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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狱】《枫庭别墅》

作者 : 筝弦断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家庭教师hitmanReborn 山本武,狱寺隼人

标签 家教 山狱 8059 800590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山狱】小份粮

623 4 2020-12-25 18:52
导读
2019424的山本生贺文,参加了山芋田的活动,以下列关键词作文:morning call,忘记,腿部手枪袋。2.2w字HE。
狱寺隼人的手指滑过雪白墙壁,在应急灯光中留下看不见的痕迹。今夜遭逢剧变,事事如梦似幻,狱寺虽早有预感,却未曾想过现状会如此轻易地被外力打破,随着越发接近动乱根源,他忽然嗅到了熟悉的硝烟味道,几乎是下意识地,狱寺摸向腿侧的手枪。
山本武。
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时,他看见修罗地狱般的情景,山本背对他立在绿莹莹的应急灯下,手中握着的狭长武器却扑嗒扑嗒地滴下深红血液。狱寺认出那是一把锋利的日本长刀,刀背反射的绿光,还有刀刃令人胆寒的血红,如同一张面具拥有正反两面,潜藏着温柔与杀机的汹涌对撞。
山本看向他的眼神同样震惊。他或许很难想象狱寺如何破开他亲手落下的三道密码锁,又是如何安全抵达这里,但眼下这些小事都不重要。从发觉狱寺出现的那一刻起,山本全身的肌肉块块紧绷,接着像已经完成蓄力的食肉兽类那样转身向狱寺猛扑过去!
狱寺发出了隐含惊痛的怒吼,手枪自枪套拔出,然而时间已来不及,狱寺也并未奢望自己能如此快速地贯彻那套三点一线的瞄准动作,但这一刻惊惧与愤怒在胸中回荡,大脑连连的刺痛没有让他眼前发黑,却反倒令他神奇地冷静下来,映在眼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成了慢放画面,连弹头出膛扰动的气流也仿佛清晰可见。
在时间无限放缓趋近于零的错觉里,狱寺与山本相隔一枚子弹对视。
“去死吧。”狱寺说。
——————————
“这里环境很好,您喜欢吗?”女护士为他拔下针头,“夏马尔先生说您恢复得不错,至于腿的事情一时半会也急不来。”
“还可以,谢谢。”狱寺按住针眼,礼貌道。
这是一个天气爽朗的秋日,越过窗框向外看去,小小的人工池塘波光粼粼,池面荡漾着几片金红的枫叶,时而秋风吹拂,便有来自不同枝桠的叶子陆续加入戏水的队伍。
狱寺说:“风景真的很漂亮,我想出去看看。”
护士收拾针管器械的动作微微停顿:“虽然恢复得不错,但天气渐渐变冷,我不敢擅自带您出门。”
“我觉得多穿几层衣服就行了。”狱寺看向护士,露出一个可以称作无害的笑容。
“这……”
“我觉得多穿几层衣服也不行,”山本武不知何时来到卧房门口,指关节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框,“我回来了,狱寺。”
护士低头闭嘴,默默退去。
“今天感觉怎么样?我下班途中去买了草莓,看起来挺新鲜的。”山本拎起塑料袋,对狱寺晃了晃。
“草莓?”狱寺思索着,“那是什么?”
从山本的表情他知道他又一次戳中了这个人的伤疤,但这是他们事先订好的规则,如果狱寺看到不明白的东西,他就一定要问出来,否则只会让对方更加担心。会让这个自称他合法丈夫的男人担心因为生活中的什么微小意外而再一次地失去他。
因为在那场车祸中头部受伤,狱寺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也忘记了很多东西,他的失忆毫无规律可循,比如记得水果是什么,也记得苹果的样子和味道,甚至可以回忆吃苹果时的感受,但想不起什么是草莓,这让原本就束手无策的医生更加感到头疼。
狱寺歉意地握紧一直牢牢抓在手里的智能手机:“上班应该很累吧?累的话就不用管我了,我可以上网搜索百科。”
“还好啦,”山本先从袋子抓了一把拿到水龙头下,洗好之后递给狱寺,“草莓就是这种东西,是水果。”
狱寺犹豫着从他手里拿走一个抠了抠:“这上面有芝麻?”
山本笑起来:“芝麻怎么会那么小嘛,是草莓籽,可以吃的,嘎吱嘎吱地吃。”
狱寺试探地咬下去:“好吃!”
狱寺忘记的事情山本却还记得。如果时间退回十年前的初见,山本是绝不会想到狱寺有一天会以这种全然懵懂的姿态留在他身边,像羽毛未丰的雏鸟,好像离开他和这座爱巢的保护就无法生存。
狱寺算不上一个称心如意的恋爱对象,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就算了解他骨子里的善意和温柔,也早晚被表面上的暴躁易怒惹得耐心尽失,在恋爱阶段就对未来可以预见的充满摩擦的生活灰心丧气。在山本同样十几岁的那个年代里他们吵过架甚至动过手,还曾经经历过一段分分合合的感情危机,那时山本会想如果狱寺能更加温驯就好了,可是当他迫不及待地去探望苏醒不久的狱寺,看见他向自己投来恐惧迷茫而无助的眼神,山本觉得身体的一部分和狱寺的记忆同时死去了。

狱寺还是没有获得出门去庭院逛逛的许可。除了怕他着凉,还因为无障碍通道的改造工程没有结束,他腿脚不便,电动轮椅很难通过门前的台阶。虽然山本多次强调自己是他的合法配偶,甚至在某天下班后带回了据说能证明他们在外国结婚的文件,但狱寺想不起任何相关的人事物,想不起来,就意味着听山本说什么都像听故事,而且是听一个惊世骇俗的基佬故事。基佬这个词是在网上学的。住在这座据说是他们新房的小别墅里也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不好意思腆着脸要求改造工程缩短工期,只好仍然答应圈在屋内休养。
又到睡前“故事”时间,狱寺倚靠床头,惊奇地瞪大眼睛:“我打过你?”
山本睡在另一边,沉痛点头:“而且还不止一次!”
“那,都是怎么打的?”
山本连日来见缝插针,有事没事就给狱寺来上一段,不知不觉地完成了语文能力的自我锻炼:“你左右开弓,左手揪起我的领子,右手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打得我嗷嗷乱叫……”
狱寺噗地笑了,拉过山本比划着胳膊粗细:“太扯了吧,我能打到你?还能把你揪起来?”
“你现在是因为受伤,”山本握住狱寺手腕,“昏迷把营养都消耗了,往后多吃点……”
却没想到山本无意间碰到那支仍被狱寺握在手中的智能手机,瞬间狱寺笑容一僵,瞳孔骤然紧缩成针。他的神情与此前判若两人,山本立刻感受到威胁,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短短半秒根本来不及防御,山本只觉手腕剧痛,原来狱寺的手指钢钳般死死抓住他,接着狠命一扭!
多亏山本迅速反应,转身卸力一气呵成,避免了手臂脱臼的后果。但他的动作再次刺激狱寺,狱寺再度发力,这个时候他爆发的力气难以想象,山本不愿与他正面对抗,迅速扭身压制,一掌击中狱寺手肘的麻筋,迫使他松开手指。
手腕获得自由,山本立刻下了床,站到离狱寺一米多远的地方,对他摊开双手表示没有敌意:“我不抢你的东西!”
纠缠数招的功夫冷汗就浸满了狱寺的额头,他喘着气,目光仍然凌厉地在山本周身打量。他处在病态的应激反应中,情绪一片混乱,几乎无法正常思考,只知道这支手机比性命还重要,尽管理由已被血沫涂抹得模糊不清。
山本将声音放得更加轻缓:“抱歉,我刚才不小心摸到了,不是要跟你抢手机。”
狱寺还是警惕,但身体不再绷紧。
“你是安全的,”山本鼓励道,“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相信我?”
狱寺沉默了很久才说:“……是我就好了。”
山本一时没有听懂:“什么?”
狱寺怔怔的,忽然抬手按住太阳穴,眉头紧紧地纠结成团,有什么东西要从脑海深处破水而出,它巨大、沉重,拖着无法化散的浓黑雾影,像一头可怖的水怪,正朝他这个趴在船舷俯瞰水面的渺小人类冲来,于是船身如同飘零池面的落叶,打着旋儿没入了深渊。

狱寺在第二天上午九点一刻醒来,窗帘尚未拉开,卧室浸泡在温软昏暗的暖光里,狱寺缓缓扫视他能看见的所有陈设,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胸中升腾起难以名状的空虚,好像他的生活从每天早上开始就已经有了缺口,只有紧握手机才能感到些许安稳。医生只能推断说他的行为是灾难性的刺激和头部受伤造成的,却无法解释为什么只有手机可以安慰他。
狱寺本人也感到十分费解,但他在逐渐习惯这些特殊的感受。而关于昨晚,狱寺只记得自己听山本说他们以前的故事,听着听着就睡下了。
平时山本出去工作后都会有一名护士时刻守在他的身边,可是今天没有。轮椅就在床边,狱寺望着轮椅,觉得这点距离好像也不算很远。他隐约记得他以前不是连起床洗漱都要仰仗帮忙的人,他好像总是坚强、坚硬,不能容忍自己对人有所依赖。
或许现在的他也可以做到。而且医生说了,他的腿只受了擦伤,当时的颅内出血也并未压迫到运动中枢,他的下肢瘫痪原因成谜,往好处想想也许并非不可逆转。狱寺上半身探出床边,他设想得很好,只要能用双手撑住轮椅扶手,他就可以借助手臂力量慢慢挪到轮椅上。
事实却比想象艰难得多。至少当狱寺回过神来,他已经头朝下趴在自家每天打扫的木地板上,姿势看上去狼狈透顶。
太丢人了,狱寺,这样还怎么当……他的思维卡了个壳,想不起后半句该说什么。
这种动作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过于剧烈,狱寺拖着腿摆成正常坐姿,准备喘口气再继续挑战,这时他忽然被旁边的地板吸引了目光,他发现地板表面正在裂痕。
“怎么了!”山本推门而入。
狱寺一个激灵:“你没去上班?”
“今天周末,”山本走近,眼睛在狱寺、轮椅还有一半被拖到地上的被子之间打了个来回,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有没有摔到哪儿?哪里疼吗?”
“呃,我没事,但是地板好像,”狱寺尴尬,“被我砸坏了。”
可是当他转过头去看那块裂了缝的木地板,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连半点肉眼可见的灰尘都挑不出来。
“没有啊?我抱你起来,地上凉。”山本也并不在意,只当狱寺看错了。他把被子归拢归拢盖到狱寺身上,左右两边塞好,趁他疑惑的功夫连被子带人抱了起来,放到轮椅上,随手理顺他散乱的额发。
狱寺失忆后对这位“丈夫”没什么实感,但还是被撩得心脏扑扑通通,坐在轮椅上想着看来自己果然是个基佬,又觉得好歹是个男人不该这么理直气壮地接受照顾吧?于是奋力挣扎出双手,嘴硬道:“你你你是不是耍我?”
山本笑说:“我看你还穿着睡衣,不盖被子太冷了。”
然后还是没忍住:“你现在这样特别像我家乡的一种食物。”
“什么?”狱寺微微警戒。
“寿司卷。”山本搜了一下图片给他看。
狱寺歪头看图,思考半天抬起脸:“今天中午吃什么?”
山本马上接到强烈暗示:“……中午有点来不及,寿司卷晚上再做吧,你想卷什么?”

康复训练对腿部功能的恢复似乎没有太大效果,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每日被拘在家里的狱寺越来越焦躁,慢慢地这种焦躁转变成无望,他想或许不能行走的日子会像现在这样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无意中撞见康复医师和山本的谈话,隐隐约约听到康复医师建议山本带他出门四处看看,或许对恢复有益,但山本却给出了狱寺未曾料想的答案。
山本说:“我不会让他踏出这里一步。”
狱寺心跳如擂鼓,他这个角度并不能看见山本的表情,然而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他熟悉山本无微不至的照料,随时随地的关怀,在他印象里的山本是一个说话如同和煦春风、或者热情如夏日烈阳的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吐露过任何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狱寺意识到山本也许有并不为他所知的另一面。他不敢再听下去,匆匆控制着电动轮椅逃跑了,直到他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卧室他还在担心轮椅发出的噪音是否已经被他们察觉。然后他又后悔了。他虽然失忆,但脑袋还灵光,知道不能断章取义地去理解一句话,他应该更加冷静,接着听下去才是。
车祸苏醒以来单方面被动地接受着照顾,狱寺不是没有过怀疑,但这些天身边从不缺少前来探望的同事和朋友,至于家人,听说他很小就和家里断绝关系了。狱寺渐渐知道自己出车祸前正在一家名为彭格列的跨国企业供职,企业的业务涉及欧亚与北美,他还知道公司迫切希望他回归岗位,因为公司的那位泽田总裁说他既是他交往长达十年的朋友,也是公司不可或缺的强力角色。
狱寺向山本要来笔记本,花费两天的时间将所有关于自己的情报逐条整理、相互印证,漏洞是有的,值得怀疑的点也不少,但他怎样都无法找出足够有力的证据来证实他的推理。
他还开始记录山本告诉他的关于他们相识、恋爱、感情挫折等等的重大事件,试图找出事件之间的矛盾点来证明它们只是一场美妙的谎言。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从来不瞒着山本,因为在山本第一次问他为什么要将这些写在纸上时他差点直接质问对方是不是有所欺骗,但最终质问在舌头上打了个弯,说出口的话变成了:“我们两个的事,我怕以后什么时候就又忘了。”
同时他自然而然地微笑起来。狱寺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顺畅地撒谎、掩盖可能招致怀疑的身体动作,他觉得好像身体已经习惯了这么做,就像他曾经也是一个身上充满秘密并且已经非常了解如何糊弄旁人的角色似的。
但他觉得山本的眼神突然有点变化,他被山本突然拉近的脸吓了一跳:“怎、怎么了,不行吗!”
山本严肃而认真:“我很开心你能这么说。能再说一遍给我听吗?”
狱寺暗暗松一口气,调动起面部肌肉重新微笑:“因为害怕忘记这些事情,所以想提前把它们记下来。”
山本听了,近乎叹息地说:“乖。”

“狱寺可能开始怀疑了,他把所有关于自己的情报整理成了文字,反复翻阅,做了标注。”山本说。
坐在对面的是夏马尔,闻言翘起二郎腿:“失忆的人不紧张多疑才怪。小伙子,你这叫关心则乱。”
山本摇头,给夏马尔端了一杯刚刚在茶水间沏好的绿茶:“不是。你知道他用什么符号做标记的吗?”
夏马尔想了想:“按那小子的个性……G文字啊?”
山本苦笑:“难为他还记得。”
夏马尔了然:“但估计忘了你能看懂,或者可能还以为是车祸撞了脑袋之后这两天才发明出来的。”
“是,标出来的都是疑点,”山本说,“我现在怕他恢复记忆之前自己挖出来点什么,导致更大的误会。”
“那就减少去探视的人数,让他短时间里没有能力掌握更多有用的情报,我告诉你啊小子,”夏马尔正视他,“你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不要因为这件事就每天紧张兮兮的,反而刺激他。”
“我知道。”
夏马尔啜了一口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没有就快滚,别耽误我给美女看诊的时间。”
山本起身:“……我们的反间谍能力都是到这边之后才训练出来的,有一个学期专门练习说话语气、微表情等等,刚开始都是照着同一个样板练,渐渐在应用里加上个人风格,达到最自然的效果。”
“这我也知道啊,我还去给你们代过一节课呢。那节课隼人把我气得不轻。”夏马尔莫名其妙。
“那个学期刚开始狱寺被骂惨了,老师说他无论说什么都像放狠话,后来,因为居然连我的分数都比他高,”山本说到这里笑了笑,“那家伙期末拿了这门课的全班第一。”
夏马尔却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猜他失忆之后大概还是记得一点基础技能的吧,”山本的笑又变成苦笑,“但用起来没有那么熟练。”
“他对你?”
山本点头:“曾经用来对付敌人的手段,他拿来对付我了。我知道不能怪他,但是……”
他也不知道这个转折之后该接什么,他纠结在那里,像一团乱麻。
——————————
新的一天又从莫名空虚的早晨开始。狱寺握紧手机。其实他的手机已经因为车祸完全损毁,手里的这支说来惭愧,是现任丈夫兼怀疑对象山本武借给他使用的。那天他从昏迷中苏醒不久,非常警戒出现在面前的这样一个陌生人,但当山本拿出手机接电话时,他就一下子被那支手机抓住了魂儿。
山本打完电话注意到他的视线:“嗯?”
狱寺怯怯地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想要这个吗?”山本指了指手机。
狱寺又点头。
山本刚露出为难的神色狱寺就下意识地往被子深处躲,山本只好控制表情,尽量自然道:“明天好吗,明天给你带个新的。”
狱寺还是很胆怯,在这件事上却出奇地坚持。眼看到了探视结束时间,山本不给手机,他就紧紧拽住山本的衣角不让他走。那时护士都有点怕他,因为据说他睁眼就把满屋子试图靠近他的医生护士给打了,情绪特别不稳定,夏马尔最后只好又推了镇静给他。现在他意识比较清醒,但谁都说不好这位向来难伺候的大人会不会再次发难。山本不舍得下狠心推开狱寺,护士也不敢直接上来劝,最后还是山本想着反正狱寺的手机已经坏得不能再坏,干脆让人现买个新的带到医院塞到他手里,这才哄着狱寺松手。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之后除非狱寺自己愿意,否则没人能从他手里拿走这支手机。狱寺很快学会使用它,或者说将原本就留存在脑海中的操作方法唤醒,接下来有段时间他沉迷上网,网络世界对于无法出门的人来说过于广阔,无线网络另一头似乎有无限精彩正等着他。很快他又不能满足上网冲浪带来的乐趣了,他始终觉得生活中缺失的那部分东西还在,并没有因为看视频打游戏这些娱乐活动而削减分毫。
最近狱寺找到了手机的新用途:使用互联网搜索关于彭格列公司的资料。只是搜索结果实在有限,将之与笔记进行比对,进展十分缓慢。不过在此之外,他有一个意外的发现。

“怎么突然对我们的业务感兴趣啦?”山本边往餐桌上端果汁边问道。自从上次误打误撞地让狱寺吃到寿司卷,山本在家里被点名要求做饭的频率就直线上升。父亲身为厨师,山本当然也享受做饭给爱人品尝的快乐,只是每当看见狱寺大快朵颐的样子他也暗自嘀咕,狱寺不是怀疑我的身份吗,怎么没怀疑我给他下毒呢。
狱寺的逻辑很简单:你想对我不利早就动手了,反正我也没能力反抗,直到现在还乐意照顾我说明我对你还有用啊。既然这样身边有个大厨干嘛不用,不吃白不吃。
“就是觉得我不能总在家里吃白饭吧,”狱寺早就想好托词,嘴上这么说,手上夹菜的速度可是没停过,“我常识还是有的,多了解一点业务,不一定能回到原来的职位,但是有的工作应该不出门也可以完成?”
山本看得好笑:“公司里的职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想工作还要等有位置空出来,再说又不是缺钱,不急。”
“说起来,”狱寺顺势问,“我们住这么大的别墅,而且还不是租的,有固定的家庭医生,有护士和康复医师上门照顾我,你也说了不缺钱,可我们不是同年龄吗?二十四岁就做到公司高管,而且好像已经经济自由很久了……总觉得不可思议。”
“很少有人能在二十出头做到我们这个位置,”山本说,“但我们比其他人开始得早,你也见过阿纲了,我们是初中开始的交情,高中毕业就边学习边接管公司,在这一代管理层里算是元老级人物……这么一想也说得通吧?”
“那我们算攀关系走后门?借助总裁的裙带关系什么的,”狱寺说,“网剧里就是这么演的。”
山本先是笑了一声,然后正色道:“也许你现在还不能理解,但我们和阿纲确实交情匪浅,说是过命的交情也不过分,这些都是你我靠实力打拼出来的。我们和阿纲的友情与血缘并无关系,有时候却比血缘关系更加地不可撼动,我们是互相依赖的,这是和那些依附亲友上位的人之间最大的不同。”
狱寺被他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说得一愣。他本意只是想套话,想打听山本和他搜索彭格列公司时在八卦论坛上看见的所谓老牌黑手党“彭格列家族”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关,他想他也许是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开罪了他们,说不定车祸也是彭格列家族策划的,为的是报复他和他背后支持他的某个组织。狱寺甚至怀疑自己也是黑手党的一员,也许他的立场和彭格列相对立,否则怎么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地将他软禁在这里?否则怎么值得向来温和的山本说不让他踏出这里时,那种恨不得拆了他的骨头还要啃两口肉的冰冷语气?
狱寺往嘴里塞了口菜:“我就随便问问……”
“抱歉,我也不是有意要对你说教。”
“不过我大概能想象,如果我们之间的友谊像你说得那么重要,”狱寺试探道,“我失去的记忆应该正好是最重要的那部分,对你来说‘狱寺隼人’就像换了个人,每天面对我应该也挺难受的吧,而且我还不能走路,想甩又甩不开。”
狱寺以前说话很少发直球,现在因为失忆,连带着整个人的性格也有改变,这几句直球打出来还是挺能扎心的,但山本越觉得扎心越不想深入说这个话题,反而理解了为什么狱寺曾经会因为他的直球咬牙切齿,因为根本招架不住。
山本决定打不过就跑,挑眉道:“你说‘我们之间的友谊’?”
狱寺尚未意识到危机:“是啊。”
山本放下筷子:“请更正你的措辞。”
“啊?”狱寺茫然。
“是‘我们之间的爱情’,”山本笑眯眯,“狱寺先生。”
被山本这么一打断,狱寺再跟他说话都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关于彭格列也没机会多问,他也才意识到“合法夫夫”的夜间生活也是合法的,山本照顾他体弱失忆没有动过他,但不代表接下来一定不会动。
另一种情况就更可怕了,山本不但囚禁他而且还好像对他有意思,如果想干点什么不合法的事情他大概率反抗不了……
总结起来就是死基佬少招惹为妙。

也许因为心境变化,这些天狱寺总觉得身边的护士对他更加小心谨慎,连无障碍改造工程的进度似乎都放慢了。狱寺有意无意地继续提起外出游玩的话题,山本有时被追问得无话可说,就会绕着圈子跟他打感情牌,做出委屈的样子问他“跟我一起呆在家里还会无聊吗?”
每到这个时候狱寺就很想往他那颗毛刺刺的脑袋顶来上一下,但气归气,他始终还没有忘记自己疑似被非法监禁、疑似被个死基佬看上了的处境。只有一次被缠得实在不行,忍不住骂了一句“滚开”,结果就看见山本假装的眼泪汪汪似乎有五六分成了真的,顿时抱住他的手臂不撒手了:“你骂我?”
狱寺有点怕怕的:“我那个……”
然后就听山本欢呼雀跃:“太好了!”
狱寺无语,心说这货是不是有病。
甚至从这个角度出发还脑补了另一个故事:这座房子的真面目是一家条件优渥的私立精神病院,而他和山本都是被送来接受治疗的妄想系精神病人。
话说回来狱寺锲而不舍的努力还是比较有效,有一天山本搬回来的碟片能堆成小山,然后打开他们家久封落灰的娱乐房收拾妥当,把狱寺这尊大祖宗恭恭敬敬地推了进来:“怎么样厉不厉害?最新款家庭影院!可惜太忙总是用不到,你不是说呆在家里闷得慌嘛,我才想起来还有这个!”
狱寺也觉得新奇,跟着山本去看了家庭影院,还看了旁边的游戏主机和台球桌,接过山本从酒水吧台后面递给他的饮料就愣愣地开始想事情。
山本问他:“觉得怎么样?”
狱寺怀疑地望着他:“太豪华了,彭格列公司的业务不包括打家劫舍抢银行吧?”
“这就觉得豪华啦?”山本把他推到那堆碟片前,“这算什么,你还见过更奢侈的,我们家的只是个家庭设施。来选一个你想看的?”
狱寺挑了挑,爱情片,故事片,喜剧片,应有尽有,战争片,灾难片,动作片,一片都没有。狱寺有点混乱:“你看电影的品味很……独特。”
“嘿嘿我也觉得,”山本举起《小鬼当家》,“看这个吧狱寺!山本武独家推荐,剧情曲折!惊心动魄!”
狱寺:“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个儿童喜剧。”
“哦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哎有个词叫老人小孩都能看嘛,狱寺——”
“到底是你挑还是我挑啊……”
“你挑,你挑。”
狱寺把碟片翻了个底朝天,实在没有能提起兴趣的,于是拿过手机:“有部老片子我正准备看,但你这里没有。”他调出网页反手亮给山本,山本一看,是裘德洛主演的那部《兵临城下》,主要讲斯大林格勒战役,两个神枪手互狙的故事。
山本摸摸鼻子:“狱寺,家里这个娱乐房虽然不奢侈,但也花了挺多钱的,你看我们俩挤在这里看你这个小小的手机屏幕是不是有点浪费……”
狱寺奇怪地看他:“不是最新款家庭影院吗,我发现了一个国外视频网站,充会员就能看这个电影,而且还可以电视投屏,投到你这个设备上面应该不成问题。”
山本说:“我不会操作……”
你是笨蛋吗!狱寺不敢当面骂人,在心里想想还是可以的。他说:“那我来,你坐那边吧。”
“不是,我们还是换个比较温和的好了,”山本按住他,“又打仗又打枪的你能受得了吗?”
“什么意思?”
“医生说,”山本把夏马尔搬出来,“像你这种失忆原因不明、疑似受过重大刺激、怀疑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人,现阶段静养为主,等状态稳定下来再说治疗……战争灾难题材的电影容易让你联想到车祸发生时的场景,最好别看。”
“没那么严重吧,”狱寺笑道,“你去上班的时候我用手机看过好几部了,枪战的最好看,对了我们家的地址和邮编是什么?我看上了几个手枪模型,还有绑腿的那种枪套,想网购回来。”
山本神色复杂地听他说完:“你……很喜欢这些东西?”
狱寺点头:“是啊。”
“这样吧,下周我给你带点比模型好玩的东西,”山本不知道他的这个决定对狱寺的康复而言是对还是错,但狱寺说他喜欢枪战、喜欢枪械,这和失忆前的他太像了,以至于山本只想把武器库里的全部库存都捧到他面前,“我给你带能拆卸能发子弹的,真家伙。”
狱寺惊讶了,差点问他“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这时地面突然震颤起来,屋外轰隆闷响,像是大规模地震来袭的前兆,他下意识地抓住山本:“地震了!”
然而话音未落,腿上盖着的毯子被山本扬手抓起,兜头盖住了他。狱寺双眼被遮挡,只能感到随着震颤加剧,外界的光线也发生了剧烈的明暗变化,突然之间他的头胸被山本紧紧环抱,几乎与玻璃碎裂声传入耳中同时他和山本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人狠狠地推了一把,猛地滑出去几米远。
隔着毯子狱寺闻见极轻微的硝烟味道,这股味道像一只巨手,让他头痛欲裂,像是要将他拽回动荡不堪的过去。火药、爆炸、冲击,仿佛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他隐约知道了他与这些东西之间其实只隔着一层勉强遮羞的轻纱。
爆炸声接连响起,他在山本怀里抖如筛糠,山本以为真的吓到了他,隔着毯子轻轻捏着他的手臂表示安慰。但狱寺知道他不是害怕爆炸,而是害怕想起过去发生的那件事,他受伤时一定曾见过更加可怕的场景,他不愿意想起来。
毛毯的透气性非常好,狱寺却感到空气逐渐稀薄,他被蒙着黑纱的记忆挤压着肺部,越来越难以呼吸。在他不得不发出声音大口喘气的时候,他终于晕了过去。

窗外树叶响了一夜,晨起去看,地上的金红更厚了。狱寺靠在床头乖乖吞下山本递来的药片,眼神深处却埋藏着深深的不安。
山本坐在床边:“昨天的爆炸是因为附近的天然气加气站泄露,又遇见了明火。”
虽然狱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分辨出来的,但昨天空气里明明全是火药爆炸燃烧的味道。山本给出的解释十分合理,可是这解释就像关于他自身的情报笔记,越合理反而越引人怀疑,让他更加下定了寻找真相的决心。
他聪明地没有质疑山本,关切地问:“昨天谢谢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山本又露出了那种古怪复杂的神情,他已经掩饰得很好了,但在狱寺十分刻意的观察下还是难掩踪迹。山本说他没事,让医生看过了,只是背后青了一块。
“那就好。啊,娱乐室的损失呢,”狱寺低着头,“碎了的窗户还能修好吗?”
“娱乐室没有窗户的,不然看电影就太亮了。”山本把被子拉到狱寺胸口。
“可是我听见玻璃碎掉的声音。”
“是吗,可能当时太乱,你听错了,不放心的话我再让人检查检查其他房间的窗户有没有坏。头还疼吗?要不要再睡会?”
“不疼了。我昨天好像想起了什么,后来又忘了。”
“忘了就忘了,没关系,慢慢来。”山本喊了一声狱寺。
狱寺抬头:“什么?”
“不管你想起了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记住我永远不会害你,好吗?”山本说。
那不一定吧。狱寺这么想着,说,好,我相信你。
山本陪狱寺吃过午饭还要赶回去上班,狱寺开着轮椅一路把人送到门口,看着三道密码锁依次亮起红灯,表示重新上锁。
平常人家谁会给家门上三道密码锁的?山本前脚刚走,狱寺就边在心里嘀咕边掏出前几天在储藏室拿到的螺丝刀,手起刀落开始破拆。别看三道锁输密码都要半天,在足够等级的物理破坏面前再复杂的密码都是渣渣。也算他运气好,三道锁里头两道都是从里头拧掉螺丝捣鼓捣鼓就开了的普通锁,加上狱寺又觉得自己以前好像也干过开锁的活计,拆起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拆完还给原样装了回去。第三道的螺丝藏得隐秘,暂时没想到怎么在不破坏结构的前提下拆了它,便暂时收了工具打算慢慢琢磨。
接下来他要去娱乐室看看。无论山本怎么搪塞他,狱寺都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那个玻璃碎裂声实在是太近了,让他想相信那不是娱乐室的窗玻璃都不行。娱乐室在一楼,不出意外地狱寺发现房门上了锁,可惜狱寺溜门撬锁撬顺了手,不出半分钟就搞定房门,接下来娱乐室内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没有家庭影院、游戏机和台球桌,没有酒水吧台和高大的酒柜,别说窗户了,连墙壁和地板也没有,整个房间好像凭空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大洞,不仅地面是黑色大洞,四面八方都是同样的黑色,望不到尽头,也不知道通往哪里。如果刚才狱寺的轮椅再前进几步他就会一个倒栽葱摔进去。
这太可怕了。家具可以搬走,墙壁当然也不是不能推倒,但这些行为必然会留下痕迹,会有断壁残垣,灰尘废料。什么力量能像他看到的这样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将某个空间吞噬殆尽呢。狱寺像童话故事里闯入蓝胡子秘密房间的主人翁,握紧了手中仿佛沾染上鲜血的螺丝刀,用力地合上房门。
与此同时山本接过部下交来的调查报告,直接翻到最后看了两眼结果,问:“确定吗?”
部下谨慎应是。
“我知道了。你现在有时间的话,”山本说,“帮我去一趟岚部,让主管帮忙把他们岚守的配枪和枪套提出来,说是我要的。子弹数量先按标准规定的领。”说着亲笔签了个条子递出去。部下不敢耽误,当即领了条子告退。
夏马尔悠悠然打开山本办公室内间的小门,朝山本晃晃手里的茶叶:“多谢了啊!你说这年头的美女有什么爱好不行,非得喜欢品茶……”
山本暗叹好色大叔人品有待商议,挑茶叶的眼光倒是不错,不过也没真的多心疼,毕竟夏马尔和狱寺渊源颇深,当他山本半个长辈都不过分,一盒茶叶算得了什么。
夏马尔:“昨天C区医疗中心配楼被炸,还是那群兔崽子干的?”
“是,阿纲派人顺藤摸瓜,应该很快能摸到他们的总部。”
“臭小子昨天晕过一次,你还准备把他放在医疗中心?”
“我是这么想的,”山本长舒一口气,“说实话昨天我都快吓死了,C区是我们最隐蔽的总部分区,没想到有人能找到那里去。”
“好在被炸的是配楼。”
“所以我想他们手上的情报应该不充分,这次爆炸后医疗中心可以再次隐入台面下,对方第二次攻击C区的可能性不大。我们也找不出比C区更安全的地方了。”
“也对,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嘛,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行动……另外我多问一句,你要他的枪干什么?”夏马尔道。

“今天晚上教你开枪。”山本进了家门,将M9与弹匣一同放到桌上。
狱寺难掩惊吓:“什么意思?!”
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停在那把手枪上,枪身全黑,在白色日光灯下显得颇有质感,握把印有伯莱塔的公司标识,狱寺仅凭直觉也知道这枪十有八九是货真价实的杀人兵器。昨天山本说要给他搞把真枪来,他心头虽然疑云渐重,却还是心存侥幸,抱着山本只不过开句玩笑的期待,但山本刚才说了什么,他说要教他开枪!
“喜欢吗?掂掂看,趁不趁手?”山本将他的轮椅往前推了一点。
狱寺只觉得山本要将他推向娱乐室的黑色深渊,急忙喊道:“等等!”
“怎么了?”
狱寺第一次发觉让山本站在背后可能是件危险的事情:“那个,你站过来,站到我面前。”
山本走了过去:“不敢碰?”
“也不是,”狱寺说,热兵器谁不喜欢呢,再说学会使用手枪就多一项自保手段,狱寺对于这座奇怪的房子、对于似乎有着两副面孔的山本产生了警戒,但并不代表他被恐慌冲昏头脑,要自己拒绝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处,“我只是想问问,私藏枪支不是违法的吗?”
“年底枪支禁令就会部分解除了,而且我们只在地下靶场练习,”山本指指脚下,“不会惊动别人的。”
门上三道锁、房间是黑洞、地下建靶场,这真的是新婚夫夫该有的家庭环境吗?狱寺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古怪等着他去发现,他暂时压下那头的疑问,说:“问题是……你从哪搞到的枪?犯法吗?”
岚守居然担心犯不犯法的问题。山本暗暗好笑,又觉得十分心酸。他拉过椅子坐下,让视线与狱寺保持平齐,将狱寺消瘦的手指抓在掌心:“抱歉狱寺,我骗了你。”
狱寺强忍缩手的冲动,反过来握紧山本:“你说过你是我的……丈夫,但你骗了我?”
藏在毯子下的另一只手则握紧了手机。他从手机上感受到某种安慰,然后是更大的空虚和失落。好像在这个他与山本手握着手、或将面临摊牌的紧要关头期待着一通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联络。但那头的人并未拨打这通电话。他的一颗心始终循着无线电波彷徨寻觅,却不见那人踪迹。
“嗯,我们供职的公司其实与黑手党有军火项目上的合作,我之所以能这么快拿到这把枪,都是因为这层关系,”山本担心地看着狱寺,“你的车祸是那个黑手党的敌对家族策划,之前因为怕你暂时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份,所以编了谎话。”
狱寺隐隐感到事实真相远不止这样,他问:“那为什么现在又愿意告诉我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再瞒你一阵,等你的身体状况更加稳定,但最近我们发现敌人又有了新的动作……”
“所以昨天的爆炸并不单纯?”狱寺非常在意。
山本感到狱寺的手指收紧了,他知道狱寺现在很紧张。他安慰地笑道:“没事的,昨天只是加气站的爆燃事故,你现在在的地方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你。”
狱寺在山本眼里分明看见了善意,他想如果不是听过山本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让他踏出这里”,那么他现在一定是全身心地信任眼前这个男人,毕竟他表现出来的品质看上去都太可靠了。
狱寺没有问山本事到如今还是否可以相信他,因为问了也没用。在这里情报的唯一来源就是山本,至于其他人多半是山本的同党,很难分辨谁更值得信赖。这座看似华丽的住宅对于狱寺来说更像蜘蛛困住食物的网,谎言织就经纬,每一份关怀都是引他入网的饵食,看似美味实则剧毒。
他最终笑道:“想想还挺帅的,以后出门就可以说‘本大爷是军火商,你们统统给我绕道’。”
山本也笑了,掏出枪套帮狱寺绑在腿上,然后把M9插了进去:“这样更帅,毯子盖上,绝对不会被对面发现。”
狱寺配合地比划开枪手势,往食指尖吹了吹。
“挺像一回事,以后完全可以发展成职业杀手了嘛。”山本半开玩笑道。

狱寺完成了他失忆后的第一次实弹射击,心态适应良好,成绩惨不忍睹。开枪前山本摇着尾巴把狱寺以前玩射击的英姿吹得天花乱坠,十发子弹后对着毫发无损的靶纸陷入深深的思考,最后说嗯很棒狱寺,你刚才的持枪姿势非常标准优雅、美丽大方。
狱寺想这人果然跟自己有仇。
在这种危机感的驱使下狱寺本人练习枪法的愿望十分迫切,可惜罗马建成并非一日之功,打空足够份量的弹匣后山本不准他再摸子弹,连持枪训练都不许。
“我想快点练成你说的那种水平,”狱寺抱着枪不肯撒手,“这样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山本:“……我没听清。”
狱寺从善如流:“我想学会开枪,然后保护你。”
山本背地里抹了一把辛酸泪,即使看出狱寺说这话多半不是出自真心又怎么样,以前他可是从不会说出口,这话一辈子能听两遍也值了。
狱寺满以为他撩中了基佬的爽点,暗喜这几天的小命应该保住了。在狱寺死缠烂打的再接再厉之下山本答应让他自己收好这把手枪,条件是不能被他发现他在任何非训练时间擅自练习端枪瞄准。弹匣是不可能给他的,狱寺懂得见好就收,当晚就把新到手的爱枪提到了和手机同样重要的位置,左手手机右手握枪,美美地进入梦乡。
M9有个一公斤上下,半夜睡迷糊了来个枪管砸脸或者零件夹手之类的事故也很是难受,山本睁着眼守在边上,听着狱寺呼吸渐渐平稳,将床头灯打到最低亮度,伸手去拿他手里的枪。
没想到狱寺迷迷糊糊地惊醒了,嘟囔着翻了个身,正好面对山本:“大半夜发什么情……”
山本浑身一抖:“你说什么狱寺?”
狱寺咂咂嘴,不再回应。山本觉得好像有几百只蚂蚁在心底团团转,恨不得现在就把狱寺摇醒问他有没有想起来什么,忽而又怀疑是自己听岔。他在摇摆不定中取走手枪,担心狱寺醒来发现手枪不见感到不安,伸长手臂把它放到了狱寺触手可及的床头柜上。
回身时他的手掌自然地落在狱寺侧腰,轻轻地拍了拍:“你要是回来了,就赶紧告诉我吧?”
他感到狱寺不甚安稳地朝自己这半边挪了挪,顿时受到莫大的激励。这是狱寺失忆以来他第一次越过两人之间用被子搭建的分界线,山本满心欢喜,几百只蚂蚁的骚乱在同一时刻被狱寺的靠近镇压下去,齐声唱起欢乐的颂歌。
第二天狱寺发现自己是在山本怀里醒来的。男性雄浑火热的气息让他晨起时尤其感到虚弱的身体十分贪恋,他睁眼闭眼,默默数了二十个数字才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结果抬头就撞见山本藏着戏谑的目光,显然已经清醒很久,并且把他的神态动作尽收眼底。
狱寺耳根腾地烧起来,暗骂道不就是基佬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人在早晨特别容易搭错的那根筋控制了他的行动,他状若无意地伸手往下一撩,不轻不重地蹭过对方某个重点部位。
狱寺犹在满意山本震惊的表情,接着只觉得整个天都黑了下去,山本和他投下的阴影一起重重压制了他。山本笑道:“你终于想承担身为配偶的义务了吗?”
狱寺立刻认怂:“我错了。”
山本遗憾的同时也有些意料之中,毕竟人脑如此精密,与失忆的斗争可能持续一年半载,三年五年,甚至一生一世,他都应该做好心理准备。难道因为受了伤不良于行、失忆导致性格改变就可以放弃这个人了吗?山本经过这些日子的纠结和思考,给出的答案是否定。
他的逻辑也很简单:狱寺以前地狱级难度的性格他都攻下来了,现在日夜相伴,他相信再硬的石头也能捂化。
日子平缓地向前发展,狱寺每天按时吃药输液、康复训练,白天的空余时间要么支开护士继续探索这栋奇妙的房子,要么拿出笔记本整理最近得到的情报。好消息是他有了新发现,比如房间的墙壁是白色的,远了看不出,但如果近看,并且盯着同一块地方看的话,就会发现这种白色偶尔会像受到搅动的牛奶那般流动起来。狱寺确定这不是他的错觉。坏消息是他仍然不能找到山本打算对他不利的决定性证据,不过反过来想这可能也算是好消息。
在做这些事情感到疲倦的时候他就握紧手机。并不上网,也不用它联系什么人,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仿佛冥冥之中该有一个人拉他走出幻梦。如果能从这里出去,也许余生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从茫茫人海里将这个人找到。
听山本说娱乐室的整修要等无障碍改造完成之后进行,否则很难把装修材料和大型家具运进来。狱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敢主动提及异样。那个黑色空间始终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练枪的晚上山本会想方设法地找一些能在室内进行的娱乐活动,有几天他们沉迷同一款野外生存类的手机游戏,狱寺上手很快,相比起来山本显得有点笨拙。有时狱寺被坑急了就会胆子大一点,嫌弃山本又笨又傻。有时他们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山本就开始坐没坐相,整个人都要歪到狱寺身上枕着,狱寺敢怒不敢言,饱受基佬迫害之苦。
更多的时候狱寺听山本讲“故事”,渐渐勾勒出自己曾经的模样。人是不能在怀疑中徘徊太久的,否则就会发疯,所以偶尔狱寺也愿意相信山本无心骗他,宁愿为求一时心安吞下带毒的饵粮,过后又悲哀地发现敏感与警惕好似深入骨肉的天性,他总能在梦回之夜清醒,依稀听见山本在耳边恨声道出“不让你踏出这里一步”,惊恐回头却发现山本安然酣睡,于是只得久久摩挲手机,明白只有与之具有某种联系的那个人才是最终归宿。
不能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算了,他必须将记忆与人都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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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和狱寺都不曾想到时间并不肯给他们足够的喘息之机。彭格列C区出了叛徒,黑暗深处隐藏的危险随之而来,突至眼前。狱寺先是被深夜中近在咫尺的巨响惊醒,看见山本将手伸向床头的雪白墙壁,如同筷子插入一杯牛奶,墙面立刻泛起圈状波纹。
狱寺惊呆了:“山本?”
“嘘,”山本收手,自墙内抽出一把长刀之类的兵器,“别出声,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什么样的地方才算得上安全?狱寺来不及询问,整个卧室震颤得厉害,四面墙壁从上下两个方向分别开始裂纹,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这些墙壁原本就是玻璃构成,白色墙漆不过是用来粉饰太平。
狱寺想到变成黑洞的娱乐室,想到在那里听到过似曾相识的碎裂声。这座卧室也会变成那样吗?原来他每天高枕安眠的场所如同玻璃般脆弱,是外力一触即碎的吗?那么面前的山本也是一样吗?向他伸出手来的这个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狱寺混乱了。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使房间产生这样大的变故,但他由此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借助乱局逃离这里!狱寺激动得双手颤抖,根本没有考虑出逃以后的事情,他安静地被山本抱离卧床,余光看见那张实木双人床迅速溶化变形、褪尽颜色后现出了冰冷、灰白的本貌。狱寺冷汗淋漓,认出那是一张医院里才有的病床!
他将胳膊环绕在山本身后,M9在手里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他倒握枪管,等待山本将他放在轮椅上,这是离山本后脑最接近的时刻。
“听好了狱寺,”山本轻声道,“我会把你锁进一个安全的屋子里,无论听见外面有什么都不要应声,就算听见阿纲的声音,也不能回答,知道吗?等我回来。”
他情不自禁地用嘴唇碰了碰狱寺的耳鬓。狱寺只觉得恐怖,他没有应声,右手抡足了力气,将枪把狠狠地往山本头上砸去!
打死他也没有想到的是,山本居然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偏头躲开,同时单手捏住了他的手腕。难以忍受的压力使他松开手指,手枪随即落地,发出的响动在漫屋碎裂声中几可忽略不计。
手腕被默默放开,狱寺却一动也不敢动,他明明感到山本最开始应该是暴怒的,而他现在这样安静,并不是怒气消散的表现,反而隐隐地酝酿着暴雨,随时都有可能劈头盖脸向他袭来。
山本弯下腰,狱寺惊得往轮椅里直缩,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错……”
“不是,”山本拿过绑腿枪套给他绑上,捡起枪插回枪套里,“是我错了。”
他呼出胸中的浊气,尽量平静道:“我知道你怀疑我,只不过仗着我们两个以前的关系,觉得你就算再怎么怀疑,只要还像原来那样对你,你早晚会重新适应的。”
狱寺胆怯地回应:“可我都不记得了。”
“是的,你这把枪……”从来没有指向过我。
山本垂着眼睛:“如果我求你,把我的狱寺还回来,你会答应吗?”
狱寺无言以对,他想触碰山本,但手指紧了又紧,还是没能伸出去。晃动越发剧烈,山本没有等到狱寺的答案,他拿来毛毯给狱寺盖上,正挡住绑在狱寺大腿根部的枪套,然后将毯子边缘特制的金属扣与电动轮椅紧密地锁了起来。这么一来狱寺的双腿被毛毯锁紧,电动轮椅重心稳定,狱寺很难独自挣脱。
狱寺从来不知道毯子还可以这么用,惊道:“你做什么?”
“别乱跑。”山本将轮椅推进客厅,狱寺才发现原来客厅也在裂缝、溶化。他竭力扭头向来路看去,什么卧室卫生间统统都不见了,身后留下的只有黑色虚空。
轮椅靠墙放好,山本拿出步话机:“库洛姆,抱歉我这边耽误了。”
他说着看了看狱寺,继续道:“现在请求雾部停止幻术运作,转交雨部正面对敌。”

彭格列医疗总部对岚守的会诊结果曾经非常不容乐观,由于在货车冲撞中头部受伤,形成较大面积的颅内出血,许多专家认为狱寺隼人可能走向脑死亡的终局,最好的结果也是以植物状态继续存活。
上天却眷顾这位年轻人,昏迷十天后他幸运地苏醒,瘀血也在逐步吸收,唯一不好的是精神状态,他在还很虚弱的时候就表现得十分防备和狂躁,有时你都不知道这样一个重伤员是怎么用暴力赶跑每个试图接近他的护士,但狱寺就是做到了。前期夏马尔给他上了镇定,后来随着身体状况好转狱寺的精神也有所稳定,有人来探望时还能正常交流,但随着他转到普通病房的日数增加,失忆带来的折磨越发显现,他的攻击倾向也在加强,那支手机被人触碰时尤其危险,到了可能威胁医护人员生命的评级。
分管医疗总部的安全负责人十分头痛,一方面不能让狱寺继续在总部普通病房祸害别人,另一方面狱寺虽受重伤,现阶段却好歹还挂着岚守的职,谁都不敢轻易动他。泽田纲吉了解到情况,令人将狱寺送往医疗总部设在彭格列C区的医疗中心看护,并且在心理专家的建议下调出九名雾部术士,使用有幻觉覆盖狱寺的病房,做成郊外别墅的样貌,每天二十四小时三班倒,不间断地维持下去。
如果在配楼被炸隔天狱寺打开第三道锁成功出逃,他就会发现“别墅”外并没有什么落满枫叶的庭院。门外只有一道长长的医院走廊,连通住院区的东西两个部分。
雨守则毛遂自荐承担了看护和监督工作,为了进一步减少周围环境的刺激,他们口中的彭格列家族摇身一变成为跨国企业,敌对家族针对岚守进行的有组织有预谋的车祸暗杀也变成了一场平平无奇的意外。只是善意的谎言终究是欺骗,如果时间充裕山本大可以徐徐图之,引导狱寺找回记忆或者重新接受黑手党的身份,现实却不允许他这么做,甚至更糟。
狱寺紧紧握住手机,和山本留给他以备不时之需的弹匣。经过这么多天的苦练狱寺完全可以在山本走出射程前装弹开枪,这要比抡起手枪砸头来得更快杀伤力更大,但狱寺放弃了。也许是山本刚才的某个神情打动了他,也许是山本背对他离去的身影仍然透露出太多他不能承受的信任,他再一次动摇了。
雾部不再维持病房的有幻觉运作,将全部战力转向和敌人的幻术对抗上,托了这件事的福,狱寺害怕的开裂、溶化和黑洞都消失了,这些现象,包括狱寺曾经观察到的地板裂缝,实际上是幻术自损或遭到进攻后产生的痕迹,陈设简洁的病房取幻境而代之,狱寺不明就里,在他看来眼前发生的事就像大变活人。
病房没有开灯,山本离开前也不让他开灯,说那样会引来敌人。门外异常安静,只有奔忙的脚步声偶尔传来,狱寺想他们不是还没打到这里,就是在手枪上都加装有消音器,否则他怎么听不见枪响。黑夜显得如此蠢蠢欲动,狱寺好多次受到蛊惑,控制轮椅到了门口,却发现房门被三道密码锁牢牢锁住了。这三道密码锁他却眼熟,确认过划痕,原来是拆过的锁。
幻术和谎言一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让人防不胜防。
现在狱寺面临抉择,等待山本意味着放弃怀疑,拆锁出去则可能有另一片广阔天空,两条道路都前途未卜。
他习惯性地握紧手机寻求安慰,而这回像是那头的人也有了感应,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提示未知号码。狱寺反倒心生迟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似的,过了两秒才接起电话:“您好?”
“太好了,是狱寺吗!”听声音对面像是个年轻女人。
“我是,您是……”
女人小小地欢呼着:“终于联系到你了!是山本把你关在医院里的对吧,不用担心,我们马上救你出来。”
她知道很多,绝不是普通亲友一般的角色,狱寺立刻问:“你是谁?你怎么救我出来?”
“黑进这家医院的系统里可是费了我们不少工夫,今天终于大功告成了。外面也都是我们的人,等会我把地形图传给你,到标记位置后有人来接应你。”
狱寺却想起山本,山本对他扯过的鬼谎可能都无法计数,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他问道:“我怎么知道你会帮我,万一你要杀我呢?”
那头传来女人的笑声:“我没办法证明我会帮你,但我能告诉你车祸的真相,告诉你你失忆的原因,还有杀死你姐姐碧洋琪的真凶。”
姐姐,碧洋琪。这两个词语在狱寺脑海狂暴地跳动起来,带来突突的刺痛,剧烈扰动了狱寺的心神。原来他是有姐姐的,为什么山本从来没提到过这位亲人?什么叫杀死姐姐,他的姐姐已经死了吗?
狱寺咬牙:“说得再多也只是你说的,没有证据我不会相信。”
“最好的证据就在你手上,”女人笑道,“那天你和碧洋琪完成任务,归途遭遇车祸,大货车冲向你们,你姐姐推开你……”
……他被货车带倒,而她被货车撞上。车轮碾过她的双腿,像擀面杖碾过面团,轻而易举地压扁了。在他倾斜的视野里鲜血涌出来流到脚下,染红了路边的野草,他倒下了,而且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上,在失去意识前拼命往她的方向爬去,意识的最后是那辆货车,轮胎花纹中嵌着碧洋琪的血肉,拖着粘稠的血红痕迹驶离现场的样子……
“你一直认为自己和姐姐的关系不好,她死了你才想起后悔,已经晚了。你不愿意接受碧洋琪为了救你而身死的事实,情愿被撞的是你,所以你借着受伤‘忘记’了你的过去,所以虽然你的腿好好的却仍然无法行走,”女人再次说道,“证据就在你手上不是吗,在你自己的脑子里。”
记忆的黑纱被无情拂去,狱寺仿佛再次置身现场,浑身热血都冰凉了。他颤抖着抓紧手机:“别说了……是谁,告诉我凶手是谁!”

虽然早有预感,狱寺却未曾想过现状会如此轻易地被外力打破,今夜遭逢的剧变如梦似幻,不久前那个手把手教他三点一线的男人,不久后就成了设计谋杀他和姐姐的幕后黑手。
手机里的年轻女人告诉他:“三道密码锁绿灯同时亮起,你就可以出去了,记住你只有二十秒时间,过后系统会重新加密和报警,你不能犹豫,动作要快。”
狱寺要求道:“我……我要你们在地形图上标出山本的位置。”
女人微微提高音调,似乎有点意外:“你想做什么?”
“我以前,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人吧,”狱寺定了定心神,“我想报仇,不能只是逃跑……你们的人正在围攻这里吗,请你命令他们支援我,我走不了路……我不能走路,需要有人带我安全地找到他。只要他看见我,他好像很喜欢以前的我,我……我会开枪,我要偷袭他。”
狱寺已经尽量让自己镇定了,即便如此在表述时还是颠三倒四,女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答应你,我会派一个人去帮你,但你也要掩护我们的人。”
“怎么掩护?我只有十五发子弹,和一把手枪。”
“不必动武,想必你也清楚,彭格列的山本武把你关了这么久,给你疗伤,说明你对他们有价值,看守你的人都熟悉你的脸,只要你出面制止,没有人敢对你开枪。但你要坚强一点,”女人说,“下命令时要快速果决,否则那群蛤蜊会疑心你是否出自本意。”
“……我懂了,我会尽量。”狱寺说。
电话挂断后狱寺给手枪上了弹匣,放回枪套遮好。两分钟后密码锁开启,狱寺顺利出门,门外果然有个红衫高个子、手端微冲戴墨镜的男人正在等他。出了病房狱寺才知道原来外面气温极低,狱寺打了个寒颤,心脏也跟着瑟缩起来。
前来支援他的男人将墨镜稍稍扒下来了点,从墨镜上沿向狱寺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注目礼:“你走前面。”
“我不知道路。”
“我告诉你。”
这外面是一条沉浸在黑暗里的医院走廊,狱寺按动轮椅的前进电钮,指尖划着墙壁摸索向前,很快发现前面的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有还在动的,大部分都不动了。应急灯的绿色光线给这幅情景打上了诡异的滤镜,这里哪是医院走廊,简直像地狱回廊一般。鼻间也充斥着好像从地底漫上来的血腥味,还有久久不散的硝烟味道,狱寺以为他会反胃和呕吐,实际上他没有。他甚至抓住了一点回归舒适圈的那种安全感,仿佛他天生就属于战场。
他没怎么仔细看那些人的死活,现在他满心只想着快点赶到山本武身边。
杀了他。
下一个转弯狱寺明白了红衫男让他走在前面的用意,他们碰上一个彭格列的三人小队,狱寺及时制止了他们的进攻行为,并且按照女人教给他的诀窍,正大光明地告诉他们自己要去支援山本,很容易获得了放行。如果遇上穿红衫的战士,他身后的男人就会出面调停。狱寺不费一枪一弹,逐渐接近骚乱最为严重的地带,这里是医院二楼,枪声不绝于耳,火药的气味尤其浓烈,他习惯性地摸向腿侧的手枪。
——那个如同血海修罗的男人就是山本武。
“去死吧。”狱寺说。

山本转身向他扑来的情形与记忆中碧洋琪的身影微妙重合,将狱寺胸中压抑的隐痛完全引发。记忆现出原形,狱寺突然惊惧而愤怒,杀意与恨意喷薄而出,他不顾一切地扣下扳机!不远处的密集交火恰在此时告一段落,突如其来的寂静让子弹钻入眼球时的嘎吱声响都好像清晰可闻。昏暗的光线、极低的能见度、千钧一发的时机,山本去势不减,利刃裹挟着冰冷的水汽,奋力朝这边挥来!刀尖斜斜自血肉中透出,挑出妖异的血线,随后山本整个人扑倒在狱寺身上。温热人血喷涌而下,浇了狱寺满头满脸!狱寺头痛欲裂,越痛就越清醒,他听见跟随他多年的M9叫嚣着大开杀戒。他也不怕走火,单手转了个枪花,回手朝着红衫男砰砰就是两枪!
接着左手揪起山本糊满鲜血的黑色短发:“喂……别装死了!”
山本这才有所动作,他一动,狱寺身后的红衫男竟自左腰开始到右手上臂,齐整整分成两截。
狱寺不满地忍着头痛:“耍帅。”
山本没有接茬,半跪在轮椅前,将血乎乎的头顶重新埋进狱寺胸口:“狱寺?真的是你?”
“山本先生,不好意思,”狱寺再次把他揪起来,“第一,其实我和你还不是合法配偶,现在这样我可以告你同性骚扰,第二,你年初就说要买个房子一起住,买到现在快一年了都没能调出来一个能去看房子的班,第三,如果绯红鬼旅真的策反成功,就刚才的距离你有几条命?知道我手上有枪有子弹还敢靠近,正面对敌还敢转身你他妈……”
在狱寺恨铁不成钢直想打人的关口山本也耐心告罄:“我好想你啊!狱寺!狱寺!狱寺!你都想起来了?怎么想起来的?刚才是真的想杀我吗我不信!你本来就是想打他的对不对!”
山本回手指向身后被狱寺一枪打眼的倒霉蛋。
狱寺觉得脑袋被他吵得更疼了:“等会再跟你解释,枪声太大,应该很快有人找过来,我们怎么办?”
“能走吗?”山本问。
狱寺想起碧洋琪血肉模糊的双腿,沉重的负罪感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他面色难看地摇头:“多给我几发子弹,我打埋伏……”
“那倒不用,在屋里憋了这么久,”山本拉下电动轮椅背后挡板,露出了电子密码屏,“来爽一把?”

“这他妈是轮椅还是变形金刚啊!”风驰电掣中狱寺狂喊出声,山本握着已经摇身变成方向控制器的轮椅握把开怀大笑道:“不愧是强尼二!”
于是彭格列上下只闻背后传来嗡嗡的马达声响,回头看去只见一辆形制奇特的微型电动车疾速冲来,卵圆形透明保护罩之下,他们平时威风八面的岚守被一条毯子束缚在座位上,双手捂脸生无可恋,雨守坐在岚守背后的简易座椅上,比岚守高出一个脑袋,朝他们大喊:“快让开!趴下!跑远点!”
有人问:“山本大人!到底趴下还是跑啊!”
山本抛下一句话:“都行!”
对面敌人上一秒还从总部听到岚守失忆、被策反成功的消息,下一秒就看见岚守跟雨守一起开着奇形怪状的轮椅车冲向他们,关键是那车的透明罩子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作,防弹效果十分强大,楼道战里他们没带什么重型武器,轻武器的子弹毫无作用。小车冲入敌方阵营,山本嘿嘿一笑,按下了握把侧面的红色按钮。
眼看轮椅正前与左右两侧分别伸出三挺同样怪模怪样的轻机枪,绯红鬼旅发觉今天真是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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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否极泰来,彭格列经过一个多月的磋磨终于迎来岚守回归,不仅如此,他们的首领还当机立断地在敌人袭击C区医疗中心时摸了对面老巢,为狱寺和碧洋琪狠狠出了口恶气,同时铲除了未来发展道路上的大祸患。
这天狱寺按时前往夏马尔处复查。恢复记忆后他不再需要那支手机的精神支撑,但还是将它留在身边,正常地使用着。夏马尔好奇他当时紧握手机不放的原由,狱寺臭着脸糊弄过去,问:“大姐她……我想去看看她。”
夏马尔说:“你去啊。你是腿瘸了又不是轮椅坏了。”
“你们把她放在哪里?”狱寺痛苦非常。
夏马尔奇道:“你自己不会问她吗?”
“……你说什么!她没死?!”
碧洋琪踹门而入:“隼人!我给你带了亲手做的伤员爱心餐……”
这天狱寺惊得从轮椅上一跃而起,久违地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终究比不过强尼二为碧洋琪特制的仿真生物假腿,他两眼一闭口吐白沫,再次衷心希望被撞的是自己。

狱寺渐渐康复,买房的事也又一次被提上日程。山本对于在有幻觉里骗他说两人已经结婚的解释是:“如果不那样说你怎么会愿意让我接近嘛,晚上我要贴身看护你啊。”
狱寺眯眼:“结婚证明哪来的?”
山本乖巧:“网上下载然后PS的。”
狱寺盯那张结婚证,山本盯狱寺等他发火,两边各盯了半天,狱寺幽幽地来了一句:“你挑的证件照也太丑了,混蛋。到时候我来挑。”
遗憾的是由于新房没到手,两人平时也没有那个闲功夫把家具搬来搬去,所以仍然维持现状,各睡各家,隔三差五开房。终于捱到同时调休,为了第二天看房时能精力充沛地和奸商斗智斗勇,狱寺严辞拒绝了山本心怀叵测的晚饭邀请,坚决回到自己家睡。
第二天早上他睡眼朦胧地接起山本打来的叫醒电话:“……再睡一会……”
他们这个习惯源自初中,如果第二天有什么重大事项,一般是由早起笨蛋山本武打电话喊赖床惯犯狱寺隼人起床,有段时间狱寺经常放下电话就又睡着,山本就不得不一个接一个地打,直到某一天实在忍无可忍,直接敲开狱寺家门进去把人摁在床上一顿摩擦才治得狱寺懂得收敛。
这还是狱寺受伤以来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叫醒电话。狱寺晨起时慵懒的呼吸透过无线电波吹拂在山本耳侧,这也是山本这么多年也对叫醒电话乐此不疲的原因:早上的狱寺总是异常柔软,偶尔为了赖床会无原则地答应任何条件。
不过今天太重要了,山本狠了狠心:“一分钟都不准睡,快点起来。”
其实也不是狱寺真心想赖床,撞伤头部之后他的身体本来就比以前弱一点,早上实在很难快速清醒:“嗯……”
山本叹气:“快点啊,我到楼下再给你打。”
狱寺猛地睁眼:“别挂!”
山本:“怎么了?”
狱寺反应过来,支吾道:“……没事,挂吧。我醒了。”
山本在那头,食指尖敲了敲方向盘,琢磨道:“狱寺啊,你生病的时候离了手机就不愿意,还说过几次要等电话之类的话……你该不会……等的就是这个吧?”
“混蛋!快点过来!耽误预约怎么办!我去洗漱了!”狱寺差点把手机扔出去,“——谁会等你啊!”

这天他们看中了一套城郊的小别墅,庭院里也有池塘和枫树。第二年开春山本往池塘里放了几只小鸭子,黄绒绒的小鸭与新绿的枫叶相映成趣,狱寺嘴上不说,却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景色。等待的人、寻觅的人,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正在身边,即便在小小的漩涡中迷失过方向,也终有一天风清月朗、云开雾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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