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月光下，森林里的塞西莉亚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引人往深处，更深处去。

于是他便去了。

洁白的花瓣泛着光，如指路的地灯，铺就一条蜿蜒的小路，在那尽头，生锈铁栅栏后古旧的尖顶房静静伫立。

几乎没有多想，少年推开松木屋门，灰尘与木屑沾染了手掌，他不甚在意的拍拍。高悬在墙壁上的鹿头映入眼帘，那瞪着的浑圆黑眼珠反射两点十字芒，仿佛盯着来者。

无人的柜台摆着菜单和铅笔，青白色的壁灯骤然亮起，从鹿头处开始向两侧，一盏接一盏。

"欢迎来到，猎鹿人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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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梦境突然被打碎，眼睛睁开一条缝，我试图抓住某片冰凉的碎片，反而抓住挺括的布料。

"看来你不需要我的叫醒服务了呢，空。"

声音很熟悉，我花了两秒让脑袋启动运转，从里面检索出"达达利亚"这个名字，然后揉揉眼对他道早安。他不掩饰笑意的回应，转身把窗帘拉开。

光刺进房间，世界一下子明亮了。

一如既往地往我碗里填食物，念叨我吃的太少了，达达利亚扮演着父亲一样的角色。但他不允许我这么叫。事实上，我第一次叫他的时候就称呼他为"父亲"，我看向这个记忆里唯一存在的，也是截止到当时的日期唯一见到的，养育我的橙发男人，不明白为什么书上定义的这个名词不适用了。

"达达利亚，"我看不懂男人的神情，直至今日也未能弄清楚，"叫我达达利亚。"

大概是难过吧，那时的我想。我点点头，说:"达达利亚。"他满意的给了我一个吻，在我头顶深吸一口气。

"不好好吃饭可长不高。"我不在乎，但还是在他的注视下一勺勺吃掉沙拉。他喜欢听话的孩子，我喜欢他，所以要做让他开心的事，这是一年多来我所遵行的圭臬。沙拉酱按我的口味调制了酸甜的，淋在鸡丝生菜和青瓜胡萝卜等蔬菜丝上，像是寡淡生活中的一颗糖。我把干净得只余薄薄一层挂在碗壁酱料的碗递交作业般举给他瞧，得意又小心的观察达达利亚的反应。

如同往常一般，他裂开嘴角给予我一个温柔的微笑，黯淡的眸子藏在眼皮后，永远只向我展示出纵容宠溺的一面。

杜鹃是歌剧里天真的女孩儿，在早晨八点的阳光中放声歌唱，风抚过树叶琴弦伴奏，故事由此展开。它蹦到我面前的树枝上，布谷布谷地啼出满口血红，我向浑圆的身体伸出手，它却朝天空飞去了，仿佛一种感召，一种生命本能的向往。

"达达利亚，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我听到收拾碗筷的声音戛然而止。"海水真的很咸吗？沙漠里是不是有轰隆隆打雷一样的鸣沙?听说成群的牛羊在草原上奔跑，象群会根据雨季迁徙……"

"你的问题太多了。"他打断我，罕见的强硬。但下一秒便意识到不妥，旋即放柔了语气，"空，我可爱的孩子，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我跳下凳子。"书上写的呀。你不在的时候我都乖乖待在家没乱跑噢，二楼书房的书我已经看了一个架子啦。"我想让他表扬我，夸我真厉害，用他满是厚茧的粗糙大手揉揉我的脑袋，就像奖励一只完成指令的小狗。

然而达达利亚绷着脸，神情难得严肃，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隔着遥远时空追随某人的身影，叫我有些慌张。也许没有，毕竟我从来没在他眼里见过光，凝视他的眼睛就如同凝视深渊，那是让人双腿发软，蔚蓝色、深沉的无底洞，却也同时吸引着我。他似乎在跟什么挣扎，垂首沉思了好久——一分钟，或者两三秒，对我而言一样漫长——沉默在我们之间结了冰，几乎要将我冻僵。

风把纸巾吹下餐桌，达达利亚回过神来，弯腰捡起。他问:"想出去看看吗？"感谢春天的风，达达利亚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他把碗叠成一摞，用盘子托起，没有看我。

"可以吗!"我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房子之外，我的脚步最远延伸至藩篱内的花园，所以听到"出去"立马立起飞机耳，尾巴不停摇晃。

"当然，"达达利亚顿了顿，"当然。明天起你就到外面走走吧，不要太远，别离开森林。书房左数第二个架子的三层有一张地图，你出门时拿着，小心迷路。"

我大呼好耶，小跑过去扑到他怀里。我的身高只到他下巴，手环到后背肩胛骨下方。脸正好对着他胸膛，所以顺理成章地把耳朵贴着心房，聆听沉闷的跳动，不过我的心跳也很大声，琴键上的高音总是比低音部突出，一时分不出谁的旋律。他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我感到头顶一阵吐息呼过，像露珠压弯草茎般吹低发丝，然后他拍拍我的背。

2.
小……狼?我看着面前这个白发红瞳，皱着鼻子朝我发出警告低吼的男孩，虽然不大礼貌，不由自主将他与群居的矫健兽类联系到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他凶巴巴地瞪着我，身体弯成一张弓，双手撑地重心后压，但我知道那只是防备姿势，他没有伤害我的想法。

心下了然，我慢慢后退，以让他放心的态度离开。

十分钟后，我带着红色钩钩果折返。捕兽夹已经被拆开，部分血迹凝固在锯齿上，部分往东边的小路流，我跟上去，直至痕迹消失在一汪水潭边。"我没有恶意，这是我找到的钩钩果，听说它有止疼愈伤的功效。"没有回应，不过我猜他在附近。"那我就放这了，如果你需要就来拿。"其实我不太确定那种果实是否有疗效，毕竟我对外界的所有知识都来自封皮内的白字黑字，一行行方块铅墨。


"森林里有人类的村庄吗？"我坐在达达利亚腿上，双手环过他的脖颈，他看着我的眼睛轻笑，反问我今天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我把男孩的事告诉达达利亚。

"他啊，一条被父母抛弃的可怜虫，自幼被狼群收养。"

"跟我一样吗，被抛弃?"

达达利亚为我的发言吃了一惊，说我怎么会这样想。但，不是么？我把手贴在达达利亚脸上，拇指在略微干燥的皮肤上摩挲，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呀，我的世界里只有你。

暖黄的台灯把他的发色衬得更深，达达利亚有些发怔，他抓住我的手，把它们包裹在他的掌心。他说:"没关系，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知道。我咯咯笑起来，金眸中满是橘色。

"今晚要工作吗？"

"不用。怎么了，想要听睡前故事?"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尖。这个时节蝉还没从泥土里钻出来，蛙声已经开始传遍洼地，似乎有风把柳絮吹进屋子，鼻尖痒痒的，我有种异样的感觉，痴迷、心旌摇曳。

"可以陪我睡觉吗，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

"只要你愿意。"


久违地在达达利亚怀里醒来，我扯着他的衣领磨着他拖了十分钟才起床洗漱，又积极地给他挑选衣服和梳头。可惜达达利亚头发不够长，不然扎个高马尾应该很帅气。天气晴朗，四月份的阳光还远不到毒辣的程度，早晨正好驱散那点倒春寒的冷意。达达利亚说，我可以再去一趟奔狼领，或许我能和那头"小狼"交个朋友。

香樟的小花苞熙熙攘攘，我摘了片叶子挤出汁液凑在鼻前，我爱这清冽的味道，提神醒脑，也不呛，大抵有种猫咪吸食猫薄荷的上头。

"不出来吗?"

右后方的草丛窸窸窣窣，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被发现后他便不再犹豫，把新鲜采摘的日落果递给我。

我和雷泽，就是那位狼少年，果然成为了朋友。就像克里斯多夫邂逅奥多，我得到一段从未设想过的经历——我们在草地上打滚，任草叶沾身泥土的味道渗入衣服纤维；我教他编花环，看他笨拙的把藤条弯成环一端穿进洞打结，却在下一个洞口重新散回一根长条；夜晚的时候，我们爬上树杈，靠在粗壮的主干上数星星，雷泽告诉我狼群里对那些发光的圆点的称呼，我也告诉他书本上记录的学名。我们，朋友，这特别的关系像当天的日落果一样甜美。我开始对日复一日的生活有了新期望，甚至等不及和达达利亚一起吃早餐就跟雷泽跑到山顶看日出，等待一只巨大的柑橘从峡谷中蹦出来，努力挤出饱满的果粒，澄亮的果汁洒满画布，直到整个蒙德都被甘甜的果酿馋醒。

有时候我会和雷泽一起打猎。第一次打猎我就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不需要借助捕兽夹，一根木棍就能耍出花。野兔野猪在我眼前无所遁形，我的脑子几乎可以预判到它们的下一个动作，而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好像很久以前，类似的打斗我已然做过无数遍。但怎么可能呢。手上的血腥让我有轻微的反胃感。雷泽非常开心，充足的禽肉保证狼群几天都不会挨饿。

炎热的盛夏，我和雷泽躲在树洞里，蝉的呐喊从四面八方传来，可我却找不到它们在哪儿。洞内干燥阴庇，空气的温度如同刚出烤炉的苹果派，我们头挨在一块儿，我突然庆幸自己不是孤零零的待在家。

"雷泽你作为狼群中的唯一人类，会觉得孤单吗？"

"有狼群，卢皮卡，空，没有。
"雷泽，师傅带走，不愿意。"雷泽摇摇头，真诚地看进我的眼睛，"空，孤单。"

跟狼待久了，人类的语言雷泽掌握得很困难，但我能听明白。不过，我孤单吗?
我想起是否孤单这个问题达达利亚曾经问过我两次，一次是他出差，第二次是说我可以出去的时候。说到出差那次，他托手下每天给我送餐，临走前皱着眉头说不要太想他哦。我知道达达利亚晚上偷偷回来过，在天亮前又离去。有次我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却发现躺在床上，身旁冰冷的空位并没有让我感到孤独，只是看到他从璃月带回来的双人桌游，猛然感到心一沉，仿佛被泡在水里。

"……也许吧。"我喃喃。


晚餐是胡萝卜丁土豆泥、西兰花摆盘的牛排和番茄浓汤。桌上点了蜡烛，餐巾叠成鸽子的模样塞在杯中作装饰，角落燃着淡淡的熏香。达达利亚取出酒窖里珍藏十年的葡萄酒，软木塞甫一打开，馥郁的果酒香就弥漫到客厅各处，自然少不了跟那熏香混在一起钻进我的鼻子，闻起来美味异常。我央达达利亚给我倒一点，仅浅尝一口，苦涩味就让我直吐舌，果断放弃品酒这种我欣赏不来的高雅爱好。

"最近雷泽说我是卢皮卡，他说那是狼群内家人的意思。"切一块嫩牛卷到嘴巴，肉汁在口腔四溅，我幸福地眯起眼，跟达达利亚分享近日的事。达达利亚听着，不时附和或发表他的看法。

达达利亚盛了一碗浓汤推到我面前，状似漫不经心的问:"无论发生什么，你最亲近的人只会是我，对吗？"

"你在说什么啊达达利亚。"

"回答我，是吗？"

"自然是了。"我不解，"你今天好奇怪哦。"

他苦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再回应。不知道为什么，一顿饭吃得我脑袋愈发昏沉，几欲闭上眼睡过去。迷糊间，我看到达达利亚贴近我，有什么柔软的物什探进我嘴里，我用舌头舔了舔，是一种苦涩回甘的味道。似乎有人摸了摸我的头，在我耳边夸赞:乖孩子，声音低磁悠长如叹息。而后奖赏一般，嘴里的甜味变得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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