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之间可不可以做爱？”

前桌问我这句话时，恰巧是班上安静的时刻，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全班过半人数的人都回头看过来，我感到一阵想要钻地的害臊。

当然不行。我小声答道，左顾右看，生怕其他人露出戏谑的表情。一般都是男女干那回事不是么。

嗯哼，也是。前桌回答我，说完凑到我的脸边，说。你和妹妹原来都在聊这些话题么。

不是。我红了脸，不等对方缩回脖子便直摇头，险然撞上前桌的脸。是她突然问我的，鬼知道她昨晚看了什么小说。

前桌也不知道是否听进后半句的辩解，只是耸耸肩，说：你们关系真好。

禁忌的事物总是充满诱人的魔力，整个上午，我满脑都是妹妹问我的问题。到底能不能？当然不行啦，虽说可以用玩具，但那样真的能叫作做爱吗？是和人做爱还是和玩具做爱？从人的角度来说，女生没有阴茎，所以无法通过勃起来实现插入式的性爱，这是不容置疑的。但从实际操作的角度，一些供给les自慰或观看的同志片表明，亲吻、抚摸、顶撞、摩擦、口交......无论哪一种都可以完成和人做爱的过程，哪怕是同性。由此我想到这点，一时间感到心虚起来。

放学期间，妹妹惯例地来到班级的后门，等待我收拾好书桌上堆积的练习册，然后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挽住我的手。她比我矮，于是很爱把头靠在肩上，绑在脑后的马尾辫时常扫过我的手肘，丝丝痒痒的，像是一触即分的亲吻。

她称呼我为姐姐，我也顺势唤她妹妹。

“姐姐，一个女生会喜欢另一个女生到什么地步呢？”

我知道她是在继续白天的对话，但我回答不出来，支支吾吾挤不出半个字眼。说实话，她的执着令我感到害怕，就像密不透风的水渗入期间，直到回神，才发现事情不如自己想象般的简单。

尽管性别并非我和妹妹的全部，但至于我俩，想要灵魂搭档的朋友胜过比私欲和占有压垮的友人。自从妹妹问过这个问题，一个早上下来，我曾数次形容自己和她的关系宛如在大海中摇晃而行的小船，摇摆不定，一旦航线有了偏差，总会有一个人人因为颠簸而企图逃走。

关系不是一个人的事，再怎么分彼此，牵扯出来的波涛总会关乎两个人的。

想清楚这一点，我感到阵阵后怕，开始思考起自己和妹妹的相遇来——

我注意到妹妹是在一年前的公交车上。她在盯着我看。一路上，目光像一根绣花针，时不时扎痛我的皮肤。

我到校下车，她也跟着下车。趁她扶着栏杆，压着裙子下车时，我侧过头，瞧见她身上和我一致的校服裙，才知道她和我同校，只不过差了一年级。

我上前去搭话，她惊喜地告诉我她的名字：李舒淇。

真好听。我真心称赞，接着报出我的名字。

妹妹轻笑，告诉我她很久就知道了。她看过我的获奖作文，如今还被贴在学生表彰栏上。

照片把我拍得很丑，亏你认得出来。我自嘲道。

不会，你笑起来是唯一一个有酒窝的。妹妹说。

我有点意外，自己不是经常照镜子的那类人，若不是听妹妹说，还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酒窝。

我和她边走边聊，得知她和我是顺路的公交车。真巧。于是我就这样和她好上了，成了所谓的一起上厕所的闺蜜，尽管都不再同一个楼层，但谁都没有在意这几分钟的路程，有时候是我去找她，有时候是她来找我，总之交往过程默契十足。

我好动，她喜静。

每当体育课，我在操场上打球或慢跑的时候，妹妹都会在一边看着我，有时候会是我向她跑去，手里握着随路而摘下的野花，黄的，粉的，都是她喜欢的颜色。妹妹告诉我，她把我给她的花全部用透明胶粘在梳妆镜前，一圈两圈，像花环，很漂亮。黄的是我，粉的是她，被粘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我和她的关系愈发地好，好就连其他人都注意到，他们其中一个有一次当着我和妹妹的面说，我和她简直就是八辈子都打不着关系的两人。我记得自己的回答，怎么说来着的，哦，有缘。

对，所有的开始都是因为有缘，搭同一辆公交车是有缘，在同一间学校学习是有缘，同上一节体育课是有缘，就连性格相合也是有缘。

全部都是有缘。

缘。

事实上，直到某一天，妹妹说她喜欢我。

我被吓到了。

什么是喜欢？是哪方面是喜欢？就是女生节普普通通像死党一样的喜欢吗？还是男人之于女人的喜欢？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会发生在两个女生之间？对啊，我们不是同性吗？我们都是女生？她是女生，我也是女生，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我又不是男生......

“你昨晚看言情小说吧脑袋给搞混了吗？”

我笑着对她说，却不知垂在背后的手都在抖，因为我太害怕搞砸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如此知心的伙伴，在心中萌生出的种种疑问，自己都问不出口，要是她说是呢，那我该怎么办？拒绝吗？那她会不会哭？还是承认？又或者说我不知道？如果答应，那是不是得和她做情侣一样的事情？牵手？拥抱？接吻？上床？

“你已经笨到把友情和爱情搞混了的地步吗？”我摸着她细碎的刘海，依旧笑眯眯，道，“你做我的妹妹吧，我最喜欢妹妹了。”

她说好。

接下的一整个夏天，我和她像一个真正的姐妹待在一起。她挽着我的胳膊，我教她叠千纸鹤；她握着我的手，我梳着她的头发；她偷偷来我的教室上晚自习，我瞒着父母翘课去给她买生日蛋糕......一切都发生得太理所当然可，没有有丝毫的预兆，可我侥幸地避开“同性恋”这一陌生又神秘的词语，游走在自以为安全的边缘。

那个夏天过后，每当妹妹站在女生宿舍窗下等我的时候，我一点没有把这画面与大学里的恋爱故事联结起来，尽管日日看熟了宿舍大门缠绵的惜别戏码，却不曾以为自己也会像恋爱中人舍不得分开。

与妹妹之间有种感觉，但我一直不要这个感觉，这个感觉将导向的结果(应该就是爱情吧)太理所当然。

我就是不要这个理所当然。

继白日莫名其妙的发问后，妹妹她顺路到我的家里做客，因为今晚她家里没人。她很无聊。

我的家有一个很大，很宽敞的客，妹妹注意到这点，于是在我们昨晚作业后，提议玩捉迷藏。两人都蒙住眼睛，看谁先碰到谁。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起初是我先摸到妹妹的，她尖叫一声，挣扎地想要挣脱开，而我一把抱住她，一同摔在沙发上。我压着了她，手在她身上摸索，寻找她的腰。妹妹怕痒，特别是腰部，于是我卖力地去挠她的腰窝，试图让她投降。

但她却用力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下。动作很突然，急促到我没有站稳，支撑的膝盖一滑。那一刻蒙蔽视觉的我只感觉到一股靠近的暖意，而后则是胸脯交叠的柔软触感，脚、腿、肚子、乳房、脸，最后到嘴唇......异样的情绪油然而生，充溢了整个躯体。

我和妹妹接吻了。

我怔住，第一秒挣扎着起身，手搁在蒙眼的布料上，摘下，却看见没有蒙眼的妹妹，她喘着气，脸红起一片，衣摆和裙摆不听话地翘起，露出底下富有光泽的肌肤，它过去总是和我的皮肤相互接触，可如今却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妹妹坐起身，说，我要回家了。

我回神，连忙从她身上站起，说，我送你。

回家的路上，我挽着妹妹，她依偎着我。

当我准备提醒她到站的时候，我低头看见了她无意间露出的内衣带，粉色的。

那颜色刺痛了我的眼，我恍惚间想起——

我们是不折不扣的女生。

下车前。

我说我们不要在一起了。

她说好。

我们就这样分手了。

她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找她，像一场拉锯战，像一场暴力盛宴。

到了冬天，年纪里一个优秀的男生对妹妹展开攻势，我自以为是的鼓励她去试着接触一下，因为我们，我们注定没有未来的。而当妹妹说，从明天开始，她要和他一起上课，一起自习，一起吃饭时，我把头埋在她的胸前，狠狠地哭了出来，她抱着我的头，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小孩。但是她并没有和那个男生在一起多久，我找她谈，我说你回来。她说，你忘了我吧。

接下来的几年，直到毕业之后，大家在不同的城市工作，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往来，这期间我谈过几次恋爱，但都不长久，直到最后一次，我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所谓航线，原来一开始就错了。

之后，我和妹妹再次相见时，她拿着喜帖来找自己，告诉我，她要结婚了。

你要过来参加，这可不能少了你。她说。

我答应下来，同时希望她能给我一点时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她。

“女生之间可以做爱吗？”

我把压抑在心中长久的疑问还给妹妹，声音已经止不住地哽咽。而她看着我，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轻易扼杀了。

“不可以哦，姐姐。”

我哭了。