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上楼时回头看了明诚一眼，留给他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小祠堂的门紧紧关着，一如既往的肃穆庄严。那里放着明家先祖的牌位，其中当然也包括明楼的父母。每当明镜叫他进小祠堂问话，那就是要当着父母的面整治他的意思。

上一次明镜叫他进小祠堂还是因为他私自转投京戏。一眨眼，这又过去了好多年。他摸着雕花的门把手，用力攥紧，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姐，我回来了。”

他终于推开门，目之所及便是供桌上父母的牌位，还有在之后的，那一排排的祖先们。

明镜站在供桌旁边，点了三根香。

“先来给父母磕头。”

她斜眼看了明楼一眼，语气比北极还冷。

 

明楼连忙上前拿了香，毕恭毕敬跟父母行完礼，插进香炉。

明镜手里拿起供在案头的马鞭，坐到供桌旁的太师椅上，冷声道：“你还不跪下！”

明楼二话不说，直挺挺跪了。

明镜被他的干净利落气到，刷地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

“好好好！跪得倒利索，看来你也知道你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是吧？”

明楼抬眼看她，语调十分冷静。

“大姐，您是我唯一的血亲长辈，您要我跪我自然得跪。”

明镜怒极反笑：“好，搞半天你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跪的是吧？你是不是自己不知道错在哪。还需要我给你讲解啊？明大少爷！”

“大姐，”明楼无奈地抬头看她，“您这才刚回家，先休息休息不好吗？这两年没见我，一见面您就让我跪着？”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干人事！”

明镜被他气得暴跳如雷，一甩手马鞭就抽了出去。

那马鞭是祖传的家法，用特殊方法炮制过，抽到身上格外疼。

明楼被猛然抽了一鞭，忍不住叫出声来。

 

“你知道疼啊？”明镜恨恨道：“清醒一点没有？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没想到明楼竟然依旧嘴硬，犟嘴道：“明楼不知道哪里错了，还请大姐明示。”

“好——！”明镜被他气得心梗，坐下缓了缓气，“我问你，你带回来那个人算是什么？”

明楼正眼看她，认真道：“那是我爱人，明诚。”

明镜倒抽一口冷气，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全无半点反省。

“那是个男人！”她咬牙切齿，“还是我看错了性别？而且他还是你的师弟对吧？”

“你去京戏学表演，就学了这些东西？”

明楼皱眉，反驳：“大姐，阿诚是我爱人。我爱他，他也爱我。这跟他是不是男人，是不是我师弟没有一点关系！我喜欢他，是因为他这个人！如果他是女孩我难道就不爱了么？如果他不是我师弟我就不爱了么？”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明镜看他说的理直气壮，气得跳起来又是一鞭。这一次下了狠手，眼见着明楼肩头的衣服里浸出血来。

 

明楼叹了一口气。

明镜的个性他是知道的，如果他愿意说点好话，哄骗一下，圆过去也就罢了。可是偏偏这事他不愿意说谎。他可以指天对地，挖出心来证明，他爱明诚。那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的灵魂伴侣，是他命里注定的姻缘。而明镜是他唯一的血亲。他便不能，也不愿意在他们之间有一丝做伪。

明镜被他气得头晕，来回走了好几圈才又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一个孤儿，他还被人退养过两次！”

明楼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明镜大骂，“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如果改变了心意，不爱他了。你叫这孩子怎么办？你现在是顺风顺水，爱意无限，柔情蜜意。可是过五年，十年，二十年呢？你们没办法结婚，没办法有孩子，你们拿什么来缔结契约，怎么产生更深的羁绊？”

“过了五年十年，你要是不爱了，你大可以再找一个。反正你家世在那里，上赶着倒贴的都一大堆。那你有没有为他考虑过？”

明楼心中一软，看着眼中隐然有泪光的大姐。心想：果然还是我的亲姐姐，从头到尾，她其实更担心那个孤苦无依的陌生孩子。

他语气便也柔和了许多，温言细语道：“大姐，现在同性国外也可以领证的，香港也认。再说我们国家还有意定监护不是？不过变了个形式而已。孩子也不是问题，如果阿诚喜欢，我们可以领养。”

明镜揉了揉被他气炸的额头，又问：“你现在说的好好的。别说同性婚姻在世人眼里多么荒谬，就是异性夫妻那也是说离婚就离婚了。你凭什么觉得你们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

没想到明楼直视她，又看了看父母的牌位，举手发誓：“我明楼当着血肉至亲，先祖父母的面，起誓：我明楼若能跟明诚缔结良缘，那么这辈子便只有丧偶，没有离异！”

他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劈得明镜肝胆俱裂。

 

她唯一的弟弟，明锐东这支唯一的继承人，真的陷进去了……

眼泪止不住就涌出来。她起身跪在父母的牌位面前，俯身痛哭。

“爸，妈，都是我不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能照顾好他，才让他无法无天，脱离掌控，最终选择了这条荒唐的路……”

“姐……”明楼看着哭倒在旁的明镜，比刚才被她打骂还要难过。

他长叹一声，道：“姐，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更何况，那个人他也爱我。他可以在我被所有人非议唾弃时，千里迢迢赶到我的面前，就只为了对我说一句，相信我不是那种人，永远站在我这边。他也可以信任我，把自己千疮百孔的往事说给我听。恕我直言，姐！他对我，比王天风对你并无半点差别！”

明镜渐渐止住哭声，坐起身来呆呆看着明楼。

她知道明楼说的没错。爱一个人，能有什么错呢？而两个人能在茫茫人海相遇，又相知相爱的几率有多少？

其实当年她和王天风在一起的时候，明家长辈也不看好。王天风不过一个穷酸书生，空学了一套理论罢了，怎么高攀的起明家当家大小姐呢？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王天风有多好，是让她能忤逆长辈，被人嘲笑也要嫁的好。

 

明楼看她神色渐缓，知道已经说动了她，连忙趁热打铁。

“好姐姐。”他拿出手帕替明镜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你的气其实源于担心，你怕我没想清楚，犯了糊涂，一步错步步错。对不对？”

明镜待要张嘴，却被明楼抢白道：“你还怕我不光害了自己，也害了阿诚。他那么孤苦无依的一个孩子，若是被我伤了可怎么办？”

“哎……”

明楼把明镜搂进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我的好大姐啊，我还不知道你吗？刀子嘴豆腐心，一贯是雷霆之怒化春雨。心里其实比谁都软，比谁都善。”

“谁说的？就你会拍马屁！”明镜被他说的不好意思了，伸手去拧他耳朵，“你这张嘴，死了也能说活了！跟着王天风学什么不学好，偏学他满嘴跑火车！”

明楼任由她揪着耳朵，咧嘴傻笑。

“疼，疼疼疼，大姐，您轻点，轻点！”

 

楼下，明诚还坐在会客厅里，拘谨得要命。

他担心极了明楼，却又不敢去问。只能乖乖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

阿香不知道他这些事，只顾给他端茶，切水果。

“阿诚哥，你先喝茶，吃些水果。”

明诚哪里有心思吃东西，一颗心全跟着明楼进小祠堂了。

“谢谢，你不用这么忙活了。真的，阿香。你先休息下，坐着陪我聊聊天吧。”

阿香便坐下，跟他瞎聊些家常。明诚问她姑奶奶的近况，她一一说了，又道姑奶奶前几天还念叨他，问他怎么不再去玩。

“我说阿诚哥是明星呢，要拍戏的。”阿香笑道，“我还把你拍的那个情景剧放给姑奶奶看，她老人家可喜欢了！”

明诚这下更慌了，急道：“你怎么给她看那个呀，哎呀，她会不会误会？”

“误会什么？”阿香不懂，只笑道：“她还夸你呢！说你演的好，有天赋，以后能当大明星！”

“姑奶奶抬爱了……”明诚尴尬地笑了笑。

两个人正说着话，王天风从书房出来，看到明诚愣了一下。

明诚连忙站起来跟他行礼。

“姐……王先生好。”

他差点一秃噜嘴，跟着明楼叫起姐夫。

没想到王天风打量了他一下，走过来坐他对面，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

“你跟明楼一样，叫我姐夫就行。”

明诚呆住了，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过了一会儿才愣头愣脑地喊了句“姐夫”。

王天风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随手拿了份报纸翻看。

“阿香，你把大少爷隔壁那个房间收拾一下，等会给阿诚住。”他吩咐道。

阿香应了一声，连忙上楼去收拾房间了。

明诚搓了搓已经被他蹂躏到发白的手指，十分尴尬地跟王天风面对面坐着。

他有心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把刚带来的礼物送给王天风。

“姐夫，这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是我自己做的根雕烟斗。”

王天风挑了挑眉，接过礼物看了看，突然笑道：“明楼没告诉你我不抽烟？”

明诚一愣，心里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

“不，姐夫，你抽烟的。”

他冷静下来，笑得十分礼貌。

“挑拨离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尤其是对情侣而言。” 他笑眯眯地扫视了一下王天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