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King’s Valley（下）
       
        雪莉终于见到了让她魂牵梦绕的姐姐，和姐姐一起吃饭、一起逛街还一起拍了合照，但她总觉得有点不开心。因为一看就是个傻白甜的姐姐旁边，总跟着她根本不想看见的贝尔摩德、不想多看一眼的琴酒，和一堆穿着黑西装的丑陋肌肉男，真煞风景。
        威士忌小组没有跟她和姐姐一起游玩，波本用没有温度的手松松地捏着她的手腕，领着她走向笑容满面的贝尔摩德。贝尔摩德夸张地对她嘘寒问暖，虚情假意地夸奖她的芙莎绘裙子真是太合身了。然后，雪莉眼睁睁地看着威士忌小组的三位哥哥就这样走了，三个人没有一个回头，也没有一个跟她说声再见。莱伊和波本甚至连手都没牵，看来他们是真的很生她的气，雪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就在雪莉看着那三人的背影胡思乱想时，姐姐温暖柔软的手轻轻地挽住了她的胳膊，柔顺的栗色长发拂过她的肩膀，香水与化妆品混合之后的好闻气味萦绕在她的鼻端，让她没有继续纠结于三位哥哥唐突的离开。
        ***
        在酒店顶层的套房门外，波本驻足了片刻。
        事件发生之后，威士忌小组立刻被召回了日本，雪莉也被移交给了琴酒。组织暂时还没有下达对三人的处罚决定，只是让他们暂停手头的一切工作，随时待命等通知。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安全屋。波本真不愧是留后手的专家，安全屋每个月都有人来打扫，居然维护得和他们在时没多大区别。甚至连RX-7和红色野马都安排得妥妥的，寄放在车行定期维护，拿来就能开。
        赋闲的生活倒也惬意。莱伊在波本的监督下开始强化练习日文的拼写，波本和苏格兰就每天在厨房研究新菜。因为生活太平淡，新菜又研究得太多，三个人不得不把每天的晨跑时间延长了半个小时。
        然而，平静的日子只是表象，三个人都知道，他们在等待的是什么。终于，贝尔摩德给波本打来了电话，说要单独见面谈谈。
        莱伊对波本和贝尔摩德单独见面很是忌惮，生怕波本像他一样，被贝尔摩德催眠+洗脑。出发前，他对波本反复叮嘱——要随时关注贝尔摩德手的动态；千万不要凝视她的眼睛；她说让人听不懂的话时，千万不要反问，也不要思考到底是什么意思；波洛领带装饰扣的背面有一排小刺，一旦发觉情况不对，立刻把手指扎破，用疼痛干扰贝尔摩德的催眠术。
        “信念坚定的人最不容易被催眠，而零君是我见过的，最坚定、最执着的人，”赤井看着已经装扮成波本的零，强迫自己忍住抱紧他，不让他离开的冲动，“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会的，你放心好了，”零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一点，“走了。”
        “还有一件事。”刚刚转身的零被赤井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回过头，看到那人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这让波本故作轻松的姿态产生了些微的裂痕。
        “千万别把我忘了。”赤井轻声说。
        回忆到此为止。这个节骨眼上，贝尔摩德的单独召见的确暗藏凶险，但也是改变威士忌小组命运的唯一机会。零再次检查了自己的西装和发型，让嘴角的一抹微笑停留在恰到好处的角度，手指在戒指的银杏叶浮雕上停留了几秒，随即按响了门铃。

        落地窗前的小餐桌上，华丽的三层托盘里摆着精致的小点心，白瓷杯里，红茶氤氲的热气袅袅逸散到空气中。
        “蜂蜜渍过的柠檬片可是红茶的绝配，”贝尔摩德边说，边用染了鲜红指甲的纤纤玉手捏着亮晶晶的小镊子，钳了两片放在自己的茶杯里。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波本也有样学样，放了两片。
        “日本料理我吃着还算习惯，”贝尔摩德捻起一块曲奇，放在唇边咬了一小口便扔到一旁，“毕竟美国饮食文化的贫瘠，是全人类公认的…”
        “前辈叫我来，不会只是喝下午茶、讨论饮食文化这么简单吧，”波本从柠檬片上几何形状的分割中抬起头来，视线停留在对面白瓷杯口沾着的红唇印上。
        “难得地沉不住气啊，波本，”贝尔摩德无所谓地笑笑，“怎么不敢看我，是不是莱伊跟你说了什么，比如我会催眠之类的。”
        “他说他记忆力不好是被你弄的，”波本实话实说，“每次我问他以前的事，他说到关键的时候总会卡壳。”
        “哈哈哈，真是个好借口，”贝尔摩德被波本的“坦诚”逗笑了，“这家伙还真是狡猾，找了我这么个万能背锅侠。波本，他说的你信吗？”
        “看结果，我应该是信了，”波本向贝尔摩德亮了一下手上的结婚戒指。面对贝尔摩德这样的套路王，波本决定放弃迂回战术，改用直球进攻，“那你会催眠我吗？”
        “如果你一直这么听话，我何必费那功夫呢，”贝尔摩德盯着波本的戒指，皱了皱眉，“莱伊的品位也太差了吧，我说的是戒指，没看错的话，是便宜货。”
        “是我自己选的，与莱伊的品位无关，”波本面不改色地包庇了自己的丈夫，“别盯着这种无聊的细节了，这次叫我来，是有新任务吗？”
        “我都说了，别太心急嘛，波本，”贝尔摩德卖起了关子，“因为雪莉的事，我都被boss发配到日本给琴酒打下手了，哪还有任务给你。”
        “雪莉现在怎么样了…”波本顺势问道。
        “她啊，现在跟她姐姐一起生活，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贝尔摩德也睁眼说起了瞎话，刚刚琴酒还给她汇报说，雪莉绝食抗议他做她的新监护人，正寻死觅活呢，“我看她就是个没良心的小孩，早就把你们都忘干净了，亏你还想着她。”
        “人之常情嘛，就算养只狗，送走了偶尔还会想想呢，”波本毫不理会贝尔摩德的挑拨，他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好话来，“我可不想让人认为我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尤其是不想让你这么想。”
        “可真会说话啊，小波本，”波本的表情管理让贝尔摩德有些赞赏，毕竟是她亲自指导过的，孺子可教，“有什么想说的，趁我心情好赶快说吧。”
        “想求你帮忙跟上头说个情，不要拆散威士忌小组，因为以后的任务还需要三个人一起执行，才能保证万无一失。”波本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请求，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威士忌小组已经是个成熟的团队了，从前的成绩组织上也都了解。在这次事件上，我们确实出现了重大失误，但如果是暗杀或盗取情报的话，我想组织里没有任何团队能完成得比威士忌小组还要好...”
        这请求还真是…贝尔摩德挑了挑眉毛。
    雪莉宠物事件从表面上看只是个人愚蠢的报复行为，而且这个人已经被波本用对待背叛者的方式杀死了，也算是为贝尔摩德的美国分部挽回了一点面子。但它引起的后果十分严重，波本的行为赤裸裸地挑衅了FBI，让一桩普通的案件变成了恶劣的刑事案。FBI很快就顺藤摸瓜找到了“科学家小镇”和他们的实验室，贝尔摩德于黑白两道不停地疏通关节，费了不少力气才把案子压下来。雪莉和威士忌小组也不得不跑到日本避风头。
        波本的话说得很巧妙——事情闹到这地步，所有人都必须接受处罚。作为领导的贝尔摩德被召回日本，降职成为琴酒的手下；被利用的雪莉由琴酒严密监控起来；莱伊和波本虽然有错，但手刃了始作俑者，功过相抵，暂时雪藏；监护工作出现重大漏洞的苏格兰作为整件事的背锅侠，公开处死，以儆效尤，事件就算圆满解决了。而现在，波本提出了不拆散威士忌小队的请求，不拆散小队最重要的前提是三个人都活着——波本在替苏格兰求情，并且，他似乎知道莱伊对贝尔摩德的影响力，怕自己的求情没有力度，还特地亮出了和莱伊的结婚戒指。
        贝尔摩德的脑内飞速地运算起来。波本看上去非救苏格兰不可，为此不惜把家底都亮出来了，如果她拒绝了波本的请求，这个人以后大概就不会那么听话了。波本一旦不听话，那跟他统一战线的莱伊必然也不会听话，或许两个人还会一起搞事情，弄得她鸡犬不宁。波本搞事情的能力她亲眼见过，与这个人为敌，绝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还有莱伊给他撑腰，想想都让人头疼。
        可是，一旦答应了波本的请求，麻烦也不少。boss那里鞭长莫及倒还好说，琴酒可是一直等着看威士忌组的笑话呢。波本平时没少得罪琴酒，琴酒就是苦于他做事滴水不漏，一直找不到机会反击。现在，波本终于有弱点了，他越是重视苏格兰，越是努力想救他，最终苏格兰被处死时，琴酒就越是称心。
        贝尔摩德听琴酒亲口说过，行刑的地点他都找好了，是在一处废弃大楼的天台，大楼的铁制防火逃生梯做得十分单薄，上楼时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楼里传得很远，等死的人听着这脚步声，仿佛听到了死神降临的声音，情急之下说不定会爆出什么有趣的画面。他们可以在另一处稍微高一些的大楼里，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用望远镜围观整个过程。观看地点之所以选在室内，就是要保证围观的人不被行刑的人看到——他想让莱伊亲手开枪射杀苏格兰，因为觉得波本关键时刻可能会起幺蛾子，节外生枝就不好看了。而站在拿着枪的莱伊附近，700码内都不怎么安全。
        突然，贝尔摩德想起了她最初叫波本到这儿来的理由，她本是想拉拢波本的。她觉得波本这么聪明，应该早已想到苏格兰一回日本就必死无疑。反正他和莱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得留在日本，与其别别扭扭地让琴酒管理，不如继续跟自己开开心心合作。波本站在自己这边，莱伊自然也不会站到她的对立面上去，虽然她跟琴酒没什么矛盾，但琴酒的两个敌人跟她站在一起，关键时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没想到波本看着年少轻狂，骨子里还挺重情重义的，竟然能为苏格兰做到这地步。波本的请求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不救苏格兰，与波本和莱伊为敌；救苏格兰，又要冒与琴酒决裂的风险，这真是一道送命题。
        ***
        琴酒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到上位的，他踩下的脚印每一个都鲜血淋漓。所以他最讨厌像莱伊那样，看上去根基很深，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空降者。相比之下，他倒是没那么讨厌波本。虽然这个金发小混蛋讲话没礼貌，做事也经常挑战他的底线，但波本身上有一种锐气，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劲儿让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不知为什么，琴酒总觉得波本和自己是一路人，他们在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之前，都经历了一个糟糕的童年，因为常常朝不保夕，所以做起事来总是不留余地。而莱伊则像是来自有钱人家的翩翩公子，和他们这种抢垃圾桶里的残羹剩饭都得打上一架的，阴沟里的老鼠有着天然的仇恨。因此，当莱伊和波本真正的关系被揭开时，琴酒感觉自己的三观都震碎了，他更恨莱伊了。
        他对苏格兰倒是没有什么偏见。苏格兰个人能力很强，但在风格鲜明的波本旁边，总显得没那么有存在感，再加上空降的莱伊，更是把他衬得可有可无。琴酒认为，苏格兰八成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智商高点的伏特加。这次的事件影响很坏，威士忌小组必须要拉一个人出来开刀，莱伊和波本两口子虽然可恨，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不能动，那就只剩苏格兰了。
        ***
        当然，无论是波本、贝尔摩德还是琴酒，在收到上层的明确指令前，对于苏格兰最后的结局，都只是出于合理的推测。促成命令的下达的关键人物，还是雪莉。
        雪莉又被关进了她从小长大的城堡，对此她没有什么怨言，在被关禁闭之前见到了姐姐，可以说是做梦都没想到的意外收获，她高兴都还来不及呢。然而，当琴酒代替了苏格兰的位置，频繁地出现在她面前时，雪莉才意识到，她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威士忌小组的三位哥哥了。
        雪莉这才开始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悔恨，但她还没有愚蠢到直接提出想见某个人的要求，因为这可能会给她想见的人带来杀身之祸。于是，她开始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挽回局面。反正大家都知道她讨厌琴酒，每次琴酒出现她就大发脾气，又哭又闹，作为一个身高已经接近成年人的少年，这种行为让雪莉自己都觉得有些羞耻，但是为了能让琴酒不高兴，她愿意作出些牺牲。
        然而，这种牺牲在琴酒面前毫无作用，他是一个在小孩子面前都能肆无忌惮地抽烟喝酒的人，眼泪和小脾气对他的刺激还不如碟子里佐酒的巧克力。于是雪莉想到了绝食抗争，用自己的性命相威胁。然而还是没用，饿昏的雪莉在自己的卧室里醒来，掺了镇静剂的营养液从手背上的针管输入身体，琴酒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悠闲地抽着雪茄，向面有菜色的雪莉露出冰冷的微笑。
        这才是真正的坏人，他们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才不会考虑你是不是小孩子。我真是被苏格兰哥哥，还有波本和莱伊给惯坏了，才会做出那种蠢事，雪莉悲哀地想。她以后永远得和琴酒、贝尔摩德这样的人在一起了，是她亲手把自己送到他们面前的。
        想到这里，雪莉万念俱灰，她真想立刻结束自己悲剧的一生。然而更悲惨的是，因为药物的关系，她现在连动动手指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她被困在了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间炼狱之中。
        无奈，雪莉只能假意屈服，先夺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然后便开始了花式自杀之旅。先是试图用实验室里的解剖刀割腕，被救了回来，还留了一道伤疤；然后是偷偷调制毒药，但不小心被发现了，毒药也被没收；再然后是想从楼上跳下去，结果被琴酒当场按住，最终，她被禁止走出房间一步，卧室也被换到了地下室。
        几番折腾以后，贝尔摩德带着宫野明美出现在了雪莉的房间里，明美看到憔悴得不成人形的妹妹，心疼得立刻流下了眼泪。贝尔摩德告诉雪莉，鉴于她这段时间的不良表现，组织对威士忌小组的惩罚加重了，本来他们三个都要死，是她拼尽全力才保下了两个。
        雪莉的精神立刻崩溃了，她发疯一般向贝尔摩德冲了过去，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贝尔摩德像是料到了会发生这种事，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雪莉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雪莉即将扑到她身上时，贝尔摩德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造型古朴的椭圆形吊坠，在雪莉面前晃了晃。
        在失去意识前，雪莉满眼都是那吊坠的样子——白色珍珠母贝底座上镶嵌着一只黑色的小鸟。突然间，蜷曲的小鸟舒展身体向她飞来，乌黑的翅膀覆盖了她的全部视线…
       
        雪莉在她和姐姐共同居住了似乎很久的小公寓里醒来，姐姐穿着有花边的粉色碎花小围裙出现在她卧室里，手里还举着一盘刚刚烙好的松饼。
        “再不起床，去实验室上班就要迟到了呦，志保。”明美笑盈盈地说。
        又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头脑尚处于混沌状态的雪莉茫然地环顾四周，这是一幢日式住宅中一个简单的小房间，屋子很整洁，没什么多余的装饰。柜子上摆着她和姐姐的合照，两人都穿着芙莎绘最新款的套裙，不知为什么，雪莉总觉得照片上的她看起来有点悲伤。
        ***
        “要帮你也不是不可以，”贝尔摩德再次约波本喝下午茶，这次，她换了绿色的指甲油，绿得好像莱伊的眼睛，“威士忌小组肯定是保不住了，但我可以想办法保住苏格兰的性命。”
        “交换条件呢，你想要什么？”波本抬头看进贝尔摩德的眼睛，这才发现，她的眼珠和宫野爱莲娜很像，都是浅绿色的。
        “跟聪明人办事就是爽快，”贝尔摩德妩媚地一笑，“只要你跟莱伊拆伙，做我的搭档，我就帮你救苏格兰，如何？”
        “我这边倒是没问题，但莱伊大概不会同意吧，”波本露出微笑，“他要是闹起来，可谁都按不住。”
        “不必担心，只要你同意，莱伊我来搞定，”贝尔摩德也盯住波本的眼睛，“说出来你别介意，我跟他是老相识了，对付他我还是有点法子的。”
        “哦，是这样嘛，都有点激起我的好奇心了，”波本眉毛一挑，毫不示弱，“我答应你的条件，但是你搞定莱伊的时候，我要在旁边看。”
        “没问题，这事儿不保密，”贝尔摩德露出得意的笑容，“还真是调皮啊，我的小波本。”
        “你不会催眠我吧，”波本露出嫌弃的表情，“那样的话可就没意思了。”
        “回去马上把苏格兰藏好，剩下的听我安排，一定要完全照我说的做才行哦，”贝尔摩德欣赏着自己的绿色指甲，仿佛在看全世界最美的景色，“放心吧，小波本，我是不会催眠你的，那样可就没意思了，哈哈哈哈哈。”
        看到贝尔摩德笑得如此开心，直觉告诉波本，他可能掉进什么陷阱了。
       
        【注1】国王之谷，苏格兰威士忌为基酒，加入白色利口酒、酸橙汁和蓝色利口酒调制而成，威士忌的棕黄色和利口酒的蓝色混合，形成一种全新的绿色，象征着苏格兰美丽的深山。没有使用绿色材料却调出了奇迹般的绿色，这种创意使得当年发明这种调制方法的调酒师斩获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