大漆黑的触手，它们顷刻间散开来，紧紧的团住了祂脚下的人和那散落一地的非凡特性。下一秒愚者重新回到了源堡的青铜长桌前，祂有一点点失控，甚至无法完好的控制住自己的神话生物形态，粗大的触须在祂脚下扭动，覆盖了大片的地面。
        愚者轻轻把被触须裹住的眷者抱到自己怀里，整个猫猫海胆实际拿起来也就比一只成猫一样大，意识到这一点的祂更加得生气了。

        就像仅仅是接触到亚当的纸片就看穿了对方的布置一样，掌握占卜序列最顶级力量的祂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抽解出因果的丝线。
        所以在祂清楚的看到并理解了这枚戒指的组成和构造后，祂突然就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了。

        灵之虫，既是分身，也是代表自身存在的概念，首尾相连代表一体的命运，再加上命运有关途径的真神的名刻与诡秘级别的加护……也许克莱恩自己都不知道，祂的无心之举竟然创造了一件旧日级别的“命运转移器”。

        愚者并不是意外出现杂源堡的，格尔曼也并不是受到爆发的天尊污染的牵连，才失控变成神话生物形态。
        而是在污染爆发后，另一个转接器的持有者主动分担了命运，使得自己差点崩溃消散，陡然变轻的压力让愚者短暂离开源堡核心成为可能，而祂的人性面则因为重要的锚差点损坏受到重创不得已进入沉睡。

        愚者第一次对自己的另一半产生了愤怒与埋怨这样不满的情绪，同时祂也对格尔曼的自作主张感到愤怒和深深的后怕。

        他怎么就敢这么做？愚者内心产生了与当初克莱恩一模一样的疑惑。要不是这次有两位真神协助，格尔曼很有可能在祂赶来之前就陨落了。

        猫猫海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敏锐的感受到了危险，开始不安的扭动并发出“呜呜”的声音。
        愚者确实很想好好惩罚一下自己的天使，要他再也不敢作出这样的傻事，但祂刚起了这个念头不久却又突然深深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敢呢？在格尔曼还在序列6的时候就敢挑战序列3的“海神”卡维图瓦，更是在借助一系列力量后成功击杀了这位圣者，在序列5的时候就能自己从欲望母树的陷阱中逃脱，在半神混战中身退。祂的天使远比看起来的更加强大，也更为疯狂。
        现在更是感直接直面旧日级别的污染，真是不负“疯狂冒险家”的“疯狂”之名，想到这个名号最初的起因，连愚者都不由苦笑，真是、不饶人的命运啊。
        *
        愚者轻轻揉着猫身，同时帮助格尔曼稳定自己的非凡特性，猫猫海胆没心没肺的瘫软在祂身，上完全没一点自觉，舒服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愚者确实对格尔曼更为怜爱，在格尔曼成为祂的眷者后，生活不仅没有变得更好，反而总是身陷险境，本来就不富有的冒险家为了赚金榜所击杀的海盗数都数不过来，一想到人性面早期几乎都是靠自己的眷者养活的事，愚者看待格尔曼的眼神更加柔和了。      
       真是可怜的小东西。

        愚者伸出手，想要把格尔曼身体里的灵之虫拿出来，却遭到了对方的激烈反抗。整个猫猫海胆团成了一个球，伸出脚掌推拒，却无法阻止祂的手直直到穿过自己透明的身体。
        终于，在愚者摸到那条灵之虫的时候，猫猫海胆哭了出来。

        “喵呜……喵呜……”祂的眷者大声的抽泣，成功让愚者的动作停了下来。

        “哎……”祂今天已经叹了够多的气了。
        愚者知道他们两个的小把戏意味着什么，也清楚这个东西本来的意义，祂也确实对自己的天使没有什么办法，要知道一直以来也只有命运让祂这么无奈过。

        祂是与源堡一样古老的存在，祂能在梦里观测未来，祂的触须贯穿过去，愚弄历史，嫁接命运对祂不过是简单的把戏。但祂却到底躲不过属于万物的覆灭。
        祂太清楚对抗命运的那种无力感了，上一次祂这么做，导致自己的名字从历史中抹去，祂的神国被藏进历史的缝隙里，连祂唯一保留的力量，也被黑夜化作帷幕隐秘了。
        纠缠在祂身上的可悲命运让所有神灵退避三尺，而现在，确站出来一个傻瓜要主动分担祂的命运，这如何不让祂心神颤动？

        既然这是他的诉求，那祂又怎能不去满足。祂只是恼怒于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小疯子。但愚者不是克莱恩，祂看不上人性面的懦弱和迟疑，既然已经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就应该为此做好万全的对策并接受所有的结果，而不是抱着侥幸最终把身边的人推入火坑。
        几乎是立刻祂就作出了决定，古老真神势展现出了属于自己的尊严和坦荡。

        格尔猫猫被愚者裹进了帷幕中，祂全心全意调动力量去愚弄时间，加速天使的恢复。
        *
        格尔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上半身已经恢复了人形，只有下半段仍旧是一条条乳白的触手，它们被更为粗大强壮的漆黑触须缠住。

        时间虽然没过去多久，但留给愚者的时间却不多了，祂不得不提前结束了这次治疗，来完成最后的布置。

        格尔曼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他只是潜意识的察觉到面前的人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位，曾经有过的悲惨设想让他下意识地退缩。接着他便感受到了心脏处传来的酸涩感。
        愚者确实没有拿走那枚戒指，但也没有把它恢复成原状，祂的分身是利于格尔曼复原的好东西，于是这条灵之虫便与格尔曼的血肉长到了一起，作为强而有力的能源核心在他的心脏上安家，紧紧保护着这个脆弱的器官。

        格尔曼没有来的产生有了一种感觉，他觉得现在抱着自己的人正在伤心，思维还没完全摆脱猫化的他并不知道面前陌生的面容意味着什么，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他只知道这个人有让自己安心的气息，他很喜欢这个人，不希望他伤心。

        愚者看了之前的历史影像，知道怀里的小家伙对自己有些误解，但当格尔曼真的对自己展露恐惧后祂还是感到有些难过。
        但令祂意外的是，没过多久格尔曼又重新贴了上来，他像小猫一样轻轻蹭着自己的脖颈，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祂的下巴。
        他在安慰祂。

        愚者知道格尔曼还没摆脱空想的影响，但祂也确实是被取悦到了。祂抚上小猫的心口，那里缓缓的浮现出一个复杂的印记，它由半个象征隐秘的无眼之瞳和半个象征变化的扭曲之线组合而成，祂同样在格尔曼的心口上留下来属于自己的印记。

        愚者摸了摸格尔曼光滑的脊背，听着他喉咙里发出的愉悦的小呼噜，给他戴上了最后自己准备的最后一件礼物。

        愚者看不上旧日的那一套礼仪，它们都太过脆弱，无一幸免的成为了历史的尘埃。祂同样唾弃人性面的软弱，连最基本的未来都不敢许诺，只想着小心翼翼抓住现在如何让祂认可？
        既然多愁善感又脆弱的人性无法向你许诺未来，那就由我来给你。身为命运的窥探与抗争者，愚弄历史与时间的真神，如果连自己爱的人都没有信心庇护，那也实在是太失败了。
        
        黑色的皮质项圈扣上了格尔曼的脖颈，古老的契约紧紧植根于冒险家的灵魂。
        归属关系，最为古老且坚固的关系，亦是最早的契约，在人类历史的任何时期都离不开这种关系。
        牛羊归属于自己的主人，孩子归属于自己的父母，人民归属于自己的国家，乃至神话中人类归属于创造他们的神……如今，祂的天使将完完全全的归属于祂，受祂掌控了。
        祂的小猫再也不用像流浪猫一般担惊受怕，恐惧于被抛弃了，只要愚者还没有陨落，这里就永远是他的归宿。

        格尔曼仍旧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这样发生了改变，愚者用了一点力量让怀里的眷者睡了过去。
        祂该走了。
        也许在祂重新沉睡后祂的小猫会重新找人性面再要一枚戒指，也许格尔曼在醒来后会因为脖子上的项圈害羞的耳朵发红，也许另一个自己会怒骂祂多管闲事……但那就不是祂该操心的了。

        古老的神祇渐渐隐去了身形，只留下一根根黑色的触须，它们缠绕在一起编织成柔软的巢穴，忠诚的护卫在四周。
        在巢穴的中央，冒险家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