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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4 A.M.  天气/多云

移动城市之外，荒原才是占据这片大地的绝大多数。
已经接近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太阳吝惜于撒下它的光和热，所以此刻它才略高于地平线，晦暗朦胧的晨光笼罩着黄土与枯瘦的植物。
现在是Logos在开车——理论上是。他往方向盘上写了一串符号，用咒术控制着车辆的行进，毕竟在荒原上没有路，只要方向大致正确就不会影响车的行驶。他把手虚虚地搭在方向盘，通过后视镜悄悄瞟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搭档。
Mechanist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无人机。刚刚就是这个小玩意侦测到追兵的到来并挨了一击险些报废，Mechanist觉得它修修还能用就进行了回收——况且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到补给，这种珍贵资源可不敢随意挥霍。
Logos在心里措辞结束正准备张口的时候，Mechanist搁在后座的机械臂突然往前伸，瞬间阻隔了他的目光，也把他积蓄已久的勇气打散。他闭上了嘴，转头向前目不斜视，握紧了方向盘。
无人机的嗡鸣响起，那个外壳明显地凹陷下去的小东西在挡风玻璃外左摇右晃地飞舞两圈，从Logos旁边的车窗飞了进来，精准地落在他的腿上。
Logos转头，看到Mechanist和他的机械臂一起比了个大拇指：“修好了！”
Logos已经完全忘了刚刚瞻前顾后组织了许久的腹稿，忍不住吐槽：“我不得不产生困惑，你的行为举止似乎并不足以证明你已从梦中清醒。”
Mechanist伸手从Logos的腿上拿走那个无人机，塞给机械臂，机械臂带着无人机缩回后座。Mechanist没有好好地坐回去，而是胳膊肘支在驾驶座的靠背上瞧了一眼仪表盘：“七十迈。”
“我几乎可以听到腐朽的声音从车架缝隙中传出。”Logos咬牙切齿地说，“我心存奢望，奈何它力不能及。”
“为什么不试试用你的咒术把车子悬浮起来呢？”Mechanist又看了看剩余的能源存量，“Logos，我们得找个地方补充能源了，否则以现在的速度最多只能再开三个小时。”
“猎物过快的逃窜会令猎人丧失追击的欲望，我们确实应当稍稍露出破绽。”Logos说。
Mechanist看了看地图，“西偏南16度方向有一个聚落，我们去那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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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 A.M.  天气/阴

若干小时前。
Logos在周围巡查了一圈回到驾驶座的时候，Mechanist已经把副驾驶的靠背放下来准备入睡。Logos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只听到这人发出很敷衍的、抗拒交流的一声哼。
Logos也把驾驶座靠背放倒了一点，刚刚的冷风把他残存的困意滤得一干二净，他透过玻璃天窗盯着星辰清晰可见的夜空，猜想着追兵什么时候能顺着他们刻意留下的痕迹追来。
——直到他察觉到不对劲，猛地坐了起来。
车里弥漫着一股轻柔的香气，Logos知道这个应当是Mechanist在用的、疗养庭院给执行外勤任务的干员配的安眠香薰——理论上是，如果和他最近在制作的迷梦香精不是一个味道的话。
Logos放平椅背翻了个身，轻手轻脚爬到后座，精确地从Mechanist的工具箱里找到他日常塞安眠香薰的隔层，抽出了黑色细长管的香薰瓶。是罗德岛统一的制式香薰瓶没错，但他拧开盖子，在金属螺纹的内侧找到了自己刻下的签名。
事实昭然若揭：宿舍的杂物柜上两个人的东西向来混着放，毕竟以两个人相去甚远的审美，也不会有什么容易拿混的私人物品。但是很不凑巧，最近Logos在试着制作迷梦香精，因为是功效未知的半成品就随意拿了个普通的香薰瓶装着……然后Mechanist拿错了。
Logos紧绷着脸拧上了瓶盖，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他叫了一声Mechanist，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今天Mechanist的入睡速度甚至比平时还要快。他有些许不快地瞪了一眼那个画着睁开的长颈鹿眼睛的眼罩，慢吞吞地爬回原位，脑子里在盘算等任务结束之后该给Mechanist下个什么诅咒。
很难精确地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半成品的礼物被本打算送的人稀里糊涂地拿走用了，况且还是一个本就带有特殊含义的东西……羞耻、恼怒，或许都有一些，但是凌驾其上的，是按捺不住的好奇。
不知道这个未知功效、未经萃取凝练的迷梦香精，由前半辈子没好好学过任何魅惑能力的女妖之主继承人Logos做出来的半成品香水，到底能发挥什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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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7 A.M.  天气/多云

Mechanist把车开进了那个聚落，和村民们交涉给这辆吉普车添加一些矿石能源，以保证它撑到他们结束任务——至少也要撑到下一个可能的补给点。只有两个人出勤的时候，只要Mechanist会说当地语言，他就绝不会让Logos去和别人交流。
于是Logos被他留在在聚落外，一起被留下的还有他的另一个侦查无人机，完好的那种。Logos抱着无人机的控制器，操纵着它在上空滴溜溜乱转，盯着显示屏上代表追兵车辆的红点。
“Mechanist，敌方突然提速，当前距离仅剩两公里。”Logos敲了敲麦克风，“我将于稍远处迎战，避免波及无辜，也望你尽快。”
“打得慢一点，Logos。”Mechanist在那边说，“给我留几个人测测新武器。”
Logos没回话，把控制器揣进口袋，在一人多高的枯黄灌木里迅速地穿行。他掏出骨笔，金色的字符自然的淌出，一圈一圈地缠上他的手臂，形成一股蓄势待发的姿态。
远远的已经能看见追兵，虽然侦查无人机能提供大致的情报，但人数和装备武器都远超Logos的预计，天知道那个萨尔贡王酋到底在家屯了多少军火。
Logos抬手，缠在胳膊上的金线瞬间绽开并消散于空气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扩散开来。
“退下。”
随着女妖的低语，对面几辆车生生被阻停在原地。
对面的人看到只身拦在行进方向的纤瘦人影抬手就阻拦住了他们，大概是愣了几秒，马上指挥用铳炮射击。
Logos从容地一抖手腕，金色符文的瞬间如蛇一般调转了方向，在他的身周竖起屏障。对面也没有在此击杀Logos的意思，攻击都没有瞄准，只是险险地擦过。
领头的人叫停了攻击，坐着的那辆越野车往前又行驶了些许，停留在Logos的面前，对着他用萨尔贡语一通大喊。只能听懂几个词的Logos置若罔闻，甚至没有把目光移过去，只是驱散了金色的咒文。
领头旁边大概是翻译的人开口了，用带着萨尔贡口音的通用语说道：“交出太阳神之泪，我们王酋可以饶你们死罪，放你们离开。”
“你等所求之物并不在命运之中，神明之物亦非常人所能觊觎，我们只是将一切归于应有的轨道。”
对面的翻译显而易见地一愣，转头和领头人交谈许久，反正Logos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萨尔贡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刚才被炮火扬风吹乱的衣角。
Mechanist在耳机那边说了一句：“确实。”
Logos知道Mechanist可以听得到这边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疑惑的一声哼。
Mechanist在耳机那边解释：“他们在说你说话很绕。”
那个翻译说：“如果你不肯交出来，那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Logos回答他：“争斗无法令你们谋取倘来之物，但若你们不愿作罢，我亦可奉陪。”
耳机那边的Mechanist说：“Logos，我要开始怀疑你用这种说话方式是为了拖延时间了。”
Logos趁领头人和翻译交流的时候开始后撤，笔尖迅速在身前划过一条金线：“止步。”
“叮”的一声，偷袭的刺客被阻拦在五步之外，与此同时敌阵后方的术士吟诵咒语，也试图将Logos束缚住，但是术法一接触到那一无形的屏障就消散了。
“Logos，悠着点，我马上到。”
Mechanist确实到的很快，Logos没和对方过几招，身后就远远地响起引擎的轰鸣——加上一声类似于榴弹炮发射的巨响，直落在最前方的车辆前面，生生把那辆车击退了数米。
Logos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那辆越野车车正直直地向他驶来，Mechanist正从天窗探出头，在顶棚架起了一个形态略有些夸张的铳炮。耳机里响起了Mechanist的声音：“上车，副驾驶座。”
车身边一个急停，Logos闪身上座，只见Mechanist正半跪在后调位置的驾驶座上，拉动铳炮的扳机，带得整个车身一震，而握着方向盘的则是Mechanist的机械臂。接到Logos上车之后，机械臂灵活地一转方向盘，车子开始掉头狂奔。
Logos差点被甩到驾驶座上，只听到Mechanist对他说：“拿一下你脚下的试剂瓶。”
Logos捡起差点从座椅下的缝隙滚到后座的雾蓝色玻璃长管递了过去，Mechanist将长管推入铳管，转头对追上来的车队连发三下，灰蓝色的烟雾在车队之中弥散开，不息的炮火声和时不时绕过Logos的防御的源石技艺都在瞬间销声匿迹。
Logos说：“希望你还记得罗德岛定下的行事规则，徒增伤亡并非得宜之举。”
Mechanist说：“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催眠性的神经麻痹制剂，生物工程研究室的最新成果，暂时还没被批准投入实战——看上去效果不错。”
Logos说：“本次的行动记录将会如实记载你的这些行径。”
Mechanist说：“无所谓，你记吧。”
车子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随即如羽毛一样悠悠飘起。Mechanist下意识把铳炮掼到车里，自己也缩下来抓紧了椅背。
车子只在空中悬浮了数秒，就一头直直地以抛物线向前栽倒，一股无形的力勉强固定住了大部分物品没有四处乱飞，但是车身还是狠狠地与地面相撞了一下才恢复了正常行驶。
Logos收起骨笔，一脸冷酷地说：“方才你提议的将车悬浮，经我测试，实非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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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7 A.M.  天气/晴

萨尔贡的初冬依旧不减热度——Logos怀疑这个地方到底有没有普世意义上的冬季。时间已经接近正午，太阳的光线甚至可以说有些毒辣，Logos坐在车顶为数不多的阴影处，探头看着打开引擎盖在捣鼓的Mechanist。
“托你所赐，它彻底报废了。”Mechanist盖上了引擎盖，“刚刚的撞击加剧了源石能发动机击针的偏移，再加上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已经完全脱落。其实能修，但没必要。”
“凋亡是一个生命注定落向的深渊，我仅是将其过程加快了少许。”Logos说。
“目前还距离计划中的弃车点有至少20公里，再加上弃车点到办事处的距离，我们都得徒步。”
“携带任务目标的干员业已安全脱离，我们无需再过分担忧。而追兵赶到的时分取决于麻醉药效，不知你对你的造物怀抱几分信心。”
“但不论怎么说我们都得尽快了。”Mechanist拍拍Logos大腿隔壁的金属顶棚，“Logos，下来，我们得做伪装了。”
伪装并不复杂，本来就是打算报废的车辆也没什么心理负担。Mechanist往能源箱里安了个炸弹，直接伪造成意外爆炸的现场。
两个人轻装上路，原来被Mechanist搁在后备箱的迷你荒地自走车派上了用场，备用机械臂变成了一个放行李的支架，所有东西都被草草地堆在上面。
Logos带着渴求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与他们并肩而行的自走车，发现自己确实没法坐上去，惋惜地叹了口气。
Mechanist说：“你可以试试像刚才悬浮车子那样把自己悬浮起来。”
“或许你有所不知，女妖确实具备飞行能力，尖角根部残留的翼状羽毛便是与黎博利存在亲缘的证据。”Logos信口胡诌，“在几百年前，萨卡兹王庭尚未分裂的年代，女妖在夜晚的荒原徘徊，从高处俯冲、狩猎过往行人的生命。”
Mechanist看上去充满兴趣：“真的吗？你们是利用特殊的身体结构，还是使用源石技艺达成的飞翔？”
Logos说：“……只是滑翔。”
Mechanist肉眼可见的兴奋消散。
而Logos在此刻突然想起已经差不多被他所遗忘的——那瓶半成品迷梦香精。
“Mechanist，”他语气突然严肃起来，“说到女妖，我另有一要事需告知你。”
“你说。”Mechanist的注意力又转移了回来。
“有一种女妖所制的香氛，名为迷梦香精。通常来说，会作为赠礼予以……”Logos努力措辞，“……心上人。”
Mechanist的话有些出乎他意料：“所以我拿错的那瓶，是你特制的礼物？”
Logos的忸怩不安瞬间烟消云散，瞪了一眼Mechanist：“我曾以为是无心之过，不曾想竟是你有意之举。”
“确实是拿错的。我在用的时候发现了瓶盖里刻着你的名字，但我当时猜测你也在用疗养庭院的香薰，就用了。”Mechanist坦率的承认。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们这迷梦香精……是有什么特殊功效吗？”
“令人如痴如醉、灵感迸发。但我只是初次试制，效果难免有所偏差。”Logos打量着对方的神情——竟然像是松了口气，“若你用了之后出现任何负面影响，我会帮你解决。”
“我倒是没感觉灵感迸发，只是……做了一些奇怪的梦，也没有其他症状——我觉得你大概是失败了，做的是字面意义上的迷梦香精。”Mechanist突然盯着他的眼睛，语气状似随意，“你怎么突然开始尝试做这些东西，你有心上人了？”
Logos心如擂鼓，瞬息之后他决定口是心非地回答：“只是近来想要补拙，并无什么……心上人。”
荒原的风在呼啸，掩埋了一切暗潮起伏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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