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无人烟的远方，有一处地方，在临海的荒野高地上盖了一栋房子。
那里生活着一对夫妻：丈夫A先生，职业是诗人。妻子G太太，职业是主妇。
A先生喜欢海，工作室的写字台紧贴着落地窗，随时都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蔚蓝。
打开落地窗，外面便是阳台，海风特殊的气味和海鸥的清脆叫声偶尔也会飘进房间。赶上阳光和煦的日子，这景致别提有多舒心。
A先生对于海有说不尽的感情，大海可谓是他的母亲，带给了他生命还赐予了他健康的身体。
A先生也很喜欢游泳和潜水还有绘画，只要是关于海的一切他都喜欢，哪怕是一件写着渔字的深蓝色T裇。天气好的时候他会走到阳台上，用画笔和蓝色颜料涂抹出绵长的海岸线，直到入夜。
G太太则和A先生不同，更喜欢陆地上的一切。他也不大会游泳，脚下踏实的感觉是他最为看重的。
G太太负责做家事，他会到房子外面采下最漂亮的花回来——有些是自己种的，有些是在野外看到的，摘回来的花经过G太太的巧手点缀，在花篮里显得异常可爱。这摆花的花篮也是G太太亲手做的。
三餐一般由G太太来做，喜欢海鲜的A先生也总是称赞G太太的手艺好，特别是早餐的吐司和火腿煎蛋。不过偶尔有特殊情况，那就是家里有海产品吃的日子。A先生的责任编辑藤宫先生知道A先生好这口，每逢出新书，他必然会带着海鲜特产和自己的妻子，我梦太太精心挑选的葡萄酒上门来道喜，这时候厨房就成了A先生的天下了。
A先生工作时的认真模样很吸引人，G太太在某个脱不开的采访中说道。
其实不止是工作，A先生的认真贯彻在他的生活的每一个方面。A先生画完画不仅会洗干净手和围裙，还会把池子也刷干净；A先生写诗惯用蘸水笔和卡纸，但桌面却永远整洁利索。G太太坦白，自己几乎没有打扫过A先生的工作室。

“这是您欣赏他并愿与他共度余生的主要原因吗？”

面对记者的提问，G太太笑了笑：“A先生知道什么是温柔，他能用心对待整个世界。”

年轻的女记者似懂非懂，抬笔追问道：“这就是爱吗？”

G太太用微笑拒绝了回答。





素来拒绝采访的A先生依然在阳台上画画，他看到了一只被冲上岸的水母。



天籁归寂


Aquanomariny


点点滴滴
升起，升起
幸福的气泡抽离身体

寻寻觅觅
破灭，破灭
冰冷的阳光照耀身体

你在我面前停留
旋即走向天国
只留下
一曲动人的天籁之歌



一首诗完成了。
A先生收起鹅毛笔，继续拿起碳棒。
今天的素描也差不多了。
A先生收手，把画具摆回壁柜，洗干净手后从收纳柜里翻出了几年前的一本诗集。
白色的沙滩上有个半掩埋在沙子里的玻璃瓶，透明的瓶里有张蓝色的纸，纸上写着——

《我在明天的海上等你》

这便是诗集的标题，当时他们才刚刚结婚。G太太每天都到百里外的镇上为一名地质学家打工，尽管辛苦，但G太太希望A先生能坚持自己的理想事业。这本诗集就是A先生为感谢G太太的无私付出而作。
A先生也知道，G太太完全可以走出这个偏僻的荒野，在任何领域都能谋求一份高水平的工作。G太太是个很聪明又能干的人，甚至还有著名大学的物理实验室邀请G太太参与项目。但G太太全部拒绝了。

翻开诗集，里面有一页折了痕迹。


生命的纪念日


Aquanomariny


一亿两千年
沧海桑田
众多生命迈开步伐
向进化走去

我在岸上，一个人
看着水中的鱼

我问它
鱼啊，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鱼跃出了水面
对我微笑着说
今天

我不解，又询问为什么
鱼落入水中，看着我说
今天我第一次出现在你的生命中
这一天就是你体内的
我的纪念日



空中的鱼，海中的我


Aquanomariny


阳光普照
我在漆黑的海水中前进


一条鲜红的鱼停留在我面前
问我会不会溺水

我点了点头
嘴里满是咸水
分不清是海的泪
还是我自己的泪

鲜红的鱼在半空中舞动
舞动，舞动！

像珊瑚丛一样舞动！
像岩浆炸裂一样舞动！
舞动！舞动！舞动！

像生命的脉搏一样舞动！
像孕育生命的红土一样舞动！
舞动！舞动！舞动！

我伸出手
想够到那条舞动的鱼
那条鲜红的鱼

它离开了我的视线
停留在了我的心间

接着
我飞了起来
飞向了白色的沙滩

我的心里
永远都有那一尾鱼
舞动的鱼
空中的鱼
鲜红的鱼



“真烂……”A先生笑了起来，“但是……这是我这一生最好的作品。”




Aquanomariny是A先生的笔名。
当初A先生认为想笔名很麻烦，但又不愿意公开自己的真名，于是当时还没嫁给他的G太太便随意地写了这一串字母。

“这么长？我还想干脆写个A就行了。”
“无所谓嘛，反正也没什么特殊的意义。有个笔名随便用用不就行了？”
“唔……说得也是。”

aqua，水，液体。
marin-，随便变形吧，反正这个词根的意思都是指大海。
最爱海的你，用整颗心歌颂着海，自然你的名字也要与海有关。

第一首诗发表后，A先生从小众杂志一举成名，那时他还是著名大学理工专业的在校生。
有粉丝问起他笔名的涵义。他对那位粉丝认真地说：

“写诗的我是一片无人问津的海，第一个发现我的人为我取了这个名字。以后这就是我的名字，笔名本身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不过我会用这个名字铭记那个人。”

噗，这算什么。根本什么都没解释嘛。
一旁的G同学听了以后，忍俊不禁。

再往后，A同学的第一部诗集出版了，A同学和G同学也都毕业了。
拿到稿费那天，A同学带G同学到了一片有白沙滩的海边，求婚了。
那天风和日丽，海鸥的叫声和浪涛拍岸宛如乐曲一般响彻地平线。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熬过了严冬中北风呼啸的那几天，近来春光正明媚。
早早地烧好壁炉，G太太坐在摇椅上用钩针挑着线，他前几天又学会了做杯子垫，准备勾几个不一样颜色的送给我梦太太。

“啊，你起来了。吃早饭吗？”
“嗯，今天吃什么？”
“昨天晚上烤出来的苹果派。喝咖啡还是红茶？”“咖啡吧，照常。”
“好的，去帮我看看花圃的支架，如果被风吹歪了，等会儿帮我修一下。”
“知道了。”

灰尘在阳光的照耀中上升，G太太的身影显得有些朦胧。

铺了洁白桌布的餐桌上，小巧的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株用水培育的风信子，粉色的花迎着阳光绽放。

“时间过得真快啊。”
“嗯，说得是啊。眼看又要到春天了，我还准备今年多种些菜在园子里。你喜欢吃什么？”
“……秋葵？”
“真是的，别开玩笑啦！”
“其实什么都可以，是你做的就行。”

摆好切开的热气腾腾的派，在马克杯里倒上刚煮好的咖啡，又加了一勺鲜牛奶——这是A先生喜欢的咖啡口味。

“盖亚，我最近总在思考一个问题。”
“嗯？说说看。”
“你总是过这种生活，不觉得腻吗？”
“……不觉得啊，怎么了？”
“我……算了，没什么。”

A先生低头喝起了咖啡，还是那么香醇，但他却觉得十分苦涩。

“阿古茹，今天你真奇怪。”
“啊……抱歉。”
“不用跟我道歉啦。”

阳光落在G太太身上，A先生看着他的笑容，感觉自己呼吸到了一种名为幸福的气息。




第二天，A先生不见了。
任何一个房间包括地下室和仓库都没有他的身影，白沙滩和浅海部分也找不到他。

“阿古茹……”

G太太想起了冰箱的那张便利贴。



终于


Aquanomariny


时间到了
上帝命令道
时间到了
自由的恋人们满身鲜血
时间到了
阳光朝南回归线奔去
时间到了


月亮的魔性
令大海为之癫狂
化怒吼为波涛


重合的指针直刺天际
在那之前
我将回到海中
为灵魂的归宿
找寻下一个秘密


“这、这是什么……”

G太太莫名其妙地感到了恐惧。
A先生知道，G太太是个理性主义者，从来不会主动让G太太看自己写的诗。
G太太也着实不喜欢欣赏诗歌，因此他从未读过任何一首A先生发布的诗。

“怎么办……”

看着窗外浓密的乌云，G太太下意识地打开了冰箱。
他开始做一样东西。



雨来得无声无息，转眼间就打湿了衣襟。
G太太回到家，确认过家里依然没有人，又钻进了厨房。
切菜，腌肉，准备酱料。
昨天计划好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
心里就像裂开了一样，昨天早上的对话一遍遍在脑海中回荡。


“盖亚，我最近总在思考这个问题。”
“嗯？说说看。”
“你总是过这种生活，不觉得腻吗？”
“……不觉得啊，怎么了？”
“我……算了，没什么。”


那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预示着某种海啸般的灾难？

G太太握紧了菜刀，一失神，手指被切出了长长的伤口。





起风了。
呼啸的风卷起雨点，砸在玻璃窗上，砸在G太太心上。
漆黑的夜，漆黑的海，海鸥惊慌失措的叫声也很久没听到了。
漆黑的房间里，桌布隐约放着惨白的暗光。
停电了，不知道是电线还是电闸的故障。

G太太坐在餐桌旁边，看着自己刚刚摆好的刀叉和餐巾餐盘。
九点了，客厅里的古董落地钟响了起来。
紧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盖亚……？你在吗？”

听到了A先生的声音，G太太心中的苦涩忽然间倾泻而出。

“我在这里。”


A先生走进餐厅，看到漆黑的室内只点起了几支蜡烛。
G太太坐在餐桌旁边，手里握着早上自己写的便利贴。

“你说吧，今后想去哪里。”
“……我哪里都不去啊？”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把便利贴重重地摔在餐桌上，G太太就势猛地站了起来。

“你已经厌倦了这种童话故事一样的生活了吧？巴不得和我分开，一个人重新来过对吧？！”
“不，等等？你误会了……”
“误会？那你昨天早上又想说什么？！想说其实你不想再玩过家家游戏了？”
“盖亚你听我……”
“够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出去，去找你最爱的海诉说你的真心真意吧。反正我怎么担心你，怎么挂念你你都无所谓不是吗！”

掩面坐回餐椅，G太太一动不动，手却不停地在颤抖。
A先生走出了房间，没多久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电话旁边的记事本和圆珠笔。

“我的第一首诗就是这样写的，用电话旁边的记事本，还有圆珠笔。”

看G太太赌气捂住耳朵，A先生也不再多说，动笔写了起来。




澄海


Agul


你的气息 沿着夏日的阳光弥漫
我站在这里 凝视着你
你一如既往的美丽
你永恒不变的笑容
我爱你 却无法告诉你

星辰满天 今夜我也留恋着你
你在月下 天地间只有静谧
你与风一起舞蹈
你与泪一样透彻
你坚定地站在那里
我的归宿我的灵魂
便也驻扎在那里

空中舞动的鱼 鲜红的鱼
我决心永远伴着你
你是我的勇气
你是我的唯一

你的身影 化作夏日的阳光
我站在这里 凝视着你
你一如既往的美丽
你永恒不变的笑容
我爱你 我想告诉你

你是一尾鱼
我是你的海
你游在我心里
我的存在价值
都是为了你


把笔记本推到G太太面前，A先生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塑料盒子。
G太太平视着笔记本没有说话，眼睛里依然盛满了悲伤。

“对不起，早上我走急了。”

A先生拉过G太太的手，拨开他握紧的手掌，拿出了揉得变形的便利贴。

“本来是想给你留个便条的，不过灵感忽然来了……然后等我写完了……我一看又要耽误人家渔船的正常出航了……抱歉，没仔细确认好就走了。”

这便利贴也是G太太做的，正反面的边缘都涂了自己熬的胶，随便怎么贴都可以，可以反复粘贴多次。
A先生当年用得非常顺手，为此也曾连连夸奖G太太心灵手巧。
把便利贴翻过来，纸的另一面上写着一行字：

有点急事，可能晚归，今日内保证回来，请不要睡，等我回来。

阿古茹 字


“抱歉……走急了，没留意把便利贴贴反了。我明明知道你不喜欢诗……对不起啊，让你误会了。”

打开特意取来的塑料盒子，A先生从盒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叮铃铃——

“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主动说过需要什么，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但是今天…比较特殊…那个…我想你也会喜欢这个吧……就一早坐上渔船，亲自收集材料，做了这个，想送给你。”

A先生拿出来的是一个由大小不同，形状不同的贝壳做成的风铃。

“我知道这附近有几种漂亮的贝壳，就是都不太好找，得跟着有经验的人下海去挖。好在想要的都找到了，不过打孔穿线还真耽误时间…我就怕你睡了…把今天错过去。”

A先生还想解释什么，不料自己干瘪的肚子先叫了起来：咕——

“抱歉，一早出去忙到现在我还什么都没吃…呃，总之…我……”

G太太站起来，重新系好了围裙。

“你先去把身上的水擦干，换洗的衣服都在衣篮里。我去把晚餐热一下，然后给你煮些姜茶驱寒。”

A先生嗯了一声，刚准备出去，身后忽然听到了G太太喊他。

“阿古茹，我其实也不是不需要什么……但是……我…………”

话音未落。
吧唧一声，房子又通电了，烤箱忽然动了起来，嗡嗡响个不停。
他们的眼睛因为适应不了突然的光明本能地躲开了灯光下对方的视线。

“我……我只要能陪着你……就够了…………”

说到最后，G太太的声音几乎被烤箱里巧克力蛋糕散发的香味掩盖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A先生笑着出去了。
几分钟后，他们重新坐到了餐桌旁。

“吃饭吧，今天是大餐！”
“哎，这还是你第一次做海鲜给我吃呢。”
“我尝过了，虽然没你做得那么好，不过也不差！所以不许嫌弃！”
“我嫌弃你干什么。”
“啊！对了，明天要先帮我干活。”
“你是担心花架吧？要不明天咱们再去挑几个更结实的？”
“那明天就一起去镇上看看，再想想家里还需要什么？”“唔，我的画布也快用完了。还有再买个置物架放在门厅吧，最近杂物处理比较频繁。”
“好啊，等下列个清单吧！”



纪念日


Aquanomariny


烟花
浪漫
你笑着拒绝了

我在白色的沙滩上
用我的双手
写下了你的名字
海浪亲吻着它
海鸥吟唱着它

在这片名为我的海中
你的名字就是全部
你是阳光
你是月亮
你是海不可或缺的存在

红色的鱼儿啊
谢谢你选择这片海
谢谢你爱着这片海
只要你愿意
这片海永远是你的


港湾


收录于Aquanomariny最新诗集《拥海之地》


扉页作者题字：

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因为你，都是无比的美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