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晃是在某天突然回来的。

　　突然到他才刚推开门，甚至还没来得及打个招呼，就被如离弓之箭冲击而来的少年用一记上勾拳打飞了十几米远。

　　神晃两行鼻血涓涓滑落，懵圈地仰躺在地上，直到一个黑影遮住了他。

　　自家儿子居高临下地落下视线，皮笑肉不笑。

　　“大叔，你谁啊？”

　　

　　“喂喂喂，这也太那个啥了吧。”

　　坂田银时眼角抽搐，看着形象全无窝在江华怀里痛哭流涕细数吾儿不孝数条罪状的神晃，低声和神威说悄悄话。

　　“可能是在蠢才星球被感染了蠢才病毒吧。”

　　神威从来不介意贬低家里的糟老头子。

　　“哥哥不可以这样说爸比，爸比很厉害的，就算爸比将来变成秃子蠢才也绝对不会是因为感染了秃子蠢才病毒，而是爸比自己想变成秃子蠢才的！”

　　神乐义正言辞地纠正神威。

　　坂田银时看着两个小鬼头，突然很想感谢他们以往对自己的嘴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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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烙阳的夜晚和白日一样总是被阴云裹挟，冷寂漆黑中有暗鸦飞过，长夜难明。

　　坐在一截横倒枯木上的坂田银时百无聊赖的数着被厚重云层遮住，其实根本看不见的星星。

　　他身侧放着一盏清酒，是神晃不知打哪儿捞到的伴手礼。

　　“每次回来都得被揍的这么狼狈，阿银我都要因此被爸比这个角色实力劝退了。”

　　他挖了挖鼻孔，调侃之言为孤冷的暗夜增添了几分活着的气息。

　　“你这个母胎单身当然理解不了，这叫甜蜜的负担。”

　　神晃从黑暗中现身，走到他身侧坐下。

　　坂田银时立刻宝贝似的把那盏清酒挪到了离神晃稍远的那侧。

　　神晃嘴角抽了两下，对他小家子气的行为嗤之以鼻。

　　

　　“喏，给你的。”

　　神晃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坂田银时。

　　白天当着两个小家伙的面，神晃始终没能忍心把这个东西给到他。

　　他甚至一度想过就干脆毁了它。

　　这对自己而言分文不值的玩意儿，很可能会让这个好不容易被拽回原轨，堪堪欲坠的家庭再次脱轨坠毁。

　　但是他承过坂田银时一次人情，心中的道义也无法做出那样自私的举动。

　　毕竟这东西对于坂田银时来说，或许就是这无尽宇宙中，他最在意的与众不同。

　　

　　其实只是一张很薄，松开手就能被吹走的照片罢了。

　　

　　然而那照片角落处恍然入镜的某个模糊身影，却让坂田银时瞳孔骤缩，目眦欲裂。

　　整个躯体里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明明喝了酒应该变得暖和的身体，此时也如坠冰窟，僵在原地。

　　这一瞬间是真正意义上的破绽百出。

　　

　　记忆深处全是被无尽血河染红的凄冷夕阳。

　　他在那样充满硝烟的岁月里居无定所，终日在死人堆里翻找，只为活下去。

　　他是有点怕太阳的，所以总是在落日余晖下才从隐蔽之处现身。

　　因此有人喊他恶鬼，有人怨咒于他，有人对他挥以棍棒，也有人对他退避三舍。

　　直到有一天，一个声音慢悠悠地滑过他的耳廓，振动其中脆弱的鼓膜。

　　

　　“什么啊，原来竟然是只小兔子嘛。”

　　“还怪可爱的。”

　　

　　然后他被那道声音引领走过数载，也是那时知道了一些让他异于常人的原因。

　　

　　——夜兔。

　　

　　那是一个新鲜的词汇。

　　也是不知何因流落地球的自己。

　　

　　将手里的照片紧紧攥住，坂田银时于枯木上一跃而下。

　　他猩红双眸似利刃，闪着暗涌的光，那像是从宇宙尽头延伸至每个角落的光，能够刺破无边无际的黑幕，其中的执着，即便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神晃也禁不住为之震撼。

　　

　　“我必须得去。”

　　去找那渺茫的希望。

　　

　　神晃回过神来，似是不在意般挥挥手，不过犹豫几番，还是多问了一句。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臭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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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威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可能是因为前几日被伤重了的缘故，总是有接连不断的噩梦侵袭着他。

　　等他终于睡醒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妹妹咬着下嘴唇，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神威顿生不好的预感，坐起身的同时，手碰到床头一物。

　　

　　一把紫色的伞孤零零地摆在床头。

　　

　　在这之前，它总是被白的像神威只在绘本里见过的，晴天的云似的男人挂在腰间。

　　神威心中一紧，一把抄起那伞，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疾驰出门。

　　他跑的很快，身上的绷带因为剧烈的运动而渗出血迹，他的胳膊甚至都还没有好完全，却拖着重如千斤的伞不肯松开。

　　

　　然而有人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滚开！”

　　神威怒吼，头也不抬地横冲直撞。

　　那人却比他还不客气，直接将伤还未愈的他一掌推着倒退了很远。

　　“给我回去。”

　　神晃冷漠的看着被他击中，因为惯性而向后滑出几米远，跌坐在地上的神威。

　　“别无理取闹了。”

　　神威却充耳不闻，再一次爬起来，只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神晃本欲再次出手，把这闹腾的小鬼打晕带走，却突然被一个小小的人儿抱住了大腿。

　　“爸比，小银不要我们了吗？”

　　神晃低头，看到包子少女哭的脏兮兮的脸，有瞬间愣神。

　　这短短的瞬间已经足够。

　　神威立刻见机窜过神晃，不管不顾地继续疾跑。

　　神晃看着逐渐远去的儿子，又看着满眼受伤的女儿，万般心思，最终只化作了一声沉闷的叹息。

　　

　　银白色卷发的青年头戴斗笠，正欲迈进船舱，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带着恼恨和不甘的声音。

　　“因为害怕，所以你要逃走了吗！”

　　那声音伴随着局促的喘息，停在自己身后几步的位置。

　　坂田银时不得不转身，他原本以为少年追上来以后一定会先动手，却没想到对方其实比自己预想的要克制。

　　“果然人老了以后身手也退步了吗？”

　　虽然嘴上这样吐槽，但银时对于神晃能搞定神威这件事其实也没报太大希望，毕竟这对父子前两次的见面给他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

　　宇宙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只有在面对至亲之人时，才会显露出笨蛋老爸的一面。

　　但他实在不擅长应对这种氛围感太强的离别，所以才抱了让神晃试一试，这种侥幸的心理。

　　“为什么不回答我！”

　　神威追问，眼神执拗。

　　他坚持要从青年这里听到一个答案，无论什么理由都可以，都好过这样不告而别。

　　不然总让人觉得，这半年光阴，在对方心中，仿佛无足轻重。

　　

　　坂田银时看着这样的少年，原本计划好的打趣笑言在嘴边咕噜了一圈，最终被他咽进了肚子里。

　　他上前两步，蹲在神威面前，原本隐在宽大袖袍下的手覆上少年的头顶。

　　袖袍在风中鼓鼓作响，坂田银时回以少年同样的认真。

　　

　　“神威君。”

　　不是“臭小鬼”，也不是“小崽子”这一类平时他惯用的称呼，坂田银时第一次认认真真喊了神威的名字。

　　奇异的，少年满腔的愤恨、浑身的躁郁，都在这一声“神威君”中，被那遮住自己头顶的大手给渐渐抚平了。

　　“这茫茫宇宙浩瀚无边，烙阳只是其中渺小的一角。”

　　坂田银时继续说着。

　　他说这话时，想到某个卷毛笨蛋，想到曾经看过的漫天繁星，莞尔一笑。

　　“你不会被永远困在这里的，你终将会遇到更多比我更强的人。”

　　“如果到那个时候，你还是想找阿银我打一架，那就带着这把伞去找我吧。”

　　“去地球，我在那里等你。”

　　

　　“地球？”

　　神威知道坂田银时并非烙阳故人，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从青年口中听到另外一个遥远星球的名字。

　　“为什么是那里？”

　　

　　“因为，那是我的故乡啊。”

　　青年收回手，缓缓起身。

　　神威却还是在分秒间捕捉到了那红眸中转瞬即逝的孤寂。

　　

　　怎么会有人在提到自己的故乡时，会是这样一副表情呢？

　　还没有真正经历过因为生命消逝而造成的巨大创伤的神威不明白。

　　但他知道他无法挽留住这个人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留下低低的一句“抱歉”，然后不再留恋地转身往船舱走去。

　　

　　神威突然聚集了浑身的力气呐喊。

　　“下次赢的一定是我！”

　　“所以别死掉了啊！”

　　

　　那个像绘本里的云一样的男人没有再回头，只抬起胳膊挥了挥手，衣袂翻飞，衣角划过舱门，然后隐入船舱中去了。

　　飞船起飞的时候爆发出轰隆巨响。

　　神威看着它带着自己这半年的人生隐没于乌色云层之上。

　　

　　他知道，他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冷夜寂寥，神威靠坐在窗台上，怀抱紫色的大伞，沉默不言。

　　江华在背后凝视他，目光柔软。

　　“妈妈，地球很远吗？”

　　少年压低了声音问到。

　　“大概很远吧。”

　　江华回答。

　　“那为什么一个夜兔会把地球称为故乡呢？”

　　“那啊……”

　　江华看着窗外漆黑静谧的街道，又像是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那里有他故去的过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