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587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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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无倾向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 脱离原型
原型 苏 瓷
标签 ch , 苏瓷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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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
1
2023-1-26 11:14
- 导读
- *新手,无意雷到你
*不喜勿喷,你喷就是你有理
*作者没什么脑子,情节可能有漏洞(可能有错字等,见谅)
*字数多(9000+),大概算是有ooc,接受不了的左上角您请
*看文图个开心,你好我也好
*有cp向!!!!
{一}
月朗星稀。亚寒带的北国难得有如此澄澈而丰腴的夜晚。料峭的风缱绻而过。
苏伸出食指,笔直插入脚下。恰是没过指根的厚度,踩起来松松软软。
“九月中旬,积雪竟也有这么厚了。不过粮食收成倒也不坏。”
莫斯科不言语,静默得成了一尊雕塑,只有手指依稀动一动,细密地调试着望远镜,仿佛要找寻环球的卫星轨迹。良久,他直起身来。
“南边边境上长了一朵牡丹花,你知道这事吗?”
这般说着,莫斯科遥遥远望,就像他胸有成竹能在绵延千里的沉睡的国界线上一眼认出那朵朱红的花苞。
“不就是一朵花么?别告诉我你让我陪你出来只是为了让我听你讲述你通过望远镜看一朵弱小的花的事。”苏不明所以,“况且国内还有很多事,譬如战后生产恢复啊之类的……”
“停下你的长篇大论。重点不是看花。我先声明,这朵花不是我透过望远镜看见的,是我去南巡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其次,这朵花的颜色和我们的瞳色是一种红,这说不定是一种预示!”莫斯科晃了晃苏的肩膀,迫切地盯着他的眼睛。
“苏,你要想明白,太平洋对面那家伙——”
“不用你说,我知道。”苏沉着声吼了一句。莫斯科不再多讲什么,垂下头目视靴子上的莹莹白雪。
苏自然知晓那朵花已然非观赏之物。一切生命之源起源于花骨朵:一个新的意识体,一个完全的国家,一个人民之属……冷战需要的不仅有强大的身躯与意识,还有多方拉拢势力。
这将会是一个机会、一次扩大,甚至是一池重生。牡丹散裙,国色天香。
“我猜测你有所打算。希望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苏聆听着莫斯科的步伐远去。力道用尽,却是落在雪床之上。有重意却无轻声。
天文望远镜依旧眺望南方的润玉。
克里姆林宫上的红旗照样冉冉而起。
苏背着手,半眯着眼端详窗外红装素裹。日日红轮向东升。
“苏,把窗打开吧。”莫斯科悄无声息地出现。苏微微蹙眉,正欲问他怎么不敲门就闯进来,才猛然发觉自己先前没关门。苏隐约考虑到了:此刻,全世界将共同有幸得到牡丹华贵的千金一吻。
莫斯科自顾拉开窗。果不其然。
闻香识人。众目睽睽之下在涣散的花雾中走出一个幻影,飘渺着,被草地上的风吹得摇曳。
“你们好,我是瓷,正式名称为‘中华人民共和国’。”
苏略点一点头,似是在肯定,又如在度量。一句终了,瓷的幻影立即消隐。苏其实并未确切地看到瓷——本身便有雾气做屏障,虚虚实实,镜花水月。他瞧见一线瘦削的轮廓,填满百年以来所有乌黑的创伤与悔恨。久久伫立。
待他再回神,香雾已淡。
“看了瓷的诞生礼已经结束了。感觉如何?”莫斯科又亲手闭合玻璃窗。
苏从鼻子里叹出一息,转身掏出烟盒,盲目地,后知后觉地发现质地不称手。
原来错拿成了火柴盒。
十月二日。
苏不动声色地拧动无线电广播。
“我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我宣布,即日起,我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建交。”
正式建交,正式建交,正式建交……
世界恍若一个山谷,万字回响,一掷千应。
瓷尚在翻阅文件,纤长的手顿住了。不是喜出望外——虽有“望外”。他没想到苏当真这么快就使他以为虚有的承诺兑现。
“你好,瓷。”
当举国欢庆之时,瓷俯瞰着天安门前熙熙攘攘,满目朝阳,挥别月光。电话铃也跟着喧闹。瓷费解:自己方才降生,怎的又有人找上自己?只怕是仇家。他早明白这世道,凄凄惨惨戚戚。
“你好,我是。敢问您是……?”“全名有些长,叫我‘苏’就好。需要我自我介绍么?”
“不用,苏先生,久仰大名。”依据从上一个意识体里得来的记忆,苏这个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显赫的声名如滂沱之雨,渗透整个世界。有的人称其为“红色帝国”,不晓得是褒是贬。瓷轻抽一口气。
“很好。我打电话来,是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名义上说是商量,口吻却只像命令,瓷还是更愿意相信他在说“去帮我做件事”。
“请说。”温良恭俭让,他明白要当一个君子。
“建交,”苏吐出一个烟圈, “可以么?”
瓷愣了神。这种感觉,就像新生儿刚出生一天,母亲便迫不及待地给他定下娃娃亲,送来一枚精雕玉琢、价值连城的戒指。更可怖的是,这新生儿保有清晰的意识,知道自己正经历着这一场圣洁却与自己不称的洗礼。
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愤愤的口气呼之欲出,被另一头略带兴奋与欢愉的悦动之音堵了回去:“可以的!没有问题!”“嗯,那就先这样——再见。”苏闷声闷气地应了。
忙音。
瓷紧紧握住电话筒,一寸一寸地细细抚摸,来来回回,萦萦绕绕。听到苏最后一句话的语调,比先前更降一个八度。乐曲至高潮而突降,惹得瓷反复揣度:这或许只是超级大国的一句玩笑?
瓷扭头望向天边红日,眼前忽明忽暗,闪烁不停。
“别拿了,光这点功夫就点了这么多支烟,又吸不完,浪费。”莫斯科义正言辞地夺下苏手中半开的烟盒,顺手放进自己的口袋,“这两天少让我看见你抽烟,否则有你忙的。”
失去聊以解忧之物的苏无奈翻开桌面上的文书,心绪仍滞留在那通电话上。
果然还是应该改一改这脾气吧?但话已出口,无可奈何。
既然如此,还是用行动代替言语好了。
[二]
自从和瓷打下关系,太平洋对面那位的眼球都更殷红了些,想来不是妒火中烧。对峙大概不远而至。一洋两隔,地球南北极纵横,变为东西两极。
倦怠的早晨。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苏,有人找。”莫斯科倚着门框,双手环胸。他微抿一下唇,抑制住嘴角。紧握气球一样地,唯恐它在指缝间直窜入云际,在自我焚尽中将真相绽开。
“让他进来。”苏不以为意,阖上挂着乌青眼袋的双眸。
“幸得识卿桃花面,苏先生。”温和的嗓音是天使的翎羽。
幸得识卿桃花面?幸得识卿桃花面!苏蓦地睁开眼,如出一辙,凌厉的线条。他不自觉地坐正了,他便是从牡丹里缘化来到的。
瓷腼腆地笑着,双手自然地垂下,宽松板正的中山装仍撑不大他瘦弱的酮体,刚好才过肩的皂黑中长发乖张地躺在颈后,束成一朵松散的小兔尾巴,柔美的古典凝聚成了他的一部分生命,在血脉的搏动中汨汨流淌。
“瓷?”“是我。”“你来这里…?”
“嗯……拜师学艺,苏先生。”
苏仿佛闻所未闻地挑眉:“拜…师?”“是的,我有此意。不知您能否予我这个荣幸?”他瞥见瓷的手指渐渐紧握成拳,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
“莫斯科。”苏朝在门边拨弄自己大衣毛领的人招手。“怎么?”“给瓷安排一间房。”“哦。瓷先生,请随我来。”莫斯科做出“请”的手势,瓷浅浅地“诶”了一声,抬眸看向苏。苏只是抬眼,薄唇隐匿在交叉的双手身后。“记得把门带上。”
瓷尽力追赶上莫斯科的大步流星,前方的光线被高大的身躯阻拦下来,被迫错边而过的光线迷晕了发髻的边沿。虚实结合的诗歌。
“我这算是拜师成功了吗?”瓷耸耸肩膀即将脱落的帆布包又回到正位。“我想,是的。瓷先生,很荣幸你能认可我们。”莫斯科向瓷伸出手,示意可以由他而提那个帆布包。瓷灿烂地笑了,总令人想起初生的向日葵,暖阳是明媚,明媚是暖阳。他不客气,顺势把包递给莫斯科。“哇,看起来不大,重量却不小——里面装了些什么?”
“秘密。”瓷把右手食指直竖在唇前。
苏踌躇片刻,才发觉自己竟是不假思索地应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倒是更平添了一份神秘。瓷看上去营养不良,苏尽力回念着他的样貌,南方的俊朗,眉目深深浅浅,苏记起自己从其他地方听来的一个中国词汇,名曰“一眼万年”。但愿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眼波如涓涓伏尔加之水,哺育一方,亘古万年。
“住得还行?”
“可以适应。”
“那就好,你想学些什么?”“这个嘛…”苏的视线自纸笔间而起,瞟见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皮小本子。“要不从重工业基础开始好了?”
“一来就从重工业开始?你确定么?”
“我很清楚,老师,我们需要它,”瓷面露忧郁,“难道是不可以吗?”
“不,这不是问题。”苏从钥匙环上卸下一把钥匙,递给办公桌前的人。“去问问外头的人,他们都知道那间屋子在哪的。”
瓷深深地鞠了一躬。
门又尴尬地唤了一声,最终沉默地横在门框里。
幸好当初没有把军事文档和重工业图纸说明混杂着放在一起,苏暗暗地舒了口气。
“莫斯科。”
“啊?”对面正大口咽着牛肉的莫斯科含糊地应答。
“从瓷拿到钥匙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明白苏极其渴求知道瓷的下落,面上却轻描淡写,以至一句询问都难以言说。孤傲的面子只会使你失去一切唾手可得,除了虚伪的自尊;不屑于捕食老鼠的孤狼,结局是永冻在雪花的礼赞歌唱里。
“你真那么想见他,主动去找不就得了。再说,明天是周六,你要想再陪我去摆弄天文镜,随时有空。”
“那个你还是找其他人去吧。”莫斯科嗤鼻,临走前顺走了一瓶伏特加。
如此说来,周五晚上倒也是个难得的机缘了——起码一周仅有一次。苏提起酒瓶,熟稔不过地扯下瓶身上系的不太规整的蝴蝶结。
背面字迹方峰,标记出瓷的卧室所在。
苏冷哼一句,莫斯科惯用的小伎俩。
偌大的克里姆林宫,苏在走廊里兜兜转转,像只被自己挖的地穴绕昏了头的兔子,他难以琢磨,那只瓷是怎么才找到他的办公室的。恢弘而巍峨的地标建筑,这兴许是沙俄匍匐的最后一丝挽留。
“老师?”瓷不胜防备地闪现在苏的背后。苏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酒瓶,才反应过来是瓷在讲话。
“九点了,您还不回去吗?”“还没有。”苏执拗地开不了口,我是来看你的。话术匮乏,他头一次用无法堆砌出海市蜃楼的沙漠形容自己。多么痛苦!多么遗恨!
“正好,老师,麻烦跟我来一下。”瓷领着苏,转角进了卧室。
整洁。一尘不染。他猜测这是瓷的爱好,亦是瓷的习惯与素养。人如其行,不,应该是行如其人。美中略有不足的是散落成淡黄地毯的图纸,让人不知何处落脚。
“对不起老师,图纸太多太杂乱了。我收拾一下,您先去沙发上坐着吧。”言罢,瓷着手整理这些天来亲手绘制的图纸。“不碍事。我也可以帮忙。”
半小时后,地面上垒起了厚重的两摞。桌面上还有一沓用红墨水笔圈过的纸张。
苏瘫倒在沙发里,手里正拔开伏特加的皮塞,瓷轻声呵止住。问其原因,瓷扯过一张划满红痕的稿纸,密密麻麻的字迹似为一粒又一粒浮散开的相思豆。
喝迷糊了就不方便回答问题了。苏哑然:哪有这么容易喝得神志糊涂?除非瓷自己会这样,才会觉得别人也同他一般。
对啊,除非瓷自己这么容易醉酒。
望着瓷骨节分明的手端正的握着笔,很容易让人回忆起青涩未熟的同窗。苏倚在沙发扶手旁,用手撑着脸颊。红墨水痕与手背的重影忽分忽合,欲融未融。
苏悄然惊醒,困倦如惊弓之鸟般霎时无影无迹。他迅疾牵起瓷的手,怎么会突然涌出鲜血?一瞬间他脑子里涌出许多事,仿佛眼下是熔岩正在冲破地壳。
定睛一看,却是什么也不存在,出来瓷筋络分明的手背。
苏长吁一叹,再度躺倒在沙发上。不是血,不是熔浆,不是终止。不是,不是,什么都不是。他自己也不觉,究竟是从何时起始,自己已害怕失去瓷。如同害怕自己在最重要的年纪,与冥冥中的爱人在错综的十字路口,相遇,重新错过。
瓷的左手护住右手,悄悄背过身去。糙实的质感是掌心中磨起的茧,是苏几十年来辛劳忙碌的蜕蛹。温潮的洋流钻进瓷的身体,自手向全身输传出过多的热量。无数渺小的热涌在一起,成为可见的羞——他的脸上泛起红晕。被伏特加上消融的雪水染化的红墨迹。
待瓷澎湃的心潮略有平定之象,苏均匀错落的呼吸声从身后姗姗而至。
今夜的请教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半小时。剩下的草案平整地仰卧,瓷感到自己时时被警诫着:这还远远不足。只有这些,国家的发展仍是堪忧。
窗外尚余有一台落寞的天文望远镜,万籁俱寂,极夜哗腾。
[三]
瓷背着一个巨大的军旅包。这是苏前些日子送给他的礼物,说是以后可以用来装图纸和草稿,装很多很多,装宇宙无穷。中用不中看,瓷在心里默默批判苏的审美。不过毕竟是赠礼,更何况是他的赠礼,瓷不愿挑挑拣拣。只要是他,只要是他给的。
他打算一次性把这两天积攒下来的疑难都刨根问底地处理明白,预计要……三个小时,希望不会拖延苏的午饭时间。如果可以,瓷真乐意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值得他一问到底,时间会降示多于平时千亿倍的宽容,只是为了放缓苏匆碌的脚步。
如果可以。
迎面过来一个人,先他一步在苏的办公室门前驻足。锃亮的皮鞋,身形挺拔高大。
“南先生。”瓷微弯着上身。那人偏过头,眯起的眼用余光端详着瓷,仿佛他有些近视。半晌,他俯下身,正对着瓷的面庞:“原来是你啊,瓷。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嗯…应该说是你的后继人,不过我眼里还是一样,那么可爱、率真、美丽动人…”“南先生过奖了…不过您为什么也在…”南用手背封住瓷的末句,极其谨慎地回答:“当然是因为听说你不远万里来到苏这儿的破地方来了,我特地来看你的嘛。”
瓷也习以为常,半不正经地应他“我就知道,你心里倒是有我的。”南斯拉夫的梨涡显现出来,盛满欢愉的辉光,他伸出左手,捏了捏瓷的右颊。“肉好少耶。”满是遗憾地,他戳了下去。
门绷不住了,砰地被拉开。
“真是好久不见啊,南,斯,拉,夫。”苏向下睥睨弯着腰的南,右眼袋发了疯似的狂跳相对,电火交争。苏倦于同他持续这场无意义的对视,把目光跳往南身后的瓷。
“瓷,你有事找我?”
“我——”
“瓷可不是来找你的——走,瓷,陪我去喝一杯。”南斯拉夫绕道瓷身后,不轻不重也不偏不倚地在瓷背上的军旅包上狠狠拍了一下,几乎把对苏的愤懑都尽数撒在它的腹腔中。也许他实诚不晓得这是苏送的。
瓷任由南拽过自己的手腕,强耐着给苏留下一封无辜。
苏的脸上阴云滚滚。门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哐当一下,被砸向门框内,颤颤巍巍地呻吟。
说是让瓷陪喝,实际上只有南在一个人痛饮而已。料峭的春寒倒涌上来,瓷的鼻尖泛起了红。
“什么脾气嘛,本来只是想来看一看他,反而还闹成这样,让我们的小小瓷见笑了。”南揉了揉瓷凌乱的头发,弧出一线美感。“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这种人的。”“其实他平时对我也不像刚才那样的。除了那张扑克脸,剩下的倒没有什么不好的啦。”“一定还是你太温柔了!…”
瓷觉察到里面的内衫已经被浸透了,再过几分钟,恐怕血就会聚滴流下。酒馆里的闷热躁动只会将痛觉勾勒得轮廓分明。瓷随意找了个人,托他把自己醉得神智不清的南载回克里姆林宫。那人惊讶地瞪大了眼,不知要说些什么。
“老师?”匆匆把南交给工作人员后,瓷一路迈开大步跑回房间。苏偏靠在廊柱上,竟闭上眼在小憩。他本人都记不清自己等了有多久——一刻钟?一小时?抑或是一个时辰?如今最好的岁岁月月显得苍白无意,而重要的是瓷就在眼前。
“你真的去陪南喝酒了?”苏揶揄道。瓷染晕了胭脂水般的眼尾衬得一双金丹消融的眸愈加清澈。信仰明如水,水蕴如五星旗。瓷似是非是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也不是。
一滴血摔在地面上,碎了一滩方圆,四分五裂。
瓷心虚地打开了房门,想装作无事发生地进去。只要如此,所有都没出现过。
只要如此。
“这是什么?”“嗯?什么东西?”“我看着它从你身后滴下来的,不必装作不知道。”“大概是我的笔里的墨水漏出来了吧。”“浓重的血腥味,但愿你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瓷。我不喜欢爱撒谎的学生。”瓷望向他,恨不能变成一块玻璃:苦痛、悲伤,将一切都赤裸地暴露在苏的跟前。
“既然如此,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吧。请进,老师。”坦诚是欺骗的最大敌人,此消彼长,你存我亡。血片刻不停地涌上来,片刻的片刻后在地上描绘出扭曲的轨迹。
瓷慢慢悠悠地卸下军旅包。苏皱眉:军旅包上荡漾开一浪又一浪的血的涟漪,深浅不一,像是初学者背的红印水彩画。
“包里装了什么?”这是质疑,亦是命令。
瓷苦笑着,从里面翻出一沓沾了血红的纸,和一台手提式打字机。
“老师,那是被打字机磕到的。我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也没做。”
血仍是淌着,积攒着永不干涸的生生之息。
“把衣服脱下来,有医药箱么?”“有,在床边的柜子里。”
苏嗅着满屋的腥气,总觉得眼前升起血雾。红殷得如那日牡丹的泪珠。瓷一颗接一颗解开纽扣,白色的衬衣几乎完全变了色调,模糊的伤口与衬衣血肉粘连,自以为是兄弟般难舍难分。瓷请求苏帮他把衣服从皮肤上撕下,自己给予自己痛觉,于心不忍。
苏揪住衬衣的领口,顺着重力的方向,一寸、一寸。被牵动的皮肉凶恶地吐出鲜嫩的汁液。瓷的躯干颤动了一下。“忍着点,要开始消毒了。”苏实在弄不明白,明明是新生、鲜活的意识体,婴儿般光滑的肌理才当是瓷标志性的美丽。但他的后背满目苍夷,伤痕斑驳,新与旧的相逢。苏用镊子夹住蘸了消毒酒精的棉花,沿着皮肤的细碎纹路自肩胛骨,蜿蜒至右腰。棉团也疼得姹紫嫣红。
“这几天不要乱动了,想问问题的话我来找你。”苏扯开绷带。一圈、两圈、三圈…苏温柔的替瓷绑好绷带,仿佛手中的白色布条是一套绳索,环住了星际的路途便锁住了月亮,令他只在自己身旁洒挥圣洁。
正当站在瓷的面前系好绑带的结,一粒冰凉划过他的发丝。
是瓷的眼泪。
他低头又抬头,瓷的泪还是淅淅沥沥地落着,似南方不竭的泛滥春水。苏恢复以往的站姿。
“怎么了?”
瓷最初无神的双眼又聚焦起来,时明时暗,朝苏的瞳仁深处望去,他抬高手臂,按在苏的肩膀上,随即踮起脚——
是吻。
风轻柳絮,葵拥暖阳的吻,同等且平等,共留有一双赤而金的眼,共用看一颗赤而诚的心,镰是弯月,铁锤凿空黑夜,星方才冉冉而起,如我,似你,红日艳艳灼苍穹。
苏轻轻搂住瓷的腰,回吻是答复,是前一天交付给后一天的馈礼,是隽永不堕的爱意。
“老师。”瓷小心翼翼地托举起自己刚建好的桥梁模型。“我有说过你大可不用再叫我老师。”“我自愿的。”庞大的袖衫遮掩住瓷的脸,苏只瞥见瓷俏丽的眼与微弯的嘴角。“过来一下,瓷,看一下这份文件。”瓷闻声,缓缓将它放回原位。
合同版式的纸张,瓷许久未动的行政思维像年久失修的机器般卡壳地运转。
《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
瓷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看完了,只慨叹:“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只要你签个字,它就是真的了。”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苏接过文件,署了名。
窗外响起飞机的轰鸣。
“看见了么?那飞机上的人正在往南边去。”“去东南亚吗?”“不,是去中国。”“诶?”“你不是很需要技术和人才吗?我让他们去了。”
瓷不禁联想到自家孩子们接机时脸上浮现的欢呼雀跃,推推搡搡的人群鼓掌喝彩,就像迎下来一景蓝图,他甜蜜地笑了,亲了亲苏的脸颊,苏在他白净的耳后落下一吻,古木松香。
如果向日葵永远向阳而生,如果牡丹永远盛凌不凋,如果,如果。
〔四〕
瓷的身体逐渐丰润了些,看上去添了一份健康的美。个子也长高了,如先前苦白的柳芽终于抽出新枝,承蒙了春的垂怜,漾起激荡的生命。
原来,如今已又是春,年年岁岁相似,岁岁年年不同的春。
瓷总觉苏最近逼自己逼得越发紧迫了急于求成是不可取的。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戴上了黑色眼罩,且仅盖住左眼。缺失部分视野真的不会影响工作吗?真的不用摘下来吗?瓷不止一回两回这样问他,他从不正面回应,只敷衍一句“不”。什么意思呢?不会,不用,不可能?模棱两可的回答亦是猜忌的源泉之一,热水泼到冰山上,久而久之也凝结成了冰。
前几天晚上。瓷深更半夜失眠难寝,便下床望月怀乡,偶然想起苏的眼罩,貌似自从他戴上眼罩以来,对瓷的态度日益怠厌,往昔没有眼罩遮住的和煦,演变成今日眼罩也减不去的淡漠,瓷离了窗棂,蹑步走到苏的旁边,点燃了往往被视作摆设的油灯。
均匀的呼吸。塌下去的被子那一块儿先前躺着瓷。瓷屏息凝神,轻缓地扒开苏的左眼睑,他在心里无声默祷,祈求苏不要醒来。
乱了,都乱了。
苏的左眼完全混乱了,只有墨色的瞳孔依旧,虹膜底深刻明晰的镰刀与锤子混沌不清,一滩金黄不协调地融入红藻之潮。他甚至发觉这眼恰有褪色之迹。瓷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瓷吹灭了灯,重新躺回床上,忽闻一阵沙哑。
“看清楚了吗?”
瓷惊吓起来,苏根本没睡着,某种程度上他的祈愿成真了:从未睡着,谈何醒来?
苏从身后扣住他,大拇指托按着瓷的无名指。是抚,而非爱抚。瓷的鬓角浸淫出一阵冷汗。“加入我,有什么不好?”一卷酸痛从斜方肌袭入大脑——苏咬着瓷的肩膀,锐利如矛的犬牙刺伤入骨肉。
瓷拉过苏的手,换做以前,他必然会将自己的手放入其中,十指相扣,缱绻相磨。他毫不犹豫地咬了上去,同一双手,不同一人。物是人非事事休。苏吃痛,不经意间松了口。“苏,我是不会受你摆布的。”一幕的夜黑,两不相望,而正面向对方。这是他第一次只用苏来称呼他,他懂得自己失礼了,无法控制也蹦了口,也有是他,徒然有一副苏过去的躯壳。
“我可以是你的学生、你的爱人、你的追寻者,但决不会是你的傀儡。到此为止吧,苏。”
不予回复之机,瓷乘夜遁逃。不时回头看,确认苏没有追山来。他回忆起最初和苏度蜜月时,暖阳皑皑,北国常年的积雪也在尺尺消融,恍然隔世。他才以为自己是多愁善感的,泪总像雪山之巅涓涓的水流,奈克何也消不尽。
1991年冬,白桦林里枯枝遍地,寒鸦筑栖。
瓷闻讯而至,悼念他死去的爱人——的身躯。兴许他真正意义上的爱人早在1953年便已消断了魂魄。但除了他,谁都不在意诸如此类的事,他们只看得到苏联降生了、苏联强大了,苏联衰落了,苏联解体了。伟大而孤傲的苏联。瓷拂去墓碑上的素净,假装可以扫去过往的万事万物——无谓是迷雾,伤疤,以至是爱与景仰。
封天锁地的寒冷里。苏的坟前静躺着一束向日葵,一只牡丹,和一面红旗。
正面是镰锤之交,反面是五星之炬。
再见,再别,我向日葵色冰冷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