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们拿走了我的锅。”

“这也不构成你把半盆意面扣在脑袋上的理由，坎贝尔。”结晶体按着锅盖头的肩膀，以防对方把番茄酱蹭到自己的白大褂上。他完全无视这年轻人故作委屈的眼神：“我把浴室借给你。趁我还没发火，去把自己弄干净。”

“好吧，”锅盖头口头妥协了，“不管怎么样，爱你——”



2、

“症状：被迫害忘想症；”

“记录：把餐锅当作头盔保护自己。该病患会刻意制造混乱，不可被其愚弄人的行为所迷惑！”



3、

无论怎么想，结晶体作为坎贝尔的主治医师都是再糟糕不过的人选。

想想看吧，一只披着医生白袍而内心被复仇的怒火充斥的变异怪物，尖牙利爪，满身硬鳞，本身作为实验体被残酷对待的经历都尚且渗着淋漓的血，又要怎么去治愈另一位病人的心理创伤？

但是……

迪鲁西再次回想起他初次见到坎贝尔的时候。

那天锅盖头也是像今天这样，把自己弄得一脑袋食物酱汁，脏兮兮的。

“你就是我的新主治医生吗？”坎贝尔扬起嘴角笑起来，一双黑眼睛里确确实实绽出了光亮，“我喜欢你！”

迪鲁西竭力压制住脸上不自觉带上的笑意，只垂眸注视着病历。他结晶化的尖长指甲在纸面上轻轻敲打。

“愚弄人的行为”……当然了，这种孩童似的表白自然并非出于真心，只是意图迷惑他的妄言。



4、

坎贝尔洗完澡、换上干净病服出来了，就连他片刻不离身的那顶小锅都仔细擦洗得干干净净。他发尾还带着点湿，身上冒着些热气。

这年轻人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胳膊，随即微笑起来：“是和迪鲁西先生一样的肥皂香味。”

他张开双臂向自己的主治医师索求一个拥抱。



5、

坎贝尔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对结晶体这只高大凶猛的怪物毫无惧怕之心，迪鲁西一度怀疑这家伙身患的并非被迫害妄想症而是皮肤饥渴症——但迪鲁西也没有拒绝这个拥抱，只是略微垂下修长的脖颈，低头看向对方头顶的锅盖。

“今天的晚饭和你的锅盖，只能要一个的话，”他半开玩笑地问，“你会选哪个？”

“嗯？”坎贝尔依旧没松开环抱住迪鲁西的手，只是困惑地发出些鼻音，仰脸看向对方：“当然是我的锅盖啦。”

“如果我拿金币来换呢？”

锅盖头依旧没有犹豫：“那也是换不得的。这是保护我不受伤害的头盔，对我来说很重要。”

“……如果锅盖和我之间只能选一样呢？”

锅盖头看起来很明显地动摇了。他收回手臂，扣住脑袋上的餐锅往下压，一双黑眼睛从锅沿底下乌溜溜地往上看向对方。

踌躇了一会，他才把锅盖从脑袋上拿下来，十分不舍地递给迪鲁西。

“那我选你。”



6、

“唔。认真计较起来，我这满身的结晶确实要比金币值钱……”

坎贝尔突然把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没了那略显夸张轻浮的笑，这年轻人罕见的认真表情让迪鲁西心里猛地一突。

“你明明知道我真正选择的是什么，迪鲁西。”他说：“即使没有这些结晶，我也依旧爱你。”



7、

多巴胺传递快乐的信息、使人感到爱的幸福，催产素启动人们依恋他人的欲望，羟色胺使人失去理智、看不清对方缺点而陷入盲目的恋情，可卡因模拟渴望和期待的兴奋感，海洛因作用于脑的镇静系统而产生相反的欣快感。

迪鲁西十分确定，锅盖头的日常用药里并没有这些成分的存在。他完全不能理解坎贝尔这种没有来由的爱意。

自始至终只有锅盖头一个人对他表现出这样异常的态度，样本量实在太少，因此想做定性分析或定量实验都不可能。再说了，坎贝尔这副样子作为“实验对象”来说也是完全失格的。

迪鲁西确实在别的地方见过这种全身心依恋的、盲目的爱。但那是……他从前的同事家里养的宠物。那孱弱的、离开主人无法存活的小小生物，捧在手上仿佛多用一些力就会不小心折断它的四肢，近亲繁殖而来的“高贵血统”也带来了一身的遗传病，生命的所有意义就在于爱慕自己的主人。

坎贝尔是这样的吗？当然不是。

这年轻人宽松的病服之下掩藏着结实的躯体，作为人类男性而言相当大的骨架上覆盖着精干的肌肉，透露着野生动物般蓬勃的生命力。就算平日里总是装疯卖傻，迪鲁西也能看出他实质上的精明。

这一次又一次的示爱就更让人难以理解了。他究竟抱有怎么样的目的？



8、

迪鲁西二十几岁时曾经认为他能独自一人和自己的事业过一辈子。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人类确实是群居动物。即使是作为超越人类的变异怪物，长久以来被冷眼相待、缺乏正常交流还是会使他几近发疯。即使是锅盖头这点可疑的温情，他也想要抓住。

无论锅盖头心怀着什么样的真实想法，只要他还愿意向自己吐露爱意，迪鲁西就能和他继续把这滑稽又无意义的“过家家”继续演下去。



9、

夜渐渐深了。

深秋的疯人院夜晚自然是冷得彻骨，作为变温动物的结晶体，即使盖上厚厚的被子也难免被凉意渗入鳞片缝隙。而坎贝尔，这血气旺盛的年轻人，确实是个不错的热量源。

迪鲁西稍微调整了一下侧躺的姿势，以防手臂上结晶的棱角硌到怀里的人类。而锅盖头则毫不客气地舒舒服服把脸埋在变异者胸肌里。

“我知道你肯定会有很多很多的不安。'我爱你'这种话从我这种人嘴里说出来听上去非常不可信吧？”锅盖头闷闷地说，话语间温热的呼吸喷在迪鲁西胸前，带来一阵酥痒感，“可是一见钟情这种事我也没有办法啊……”

“……一切的恋爱感情都不过是激素分泌所带来的错觉。”迪鲁西回应。

“或许吧。可我胸腔中现在这份快要满溢而出、难以自制的情感却是真实存在的。”锅盖头抓着结晶体非人的手掌贴在自己心口，完全将自己最重要的脏器暴露在对方利爪之下：“你也能感觉到我剧烈跳动的心脏吧？”

“比起恋爱的心动，这更像是因为过于靠近不可控的大型猛兽而过于紧张所产生的应激反应。”

锅盖头发出了些懊恼的哼唧声，不再辩驳而只一味把脑袋往迪鲁西胸口顶。

“随便你怎么说。时间自然会证明一切的。你可以无数次地向我确认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