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葡萄有什么好吃的？”

      “我也不明白，哈迪斯。这你得去问她。”正在树荫底下躺着晒太阳享受逃班生活的友人给出了不具任何建设性的回答。“或许她就是中意那岛上葡萄的味道，或许只在今天、现在、当下，在她做出决定的一刻，她脑子里这么想着，就说了出来。你知道，这相对而言确实有些难以理解。”友人对他的问题表示一定程度的感同身受。“但不是一直如此吗？”

      “是。客观而言，这是事实。我明白，每个人都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哈迪斯或许是同意了他所说的大部分真实，“这并不算严重地背离了我们的规则，所以我也只不过是想知道。”

      “而我恰好也无法弄懂，所以你得去问她。”

      希斯拉德又重复了一遍，表示他对这个问题实在无能为力。随后把手里的书册盖完全覆在脸上，象征他准备从现在开始假装社交意义的已经离世，不再重复回答任何无能为力的问题。哈迪斯皱起眉头，只好将目光再次投往远处街道上的另一位友人：隔着不短的距离也能看出来她确实风尘仆仆，显然刚刚回到亚马乌罗提。而拉哈布雷亚早就带着被教育到现在的艾里迪布斯站在道路分歧处守株待兔，只等这个熟练违反十四席委员会集体决议的犯罪嫌疑人露面。然后立刻就能将她当场抓捕、押进反省专用小型会议室，写上至少十万字的检讨和事件报告。

      而嫌疑人在这方面也非常配合，理所当然地被拉哈布雷亚逮个正着。哈迪斯遥遥望见她手里还提着一篮子新鲜水果，正试图用狡辩说服拉哈布雷亚酌情减少检讨的字数，同时寻找机会夺路而逃。他所在的位置恰好能把这场景全看在眼里，连她几点回来都能推算清楚：马克连萨斯广场附近的钟楼没有传来声响，说明夜晚还未降临，虽然此时斜阳低垂，天色已然接近黄昏。但他也只是看着，没有好心地走上前去解救他的友人，或是提出他的问题。


      “当然，也并非所有事都能有个答案。”希斯拉德察觉到友人的沉默，贴心地加上了补充。他将拿来装样子的书册从脸上稍微移下去些，透过缝隙里探出的半只眼睛瞧见坐在身侧的人嘴角微微撇着，一副不乐意再多说些什么的神色。

      “我偶尔觉得，你如果太执着于找到一个答案，有时候或许不算什么好事。不过，将问题说出口总是比埋头寻找更好。”

      “但我也不认为这具备深入讨论的必要。”在希斯拉德眼里，他友人那嘴角还是如同往日一般抿着，显得被过多事物困扰。“至少是现在。你认为她又能说出什么有意义的答复？”

      “我毕竟不是她，所以我也不知道。”

      希斯拉德装作没有感受到他逐渐皱起的眉头，在书页底下露出个笑容。他尽量笑得不动声色，十分内敛。但哈迪斯仍旧通过他们漫长年岁里作为友人所积攒下的、储备充足的熟悉察觉到他正在事不关己地微笑。这让他有些想把那书册真正满扣在他脸上，但他又的确是个具备优秀素养的亚马乌罗提好居民，所以终究没有动手。


      哈迪斯认为今天应该不再能见到即将被抓去写检讨的可怜家伙了，至少不是在亚马乌罗提的街道上。但太阳落下之前的傍晚时分，他意料之外地从那家伙手里得到了一串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葡萄。她跑到他面前时手里提着的篮子已经空了一半，显然不是最早就跟他遇见。她应该已经平等地把礼物赠与了在路上碰到的所有人，足够展现她善于分享的美德。而他出现在这条路上不过是个巧合。他听对方念叨着什么“这个真的特别好吃你一定要尝尝”“从上次吃到就难以忘记可惜你总是没空跟我去瞧瞧”之类的胡话拎出一串塞到他手里，然后为了不被再次抓回去写检讨又高速拔腿奔逃，只在他眼前留下一道残影。

      不，别给我。这不是我想要的，至少不应该仅仅出于巧合。或是说，别只因为我恰好在这里。哈迪斯在心里想着。但她跑得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发表自己的意见或做出拒绝。她只给他留下认真端详那串果实的机会：是从本该毁灭的小岛上摘来的品种，也或许是居民们为感激她阻止了让他们远离故乡的天灾而送给她的礼物。客观而言的确颗粒圆润，个头饱满、显出浓郁的紫色，不用剥开也能闻到甜美的香气。好吧，他想。是值得留意的植物，是亚马乌罗提花园和温室里尚未培育出的风味，可以匹配一定程度的关切与偏爱；但也没有表现出非要被留下不可的价值。所以她用来解释的理由就难免显得轻浮随意，毕竟她在艾里迪布斯面前异想天开地说：因为葡萄很好吃。

      这听起来像是出于一种理性和规则之外的感情，然而面对集体的选择与秩序时，这感情实在难以作为说服他人的凭据。或许只有艾里迪布斯会因为程序上的公正与个人的天真而选择平等地支持她的意见，就像他同时也在倾听所有人的意见一样。哈迪斯也不能否认她是个怪人，或者说：她是特别的。她总按照瞬间的、难以确定的东西行事。这不可靠，没有规律、不足够被信任。这让他无从理解。


      所以，葡萄究竟有什么好吃的呢？他不认为那会有多么令人难忘的味道，至少不足以使人违背秩序之下的决定。看上去也并非错过了就再不会遇见的那一种。今后仍旧会有许多个果实成熟的季节，也会有许多不同的葡萄。他们只需要顺其自然与耐心等待，等到明天，下个月、后一年、许多年。况且他们的时间足够漫长。

      他这么想着，暂时没有吃掉她送来的葡萄。



>>

      “它会有什么特殊的风味吗？”

      索鲁斯·佐斯·加尔乌斯大帝望着放在餐盘里被呈上来的一串葡萄，忽然这样开口询问。这果实在处于苦寒之地的加雷马帝国并不常见，但被那些魔导机械所踏过的地方，还是能轻松寻找到足以呈献于皇帝面前的良种。但皇帝陛下对此似乎并不满意：在侍从与内官的眼中，皇帝陛下此刻只是望着那串深紫色的果实，脸上并没有什么与赞赏相关的神情。

      “它是……请原谅我们的疏忽。”与褒奖无关的提问里，聪明的侍从们都会选择先低头致歉。或许皇帝陛下只喜欢葡萄为原料酿出来的那些酒液，而并非果实本身？他们不安地揣测，又惶恐地垂下头去，希望这无心之失没有恰好撞进皇帝陛下某些不为人知的嫌恶之中，导致难以承受的结果。


      “不，这与我的问题无关。而你尚未回答。”


      听起来皇帝陛下竟然是真的更需要一个答案，这让他们的视线更加凝固在暗红色的地毯上，试图以此增加一些勇气，至少得足够让他们说出不知正确与否的回答。“……是源于行省的良种……在原产地受到广泛的欢迎。相比之下成熟的日期更晚一些，帝国本土的气温对它来说稍显严苛、需要种植在更加温暖的地区……”听上去或许还算可靠，但皇帝是否认为这答案即为正确？皇帝陛下在听，却没有表态，只摆了摆手。这让决定餐后水果种类的内官一时间失去了最后的底气。“抱歉、非常抱歉。”虽然他也尚不清楚自己连连道歉的缘由，“对您致以最高的歉意，由于臣下的无知……”

      为了证明它的口感或许能够信任，内官希冀着皇帝能够允许自己之后再去寻找植物学相关的专家进行更多的了解。可真是诚惶诚恐，索鲁斯难免为此感到一些好笑：他的臣子们似乎把这事看得太重要了，必须找到让自身处境变得安全的答案。这原来是如此值得在意的事吗？虽然皇帝的好恶十分重要，但索鲁斯不是个暴君，至少不是过于随心所欲的那种。他认为自己只不过普通地提了个问题，可以算作一时兴起，标准答案并非一种必然。那些人却立刻战战兢兢开始推测皇帝的意见：陛下究竟是想知道葡萄的味道，还是对葡萄酒有一些新的兴趣？或是只对葡萄酒有兴趣，却十分不愿意看到葡萄。这不奇怪，就连普通人也会对某些事物显出个人的厌恶。只是普通人的厌恶与生或死的关联并不相近。但皇帝是不同的，至少他们那么认为：皇帝陛下当然是不同的、特殊的、难以揣摩的。距离普通人的位置越遥远，那些喜恶所能决定的东西就越发繁复：权力、地位、生死，或是更多。让人不得不自认为与他交谈都是如履薄冰。

      他们惶恐地揣测上意：难道说，皇帝正在想的或许是往果实中添加些能让人永远安静的药物？夺人性命的东西确实也可以算作一种特殊风味。皇帝陛下的提问不甚清晰，侍臣也认为自己不具备太多追询的资格。或许是他们太迟钝、太愚蠢了，难以猜透那些简短的话语；而皇帝必然自有深意在此。


      但加尔乌斯大帝只是显出某种已经感到无聊的神情。他拍了拍手，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

      “所以，”爱梅特赛尔克的视线落在光之战士手里拿着的一小串植物果实上，这应该东西是她从森林中不知道什么地方找来的：表皮呈现出一种染色不足的浅紫，看起来发育得不够完全，甚至显得个头干瘪。或许是在无尽光里承受了太多照射，没有得到足够休息，也没有充裕的生长时间。是劣等的残缺的东西，瞧着就不应该被送入嘴里。这让他忍不住轻视地挑起眉毛：“你难道认为，这葡萄会有什么好味道吗？或者说，它也能算是葡萄？”

      “真是个怪问题，并且还显得有些挑剔。”比起回答，光之战士最先做出的是评价。“听起来你对葡萄很讲究，加雷马的气候应该不够养活它们——我还以为你对植物并不那么感兴趣？…为什么好像在瞪着我？或许我们可以先换位思考：如果是我这样对你提问，你肯定会先开口抱怨真无聊，也可能根本就不做回答。就算之前还说过什么会有问必答的无影话——好吧，不是全都有问必答，我也知道其中肯定不包括这种问题。因为你多少也还是个无影。但别的无影大概不会有兴趣问这种话……至少我遇到过的没有。等等等等，先别走。我知道自己啰嗦得太多了，并且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但我承认，我的确是想和你多说点话。”光之战士虽然仍旧显得理直气壮，但也能够察觉到爱梅特赛尔克正在她长篇大论的一通胡说里逐渐失去耐心。可能需要把答案留在喉咙里的危机感促使她立刻蹿上前去抓紧他的小臂。爱梅特赛尔克慢了一步，没能立刻拍开她，只好随着她勉强停下即将打出响指消失的手。其实抓着手臂并没有什么绝对的作用，他毕竟是个无影。就算光之战士现在开始模仿那些喜欢依靠着树木生长的藤蔓、将自己的手脚尾巴都完完全全缠绕在他身上；爱梅特赛尔克照样可以变成一团黑紫色暗影以太，流利地从光之战士的指缝间逃走。然而他只是稍微侧过了头，仿佛在等待她的答案。


      “你好像有些执着于葡萄的味道，或是形状。像是在要求它们必须符合你印象里的某种颜色，否则就拒绝承认它们也能算作葡萄。”光之战士攥着爱梅特赛尔克的手臂，“如果你的标准就是这么挑剔，我想这里应该很难找到你想要的葡萄。”她又将手里的东西朝他眼前举高了些，几乎凑到他的嘴唇边上。他皱起眉，已经开始闻到那淡紫底下的酸涩气味。


      “但我认为，不管有没有好味道、不管颜色是否符合你的心意。它也都可以说是葡萄——因为葡萄就是葡萄。”


      光之战士对他露出个笑容。飞快揪下了一颗小小的、看上去就离成熟还十分遥远的浅色果实，在他准备采纳或抛弃她那些看似经过深思熟虑的胡言乱语之前，迅速塞进了他的嘴里。



-End.



事后时间：
两人之间只有一个谜语人，那么这个人他是______。
光之战士以为自己是真的在回答关于葡萄的问题。


毕竟是大过节（指圆周率节）的那么在这里插点小话应该没事吧：

真的谢谢每一个以任何形式对我的胡编乱造们做出回应的朋友。虽然暂且只能用赛博漂流瓶表达谢意但真的非常感谢大家！阿里嘎多！！您的支持和贴心的话语足以让我继续在深夜的大街上狂奔舞蹈坚持说话（听起来真是好像迷惑行为还是停止），呜呜总之就是真的很感恩，无以为报就给大家表演我的绝活磕充满诚意的赛博响头吧咚咚咚。

（另外也非常欢迎来提问箱和我唠嗑，真的真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