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那场和天理的决战已经过去很久了，

胡桃堂主年事已高，往生堂交给了她的孙女打理，近年来只在望舒客栈老板去世的时候住持了一次葬礼。

注意，是老板，不是老板娘。

望舒客栈和仙家联系的紧，所以老板的葬礼格外的风光，她本是蒙德人，、却在璃月颇受尊敬。连那位在大战不久后就消失的客卿大人也来了，不过除了胡桃和魈，已经没有人记得他是往生堂的客卿了。

钟离站在人群里，看着繁琐却盛大的仪式进行。他戴着斗篷，看起来非常神秘。许多人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或许是望舒客栈的业务太广，所以也没有人太把他当回事，他已经不再是人群的焦点。

在仪式结束后，钟离起身准备离开，被已经需要迈着蹒跚的步伐扯着嗓子喊他的胡桃拦住了，她杵着拐杖，依稀还可以看到昔日的少女情态。

“既然来了，陪我坐坐”她说，“毕竟我也是为你结了不少账单的老板。”胡桃在他身旁的石凳坐下。

钟离叹了口气，自己还是拗不过她。于是回到先前的座位，开口“想叙旧？”

“也没什么好说的。”胡桃摆摆手“只是想和你坐一会儿而已，连这个愿望前岩神大人也不能满足吗？”

“璃月已经没有神明了。”钟离看着她，“连仙人最近都不是很流行了。”

“是啊，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胡桃打量着他，看见钟离腰间挂着一个已经碎裂的水系神之眼，有看的出来被好好保存着，裂缝的半边被人用上好的夜泊石仿制修复过。如若不仔细看，同正常的神之眼没有分别，只是没有光泽罢了。

“你还没有放下”

钟离听着，喝了口茶。

“不过也是，你又怎么可能放下呢？”

胡桃看了看来吊唁的人，她和一般人看到的还不同，在熙熙的人群间，还夹杂着攘攘的非人。比如那个，经常在厨房恐吓厨师的小女孩，还有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些形形色色的家伙。

“你还记得吗？”胡桃摸了摸银色的鬓角“你以前给我的那个契约，要我帮你找到他的魂魄。”

钟离眼眸一低看不出神色“契约已经结束，再提无益。”

胡桃沉默了良久，二人相对无言，钟离还是很年轻，时光的刻刀在磐岩上留不下痕迹，但是匆匆的人世，磐岩坚实不被留下什么，却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那个至冬的武人，骄傲又有些自负。愚人众的本意是要窃取神之心，钟离不是不知道。但他又不住的被‘达达利亚’这个甚至不是名字的代号所吸引，索性他也不想再让璃月制铐于神明，就顺水推舟做个一本双利的买卖，在推动璃月向前的同时抱得美人归。

可事后达达利亚确实生气了，几天都视他若无物。

他邀他去万民堂，特地自己带上了摩拉。他约他比试，那天故意没有装配旅行者所说的圣遗物，还在头一天去寻了一把趁手的良弓给达达利亚。

神爱世人，但人可以偏心，可以将自己伏的很低去讨另一个人原谅。真是太好了，他已经没有神之心了。

然后达达利亚在某天收到了至冬女皇的来信，她说，我们要准备迎接最后的时刻了。

神之心汇聚至冬。

天理降临凡间。

那一仗很惨烈，天理仗着自己是一切律法的主导，以自己的意图推动人间的进程。就和昔日璃月一样，天理不在人间，却随处在人间。她忍受不了挑战，对坎瑞亚，对之前任何一个企图比肩天空的国度带来毁灭和诅咒。深渊教团这个令人痛恨的存在，在最后和他们站在了一起。七国组成盟军，连摸鱼的巴巴托斯都临时接管了蒙德，当然他上任的第一个指令是将天使的馈赠作为神明特别办公室的指定饮品供应商，迪卢克老爷罕见的没有对此事有异议，因为凯亚在战斗前夕失踪了。

天理不会在意这些她用手就可以碾死的蝼蚁，正如大象不会去小心地上的螳螂。

但人类，不是蝼蚁。

任何一个人，都有忍受的极限，蒙德建立在高塔风墙的废墟，璃月在不懈的抗争下取得净土与繁荣。

她当然不能理解，玩具与仆从怎么会有自己的思想。

战争一触即发，导火线在坎瑞亚重启的天梯，是一个即将要修葺好的将要触及天空岛的建筑，动用了坎瑞亚当时几乎所有的炼金术士，但是他们的本意，也只是向天理寻求如何突破已经远超七国的炼金术和科技。

骑士团的代理团长琴在那场战争中牺牲，还有不计其数的西风骑士，那个看守后侧门的骑士，终于在战场上杀死了自己的第一个敌人，但是他再也没能回到酒庄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父亲。

七国将天理引至龙脊雪山，女王秘密授意达达利亚去降下寒天之钉，给了天理致命一击。她最了解不过，愚人众的末席，他最心疼的孩子，最适合做这件事情。只有他不惜命。

但是极寒的冰锥给达达利亚造成了无法逆转的伤害，他陈年的旧伤和受深渊的影响一并触发，钟离当时差点就一个陨石砸向至冬女王，那种没来得及的无力和后悔将他淹没。事后，钟离替达达利亚拒绝了回至冬的提议。带他回到了绝云间。

往生堂的客卿消失了。

极寒与深渊实在无法消除，达达利亚经常间歇的全身疼痛无比又突然冰凉无法回暖。钟离找了白术，去问了流云借风，都没有答案。没有人可以消除这两股力量，连昔日的神明都不可以。

“那可以让他成神吗？”钟离突然问到，流云借风真君愣住了，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

“清醒一点，摩拉克斯，他是个人类，不是我们。”

达达利亚的身体在他的最后时光愈发严重，浑身的疼痛让他只能缩在钟离的怀抱里，企图岩元素可以造成一点治愈。他几乎不能下床走动，日复日的蜷缩在床上，喝着苦涩的汤药，在夜间疼醒时，看着钟离的睡颜悄悄哭泣。

他很久都没有回过至冬了，也没有见过他的弟妹，更没有再拿上他喜爱的弓。他知道钟离有在替他回信，保养弓藏。还哄他，等他好了，什么都随他。

但是不可能好了，他最清楚自己的身体，不可能好了，他时日无多。

一日，达达利亚提出要回至冬。钟离本想拒绝，但是看着他。又同意了。

在船上，达达利亚不住的呕吐，本就病弱的身体看起来更加苍白。船靠岸，他回了自己的家，只待了不到一天，托克出去上学了，不在家。达达利亚很遗憾，他说，他长大了，看来不会再找我要玩具了，我要失业了。冬妮娅笑他，乐呵呵的停不下来。

离开的时候，他人前笑着和家人挥手，船舱里就窝在钟离怀里，熟悉的痛感又袭来“托克怎么不见我？”他问。钟离拍着他的背“没事的，你若是想见他，也不急在这一时。”达达利亚笑了，却又是渲染欲泣的样子，他拉着钟离的领带，让他俯下身，凑到他耳边

“可是，先生。我觉得我要死了”后半句几乎是气音了，他开始哭起来，头埋在钟离的胸口，钟离嘴角抿了抿，继续安抚他“你不会死的，阿贾克斯，你不会死的。”

声音明明就在颤抖。

在一个，日光晴朗的下午，好像在天理一战后，璃月就没有那么好的天气。达达利亚踱到外面去，躺在摇椅上，钟离走到他旁边，搬了个凳子坐下给他吹药。

“今天真是好天气”达达利亚突然说。

“嗯，璃月很久没有这样好的日头了。”

达达利亚推开他的药碗“我不想喝。”钟离的手没有放松力道“医者有言，良药苦口。”

“如果我死了，先生怎么办”达达利亚突然问“你会忘了我吗？”

“不，我不会”

“可是你还会活很长时间”

“你也是”

“先生又在开玩笑了”他如脱力一般躺回躺椅“我听说，神明，是可以通过灵魂找到别人的，这是真的吗？”

“以普遍神明而言，确实存在这样的能力。”

“那我死了，先生也一定要找到我。”达达利亚看着他，蓝色的眸子倒映出钟离的样子“但是据说深渊侵蚀了我的一部分魂灵，会不会很难找呢？”

钟离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一定会找到你，排除万难。”

“一言为定，你们璃月可是最重契约的。”

不知道为什么，达达利亚突然很想休息，很想很想休息，好好睡上一觉，然后醒来再拥抱钟离，但直觉告诉他，可能就是永别了。

“先生一定要记住啊……”他半合着眼

“食言者，食岩之罚，天地见证。”钟离环住他在他耳边说。

“哈哈…”达达利亚轻声笑着。

“那我先睡一会，等我醒来，先生一定要找到我。”

然后他缓慢了呼吸，和任何正常人一样慢慢闭上眼睛，盖了那一方蓝色的湖泊，静静的躺在钟离怀里，达达利亚从来没有这样安静。

“我一定会找到你”钟离吻着他的额头一遍遍的说。

“达达利亚，我一定会找到你”



胡桃看他许久没有答话，拍了拍桌子，“这么久了，你到底找到了没有？”人海茫茫，找一个活人尚且大海捞针，何况一个魂灵呢？没有人知道达达利亚会去哪里，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就此像个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彻底忘掉钟离。

但是钟离还在寻找，腰间挂着碎了又补上的神之眼

“没有”他答道，“但总会找到的”

或许是在某个山头，某条湖泊，某个饭馆，甚至会是误入绝云间的旅客，也许是海灯节的异地人，或者在那条熟悉的街上，在北国银行的门口，在蒙德，在璃月，在至冬，在任何一个地方，总会遇见的，钟离还有很长的寿命很长的时间，而只要遇见了，他就会认出来，绝对不放他跑掉，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